风月美人湾-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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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你讲的不是实话。”
刘洋低着头,不断地挂着手说:“田纳,我求你不要逼我。”
“哥!”田纳一下扑到刘洋的怀里,哭着说:“我知道,回避也是一种爱,你
说是不是?我知道你爱我!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苦?”
刘洋这次在贵宾楼的表现很反常,在爱的熊熊烈火中逃路,让田纳下不来台。
刘洋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真恨不得一头在墙上撞死。当天快亮时,她走到大落地镶
边发现自己的样子很丑,头发很乱,脸上尽是泪痕,她脱去衣服重新洗澡,发现自
己的身体还是很迷人的,为什么刘洋会这样呢?
想着想着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的经历,田纳捧住自己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大记
者,我不配你!”
田纳在贵宾楼哭了一夜,也整整思考了一夜,始终也没弄明白,自己在何洲的
经历到底是谁的错?难道能怨我一个女孩子吗?她抱住刘洋刚才靠过的枕头无声地
流着泪……
田纳离开北京回珠海没给刘洋去电话告别,而是给公司张敏去电话命令:“从
现在起,凡是北京方面去的电话,不管是谁,只要是找我的,就说我出国了,如果
是业务上的事一律由你做主。”张敏接完田纳的电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田
总这次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
田纳回到珠海,一次也没往北京去电话,她只一心安排公司的工作,作好尽快
脱身离开公司的准备,尽早回到瀑布湾去。今天是田纳离开家乡十多年的日子,回
到家乡后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刘洋呢?田纳心里没底,现在她惟一的想法和全部的心
思就是能与刘洋通话。北京那次之后,刘洋曾来过无数次电话找田纳,田纳都没接。
现在田纳有点后悔,后悔自己铁石心肠,毕竟刘洋是他的思人,他的举动也许有他
的难言之隐。
田纳十分痛苦,常常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公司的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想到是
跟刘洋发生了不愉快,对她将公司交给张敏管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田纳是很放心张敏的,她对张敏的才干和人品是经过反复认真的考察和分
析的。张敏在海湾公司虽只做过六个月的业务员,八个月业务部经理,芳龄才二十
三,但她精明能干,善良诚恳又不谋私利。如今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况且
张敏还有一个特有经商才华的母亲,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潘总。
当初田纳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潘总大胆启用田纳,后来还借给田纳一百万元
人民币支持她开自己的公司,还让田纳把国泰的业务关系带走。
如今经过商海几年的搏击,田纳果然也和潘总一样出色。田纳相信,她选择张
敏替自己管理公司也不会有错。
田纳不断地看表,不断地去摸话筒,心里想:“我带着这几千万回到生我养我
的地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接到刘洋的电话就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何种态度,如
果来电话他说不爱我,我也就死心了。”
田纳的手刚碰到电话,张敏推门进来说:“田总,你是不是有不放心的事,忧
虑公司的前途?”
