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树上-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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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道?但有个反恐的名目,也就打了。这就叫“师出有名”。可见,名,是最重要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要是名正呢?也就言顺。如果再用诸如索引、关键词、参考文献之类符合学术规范的东西装饰起来,弄得煞有介事,就不愁唬不住人,不愁开不了宗,立不了派,当不了新学科的创始人!
高步诚就高兴起来。一高兴,灵感就来了。高兴,不就是一个好题目吗?人人都经常高兴,人人都喜欢高兴,却没有人系统地研究过高兴,何不就发明一个“高兴学”?
一通百通。高步诚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篇篇论文一部部著作迅速地被炮制出来。过去搞哲学时积累的材料,也都派上了用场。比如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是高兴嘛!“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也是高兴!前者是“高兴交往学”,后者就是“高兴教育学”了。此论一出,应者云集。学术界一些正好也找不到北的学者纷纷响应,写论文,出著作,办学会,连高步诚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气候来。
谁知道就被人戳穿了是泡沫呢?谁知道就连泡沫也有人抄袭剽窃,就连泡沫构筑的大厦里,也会有人争权夺利,弄得祸起萧墙,同室操戈呢?但现在已别无选择。会,还得开下去;事,还得做下去;戏,还得演下去;话,也还得说下去。散场的锣鼓还没响,幕布也还垂不下来。于是待全体坐定,行礼已毕,高步诚便打点精神,讲话。
第46节:高高的树上(46)
高步诚是轻易不说话的,因此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
高步诚说,各位代表,各位朋友,各位同仁,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高兴学创立十年以来,赖全国学人同心同德,筚路蓝缕,终于有了今天的辉煌!十年,不容易呀!我高步诚承蒙大家捧场,维持至今,已是心力交瘁。借此换届的机会,我请求大家批准我退下来。也谈不上什么功成身退啦!就是想休息休息,不再担任会长的职务,多一点时间做做学问。退下来之前,我想以一个老同志的身份,提一个建议,就是建议葫芦瓜先生担任我们的新会长。当然,这要通过选举。但我相信,大家是不会拒绝一个老同志的恳求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高步诚和葫芦瓜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听到金不换带回的消息,高步诚意识到,他亲手创建的高兴学,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要想保住江山,就必须团结,也必须有人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而葫芦瓜是有这个能耐的。他既然能把自己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想必也能对付那些居心叵测想要整垮高兴学的人。不过,葫芦瓜可不是省油的灯。第一副会长也好,常务副会长也好,恐怕都打发不了他。看来,也只有把会长让给他当。葫芦瓜当了会长,学会的生死存亡,就是他的生死存亡了,就不会听任他人搞垮高兴学了。于是,当晚,高步诚就找葫芦瓜恳谈了一次,请他受命于危难之际,把学会维持下去,把高兴学搞下去。葫芦瓜见高步诚要禅让,也就不逼宫了。当然,葫芦瓜也不会同意把高兴学说成是泡沫。高兴学如果是泡沫,那他的什么后高兴学、超高兴学,岂不就更是泡沫,是泡沫的泡沫,是后泡沫或者超泡沫?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倒是一致的。至于今后,那就两说了。我葫芦瓜当了会长,要怎么搞,你高步诚还管得着吗?蒋经国能管住李登辉不搞台独?管不住吧?所以,要紧的是先当上会长。当上了,什么都好说;当不上,什么都不好说。葫芦瓜就答应高步诚,一定粉碎把高兴学说成是泡沫的阴谋,一定把高兴学的旗帜举下去。
这些情况当然没人知道。因此,听说高步诚要退,要把会长让给葫芦瓜当,就大感意外。整个会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高步诚见大家这样,就有些欣慰。毕竟高兴学姓高,不姓葫,大家还是把自己看作高兴学的创始人,高兴学学会的当然会长。于是便扫了葫芦瓜一眼。葫芦瓜误解了高步诚的意思,就连忙说我们推举高先生担任学会的名誉会长。话一说完,就又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抢班夺权,迫不及待地要登上会长宝座吗?这司马昭之心,不也太露骨了吗?就恨自己沉不住气。主席台上其他常务理事,也十分不满。因为就算高步诚不当会长,新会长也不一定就该葫芦瓜当,其他人也都有资格。难道这会长职务是哪个人的私产,可以由着你们私相授受?难道这梁山泊便是你的?就算是,你葫芦瓜也不能这么说话,得说我葫芦瓜何德何能,哪能担此重任,学会还是得由高先生来领导等等。何况推举高先生担任学会的名誉会长,事先也没有和大家商量过。这葫芦瓜还没当会长呢,就这么专横跋扈刚愎霸道,当上以后还得了?就各自拿定主意,偏不投葫芦瓜的票!
