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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市长笔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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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可想而知,我又被“裹挟”到了大饭店。在车上,潜仁用手机接了个电话,他只与对方说了一句话,照第一套方案做。

贵宾楼号称福市第一楼。无论规模、档次、菜肴、服务都能与省城Q市的一流饭店比美。这些年,福市不仅工业实力发展迅速,第三产业也可谓日新月异。特别是宾馆、酒店,更有三日不见,令君有刮目相看之感。一下汽车,没有想到,福市市委黎书记、黄市长一行正站在饭店门前,彬彬有礼地向我和贯厅长问候、握手。

之后,迎宾小姐领诸位人物上了二楼贵宾厅。这是贵宾楼最豪华的大厅了,桌面并不很大,是十六人台。除用餐大厅之外,还设有休息厅、配餐室和洗手间。看着豪华的装潢,

我对贯厅长说这哪里是吃工作餐的地方。贯厅长说,也是福市人太热情好客了,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吧,身不由己啊。

进贵宾厅后,我和贯厅长就坐在了休息厅。迎宾小姐立即倒上一杯上好的绿茶,只见潜仁与福市领导嘀咕几句,就开始第一个项目,安置宴席座次,潜仁拉住我往正对门口的东道主位置上推。我当然拒绝这个位置,就推托说,今天做东的是建委系统的部门,地点是福市,这把交椅要么叫建委的领导贯厅长坐,要么叫福市的父母官黎书记坐,反正我是不能坐。

贯厅长说话了:“俞市长,你说得不对,这大桥是在Q市的地盘建的,Q市建委属你Q市市长直管。哈哈,我有权力动Q市建委的人、财、物吗?不行啊!你才是主人哩,俞市长。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这个理。”不少人异口同声附和着贯厅长的话。这时,福市的黎书记又说:

“贵宾楼虽然在咱福市,可咱福市也是Q市领导的县级市啊,说开了,福市就是Q市的版图,福市的方方面面、一山一水都归咱俞市长调拨,不是吗?前些时不是一纸文件,就把咱的潜镇和横水镇划给Q市高升成区了嘛。哈哈,大家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是实话,是实话,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又有不少人附和着。

“这个主人位置,俞市长,非您莫属了。”潜仁用两手恭敬地拉着我往那位上推,“今天的首席客人当然是贯厅长,贯厅长您坐,坐。”

就这样,我又被裹挟到了东道主的交椅上。我的右侧,坐上了首席客人贯厅长,左侧坐上了福市市委黎书记,福市黄市长坐在了贯厅长的右侧,潜仁却选择了正对着我的位置,其他进入贵宾厅的还有石主任、袁圆圆和维小毛。我看了看,共八名客人,服务小姐早已撤去了八把椅子和八套餐具。这样,容十六人的坐台就显得宽松舒畅了。领导的司机们都聚在楼下大厅自个点菜照顾自己了。

大家坐稳之后,福市黄市长抢先说话了,刚才好长时间还没轮着他说一句话呢:“今天大家在俞市长的东花园小聚(他把位于Q市东边的福市称为东花园),作为服务生的鄙人确实感到幸运。我简单地介绍一下这家饭店,这里之所以起名贵宾楼饭店,并非泛泛之道,而的确是名副其实。凡市里重要宴席或领导与好友知音小聚,都在这家酒楼。不过,话说回来,福市毕竟比不得Q市,Q市的东花园当然比不得正宗的Q市花园大酒店,无论说硬件还是软件,都逊色且简陋得多了。不过,《陋室铭》里还有一种说法,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说呢,今天俞市长、贯厅长能到咱贵宾厅,真是如山来仙,似水得龙啊!哈哈。”

