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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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蛮有劲儿。看到那副情景的女主人微微皱着眉头,用混合着可怜和不耐烦的表情喃喃自语着什么。据她的话,有一天晚上一对中年夫妇带着年龄相仿的三个孩子出现在浦口,说打算第二天早晨乘去前海岛屿的船,所以请求里长允许他们在那座什么都没有铺的水泥建筑里住一晚上。可是他们一连住了好几天,环游临近浦口与岛屿的船来回好多次了也没有乘,就窝在那里根本不打算离开。女主人以埋怨的口吻说,不知他们靠吃什么生活,活人的嘴里难道挂蜘蛛网不成?说完便走回饭馆里面。
当其他人不经意地拿起筷子时,张号角起身喃喃自语道:
“可是活着的松树上不常常挂满蜘蛛网吗?况且担心消化不良或闹肚子的生活才有多长时间啊?”
猜到他心情的甘泰圭也跟着起身,一起向着那座水泥建筑走去。张号角敲了敲门,里面
传来女人询问的声音。他低着头从半开着的门往里一看,铺着报纸、塑料、毛毯等的墙角躺着一个40岁左右的干瘦干瘦的男人,看到他们便支起上半身。他的旁边躺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看起来像是妻子的女人,把锅放在窗台下的汽油炉上在煮着什么,十平米左右的室内充满了掺着香味的水蒸汽。甘泰圭一进屋,起身坐在那儿的男子便开始叨唠不得要领的话,大多是些遁辞。他的话不太好懂,大意是说,说好要来这里接他们到前海岛屿的人一直没有出现,雪上加霜的是,自己现在又肚子疼、腹泻,加上发烧,所以无法动弹,虽然买药吃了也不管用。
片刻后,他们扶着那男子出来准备送他去看病。张号角把他交给甘泰圭,自己向一辆刚好停在浦口的出租车走去。车里没有人,但司机倒没那么难找,无非是在醒酒汤店喝汤。当他和喝完最后一口汤的司机一起走出屋外时,眼前出现了刚刚见到过的年青男子,一边把屁股放在摩托车上,一边对自己与甘泰圭怒目而视。在那个男子看来,他们无非是托福好命可以轻闲地旅行,多管什么闲事?
张号角把患者扶到后座躺下,自己坐到他的头跟前,甘泰圭则坐到前面。当他们开始向最近的医院进发时,摩托车伴着巨响追过来,便很快超越他们消失在路尽头了。
张号角看着在树与树之间像走马灯一样一闪而过的大海。这里海中的岛屿不多,除了近处有一个大的岛屿外,视野里全是因蓝色的海水与阳光撞击而沸腾的地平线。但随着地平线从视野中一点一点消失,眼前逐渐浮现出隐含着无数故事的无数岛屿。不知不觉间他转换了陆地与大海的位置,坐在地平线上遥望着大地,在那里他看到了人生的多岛海。地平线上有数不清的由人形成的岛屿,这些随着地平线浮沉着的岛上,时而爆发出幸福的欢呼,时而传出吞咽痛苦的呻吟。现在他所置身的地方,无疑就是那个人生的多岛海所形成的地平线。
此时甘泰圭已下定决心去看望先生,但不是因为想接受部长的提案,只是因为这个旅程的尽头躺着先生而已;不过他也不是完全忽视部长的提案,因为以现在来讲,把对他的提案的所有判断延缓到最后一刻才是最慎重的态度。汽车顺着摇曳的地平线滑行着,甘泰圭与张号角各自在心中回味着刚刚发生在朴性稿与姜圭真之间的有关展望的辩论。
从后面拽头发的力量轻松地使姜圭真仰翻在地。紧接着是军靴前头、后跟与靴底可着劲儿“砰砰”踢他身体的声音。每回他都像癫病发作一样翻滚着身体,摇晃着四肢,对痛感敏锐地做出反应。但是尽管身体就那样掉进地狱,他的精神却把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扔到一边,反而像轻飘飘地升向空中一样,进入了更加明净的状态中。
真是不可思议。他在不算宽的路上出乎意料地碰上了跑着步大声喊着难以听清楚的口号的示威队伍,还没来得及定下心来,便糊里糊涂地混进了他们之中,又被冲过来的镇暴队推来推去。当被突然向四面八方散去的人们推倒在地、手脚被乱踩的时候,甚至当防暴警察手里的警棍像暴雨一样砸在后背、肩膀上的时候,他只是被动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挨着,至多,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一样扑腾几下而已。终于在某一瞬间,他因无法忍受而反射性地显露出抵抗的意志。接下来,被更加激烈的暴力所包围的时候,他才感受到在棍棒和拳打脚踢中自己所处的窘态。在你推我搡的进退两难中,那一瞬间的轮廓一直僵直地凝固着。
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身体,植入疼痛方才回去的他们的拳脚和棍棒,感觉中比什么都坚硬;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坚硬,有时甚至会有虚弱之感。正是这些使疼痛先行,而后在他身上留下钢铁的感觉。从某一瞬间起,那种钢铁的感觉再不能让他感到疼痛。停留在那钝浊的感觉中,他突然意识到那结实的感觉在精神的明镜中被转换成了一句具有不寻常意义的话,但他只是用身体来感知那句话,或诉诸听觉,却没有办法对那句呜呜叫的话做出回答或哪怕是点头示意。当他枉然拥有明镜的精神的焦虑与束手无策的状态,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时,那个声音又单方面地提高了音量,再加快速度,加深音色,锐利地乱打在他的身上,最后,那句话或是那个声音干脆把他的身体当成了钟摆。
