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笔记-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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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何以能够成功?浦东先前的条件好吗?七十年代我去浦东,那里荒凉得很啊!有什么优势?可是,看看人家如今的面貌,简直是天上地下啊!这就是我们要设开发区的原因。上海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不都是两个肩膀一个头的人吗?
遇上这类的领导人物,这方家园的臣民百姓就该遭殃倒霉了。这种人,压根就不知道全中国只有一个上海,上海只有一个浦东的道理,更是发现不了人家上海的优势,当然也不了解自己。悲哀啊!
我想了这么多问题,却不能在政府常务会上实话实说。不能的原因是决策上Q市新区的人物正如日中天,为他的决策拍手叫好,鸣锣开道的大有人在。我若公然反对这个重大决策,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引火烧身。我为自己定了个调子,会上只摆具体问题,下边采用消极软抗手段,迫使Q市新区的开发放慢脚步,以减少Q市乃至Q省的损失。这就是我从政以来的长进,不像大学刚毕业时那样的浅薄直露,缺少工作方法。
会议的导向往往引领着会议的走向。由于欧阳市长实事求是的发言,对几个开发区定准了调子,加上我对Q市新区的阐述,这样就奠定了参会者以务实的态度参与开发区的讨论,而不是说一些自欺欺人的套话,说一些让上级领导高兴的假话。在这样真实诚恳的氛围中,即使想说假话套话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了。大家针对几个开发区的实际问题,说了一些看法,尽管有的发言没有触及开发区的本质问题,但也没有漫天胡诌,没敢吹牛不报税。就是说,有那发言虽没说真话,但也没敢说假话,这就好,因为没有了对会议走向的公然干扰。当讨论结束时,终于做出了“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的决议。也就是说,开发区的摊子要量材做衣,量力行事,有多大需求,规划多大规模,有多少资金,开发多少土地,不能凭主观意志,拍脑袋就决定占用多少土地。不论哪种开发区,凡一时没有力量开发的地盘,一律将圈划的土地让出来,暂由农民耕种,待有能力又有必要开发时,再收回不迟……
这个棘手又烦人的问题经过反复的议论、碰撞之后,总算拿出了一个暂行的意见。作为Q市的市长,我也只能做到这步田地了。若真是照着“实事求是”的宗旨做事,其中有的开发区就该“撤区还田”。可是,我能做到吗?那么多层机构批准的事,那么多官们跑成的事,怎能毁于我一人之手。即使今天会上敲定的结论,也还只是写在纸上的玩意儿。至于这种纸上的结论如何落实,能否落实,那是会后的事。问题肯定还会不少。
下边老白宣布,研究这次会议的最后一个问题,即汽车的改革事宜。国家公务员用车的改革,是早就叫响的,也是官员们人人知晓的事情。然而又是常喊常叫却不见行动的事,这就难免引起没有公车用的公务员和老百姓的指责。指责做官的人对公车改革是只打雷不下雨。Q市作为Q省的省会,在这种事上理应率先垂范,以带动全省各地市行动起来。可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老白对我说过Q市车改的故事。在我到Q市的一年之前,政府就下过对机关公用汽车的改革文件,那个红头文件下来之日,就是车改工作搁浅之时。搁浅的理由是没有专职的操作汽车改革的干部,这事叫谁干,谁都是猛摆双手,坚决不干,理由是能力有限胜任不了此项重任,怕辜负领导的厚爱。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也怨上边的领导手腕不硬,下不了决心,只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有人说得更直白,那是领导有私心,不愿意交出自己的专车,就采用这种战术,以干部们怕惹人,不接受此项任务为由,将其泡汤。
也是由于会议时间太长,大家都疲劳了,没有人再想恋战下去,这项工作讨论起来就十分神速,几乎没有什么争论,是照着事先酝酿的方案定下的。结论是:车改工作由市委刘书记坐镇挂帅,政府具体负责。由俞市长任车改领导小组组长,由市纪委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任副组长,下设车改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由市政府副秘书长武小九兼任。办公室配备人员由武小九点将。
武小九之所以乐意接受这项任务,是因为车改主任这个职务使他获得了提拔。武小九原来是政府综合科的副科长,为使他接受这一任务,并能扑下身子,全力以赴地抓好车改,特对他破格提拔,由副科提为副县,任政府副秘书长兼车改办主任。当然,这种好事并非谁都能得到的,让武小九干这事,与他平时的工作态度、泼辣作风、耿直个性都是分不开的。
会议开到这时,已是中午十二时四十分了。
二十二 一个缺德厂长的惊人成本
天很晚了,韩鑫突然来了。进门就说,对不起,俞市长,白天实在是没空闲,只好占用你的业余时间,来汇报汇报任务完成的情况。
我说,你客套个啥,咱俩不都是业余时间嘛。然后又不解地问,我啥时对企业家布置任务了?
