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笔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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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公司当然不是Q市最早破产的企业,在这之前Q市已有三四家企业破了产,也是吸收了那几家企业破产的教训,政府里的“诸葛亮”们就想出个高招,在其破产之前就先为其找好婆家。一旦宣布破产,自行车公司就平稳地过渡到Q电,五千多名职工就不声不响地踏上新的工作岗位,以避免数千名职工无家可归而闹乱子的后果。这种决策的理论根据是,Q电是Q市经济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且正在扩大规模上新流水线,每年上缴税金达五六个亿之多,叫他们扛上这五千多人的包袱,不能算轻松,但还是扛得动的。
这是一个争执十分激烈的议题,争论双方几乎达到火拼的地步。
市委的常务副书记和抓政法的副书记,是坚决支持Q电兼并自行车公司的领军人物。而抓工业的副市长与现任Q电总经理韩鑫,则是坚决抵制这种兼并的代表人物。
支持者们的理由当然无比充分,大道理一条又一条地讲个没完;反对者们的理由只有一条,别看Q电眼下怪风光,Q电倘若真的兼并了自行车公司,肯定被这五千多名职工的大包袱压倒、拖垮。
由于双方言词激烈,态度强硬,互不谦让,会议决定,此事暂不定夺,择日再作专题研究。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到六点半方结束,我刚走进办公室,Q电总经理韩鑫就跟了过来。看他那面色,灰不拉唧的一脸阴云,就知道他八成是来向我诉苦、发泄怨言的。本来,这会儿我连吃晚饭的劲都没有了,只想先进卧室睡上一觉。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只有打起精神奉陪了。韩鑫毕竟不是一般的人,他可谓Q市的功臣,政府的钱袋子。市长也靠人家吃饭的,纳税人嘛,我怎能怠慢了他。
“坐,坐。”我的手指向办公室一侧的双人沙发。他却说,不在这里坐了吧,他要请我去一家咖啡厅,到那里说说话,喝杯饮料。他边说着边走近我的写字台,我递给他一支软包装大中华,微笑着委婉地拒绝他的邀请:
“免了吧,大老板,怎能叫你破费呢。再说,我这么宽敞的办公室,还容不得咱俩说话?”
“俞市长,你这办公室我并不生。你没来时我就常来,这地方要是能安稳坐上二十分钟,那就见鬼了。不是有人敲门,就有电话打来,要么就是秘书、通信员来传递外边的什么信息,就连这下班时间,也坐不稳的,俞市长。”
“所以你就请我出去,去个幽静的地方,倒倒你的苦水,是吧。”
“还是市长善解人意,不过也不只是倒苦水。”
“别给我戴高帽,韩总。有什么事就在我这里说说,我洗耳恭听。”
“俞市长,我可是第一次约您的啊!平时知道您忙,从不忍心打扰,今儿个我的邀请发出了,咋的,总不能不给个面子啊,嘿嘿。”他的话语透露着一种诚意,他的面庞又给我一种诚恳的感觉,他是要与我推心置腹地谈心,还是倾诉让他烦心的苦恼?或者……不管是什么,我可以下结论,他不像那类善说假话的人,更不是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再忙再累,我不应该拒绝他,他想要与我沟通交流的内容,绝不是在办公室里的泛泛而谈。
“好,韩鑫同志,你说吧,去哪里,我奉陪,舍命陪君子嘛。”
“我说市长善解人意嘛,嘿嘿。走,咱们就到托斯卡纳西餐厅,行吧?俞市长,事先声明,今天不算请市长,请您吃饭咋能到这地方。今天只是说话,俞市长,下次专门请您,到时可别说我已经请过您了,嘿嘿……”
“真是企业家啊,厉害,才刚得了寸就欲进尺,哈哈,好,我就听你的,今天去那个托斯卡——唉,如今的人就是崇洋,西餐厅就西餐厅,标上个通俗的中国名字有什么不好,非要弄得洋里洋气的,故弄玄虚,你说是吧,韩总。”
“是的,是的,不过,现在大家都这么弄,真是没办法……”
说话间,我已乘上韩鑫的奥迪轿车,直奔一家位于Q城东端,环境幽静的西餐厅。这类餐馆也就是近七八年方登陆内地,这么短时间,在Q市已不下十家了。他们的生意不能算红火,但总有客人不断光顾,且有一部分人对它特别青睐。
我们上了二楼,走至长方大厅的最东端,服务小姐领我们进了一个窗子临街的雅间,韩鑫先点了两杯鲜榨胡萝卜汁,两杯加奶巴西咖啡,又要了一壶西湖龙井秋茶,抱歉地说,这地方肯定是让市长吃不好的,但是能喝得好。
“那也不一定,看对谁啦,要是喝白酒,这地方哪里喝得好?哈哈。”
“是,那是,不过,我听说,这两年你也不怎么喜欢烈性酒了,是吗?”