这时候,黎书记斜视了黄市长一眼,市长立即收敛起来,方觉察出在书记面前这样放纵确有越位之嫌,便言归正传:“说到今日的菜肴,贵宾楼不仅宾客高贵,饭店的人才也出众,这都是黎书记重视人才的结果。黎书记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是掌勺做菜,照样能出拔尖人才。单我们贵宾楼,就有四个首席厨师,分粤菜、川菜、鲁菜、湘菜四大菜系。他们的月薪在两万至三万元,要不然,这样的烹饪高手是留不住的。一个好饭店,只要有了手艺超群、绝技在握的高级厨师,不怕没有顾客,不怕办不出色。今天就请领导品尝咱贵宾楼的代表作,粤、川、鲁、湘四个菜系的招牌菜。”

“俞市长、贯厅长,别见笑。黄市长,你又关公面前耍大刀了,领导什么样的酒店没进过,什么样的菜系没吃过。不过,黄市长说的也是实话,我们高薪留下的这四个首席厨师,也是百里挑一啊,手艺稍差的,在这练几天就走人了。一个市,没个好饭店能行吗?饭店也是观察一个城市的一个窗口,一扇门面啊。如今不像过去,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开放力度大,南来北往见过世面的人物多了,到咱福市,总不能叫人家先从烹饪方面发现咱太封闭。哈哈,你说,俞市长,你走的地方多了,又是咱Q省首府的市长,是不是这回事?”黎书记笑着说。

我在笑声中微微点头称是。这时八个特制特色凉菜已经上齐,服务小姐将茅台酒与法国干红葡萄酒都已斟好,每人面前是一高一矮两只杯子,高脚杯是红酒,矮脚杯是白酒。

黎书记接着又说:“俞市长才是今天的东家,我们都喧宾夺主了,俞市长,你说个致酒词吧。”

“我来致酒词才是喧宾夺主呢,这是福市的贵宾楼嘛,还是你们书记、市长说吧。本来我今天不能来赴宴的,我都向贯厅长请假了,下午政府有事,不能饮酒的,贯厅长说,只是吃个便饭,这就来了。”

“是的,是的,我证明,俞市长是对贯厅长说了,本来要回Q市的,下午有会议。”潜仁插话道,“要不是咱贯厅长的面子大,俞市长哪里能百忙中抽这空闲啊。”

“也是咱福市有魅力,是黎书记、黄市长面子大,哈哈哈。”贯厅长在打圆场。

“好,啥都别说了,都在酒里,都在酒里。”潜仁说着,已经端起白酒杯,站起身来。

贯厅长也不怠慢,端起了白酒,圆桌一圈人先后站起,举起八只酒杯。

“不行,不行,俞市长怎么举红酒。”黎书记发现了问题,另外七只杯子都是白酒。

“我说过了,下午有事,贯厅长可以作证。你说是吧,贯厅长,我不喝白酒是你批准了的啊!”

“嘿嘿,俞市长真会开玩笑,你是省会的长官,我只是省会地盘一隅的诸侯,我咋敢批啊!不过,俞市长是说过,下午确实要主持会议。这样,俞市长,我比你年长几岁,这会儿咱不说官大官小,就称兄道弟吧。俞市长,你听老哥一句,这第一杯酒,喝白的,下边你自由,中吧,下边你就想喝啥喝啥。不过,这政策只对俞市长,其他人都一白到底。”

我不能再煞他们的风景,就让步了,不过就是一杯白酒嘛。

“干,干,干干……”

每人都将杯子倾斜九十多度亮出了杯底。

接下来大家又碰了两杯白酒,不过,我已经换上红酒了,且是随意喝,没人再提异议。酒场上就是这回事,只要定下标准规矩,闯过了头道关,后边就没人再缠你。

这时餐厅来了一位衣着文雅端庄、仪表漂亮大方的女性,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我是餐厅经理白小燕,现在我向各位领导介绍一下十道热菜,大家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们随时为您服务。”接下来,她十分流利地介绍了每道菜肴的用料,属哪种菜系,由哪位厨师烹调,有些菜肴,她还道出其历史渊源和内中典故,营养价值及药用保健功能,等等。她的介绍博得一阵掌声。之后,这个经理又为大家敬酒,方才退出。