第47节:高高的树上(47)
高步诚也不领情,说名誉会长我也不当,要退就彻底退下来。不过,我虽然不是会长了,还是会员。学问还要做,学会的事也还是要管。现在就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说,就是现在社会上有些流言蜚语,说我们高兴学是扯淡。所有的研究课题,都是假问题;所有的研究成果,也都是伪科学。整个就是一个学术泡沫,是一个大泡泡。
会场上立马就炸了营,代表们群情激愤,纷纷叫道,谁说的,谁说的!
高步诚敲了敲话筒,让大家安静下来,说,甭管是谁说的,反正是别有用心!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我们高兴学不但不是泡沫,而且是文理科相通、产学研相结合做得最好的。请问,有哪种社会科学有高科技产品呢?我们就有!我们有高兴胶囊!高兴胶囊不但有很好的社会效益,让人民群众心情舒畅,而且有很好的经济效益,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吗?高兴胶囊的成功,就证明高兴学是真理!
这时,坐在旁边的女副会长丝棉突然双手捂住脸,呜的一声哭了。
二十
在大家的印象中,丝棉是个性格内向的人。
丝棉是研究女性高兴学的。但是,和一般女权主义者不同,丝棉的性格并不开朗,思想也不解放,从来就是不苟言笑,更讳言性事。这就使许多人大惑不解。不谈性,怎么研究女性问题?却也拿她没办法。就连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当着丝棉的面,也不敢讲黄段子。因此,见丝棉在大庭广众之中突然哭了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高步诚和篾片忙问,小丝,怎么了?
丝棉说,高兴胶囊不是好东西。又看了第六副会长黑木一眼,满脸绯红。
篾片就有点明白了。
原来,昨晚,丝棉和黑木都吃了高兴胶囊,高兴过了。当然,他们吃的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是篾片送给常务理事的特制品,分男用女用。里面添加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男的吃了想事,女的吃了开窍。篾片用它做礼品,搞公关,几乎没有搞不掂的。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篾片给每个常务理事也都送了一份,丝棉和黑木当然也有。丝棉是一个事业心特别强也特别有学问的女人。因为有事业心,因为有学问,生活中的乐趣就比较少,也不怎么在意。她丈夫就有意见,就和她闹离婚。离婚也不怕。丝棉才不会像那些没文化的女人一样大吵大闹呐!离婚有什么关系,离婚又有什么了不起!离了婚更好,更有时间搞事业做学问。因此,丝棉年纪轻轻(四十左右),就当了第四副会长,排名还在黑木前面(黑木排第六)。黑木也是个有事业心有学问的人,所以年过不惑还尚未婚娶,只和几个女人做过露水夫妻,偶然泡泡小姐,基本上处于性饥渴状态。这两个,算是高兴学学会的孤男寡女,大家都有意把他们凑成一对。但两人地处南北,难得一见,开会时又都严肃拘谨,就没凑成。直到这次开会,闲谈中问起,还都是单身,两个就有了点意思。谈起学问,也投机。于是晚饭之后,丝棉就请黑木到房间里坐坐。
第48节:高高的树上(48)
常务理事住的都是套间,两个就先在客厅里说话。
丝棉说,最近,我很有些困惑。
黑木问,什么困惑?
丝棉说,我越是研究高兴学,就越是弄不清什么是高兴。原先,我还经常有高兴的时候。自从研究高兴学以后,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黑木说,这有什么!搞美学的人,都美吗?搞伦理学的,都道德吗?搞教育学的,都有教养吗?搞心理学的,心理都正常吗?学问嘛,就不是生活。如果学问就是生活,哪还要学问干什么?所以,研究高兴的人不高兴,是正常的。太高兴,反倒不正常。高兴学,就是要让人不再知道什么是高兴。不知道,才要问,才要学!又学又问,不就是学问?
丝棉扑哧一声就笑了,说,诡辩!
黑木却一本正经,说,君子非好辩也,不得已也!
