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笔记-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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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既然领导定了，咱决不能跟领导作对，说这开发区弄不成，咱得跟着吆喝两声，吆喝是吆喝，可千万不能动真格的。你想想，你要是把那地买下了，敢投资吗？说句真话，金子，它Q市新城区十年内要能弄成，我头朝下走路。可你投的钱敢叫压上十年吗？笑话。潜仁还说，要想在新城区弄地，只能弄政府政策特优惠的教育用地和经济实用房用地。就是在潜仁的点拨下，金子连那拍卖会场的边都没有沾。
那次拍卖土地，媒体作了现场报道，首批五千亩土地一拍而光，创下一次收回土地款四十个亿的空前纪录。可是，拿到土地的开发商，至今却不敢投资开发。不是不开发，是看一眼那方茫茫乡野，谁不害怕把钱投进去了，收不回来的结局？房地产业有句名言：“土地是金，房子是银，卖不出去，则废铜烂铁一堆。”
诸多房地产商就是这样倒闭的。前车之鉴，后人之师嘛，商人们在观望，在思索，在忐忑不安。
如今政府较前些年聪明多了，老练多了。我翻阅着关于土地的机密材料，浏览着Q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高科技农业园区、工业园区、新城开发区、高教园区等等，心头一阵又一阵地疼痛起来。我不敢计算这么多开发区占用了多少耕地，因为我知道其中有多少耕地就不需要占用，那是政府为将这种土地出让金纳入他们的政绩工程、形象工程的资金来源。还有这其中有多少土地是张冠李戴、偷梁换柱、弄假成真。
使我苦恼的是，我明明知道Q市新城开发区是个误区，至少是不到时候，是太超前了吧，可是，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一步一步地滑下去。不过，我并不是完全的心灰意冷，而是时时梦想着会有奇迹出现，会有商界大亨突从天降，到此投资……
三十三 来自佛罗里达的房地产商
今天我要接见一位外商，这位外商准备向Q市新城开发区投资上项目。之前，政府负责这个开发区的干部曾与这位先生磋谈过多次了，双方已草签了有关投资的意向书。与这个外商会晤前，我又让政府外事办的同志再了解一下对方的有关背景，至少对印在纸上的公司名称、地址、业务、规模及信誉度等再印证一下。之所以这样做，不是我对外商过于谨慎，而是以往出现过这类纰漏。尽管我不曾被骗过，但是，别人的教训同样应该引起我的警惕。经过一番了解之后，我才将接见这位叫詹里斯的美国投资商列入今天的日程。
上午十时，我在Q市新区开发办主任及翻译的陪同下，走进Q市五星级酒店的豪华会客厅。这时候，詹里斯一行已在那里等候。使我惊讶的是，在这个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年方四十的老外身边，站着打扮入时、袒胸露背、漂亮华丽的袁圆圆。她主动向我点头微笑，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外事办的同志已开始介绍他们的阵容，我才知晓袁圆圆已摇身一变，成了詹里斯的高级助理。想起来清明节那天在烈士陵园与她巧遇，她曾请求我的帮忙，为他介绍大款和高官做靠山，这时看到她的如此选择，也就不再惊讶了。
主客双方坐定下来，就由客方詹里斯发表他的投资意向与具体方案。因为是向Q市新城区投资，政府的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自新城开发区圈划以来，政府的招商引资工作虽然抓得很紧，力度很大，但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效果不佳，至今没有理想的大项目进来，只是些小打小闹的小摆设。好不容易遇上詹里斯这样的大款，据说他准备投资两亿五千万美元，在Q市新城开发区做房地产。他的公司总部在美国佛罗里达，房地产业是这家公司最重要的业务之一。我得知这些信息之后，当然高兴。Q市新城开发区的投资始终不尽如人意，这个需要投入一千亿人民币的新区，单靠Q市自身财力，可以说那是豆腐渣贴门神——不沾板的事。只有寄希望于外资，才有可能将新区建设起来。但是，若要招来如此之大的外资，谈何容易。尽管我不大赞成Q市前任领导的这种好大喜功的决策，但是，既然上上下下已经通过的事情，我只能与前任领导保持一致了。所以，听说有詹里斯来投资的好事，我就推开手边诸多事务，准时来与他沟通洽谈。
詹里斯先介绍了他的投资方案和要求：Q市新城区的西侧，有一片面积五千多亩的林场，由于各种自然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管理养护不善，林场里已有一半树林死去，剩余的一半长势也在日益退化，倘若不能科学管理养育，也面临继续恶化的危险。詹里斯看上了这片林场，他想拿下这块土地，开发房地产。当然，他希望政府能以最优惠的待遇，接收他进入Q市新城区。也是因为他选择的这块土地的特殊情况，目前这里确实是林场不是林场（树木在死亡），耕地不是耕地，可谓一片废墟。他的言外之意是，政府不如早点把这块废墟廉价出让给他，由他开发。这样政府不仅甩掉了一个包袱，而且可以使Q市新区出现一个新的亮点。因为他将以世界最新的房地产理念，建成令国人耳目一新的现代文明社区。
