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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46章

小说: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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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实的夸大的情绪反映总是与自尊心相互重叠在一起,所以不断处于矛盾状态之中。之后的一两年他在监狱中度过,出狱后的他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成了慎重而热烈的辩论家。    
    期间,张号角曾经与他在酒桌上和办公室里有过三四次邂逅。他始终以其热切而真挚地演讲着什么的样子留在张号角的脑海中,因此对他没有多少了解的张号角只好妙称他为辩论家。现在,在如此久违的、如此热闹而繁杂的场合里,他向前倾斜上身,以深刻的表情对旁边的朋友们说着什么。那几位朋友要么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要么嘴角挂着微笑不时地应付他两句他什么。尽管如此,甘泰圭始终非常自然地使用着其一贯的真挚而能有效地说服对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张号角看着他,感到一种恐惧感传遍全身,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了答案:甘泰圭不断变换着表情和身体,认真地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传递给对方。看着他那副样子,张号角联想到面对那些审问自己的家伙们时,为了让他们理解自己、进一步为了说服他们而切切地、甚至有些凄楚地努力着的情景。或许几年前的某一天,甘泰圭真的在某一密室里,为了努力地澄清自己,而不得不对那些为了听到他们想听到的答案而不惜动员一切手段的家伙们像那样说过话,而自那以后,他就不得不继续那样说话。在他说话的时候,从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强烈地带来听觉上的干扰,不仅如此,听众不冷不热的反应也像空洞的回音一样返回原处,让他没办法不感到泄气。终于他住了口,放松了身体的姿势。    
    包括张号角在内,所有的人对在舞台上上演着的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把眼神固定在麦克风上,偶尔扔出几句短语。这时甘泰圭背对着舞台坐着,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直注视着他的张号角真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在这个场合一直坐到现在。前一段时间听说他为了运营自己所属社会团体的出版社,一直在东奔西跑地募集资金,说不定这次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而参加了这次同窗会。    
    这时,一位同窗结束了他的演唱,另一名中年男子跳上舞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麦克风,咋咋呼呼地企图唤起人们的注意力。他先以对不起来晚了开头,用流畅而快速的语调说起有关同窗们发展的话题。在那话语的洪水中偶尔还毫无头绪地掺杂着自我炫耀,让人无法猜测其居心何在。听着他那不时加进歌词忽而又转过身去、带着些许煽动性的讲演,会场开始有点骚动。这时坐在张号角身边的一位朋友一边换着姿势一边说道:    
    “其实他已经醉了。可这人再怎么醉也很能说,而且能让别人看不出来。这人平常说话可不是这副德性,现在连模样都变了,还摇啊晃的呢。也许明天早上他就会为此后悔。不过最近他经常这么出风头,看来所谓的政治家是造就出来的。”    
    但是谁也没有回应他的话,舞台上转眼间再次响起了三重唱的歌声。从那个时候起,张号角和他的朋友们对舞台完全失去了兴趣,纷纷热衷于只属于他们的话题。他们不可能不受从麦克风流出来的声音的影响,于是自然而然地可着劲连喊带叫地说话,于是和不断升高的声音一样,话题的内容也在不知不觉间朝着过分和极端的方向前进。他们纵横社会各个领域,熟练地把新闻层次的故事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同时附带着统计数字或是其它相关事件的提示,乍一听相当有说服力。    
    张号角听着他们的话,觉得根本不存在自己可以插进去的余地以至缝隙,估计甘泰圭也会有与他相似的感受。一时间对话的方向拐入与他们年龄相比并无过早之感的成人病,关于血栓的真相和产生血栓的原因、以及血栓可能引起的病症等等,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突然有一朋友引出最近正在受裁判的一个美女泰乐·李斯特的话题,于是所有的关心一下子集中到那里。特别是前几天说会拍摄以她为原型的电影之后,外貌与她相似的几个新演员为了争夺女主角而展开竞争,几家周刊甚至以裸身泰乐·李斯特为题刊登其中数人的裸体照。关于把由她所引发的事件踢进遗忘中的那种哭笑不得的现象,他们首先异口同声地表示不可思议,感慨万分;另一方面,又无可奈何于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那张煽情的照片。这时张号角几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可以插入到他们话题中的缝隙。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3)

    “扩大自己作为绝对命令者的极限,为此需要把所有的存在当成自己的手足来利用,而那个泰乐·李斯特首先被那边的政府驯化为那种存在,现在只不过又被这边的政府重新驯化而已。就是说,她被自己所属民族的两个政府驯化为纯真、单纯而又危险的走狗。这样看来,现在她的处境与原来没什么两样。果不其然,有一段时间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生命的她,现在已经被积极地利用于拥护这一侧政府的事情上,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说不定她自己也在尽力配合呢。是否可以说,在这一侧和那一侧之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均衡与和谐呢?”    