他递我一支特制云烟,很有兴致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次在温泉游泳馆,我请客,你布置任务,还说,那任务是绝密文件——
“噢——那事啊,当然是绝密啊,可不能算我布置的任务吧,嘿嘿,咱俩合谋的事嘛。”我想起来了,那事不仅绝密而且十分重要。
“好,好,就算是合谋,真是捣鼓政治的人物,为你做事,还得拉我先下水,嘿嘿,还是政治家厉害,厉害,嘿嘿——”
我不再开玩笑了,等他言归正传。
他把皮椅往前挪了挪,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不无神秘又乐观地说,合达贲果真问题严重,这次掌握的信息是有枝有叶,有根有干的,不是那类马路消息、不报税的随意舆论。这是自行车公司的老会计告诉他的。合达贲这两年从银行贷出的款有一半做了假账,通过曲曲弯弯的小路,从一个账号转到另一个账号,一个单位转到又一个单位,最后就由大公司磨到了该落户的地方。
“他这样把款转来转去,总得有个名堂吧?”我这样问韩鑫,是想叫他把事情说得再有根据些。
“名堂多得去啦,现在知道的就有假亏损、假诈骗、假供料之类。就是说,他们把本是赚钱的买卖做成亏损的账面;本是正常的双方交易,虚造假象,说是巨款被骗走了;本就没有供来的原料,造假说原料已入库了。尽管造这种假需要多方的手续和证明,但办这种缺德事,他合达贲内行得很。因为公司里关键岗位的人都是他合达贲一手安置的,就连看大门的、看仓库的、拉货开出门证的人,都得他一手任用,至于那保管材料的、管财务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听韩鑫说的这些,我信。像合达贲这样的人,他一上任,就是冲着谋私来的,他办事用人,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谋私,他哪里会想到工作。
使我没有估计到的是,情况比想像的更糟,更严重。韩鑫说,自行车公司的事不只是这些,比这更厉害的不是已经发生过的,而是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
合达贲至少与两家银行勾结在一起,现在已将两个亿的贷款做了手脚,本不是不良资产,却运作成不良资产。这样,两个亿的欠账就变成了不良贷款,不用还了。这一下就好过了合达贲他们。
怎么会弄成不良贷款,那是得经权威的执法部门验证审核的,能是谁想造假就能造的事?我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很自信。
怎么不会呢?韩鑫告诉我,眼下Q市那家权威执法部门已卷进去了,他们与合达贲还有银行,已经结成三位一体的模式,为共同的造假目标在分头活动哩。而且他们的“成果”已基本告成。韩鑫说,据他掌握的情报,这个假材料很快要进入法律程序了。由于都是行家里手炮制的东西,虽然是假的,但他们是照着真的模式做的,所以这种假可以乱真。不,不应该是乱真,应该说它就是真的,因为它起的作用是真的。
我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有一种很是不妙的感觉:我这一方的卫士正在节节败退,在对手们“众志成城,同心同德”的攻势下,有弃盔撂甲,甘愿退役的;有蒙住双眼,难得糊涂的;还有那缴械投降,束手就擒的……但是,我还是没有死心,我还是发现尚有真正的卫士和尖兵,依然在作最后的决斗。是的,我有理由怀着诸多的希望,毕竟双方的较量还未结束,还在继续,还在做着最后的生死决斗。
国家干部毕竟是国家的人,国家信任他,委托他为国家做事,有那变了心的、成了“叛徒”做了“内奸”的干部,与对手勾结起来,反过来坑国害民,那种人能有多少?难道“叛徒与内奸”能成气候?他们应该是少数吧。我们的干部绝大多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我得相信这句话,我应该认为这个估计是正确的。况且,我们的防线是森严、厚实的,即使其中一道防线出了问题,只要我们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不全垮掉,“敌人”也是冲不进来的。我这样想,是想宽慰自己。可是,韩鑫告知的信息,并不是这样的,难道事实真像他说的那样,企业、银行,加上执法机关,几道防线都坍塌了,垮掉了,难道几道防线都出了“叛徒”,出了“内奸”……
“这事说给谁,谁也不会马上相信。”是韩鑫的话,把我从沉重的思索中拉了出来,也许他发现我并不相信他提供的信息,“可是,现在的事,就是这样子,啥奇事、怪事、恶事、缺德的事、想不到的坏事都会发生。”
“你又在耸人听闻,还嫌事情坏得不够。”这时候,我不想再听到这类的坏话,这种报忧的玩意儿,也不知是为什么,我又想掩耳盗铃了。
他走到我的办公桌旁,拉开下边那个抽屉,取出我的极品毛尖绿茶,去纯水机旁沏茶。大概他说的话太多,已口干舌燥了。
“你是没做过国有企业的老板。俞市长,咱们国家的企业,老板好了,企业就好;老板要是有些一般性的私心,也能凑合着过;老板要是有了贪心,缺了德,那就坏啦,坏得非将这企业弄垮、弄砸、弄倒闭不中。目标就是照着破家破财的方向奔哩,想着法子变着手脚也得把企业的血吸干了,油刮尽了,最后再敲骨吸髓。这种老板,害的是国家,遭殃的是工人,肥的是自己。”他边说,边吮吸着热腾腾的绿茶,“好茶,好茶。”
“这道理我懂得不比你少,韩老板,你还为我补这种初级社会学的课吗?”这种笼统的概念性的东西我当然早就懂了,这阵儿我确实不想听这些败坏胃口的玩意儿。
“那就说点别的,俞市长,还有一批干货没跟你倒哩。最近两年,他合达贲不是在做总经理,他简直是在洗钱。前年发往南方和东北数十万辆自行车,一分钱没回来,怎么啦?他是趁长江溃口发水,嫩江、松花江、黑龙江闹水灾,将发去的货物全核销掉了,怎么销掉?是以自行车被泛滥的洪水淹没冲跑的理由,将几十万辆自行车作为天灾损失下账了。”
“怎么可能啊?产品发到目的地,不是都由商家接货付款的吗?即使被大水冲没,也是当地商家的责任和损失啊!”