“不,我对你,对公司都很放心。”田纳无精打采地说。
“田总,司机在大厅里来过两次电话,他说再不启程就赶不上航班了。”
“好,你先出去,再过两分钟我就下去。”田纳说完一屁股坐在总经理的高背
大转椅上,两眼紧紧盯着电话机,手搭在话筒上,好像她已看到刘洋在那边正朝这
边拨电话。
张敏站在走廊上没走,她对田总今天的这种状态一个人回家乡很不放心,她知
道田纳心情不好是一个月前从北京回来开始的,她还问过她妈呢。
突然电话铃响了,田纳猛然情绪好了起来,“喂……”
“我是司机小马,田总,再不走就误飞机了。”
田纳放下电话,深深的绝望笼罩着周身,她倒在办公桌上抽泣,继而又大哭起
来。
田纳果然误了飞机,当她下楼坚持去机场时,张大夫和张敏都劝她,让她回去
休息。
于是田纳只好决定第二天离开珠海。
田纳终于回到了故乡——生她养她的瀑布湾。
瀑布湾还是过去的瀑布湾,变化不大,反而与人一样,十多年没见,添了许多
的苍老感,瀑布湾的水也没变,仍然不知疲倦地朝湾外流淌,老远老远就能让人听
到匆忙奔走的脚步声,老远老远就能让人闻到她青春般的气息和汗味儿。
田纳觉得瀑布湾的水,时而汩汩缓流,时而飞流急溅,一头栽下悬崖所发出的
声音远比城里那些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动听。田纳听到湾口那清脆的水声和醉人
的气息,就兴奋起来,田纳闻到了湾里人收工回来,洗过澡,换上了用煮饭的米汤
浆过的干净衣服的味道。那种味儿很有亲切感,田纳如同见到自己久别的母亲。田
纳停住脚,望着匆匆的流水,不自觉地把手放进了水里,她觉得这儿的水比别的地
方凉快得多,温柔得多。
田纳请两位挑夫放下担子休息。他们俩都是离瀑布湾一百多里外的农民,在县
城打工,从来没来过瀑布湾。田纳访他们尝尝瀑布湾的水,她自己脱下鞋袜走进溪
水中,好舒服!记得小时候就是妈妈带她来这儿给她洗脸、洗脚。那时的情是浮现
在眼前,一晃十二年了,她又一次来到这里经受瀑布湾的洗礼。
田纳将双手并在一起,做成勺状喝水。第一口,田纳没有急于咽到肚子里,而
是像评酒专家似地在嘴里反复品尝着水的味道,好像她要鉴定一下这水变了味道没
有。之后,猛地往嘴里掺水喝,喝够了,她直起腰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视线抛
向远处并闭上了双眼,陶醉在浓浓的乡情中。
瀑布湾对田纳已经很陌生,基本上没有人能认出她来,但田纳仍然认识湾里所
有的大人,她上前喊一位坐在门外晒太阳的老人:“张爷爷,你好啊!”
老人没有反应。
田纳又向前走近了喊:“张大爷,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二腊。”
老头还是没有反应,但屋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都出来了,不过出来的人都不
认识田纳。
“陈奶奶,王婶,陈大伯……你们好!”田纳喊着。
但是他们都不认识她。
“我是住在那间屋里的二腊。”她用手朝她自己的房屋一指说:“你们都把我
忘了,我出去的时候是你们把我送到湾口的。”
陈婶儿哭了,一把将田纳搂在胸前说:“二腊,我不敢认你哪,长这么大了,
像个城里人了。”
“我离开你们都十几年了。”
陈奶奶也过来拉住田纳的手哭着说:“二腊,我们都老得没用了,你再不回来
就看不见我们了。”
“陈奶奶,您别哭,我这不是回来看您来了吗?”
“我没哭,我高兴!我说昨日怎么屋后喜鹊叫呢?”
“二腊,你怎么没和男人一起回来?”陈婶问。
田纳没说话。
陈婶又一指张老头说:“他眼瞎了,耳朵也聋了。”说完她又用手轻轻地推一
下张老头,弯腰把嘴凑到张老头耳朵上喊:“王家二腊在外做事,回来看俺湾里人
来了。”
张老头很激动,哆哆嗦嗦一边站起来一边东摸西摸说:“二腊在哪?二腊在哪?”