当持续的殴打终于使他的身体完全垮下来的时候,他们放开了他。当然他没有因此获得自由,而是先与其他人一起被整列在路边,然后被装上一辆正在待命的警车。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坐在警察局铁桌子前的椅子上接受审问。与审问者的对话没进行多久,他便明白了自己是精神病患者,审问者是精神科医生,而他现在是被监禁到了精神病院。医生问他的问题没有什么复杂的意图,只是单纯地想鉴定他的政治精神状态,从而获得适合于他的住院期限和病房的种类。因此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在摇摇晃晃地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根本就没有条理。与他相比,医生对医学是这个世界最科学、最合理的视角这一事实坚信不疑,并想把这一观点通过看不见的注射器注入到他的大脑中。注射器的刺痛感让他吃了一惊,每回医生低头在诊断书上写着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伸长脖子瞟一瞟写在白纸上黑线之间的字句。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深深的抽屉(6)
疯颠颠的话。不想刚才被殴打时听到的那些话,这时被慢慢卸到了桌子上: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起初在自己不清楚的事实面前通常会保持松软的状态。但是当与那或未知的、或陌生的、或别扭的东西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逐渐形成关系的时候,我们便会在这一过程中分别确定自己的桥头堡,而后便试图用那桥头堡的视角判断一切,在其中慢慢抛开那份松软而逐渐变硬,直到非常坚硬。而后又用其坚硬砸掉原来的对象。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方以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退到后面的话,另一方则无限制地推进去。我不得不在其中发现人类精神的不洁之处,或是单方面不可逆关系的不纯正。从松软到变硬的过程越短,消耗的时间越少,则其暴力性便越大,而且会施以无可奈何的痛感,甚至还有一下子便形成这种变化的情况。现在我所承受的暴力可以成为其代表性的例子,但与此同时,绝不能忘记人的松软随时会慢慢变硬的事实。”
当他以通篇非敬语的方式结束这段话时,他能意识到医生已判定自己完全是一个疯子。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位堪称前辈的所谓运动圈评论者,有一次耐不过情绪上的荒漠,用充分自嘲的口气对人们说过的话:
“不过难道不会有我自己闯出的谬误和啼笑皆非的过失吗?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从多重角度看待这个世界,并决心不再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后悔,自那以后,是否有过因手里拿着的那把判断之刀过于锋利而把一切都交给刀刃,胡切一气的情况呢?立场的迫切感使我变得坚硬,我是不是又因那份坚硬而在不知不觉间给别人,甚至给自己也带来伤口呢?往往执迷于人生抽象结构的人们更容易犯这类错误,干脆用身体贴紧挨着人生的人们是否离那种过失更远呢?”
当时姜圭真无话可说,但现在的他与当初不一样,似乎能对那位前辈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与此相反,只想以松软与柔韧的方式消极地判断世界,是否已经超越了明哲保身的、懦弱的层次呢?能指望以那份松软吞噬一切的阴险和贪婪吗?所以,最终是否应该不懈努力地拥有坚硬的松软与松软的坚硬呢?”
坐在他对面的医生终于结束了诊断书的书写,改开处方。当他再次瞟着医生写的内容并随口说了几句什么时,医生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大发雷霆:
“你想说的要旨到底是什么?!”
姜圭真脸上浮现出白痴一样的微笑,用刚刚连比带划地谈论过松软与坚硬的那张嘴回答道:
“要旨是什么是吗?若是牙缝里塞了什么东西,要旨是牙签还会是问题吗?在别说没有可用牙齿嚼的,连嘴里的牙齿都要拔走的时局里,唱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旨歌啊?”