他的开发方案是由刚上任的高级助理袁圆圆“朗诵”出来的：
詹里斯博士是当今美国最具权威的建筑学家之一，也是实力强大的房地产商。他开发的房地产已覆盖世界五大洲的三十多个国家，特别是他对土木建筑住宅具有前瞻性的规划和独特风格的设计，已被全世界的专家学者看好和推崇。詹里斯拟亲自指导规划并设计Q市新城区老林场住宅群，暂定名为金色太阳城。它的蓝本参照美国佛罗里达太阳城中心成熟的模式，结合中国Q省Q市的具体情况，可谓中西合璧的一个典范。太阳城以追求天然、自然、悠然的生活环境为目标，以充分利用土地和资源的手段，将原五千亩林场一分为二，其中已经破败不堪、无法救治的两千六百亩林场，作为太阳城房地产开发小区的基本用地。另外的两千四百亩林场，虽然也遭天灾人祸的侵袭，致使林场树木受到严重的毁坏，但是经过詹里斯派去的农业园艺师的观察与论证，认为这是一方尚能挽救的园林，只要工作做得得当、深入、到位，这片广袤的树木依然可以返枯还青。倘若Q市政府积极支持这项工作，詹里斯可以从美国调遣园林专家，以最快的速度，最科学的方法，使林场中正在败落枯萎的树木焕发青春，相信不久的将来，经过诊治的两千四百亩林场会生机盎然，郁郁葱葱。它将名副其实地成为这里居住者的后花园。而在两千六百亩荒芜的林场土地上，将出现一种诱人而恬静的美景。其中有设施完善的一万余平方米的社区主会所，有琳琅满目的九千平方米商业区，有定期医护上门的医疗保健体系。同时成立中美友好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站，定期为居住者体检，送医上门，社区的救护车昼夜运行。太阳城与Q市众多商品房社区不同的是，在注重生活、医疗的设施完善外，更重视健康设施和精神文化教育设施的完善与先进。区内的游泳馆、网球场、健身房、俱乐部、图书馆、中西餐馆、咖啡厅、茶艺社、家政服务，及不低于Q市一流幼儿园、中小学、老年大学的教育配套设施，将与住宅房屋同步建成，同时起用。末了，詹里斯又补充道：他经过调查，发现中国的人口已进入老龄化阶段，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在整体人口中的比例一再上升。而应该对双亲老人照顾的中青年人，却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是当今中国、当今Q市的真实状况。鉴于这种现实，太阳城将拿出相当比例的地盘设置老年公寓。以开退休社区之先河，立晚年幸福之标准，成就老人晚年幸福生活。这里的户型更是品种繁多，应有尽有，不仅有豪华的单独宅院，也有实惠的经济房。凡进入太阳城的居民，就能享受到文明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以及先进的医疗保健体系的呵护……
听了客人的自述，我不能不佩服这位外商的战略眼光和前瞻意识，或者可称为当下流行的与时俱进一说。是啊，今天能在事业上获得成功，能在专业上有所建树，能在经营上赚了大钱的人，大都有能力选择理想的住宅，而不是以往单单躺在国家福利分房的独木桥上。实际上，那种分房，虽然个人花钱少，得到了实惠，但大多并不理想。那种福利分房，只能说那是安身的蜗居，哪里能与当代人追求住宅的天然环境、文化氛围、绿色生态、隐秘安全、高效方便、现代文明、生活高品质相比？根据我的主观预测，这个詹里斯构想的太阳城，很可能成为一家成功的社区楼盘。眼下我犹豫的只是对这个博士外商的综合实力，特别是经济实力的有效证实，毕竟相隔遥遥万里，千山万水。但是，凭我的感觉，这位詹里斯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但那还只是应该，詹里斯到底是不是真有实力的外商，我尚不能放心。我示意同仁们，向欲要投资Q市新区的外商提出所有的疑虑、担心的问题，以免日后有了麻烦造成损失。就这样，双方经过一番对话、沟通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个破败的林场以什么形式出让给詹里斯：是一次性的出卖，还是以五十年时间租赁给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价格。我们想要得到多少土地出让金，他能同意吗？我不想当场对这些敏感性的问题拍板，我应该把这个信息通报给刘书记，这毕竟是件动土地的大事。最后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让几个做主当家的人一块敲定。
詹里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非常诙谐地笑着说，在你们中国，与我直接洽谈事情的人往往做不了主，而能做主的人往往不直接出场参加谈判。那些做不了主的人谈判过后，总是说回去向上级汇报汇报，研究研究再答复你。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能做主的人不出场与我们直接打交道呢，为什么要派做不了主的人到第一线，为什么要把工作效率弄得这么低下？我答曰：并非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政府对重要事情的定夺，往往是遵守集体决策、民主决策、科学决策的原则，一般情况，不是十万火急或非常事件的事，总是要相互通通气，议一议的。詹里斯听后耸耸双肩，摇摇脑袋，而后伸出双手，表示出一种不理解的无奈。