“张爷爷,我在这儿。”田纳把手伸给他说。
“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应哪!”张老头满脸老泪哭着要跪下。
田纳拉住他不让他跪,“你可千万别让我折阳寿。”
田纳是认错了人,瀑布湾姓张而且这么大的年纪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张保堂,
一个是张明堂,亲兄弟,长相一样,不同的是当初探堂瘦,明堂胖,保堂跟田纳爷
爷是好朋友,张明堂却是田纳爷爷的仇人。保堂死了,明堂瘦了,否则田纳也不会
叫错人,她在进湾前就想好了,这次回来她不想理张明堂一家人。
张明堂曾是瀑布湾的村长,他年轻时是个出名的游手好闲的人,当初田纳爷爷
是瀑布湾的队长,解放后他一直是瀑布湾的领导。张明堂年轻时手脚不干净,偷过
生产队的东西,有一次把瀑布湾的耕牛份到外地卖被人抓住,田纳爷爷把他交给公
社,公社把他送到县里劳改了两年。张明堂劳改回来,从此与田纳爷爷作对,她爷
爷生病时,张明堂在外地偷了五千块钱来收买了一个国家干部,那个干部把他扶上
来当了村长。从此,张村长发誓要王家绝种,王家没有男人跟张明堂斗,田纳姑姑
找个男人进湾倒插门,张明堂拉一伙人坚决反对,逼得她姑姑跳了瀑布湾的瀑布潭。
田纳的妈死后,王家的后人只有田纳一根独苗了,张保堂要收养她,张明堂坚决反
对,说:“不行!除非她当着全湾的人立字据,从现在起,她是我水生的老婆,要
不明日给我滚出瀑布湾厂真的是恶有恶报。三年前,张明堂摔断了右腿,老骨头接
上不出一月,他又大病一场,病得他眼瞎耳聋,皮包骨头。
田纳问:“我保堂爷爷呢?”
“他死了,死了四年了。马奶奶比他死得还早。”陈婶说。
田纳感到很难过。
陈婶见田纳难过,她问:“二腊,你给俺湾里人长脸了,而今你在哪个大政府
做事?”
“我自己开公司。”
“公司?”陈婶不明白。公社、公家、公安局、公粮,她在心里念了一大串带
公的,但还是不明白公司是个什么东西,她又问:“二腊,这公司是搞哪个的?”
田纳心里一阵酸楚,轻轻地摇头说:“陈婶,公司就是发财的。”
“还是王家人好,在外做了大事,发大财不忘湾里人。”
陈婶说。
张明堂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田纳没再理张明堂,她面对陈婶说:“我在外头这些年天天都想湾里的乡亲们。”
湾里来了生人,院子里的人出来十几个,多数都是中年人,文水生一眼就认出
田纳喊:“小腊子。”
“水哥。”
两个人紧紧握手,打量了又打量,文水生说:“你像电影里的人,我差点儿没
敢认你。”
文水生与田纳是小学同学,两个人都是郑老师的好学生。文水生比田纳大三岁,
他叫她小腊子,她叫他水哥。文水生现在是瀑布湾的民兵连长,村长的得力助手,
他说:“刚才围那么多人,村长还问哪家来了客人?”文水生转过头喊:“村长,
是俺湾里的人从外面回来了。”
田纳东张西望,不知村长是谁,问:“水哥,现在哪个是村长?”
“村长叫陈凯。”他用手一指说:“村长来了。”
陈凯跑过来说:“欢迎你回家乡来。”心想她真像演员。
田纳与陈凯握着手,她总觉得他不像湾里人,她说:“我叫王二腊,跟文水生
是同学,我在外闯了几年,这次带了点钱回来建设瀑布湾。”
陈凯已经听陈婶讲了她是在外头开发财公司的,现在她又亲口说带了钱回来建
设家乡,他心里很激动,说:“我叫陈凯,欢迎你!欢迎你!”