“事情就怪在这里。前年年初,他合达贲就在全国三十个省、市设了自行车的直销中心,任命了中心经理,中心经理再在当地招聘推销人员,产品一到,就立马分发到当地及其周边的自行车销售点上了。至于货款的回收,当然是见货交款了。可是,他说货全叫大水冲走啦!你能不信,但你有什么证据不信。他那里有看仓库人的证明,有销售人员的证明,甚至有当地执法部门的证明,你能不信吗?你不信也不行。最后还有自行车公司各级人物签的意见,直到总经理合达贲大笔一挥:‘遵照不可预见性的天灾造成产品损失处理。’遵照这种意见处理,无论价值多少的东西,也是一笔勾销了。而且做得圆圆满满,不露马脚。为什么?还是因为经手人、当事人都是合达贲一手任用的。这些人,都会得到这种损失中自己那一份丰厚的报酬,他们当然不会把这种坑企业害职工的坏事透露出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不瞒你说,俞市长,自行车公司的事是很难瞒过我韩鑫的。本来,就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古训,何况他们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多的人经手,其中会有人对自己的亲信、家人们说的,家人也会再散播给家人的亲信好友。这事是自行车公司的一位老工人向我透露的,他的儿子就是合达贲派往东三省(东北三省)销售中心的经理。儿子工资并不怎么高,当了这个经理不久,就买起了房子,当爹的怕儿子的钱是偷抢和贪污来的,就反复追问,儿子才说了实话,是分红得来的正当收入。做父亲的是自行车公司的老工人,他知道即使分红,那只是产品销售后所得的利润,自行车并不是暴利产业,怎么能分得那么多的钱。儿子在父亲执著认真的追问下,方道出个中的小秘密。当然,这是在父亲一再承诺,绝对为儿子的话保密的前提下,儿子方实话实说的。”
“穷庙富方丈的概念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是吧?嘿嘿。” 地苦笑着,心情败坏极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一点也不能的。倘若韩鑫知道我也是那类只爱听喜,讨厌闻忧的领导人物,他就不会再对我说实话了。从这一点看,我应当高兴,应当为自己尚能听到真话、实话而欣慰。
“你说得对,俞市长,现在的穷庙是越来越多,富方丈也越来越多。随着方丈的富有,与方丈有关的人物也得到了实惠!俞市长,你知道吧,今年春节,合达贲送礼的标准又涨了。”
“怎么,企业就要破产了,还有送礼的心思?”
“这你就官僚了。你是当然不接受他的送礼的,他也没把你列入送礼的名单。今年他送往市一级领导副职层的钞票一律三千元人民币,正职五千元,而市委的常委们,则是一人一策,一人一个样。这就是绝密文件了,那数字只有他合达贲知道,受礼的人物知道。至于你身边的副市长们,还是有人接受他的礼的。”
这事我当然能感觉到,但是我也不想深究,去追究这类鸡零狗碎的破事很没意思。况且,这也不是政府的事,它该由纪委管的。不过,如今的人,谁还把春节送礼收礼当回事?别看那做官的在台上一本正经,说起反腐也是义正词严,毫不手软。照检察院现在规定,够五千元人民币的赃款即可立案侦处。可是,真能做到吗?照眼下这个特殊市场的行情,谁会把五千元当成事啊!难怪有人说,定这个标准,就不叫实事求是!可是,倘若叫你做检察官,你说定多高的标准?不好弄啊……
本来,春节间亲朋好友相互看望看望,走动走动,顺便捎上点礼物,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可是,如今的礼,并非这种友谊和亲情的传递,而是金钱与权力的拥抱。所以这些年春节的礼是一路看涨,势头愈来愈猛,不能不叫明白人洞察出它的真相——变相的行贿与受贿,一种被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包装打扮了的合情合理的“感情交流”。倘若纪律检察委员会能把审计局、统计局之类的行家组织起来,对节日的礼金统计一下,那个真实的数字能把财政部长吓得魂不附体哩!当然,这个数字是统计不上来的,统计不上来并非没有统计的人才和统计的能力,而是当今已经流行通用,诸方认可的游戏规则所不准的。怨谁呢?唉!
“这个合达贲呀,也太离谱,企业欠下一屁股账,还在想着法儿赖国家的账,还要送厚礼巴结领导。合达贲呀!这样的人咋能经营好企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