接下来,热菜就一个又一个地上来了。看来我的不喝白酒起了作用,又因为我有言在先,下午要回Q市,有会,这样也就加快了上菜节奏。在座的都不是糊涂人,他们今天能把我搬来就不容易,我不能再顺着他们的意图往下滑,以让他们得寸进尺的意图“得逞”。说实话,下午我并没有会议,也不是我不能饮白酒,我之所以这样,是跟他们画个底线,别以为你们想什么,我就会照你们的想法去干什么,我的让步是有分寸的,与我共事是要讲游戏规则的。这类言外之意,他们会悟出来。

尽管这样,场面上并没有因为我不饮白酒而不热闹。照规矩,三杯酒过后,就开始轮番敬酒,当然被敬者首先是我,次者是贯厅长。敬者从黎书记、潜仁、黄市长、石主任、维总、袁总依次排下。

也是因为我不喝白酒的缘故,尽管是敬酒,但多成为一种形式。我明白,本来他们是把我作为敬酒的核心人物,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可是我却定了条今日不饮白酒的规矩,如此不公平条约,我喝红酒,他们喝白酒,这样的酒仗打起来也就没多大劲了,所以宴席也就草草收场。看看表,还是用了一小时又二十分钟。这也是我的目的,不然,这场面至少得两个半钟点以上,弄得一个下午都晕晕乎乎的,什么也干不成。大家都走到了我和贯厅长的汽车边,这时候,有人就掂着几个食品盒往汽车后备厢里放,说这是福市农科所研制的优质玉米,刚刚秋收的,尝尝鲜,还有板栗和核桃。

我终于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上了汽车,贯厅长送我上了车他才上车。

从福市到Q市,有六十公里路程,又是一路高速,加上出市进市的时间,也就是一个小时。走进办公室,才三点半钟。司机大张跟我进来,放到写字台上一个密封的档案袋,说,这是中午就餐时,福市的一个什么秘书(记不清了)交给他的,说是什么文件,等俞市长去办公室时,再交给他。说完,大张就出去了。

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档案袋,里边有什么机密吗,搞得这么神秘。拆开袋口,里边有一本印制精美的福市招商指南,同时倒出了一张Q市东郊的高尔夫运动场的金卡,还有一厚叠Q市五彩缤纷购物广场的代金券。我没心去查点它,但那百元一张面值的代金券摞起的厚度,至少不下上百张或数百张啊!是谁送的?谁叫送的?市委?市政府?潜仁?还是市政公司?怎么办?

我有点吃惊,吃惊得不知所措了。过去遇到过不少种送礼方式,那都是很透明的。但这种弄法却没有遇到过。这似乎不是哪一个人、哪一方的礼,那会是谁送的?应该是一伙人的礼,是这样吗?我问自己,他们这样送,是让我一定收下,是让我没有推让和拒绝的空间,还是叫我放心,告诉我这礼不会有任何风险,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我收了礼,汽车司机作为传递人,他并不知道其中是什么。即使将来折腾出来这回事,我完全可以说,档案袋中只是福市招商指南,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会不会他们在装档案袋时,就有两个以上的人在场,万一遇到万一,他们就有人证、旁证……

即使这样,我也可以矢口否认,可以说根本没有收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法律的角度上看,我分明占着优势。这是对方愿意给我的优势,也是他们拉我做朋友的仁义姿态,甚至可以看作是友好姿态。我思索着、分析着、琢磨着,这到底算哪门子事?