“说实话,老韩,喝什么我都没了兴趣,就是中国茶,到现在还没喝烦。”
“这就对了,要不我怎么特别要了一壶西湖龙井秋茶呢!咖啡加绿茶,真是中西结合啦,嘿嘿。”
小姐很快送上两杯鲜榨胡萝卜汁,我小抿一口,情不自禁道:“好,好,胡萝卜的原汁原味。”
“是吧,这里的鲜榨果汁,只要顾客不说加糖,都是不加那玩意儿的,要不,一加糖,还能体味到原味吗?嘿嘿,市长大人,今天我也来点不加糖的货色,倒倒这些年的原汁原味的干货,不仅不加糖,也不加任何色素、香精之类,绝对的原汁原味。我这原汁,已经到了不倒不行的时候了。俞市长,你是不知道,那个自行车公司眼下已成死马,要是叫我们Q电拖着它走,不用多久,我们这匹好马肯定也得叫它那匹死马拖得同归于尽,都得死。危险啊,俞市长。”
“有这么严重!不是危言耸听吧?”我随意说着,平下心来,不再说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呀,他们压根对我就没安好心,俞市长。”说这话时,他的右臂挥向市委那方向,划了个圆弧,“自行车公司当年可不是这熊样。俞市长,那家企业也是我打的天下啊。我在那里做总经理时,自行车公司搞得非常红火,经济效益一路看好。可是,就在最红火时,市里一纸调令,就把我调到Q市电视玻壳厂筹建处任指挥长了。那时Q电刚刚筹建,要命的是咱Q省Q市都没有钱投入这项目,就连启动资金也全靠自筹啊!五个亿啊,我去哪里筹啊,就是五个亿的启动资金弄来了,下边还有三十个亿的投入啊。没安好心的人心想,我去做指挥长,也只是个空头支票,他们以为,我弄上两年时间,弄不来那么多钱,不是Q电自动下马,项目叫外地争走,就是我韩某自动辞职,解甲归田,回家做饭抱娃子。可是,他们错了,他们低估我了。他们哪里想到,Q电的启动资金,五个亿啊,我能跑到中央、跑到国务院解决了。这样,Q电才按时启动了,要不然,这项目早被有钱的省、市争跑了。不过,接下来还是难啊,还得投入三十亿。中央已经支持过五个亿了,不可能再给钱了,Q市财力有限,根本没有能力。我就跑Q省,谁知Q市有人与Q省已串通好,对Q电统一口径:没钱,一分钱也没有,现在Q省的钱用于维护稳定还不够呢。省长亲口对我讲,这事你就别跑了。这媳妇好是好,可那不是咱能娶得来、养得起的。别再耽误事了,趁早让给人家有实力的省、市,反正都在中国的地盘,谁办成都是咱中国人的。
“我知道,当时Q省的贾省长与咱Q市抓工业的维副市长的关系很微妙,他们事先就将Q电定了调子,坚决封杀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不是他们争取来的,是Q省当时的计划委员会的邢主任争来的。可是,邢主任很快调外省工作了,Q电项目就成了没娘的孩儿,没人管了。咋办,我已经骑上这虎背了,下得来吗?只有背水一战了。有个长者为我参谋,说省委有个姓和的副书记,资历比贾省长还老,虽然贾是省长,那和副书记照样不尿他,俩人常常在书记会上、常委会上争论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这时候只有省委的一把手吴书记出面评理了,其他同仁没有人为他们的谁是谁非当裁判。吴书记倒是公平正义,不会因为谁职务高就偏向谁。这位长者说,Q电的事应该向和副书记汇报,要把贾省长不支持这项目说个一清二楚,只要话说到家了,保准和书记会支持Q电的……