    因为从张号角嘴里冒出来的话使他们甚感意外,朋友们一时都带着疑惑的神情转动着眼珠子,随后自然而然转向甘泰圭。这样一来,甘泰圭尽管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也只好以不能不说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奇妙的创想。有趣的表现。但是说出这句话与把水倒进浴室里光滑的瓷砖上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话无法渗进叫做现实的地面里,只能涌向排水孔,流进下水道。它们与现实本身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沟通的路径,只能无限地消耗自己,使人陷入自谐性的快感之中。我在这里听到的无非就是这些。”    
    他刚说完,不知是谁像开玩笑似的自言自语道:    
    “那个家伙的话始终都像一把锥子,可是现在这个社会谁会需要一把锥子?弄不好只有扎破手指,要不就是扎破包裹。”    
    但仅凭这句话根本无法消除桌子上尴尬的气氛,结果他们的视线和注意力就像被突如其来的石头攻势吓破了胆的鸟群一样,升入半空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张号角当然意识到了甘泰圭刚才的那些话是正面冲着自己来的,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反而心中腾起一种茫然的无奈。他不知甘泰圭独处的时候会如何行动,但在他的眼睛里,甘泰圭正斜靠在门外的墙上或是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如果他走进屋里,与自己和谐地处于一个空间,那该是一件多么带劲的事情啊!如果甘泰圭进不来,他也没什么出不去的理由,而且只要他愿意,始终保持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样过了半晌,张号角可以预测到甘泰圭即将和往常一样站起身消失掉,但至少这一次不能让他像悄悄进来一样悄悄离开,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甘泰圭似乎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消失时机,等人们的注意力终于又聚到舞台上时,才悄然无声地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张号角盯了会他走向出入口的背影,随即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但因为他走得太慢,因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等张号角出电梯时,甘泰圭已经过了玄关,就要走出大堂。张号角连忙加快脚步。这么说来,甘泰圭在刚刚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是为出版社的资金困扰还是其他理由,总之是重新坐到了曾拷问过自己的家伙的面前。他一边承受变得更加巧妙的拷问,一边还要想方设法说服他们。但是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没有成功,只好在他们暂时放松警惕时从他们手中逃脱出来,匆匆忙忙地消失掉。当然,张号角也夹在拷问他的家伙们中间。    
    几天后张号角按照预约好的时间拜访了甘泰圭的家。两个人一边吃甘泰圭的妹妹做的晚饭,一边喝着白酒。因为有几天前久违后的相逢,他们彼此都没有了负担,他欣然邀请张号角到自己家中做客就可以说是一个证据。可能是好久没有这样尽情吃过饭了,张号角不太想喝酒,吃完后便早早地退出饭桌。甘泰圭把饭桌抬进厨房,一会儿又拿着一盘苹果和小刀走    
    了进来。张号角注视了半晌他削苹果的样子,可能是没有意识到张号角的眼神,当苹果削到一半时,甘泰圭突然停住手,把刀放在手掌上开始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它。背靠着墙,立着一边膝盖坐在地上的张号角,看到甘泰圭那无心的举动,更感无聊和不以为然,便开始环顾四周。就在那时,他看到地上掉着电视遥控器,便伸手拿起来按了按开关钮。    
    一瞬间从音箱里突然暴出夸张的笑声,紧接着喜剧演员们嘻嘻哈哈地从各个角落伸出头来。张号角立刻换了台。刚好那个频道在播放前几天就频频报道的特别节目,看起来清一色的西装革履,但事实上却极其多样的政治家们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上。看着某一老政治家那微笑着的脸部特写,张号角从内心深处感到疑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那样的表情?也只能有那样的表情!紧接着,一个看起来颇深沉的年轻议员把脸伸到镜头前,张号角又想,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那般狡猾、甚至是老狯的表情?然后又出现一个憨憨的、单看长相绝对是顾问官的中年男子的面孔,肚子里揣着要进军所谓政治舞台的世俗野心的家伙,怎会摆出那般单纯的表情和姿态?如此看来,所有人都毫不例外地像真正的政治人,而那般单纯且理所当然的表情,毫无缘由地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一旦觉得什么事情不可思议,他的兴趣或关心之类就会消失掉。    
    台换了又换,最终张号角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频道。画面上还是重播的喜剧节目。尽管他已看过那个节目,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不如看那些自认为是喜剧化的人们的面孔。他像拿着一块巧克力一样握着遥控器,无心地摇晃着手把视线固定到前方。离他的眼睛约有两米距离的电视画面中正播放着以政治讽刺为主题的喜剧。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无聊的故事,终于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和他上回看过的一样,整个画面上突然充满像凉了的比萨饼一样的喜剧演员的特写面孔,而后渐渐远去的他突然举起手正视着镜头,用荒唐的又大又夸张且悲壮的声音,以及威胁和劝阻的口吻喊叫着什么。    
    在那一瞬间,张号角居然不可思议地被那个喜剧演员的手势和吼叫吓了一跳,差一点没叫出声来,还支起了上身。不过他很快就静下心来,再次坐回地上。可是他的视野里仍然是漆黑一片,像被完整的黑幕包围着,只能丢了魂一样凝视着前方。而另一方面,他又对始终无法平息惊吓与慌张的自己感到惊恐不已。那个喜剧演员用手指着的对象,刚刚之前通过新闻画面也看到过,明若观火地是那些最近不断在报纸上出现的的部分伪政者。他们所做的事情与自己即便是在心理上也没有丝毫关系;尽管如此,自己却被那个换了他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喜剧演员的手指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所受的惊吓,甚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为什么自己会被那荒诞的喜剧演员莫名其妙地吓得魂飞魄散呢?或许是因为他和他们同处于不存在同一政治伦理意识的时代而有一种负罪感?那么这种负罪感应该与集体意识有关,可是凭什么是我替他们感到连他们自己都感受不到的负罪感呢?    