丝棉见他如此雄辩,便顿起爱慕之心,就娇嗔地说,不高兴也不好嘛!是不是?不高兴又有什么好呢?
黑木说,不高兴,就会想方设法高兴呀!穷则思变么!
丝棉又撒娇说,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高兴高兴?
黑木说,怎么没有,吃药嘛!
丝棉问,吃什么药?
黑木说,高兴胶囊呀!
丝棉红着脸说,我可没吃过。
黑木说,我也没吃过。
丝棉说,要不试试?
黑木说,那就试试。
两个就吃高兴胶囊。篾片送的是特制品呀,当然立竿见影。丝棉和黑木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而且高兴了整整一夜。早上起床的时候,丝棉还抓住黑木不放,说还要还要,害得黑木坐在主席台上一个劲地直打哈欠。
篾片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就问丝棉:你说高兴胶囊不是好东西,你吃了没有?
丝棉说,吃了。
篾片又问,高兴不?
丝棉点点头,说,高兴。说完,竟咯咯咯咯笑了起来。台下代表见状,便都明白了几分,纷纷交头接耳。
篾片就高兴地说,你这就是乐极生悲了,不能怪我的胶囊。
丝棉说,谁怪你了?又看了黑木一眼。
篾片就说,你是怕只能高兴一回,不能长久高兴,是不是?
丝棉说,嗯。
篾片没想到会有如此宣传效果,也很高兴,就说,不要紧,我保证长期供应,包括你要的一切(说这话时也看了黑木一眼)。又对大家说,散会以后,每位代表都将得到我们公司的一份礼品——特制高兴胶囊。
大家都鼓掌。
黑木又打了一个哈欠。
掌声中,有两个陌生人走上了主席台。刚才大家只顾高兴了,就没注意这两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两人一直走到篾片跟前,其中一个问,你是篾片?
篾片说,是。
来人说,篾片,经调查,你涉嫌造假、诈骗、走私、行贿、偷逃税款、虚开增值税发票等多项经济犯罪,现在请你跟我们走。又对高步诚严肃地说,高兴胶囊是假药,内含对人体有害成分,必须立即停止销售、使用!
全场震惊。
正当人们惊魂未定时,主席台上又传来丝棉的一声尖叫。原来,高兴学学会会长、高兴学学科创始人高步诚教授,已经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二十一
高步诚的遗体告别仪式在高州殡仪馆举行,他的家属和单位领导都来了。学会这边,则由代会长葫芦瓜致悼词。葫芦瓜在悼词中说,高步诚先生创立的高兴学,走过了十年辉煌的历程,现在已进入后高兴学即超越高兴学时期。这也正是高步诚先生的遗愿。学会全体同仁,决心继承先生遗志,把高兴学的研究推向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
高州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没有来。他们对高步诚、对高兴学,都没有兴趣了,只派了秘书去送花圈。当然,花圈还是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送的。人大主任倒是来了。人大主任很是有些感慨。他对身边的人说,人,还是不要生气的好。生气是要出人命的。所以我说要研究生气嘛!研究生气,是为了不生气。研究高兴,却成了不高兴。你说研究哪个好?明摆着的道理,高老怎么就想不通呢?
高大兴也参加了遗体告别会。走出会场时,高大兴的步履有些沉重,心情也发生了变化。他已经不再想争当什么理事了。看看高兴学的这些头面人物吧!高步诚一命呜呼,石敢当斯文扫地,皮革倒台,篾片入狱,他们不是身败,就是名裂,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葫芦瓜倒是踌躇满志。但他今后又会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还是回家吧!回家好!家里有老婆孩子,有书可读,不就够了?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买不买得到软卧,也无所谓!
当然,东西还是要买一点的。那两箱资料已经没用了,总不能空着回去,那就吃过饭再到街上转转吧!忽然想起高州的小摊上有一种手工布鞋卖,很适合老伴穿,但不知道她喜欢系带的,还是喜欢扣扣的。
高大兴就决定往家里挂一个长途电话。
作者声明:经授权,本小说使用了杨曾宪先生讽刺小品《“高兴学”兴衰记略》中关于“高兴学”的创意及相关细节。其他人物、故事、情节,均属本人虚构,亦并无生活原型。特此声明,以免法律纠纷。
2002年3月28日
本文原载《小说界》,发表时因篇幅所限有删节。这次收入本书恢复了原貌,并略有修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