很明白,只要我收了这份礼,就是向他们宣布,我的门子打开了,下边的各种进项将源源不断地滚滚而来。不然,现在何以有圈内人士估价,做一个县长,一年灰色收入逾百万元;做一个市长,年灰色收入二百万元以上……不要说去主动索取,就如此守株待兔,来者不拒,就了不得,不得了啊……

我想,应该堵住这个口子,又怎样去堵这个口子?事情一定要做得圆滑自然,不张扬且严实无缝,也只有这样,我的市长才能坐稳,心里才踏实,说话才理直气壮,办事才敢透明公正,仕途才能光明。当然,也有不少侥幸者,收受重金,接受贿赂,甚而贪污、舞弊,依然稳坐官位。但那是没遇到万一,他们总在担心万一,他们总难平静安宁。我不想那样……

八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我的案头上放着一份举报材料,材料是这样写的:

俞市长,我们向您举报一个重大问题。Q市自行车公司的几个当家人,昧着良心把从工商银行贷来的二千万元流动资金,变成了他们自己腰包里的钱。这钱本来是作为购买生产上急用的材料贷来的。钱到公司账上之后,他们把款打来打去,伪造了供材料的各种手续,财务人员又配合做了假账,就这样,材料根本没有买,二千万元却没有了,账面上显示的还是购买了材料。实际上二千万元通过他们周密的运作,已经不声不响地流进了合达贲操办的迪奥德公司了。

俞市长,我们工人们相信您,我们才敢直接向您举报这事。

俞市长,我们都是没权、没钱,也没有地位的工人,过去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可是如今,我们公司大面积停产了,我们连干活拿工资的权利都没有了。听说公司的头头正拼命地上蹿下跳,急切地要叫公司破产,公司破了产,以公司名义借国家的那么多钱都不用还账了,那么多钱就装进跑破产的头头脑脑的口袋里了。他们发财了,苦了我们工人,我们工人阶级成了无家可归的失业者,我们可怎样生活呀?

俞市长,我们向您担保,我们举报的问题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们知道,我们举报的这些问题只是公司重大问题中的冰山一角。

我们强烈要求政府能除恶扬善、弘扬正义,把自行车公司的问题全都揭发出来,把坑国害民的蛀虫绳之以法!

自行车公司不能破产,我们工人要有自己的家。

一群无权无钱的工人

×月×日

我相信,这封举报信不是凭空捏造的。这么大一家国有企业,原先形势一直良好,整体实力已跻身于自行车行业的前三名,近来却在申报并运作企业的破产,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公司里确实破败不堪,冷落萧条,可是,它下边的诸多小公司却在依旧生产销售运营,这种现象实在耐人寻味。过去常有名存实亡之说,如今这种现象是否该叫名亡实存。大河水枯,是因为小河水满。化整为零,其值不变,只是水的流向各异而已。大河水枯,全局受损,当然由国家报账;小河水满,是个人受益,自然好过了局部。

这是一个不应当成立的道理,但是它却成立了,且有日益蔓延、扩大、发展之势。

我有些茫然,有些发憷,还有些势单力薄的感觉。我知道,能干这种违法乱纪、营私舞弊事的人都是国家的人,老百姓称他们是当官的,是国家干部。国家把权力交给他们,让他们效力国家,他们却在欺骗给予他们权力的人,欺骗信任他们的人。这不是战争年代两军对阵中的内奸吗?又吃里又扒外,既立牌坊还做婊子。一种气愤和怒火燃烧在心头,唉,如今的人啊,品质怎么会这样坏,心地怎么会这样黑。我得管管这事,我不能绕过这方雷区,我不能叫工人们绝望啊。我是这样不自觉地一步一步地滑入一场较量,一场殊死的较量。此刻,我想找个人好好谈一谈,我更企望有一个同盟者。从道理上看,庞大的执法机器都在我这一边,可是,我只想到一个人——韩鑫。

韩鑫曾做过自行车公司的领军人物,是这个行当的行家里手,他应该能识破那里的机关。而且韩鑫人“味正”,我与他有共同语言,他值得我信任。

在距Q市三十公里远的郊外温泉游泳馆,我与韩鑫约在这里畅游,之后,我们来到游泳馆的餐厅雅间。这次是我做东请韩鑫来的,不像上次在托斯卡纳西餐厅,他费了好多口舌才请动了我。

“俞市长,我总觉得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韩鑫呷下一口法国干红,很有风趣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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