早晨起来时朴性稿感到身上不知是哪里起了不寻常的变化。这“哪里”分明是有偏角的地方。特别是从前几天开始,后脖颈和肩膀上肆虐的神经痛更加严重了。
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是哪个部位出了怎样的故障。为了缓冲心中的不安,他转了转脖颈,结果锐利的疼痛令他失声尖叫起来。他吃力地稳住脖子想要再次开口时,突然意识到不祥预感的真相:嘴无法关严。更准确地说是上下嘴唇吻合不到一起!所幸面部没有痛感,但这一事实让他更加感到不安,他慌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嘴一看就明显地往右歪斜。他把嘴唇聚到一起试着吹了声口哨,结果倾斜的嘴唇在一侧形成了长长的缝隙,吹出来的只是无力的风声。他大感意外而茫然不知所措,但又能做什么呢?片刻之后,他倒了杯水想喝下去静一静心,结果,水还没到达食道便顺着裂开着的嘴缝流了出来,弄湿了上衣前襟。他感到心中掠过一阵凉意,深切地感觉到往后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将要体验的不便。
前几天,朴性稿在和同事们喝酒时曾与一个晚辈朋友展开激烈的辩论。
当时他已喝醉了,而同样喝醉了的晚辈没事找事地抓住他的话柄后,他没能控制住自己,便用兴奋的语气开始和他吵了起来。两个人为了把自己的主张强制性地灌输到对方的脑子里而大声吼叫,甚至暴露出难看的表情和过份的动作。那位晚辈平时不见得倔强,那天可能是喝多了,显得格外不迁就。面对晚辈这样的态度,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于是被激发起非赢不可的战斗意志并沉浸其中。好一段时间他们丝毫不顾及周边的情况,甚至连自己也忘到了九宵云外,只热衷于已越过辩论的争论,以至最终都远离了最初的话题,光针对彼此的态度本身展开冲突。
“人们有时哪怕是有意识地也要让自己用不同的视角去看世界,但是你好像根本不具备。如此说话的朴前辈,您的口吻也太过于高压化了吧。说话的风格能赤裸裸地显露出所思所想,您不会连这一事实也不认可吗?啧啧,这么看来这位朋友不是不能用不一样的视角来看,而是根本就不打算这样看。那么您不会不清楚,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前辈自己吧?不要只是躺着吐唾沫,要有不一样的视角是不错,但也得是正确的视角吧?”
朴性稿正要再次回应对方的攻击性提问,坐在他身旁的朋友抓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
“先停一停看看周围,大家都被你们两个人的嗓门吓着了,都看着这儿呢。”
他惊讶地环顾四周。果然,一张张与其说是没有表情,不如说是努力不显露出感情的脸,正从别的桌子上转向这边。他被无数条视线一下子抓获而动弹不了,刹那间感到喘不过气来,憋得脸红脖子粗。当他被过份压迫自己的羞愧弄得不知所措时,与他争论的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他人的视线,但是他仍然没有抛开对自己思绪的执迷,压低了声音还想争论下去
。但是朴性稿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他被自己想来都有些过分的庞大的愧疚感所俘获,几乎到了窒息的程度。
说话的时候,有些人会仅仅因为自己正在说的那些话而不知不觉中变得夸张,而有些人却在为那句话是否应该被自己说出口而小心翼翼。不仅如此,有些人在说话之前总要狠狠地、或程度不一地吸口气,而有些人则一刻不停老说,似乎在说话的过程中根本用不着吸呼。那么,刚才朴性稿自己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呼哧着肺,打算用几句话来实现自己的意志呢?
那天过后,他每天晚上都要做正与谁激烈争论的恶梦。他曾经痛下决心,再也不卷进根本用不着的争吵之中,因此那些梦是可置疑的恶梦。结果有一天他的嘴突然歪了,不知是否与那几天他所经历的心理上的折磨有医学上的关联?那歪斜的嘴一时似乎没有回到原位的迹像。可是他又不能回避喝酒的场合,不能不用那暂时成了残疾的嘴说点什么。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最终他不得不去看韩医,以肯定自己是患者,从而接受休息的必要性。
眼睛、鼻子和嘴在小脸上紧凑在一起的韩医师,轻松地诊断说他的病是由于平时着了凉,加上神经性过劳与严重的神经痛并发的缘故。不出所料,韩医生要求他整整一个月去医院做针灸,一天吃三回药。他接受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治疗。韩医师每次都在他的人中、嘴唇周边与太阳穴等地方扎很多针,伴随着没完没了地叨唠。他每次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并感知着那些针随着自己压抑的呼吸上下微微颤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样子。有一天医师从他的脸上拔出那些针,一边用棉花擦着针眼上的血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压低声音边喃喃说道:哪儿都一样。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便会明白那里的状况,因此他对韩医师们之间的腐败也了如指掌。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把那些事情公开给普通老百姓,如果先生您是写作的,那都是些有用的素材,等等。
融化的盐,腐烂的生姜 下深深的抽屉(7)
这时医生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他的疯言疯语,举起拳头用力砸着桌子,神经质地吼叫着。姜圭真被他凶巴巴的气势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暗自决定不再说疯
朴性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自己偶尔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最终还是默默微笑着起身,而后问了问一周来包括药费的治疗金额。医师浮现出无趣的表情,抬起眼神想了片刻,便垂下头微微点着对站在一边的护士说了具体数字。他始终做那样的动作,似乎已成了习惯,其中巧妙地包含着自己是正直的人,会不管以什么方式对您给予照顾,所以不会收太多钱的暗示。他也对医师浮现出谢谢关照的表情,而这种表情同样是充分习惯化了的。他在收费窗口把线付给护士,和往常一样没有拿到任何票据便走出门外。自那以后他只在家里休息吃药,一个多月后他的嘴才理所当然地回复到原位。
后来他曾再次遇到那个晚辈。对方用疑惑的表情望着一副病容的他,他则淡淡地说道:
“我和你说话,有时会有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