    然而,当那份莫名其妙的心境稍稍缓解以后,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突发状况的缘由。一把宽刃刀在空中到处飞舞,刚好飞过某个人头顶时,如果那个人往上看,只能看到一条直线;如果那把刀在他的头顶上往下落的话,那么并不是瞄准了他,并不是为了杀他而飞向他,只不过如是而已。当一枚圆筒状的炮弹从飞机上投掷下来时,设想地面上刚好站着一个人往空中看去,此时一边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边猛烈下落的炸弹如果是一个圆断面,即是一个完整的圆形的话,那么它瞄准的就是他的头顶;但是哪怕它呈现为微微的椭圆形,那么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会被直接命中。当然炮弹与刀是不一样的,即使在附近爆炸也会危及生命。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正是此刻,以及此处(4)

    那么子弹又如何呢?只要它在你脑门前一戳,那么你已经死定了。什么样的奇迹都无法挤进如此狭窄的瞬间缝隙里。指着你的某个人的指尖也一样。如果那长长的手指指向你,且你的眼里只能看到上面藏着指甲的圆圆的肉块儿,那么你已经受到它致命的打击。你已无法摆脱它。突然塞到张号角眼前的某一喜剧演员的手指像刀刃一样,像炮弹一样,瞬时飞向他又穿过了他。    
    政治家们始终站在那根手指背后。正因为如此,用手指指点会成为某种致命的行为。如果他们以手背示人,那么他们早就完了,因此他们拼命地先举起手指指着他人,而自己则蜷缩着躲在自己的手指后面。那些模仿政治家挥舞着手指的喜剧演员们则又躲在政治家背后,双重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们就这样给别人制造负罪感,据此筑造他们感到舒服的空间。    
    张号角因深深地陶醉于这样的想法而涨红了脸,就在这时,他听到甘泰圭叫自己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被切得很有型的,同时又令人感到锋利的苹果插在叉子上伸到了自己眼前。    
    坐在疾驰的车上,用皮肤感受那种速度感的时候,因某种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坐飞机暂时到达另一座远方城市的机场的时候,还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的时候,或者干脆说得更直接一点,凝视着瀑布或河水流下来的时候,张号角不得不以接近痛苦的心境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立足的这个世界正像一股强大的水流,时刻不停地汹涌而过。当他    
    静静地站在那里想些什么的时候,或倒退几步,想放松自己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因为他所属的世界处于人生的激流当中,而这激流实在是太快太强,所以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就这样束手无策地一再被推着,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说到底就是被推的过程本身。    
    事实上,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毫无例外地需要时间。就是说,对他而言,哪怕是一件非常不足挂齿的事情,要下决断时总是需要犹豫和可以熟悉那份犹豫的余暇。不过,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连一次都没有允许过他拥有这种余暇。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类集体的普遍人生模式,一句话就是速度。人世间就处于那种速度、激流的中央。尽管如此,装载着人们飘下去的人生,或作为那份流动本身的人生,在经过那么多的倾泄、大角度的拐弯、又窄又深的战壕时,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流着流着便渗进了地下。关于这一点,谁都无法猜测得到。于是赶不上、以至根本无法忍受那种速度的他,经历着无数次的碰撞、破碎,感觉着眩晕往下坠,偶尔被说不定在某一瞬间一下子被蒸发掉的危机感所折磨,就这样像水面上漂着的油滴一样,被人生装载着漂向未知的前方。    
    当然,张号角也曾经企图把那种速度变成自己的,或把自己装载到那个速度上,或是使那个速度贯通自己的身体。大约是十年之前的某一天吧,那天过汉江没多久他便下了车,顺着上坡路走到住宅楼差不多消失的地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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