陈凯的心里很不平静,来瀑布湾改变穷面貌已近一年,但起色不大,主要原因
是没有钱,现在有人送钱来了,他真想重新握住田纳的手喊几声万岁。几个大妈轮
着跟田纳说话。陈凯不便再插嘴,他让水生和另外一个青年把田纳的行李挑到村部
开会的那间大屋,安排陈婶和三个妹子陪田纳喝茶,又找了几个做饭手艺好,又讲
卫生的人去文水生家杀鸡,煮腊肉,做饭,他自己领几个男女青年去打扫队里曾经
当过仓库的房子。正好那一栋房是田纳以前的家。
田纳没让陈婶陪她喝茶,她急着要去妈妈的坟上,陈凯派两个妹子陪着她。
田纳先到爷爷奶奶的坟上放两万响鞭炮,叩四个头。她妈妈的坟离爷爷奶奶的
坟不远,田纳放的也是两万响的鞭炮,叩四个头,其中有她爸爸的一份儿。田纳的
爸爸是在部队牺牲的,尸骨埋在了边疆。田纳叩最后一个头时她久久不起,哭着说:
“妈,这些年我一直没回来看您,原谅女儿的不孝吧。妈,您跟女儿说的话,女儿
一直记丧心里,我都是按你的交待去做的,可,可有的地方女儿没做好,我对不起
您老人家,妈……”田纳哭得很伤心,伤心得有时背过气去,她抽泣着说:“妈,
不是女儿要故意去做那种事,是身不由己啊,妈。”田纳把头理在地上久久地说:
“妈,我在外面也撞到过好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他救的我,我要不是遇到
他,妈,我——你女儿认他做哥,妈,你没能见到您女儿的恩人。田纳这次回来就
是帮助乡亲们脱贫致富的,你们都可以安心了……”
田纳上坟很晚才回来,她回来时已成了个泪人。
晚上,田纳要到每家每户去看看,在珠海她就做过安排,除张明堂外,每家一
包糖,每户四百块钱,就当是见面礼吧!田纳特意给瀑布湾小学郑老师买了两瓶茅
台酒,“小妹,帮我把那两瓶酒拿来,咱们先去学校。”田纳说。
“学校,腊姐,学校早垮了。”
“垮了,什么时候?那郑老师呢?”
“郑老师死了。”
郑老师一生爱烟爱酒,田纳小时候听人讲的,但她并没见过郑老师抽过烟,喝
过酒,只见过郑老师始终用茅台酒空瓶子当茶杯喝水。上课时他常常把拿在手里的
粉笔接到嘴边,那动作特像抽烟,下课后,他嘴上还有白粉末儿。
郑老师原先是县城附近一所学校的老师,他一辈子单身。六十年代有一次加工
资,当时郑老师因为单身,算他平均收人最高,老师们要他请客,郑老师买了三瓶
茅台酒,当时才一块多钱一瓶。那次他自己没喝茅台酒,好酒全让同事们喝了,他
只闻到茅台酒香味。后来郑老师想买瓶茅台酒尝尝,但一直没舍得,但他先是把三
个空茅台瓶子放在宿舍里闻香味儿,等香味儿全跑了,他就买一角二分一斤的白酒
当茅台酒喝。后来郑老师被派到瀑布湾来教书,他看到瀑布湾穷,好些孩子读不起
书,郑老师戒了烟,也戒了酒,用自己的钱来帮助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两个茅台
酒瓶子一个用来插花,一个当杯子用来喝水,他喝水的动作和表情跟以前喝酒一样。
郑老师半年前死于肝病,他的肝病有十五年的历史,肝硬化就有五年了。郑老
师重病不起时,他躺在床上还坚持给学生上了一个学期的课,病重时乡亲们坚持送
他去县里住院,他坚决不肯,说:“我的工资两年零三个月都发不下来了,怎么可
能有钱给我治病呢?算了,谢谢乡亲们,不治了,我也没治了。”他闭上双眼休息
了一会儿又说:“以后万一国家有钱了,给我补发工资,你们千万别说我死了,一
定要把工资领回来,别让他们给花了。领回来,放在学校,帮助交不起学费的孩子
们买书用……”
郑老师很小就没有父母,他还有个弟弟叫郑环生,在老家务农。郑老师是靠助
学金读完师范的,他病重的时候,郑环生来接过郑老师几次,让他回去治病,但郑
老师不表态,他怕连累弟弟。另一方面学生和家长们也不让他走,最后他还是让弟
弟把他接回了老家。郑老师病危时,陈凯代表瀑布湾的全体学生和家长们去看过他,
但陈凯去看他的时候,郑老师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进食了,但他还清醒、还能认
人。陈凯喊他的时候他眨眼睛,陈凯说:“湾里的乡亲们派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