有詹里斯这样的外商到Q市新城区投资，对作为市长的我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长时间以来，我就为这个新城区的开发忧虑着、犯愁着。今天詹里斯的光临，倘若真能洽谈成功，实施他的太阳城开发方案，可以说，在Q市新城区，目前他算为数不多的大投资商了。这时秘书赵镔走至我身边，说午宴有三拨宾客，除来投资的詹里斯外，有本省一位副省级领导带领的老干部调研小组，还有临边四省政府组织的取经团队，都想请市长共进午餐，以加强了解和沟通。我看看表，距中午十二时只差十五分钟了，就说，好吧，今天破例，这几拨客人，我都陪一陪，反正都在一家大酒店，到时端上酒杯转一转，寒暄一下，就得了。不然，连面也不照一照，人家能满意吗？特别是老干部赴Q市的调研小组，都是做过大官、任过要职的人物，这些人当面会说理解市长太忙，无暇陪客，过后肯定要骂你势利眼，只关注台上掌权的人物，却忘记了这些劳苦功高的功臣。赵镔听了我的意思之后，又说，那就让他们该开席就开席，别等你，你是插空走出来的，走到哪一桌就与哪一桌碰酒。我说，对对对——小赵，就这么对他们说。
时钟刚指向十二点，酒店餐厅部经理很有礼貌地进来了，他告诉我，午宴设在一个名叫四海知己厅，并说，这会儿可以带引客人去餐厅吧。我说，走吧，有些话到四海知己厅还可以谈嘛。餐厅部经理示意今天午宴的首席客人詹里斯与他一道步出大厅，诸位随后。这时袁圆圆有意与我说话，就留在后边走出去。我故意开玩笑地说，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终于找到你想去的地方了。她说，这事还是潜仁从中斡旋做成的。潜仁发现她有跳槽意图时，主动把她介绍到詹里斯门下，而且不叫她脱离生态园，名义上依然是生态园的总经理。我问，实际上呢？袁圆圆说，这个潜仁做事真叫人感动，他承诺生态园的那份工资一文不少，这边詹里斯发多少薪金他不管，只要心中想着他潜仁的企业就中了。潜仁这样一弄，她真不好这么无情地扬长而去，只有脚踩两只船了。况且，詹里斯这条船是他潜仁特地拉来的。
听着袁圆圆简单的述说，我不能不佩服潜仁的谋略。他之所以对袁圆圆如此厚道大方，绝非属慈善机关的无偿捐助。我已经觉察，潜仁独见商机的眼光无处不在……
三十四 穷途末路上的债权人
自行车公司破产的工作一直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按照企业破产法规定，在Q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主持下，召开了债权人会议。最后，破产中争议最大、矛盾最尖锐、火药味最浓的问题还是摆在了我的面前。没有办法，这种谁都觉得无能为力的事，又是谁也不想沾的事，只有推到政府了。政府在人们心目中，就是万能的机器，市长则是呼风唤雨的“救世主”。
面前有两个十分棘手的事，已成为影响Q市稳定大局的燃眉之急。其一是债权人的讨债。自行车公司的债权人已逾百家，大多数债权人还能冷静地对待这种现实。毕竟国家有企业破产法，地方操作企业破产，是有法律依据的，绝非随心所欲的事。明智的人知道，一旦企业进入破产程序，那裁决都是有根有据的。即使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你也无改变结果的回天之术。胳膊哪里能扭过大腿，遇上这事只能认倒霉了，充其量发发牢骚，道道怨言，骂几句娘而已。而那些财大气粗的银行家们，尽管他们会有数千万元，乃至上亿元债款化为乌有，他们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更不会为讨这巨额债款去玩命。因为那钱是国家的，尽管心疼也不至于失去沉稳的风度。可是，这些债权人的民营企业、私人企业，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其中一家家族式公司，曾将他们经营的彩色自行车橡胶轮胎卖给Q市自行车公司，买卖协议书上签写首付货款三分之一，待轮胎全部到公司之后付清三分之二余款。谁知堂堂的自行车公司却不讲信誉，不执行协议，他们只付了货款的三分之一，如今时间已过去两年，买方还欠卖方二百五十万元。这笔债对一对夫妇办的私家公司，已经是灭顶之灾了。债权人在债权人大会之后发现，这笔资金的讨要已是凶多吉少。他们就到法院大闹天宫，但是法院给予他们的只是同情的目光，对实质性的还款问题却爱莫能助。最近，他们又向政府发出警告：倘若破产企业不归还他们的二百五十万元货款，夫妇二人将到Q市政府大门口自焚，以示抗议。与此同时，一家承建自行车公司服务大楼的工程队，近些天也是不断找政府说理，他们要追回自行车公司欠的三百八十万元工程款，如果这笔账款泡汤，他们扬言要在Q市杀人的，到时别怪工程队人太野，是你们Q市太不讲理，工程队的工人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
一是要自焚！一是要杀人！都够刺激的。尽管政府可以控制官办的媒体不予报道这类事件，但政府却没有能力封堵成千上万个Q市人的言论自由，老百姓们会以自己对事物的理解和判断，道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见解，当然大多是同情弱者，把政府抨击得狗屁不是。他们并不懂，如今市场经济的概念，既然走向市场，买卖双方的事何以来找政府？既然做买卖，当然有赚又有赔，那么多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