“我就照长者的话去行动了。我找到和书记,向他汇报Q电上马的重大意义与广阔的发展前景,同时强调眼下没有资金的困难。和书记就问我,这事为啥不找贾省长汇报,省长应该抓这种工业大项目的。我说,已经汇报了,贾省长说,项目好是好,可咱省没钱,趁早让给别的省、市干吧,这媳妇虽好咱娶不起,也养不住啊。还说,有些干部就是好大喜功,也不衡量衡量自己有多大力气,能扛得多大重量,这么大的项目,也盲目地与人家争,争来了怎么样?争来了你上得起吗?照样得把项目让给有实力的地方嘛。
“和书记听到这里,就说,他贾省长不是也承认这项目好吗,只是讲没钱吗?
“我说,是——就是这么说的,一点不会错的。他听了我对Q电的详细汇报后,也承认这是个好项目。
“既然项目好,为什么咱Q省不能上,既然咱们把项目从国家争来了,为啥要把项目再拱手让给别人?怪事。我们党的干部早就提倡,凡是有发展远景的项目,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嘛。没有钱怎么了,没有钱可以想办法找钱嘛,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要我们的干部干什么吃的,就是解决困难的嘛,要是把什么条件都准备好,要是我们的事业一点困难都没有,还要我们的干部干啥哩,你说,是吗?
“我当即说,和书记说的真对,真对。Q电这样的项目只有遇到和书记这样的领导,才有救啊……
“和书记当时就表态,他要把这事向吴书记汇报,争取吴书记的支持,只要吴书记支持,Q电就有希望。
“果然!在和书记的热心努力下,吴书记又专门约我,听我的汇报。最后,又叫来计委和财政的负责干部,指示他们批资金支持Q电。他们虽然批了点钱,但还是差得很多,看来,省财政确实没了能力。还是和书记出主意,说他与香港的几家国际银团有关系,可介绍我去那里争取国际商业贷款。我是在和书记这样的权威人物介绍下与国际银团挂上钩的,还是在和书记一手支持下,Q省驻港的Q港公司为Q电做了贷款担保。经过洽谈,终于争取来了三个多亿美元的国际商业贷款。这笔钱,可说是我以个人命运前程做抵押的啊!贷款协议上写道,如果Q电逾期不还贷款,不仅要对举债人和担保者按国际惯例加罚,债权人还有权请求国际法庭依照香港法律进行裁处,让债务人到他们那里的监狱坐牢。俞市长,为了Q电上马,为了争口气,为了使我的对手陷害我的阴谋落空,我是真真实实将我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不过,虽是豁出去了,我特有信心,我是把自己置于死地,而后才有了东山再起。因为,我相信,我是正义的。”
这时,我才很认真地对视着对面坐着的这位已到知天命的男子汉,他宽大的额头与端正的五官,充溢着正直、豁达、豪爽的阳刚之气。一个政府、一名市长、一方市民,是多么需要这样的男子汉啊,可惜,眼下这类汉子太少了。这时,我们都已喝下两杯热腾腾的咖啡了,精神特别的好。为了继续聆听韩鑫的自述,我不想过早用餐,而他,大概是因为久久憋闷堵塞的火气、怨气、怒气这阵儿得以释放,早已把请我就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俞市长,可能你会认为,到这时候,Q电上马就没问题了,我的路就该顺畅了,他们该放手让我干了?可是,事实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们看到我把资金引进来了,并不真的高兴,特别是当贾省长知道了和副书记在支持Q电这个项目时,就表现得更没有省长风度了,对Q电更加冷漠了。而Q市那个抓工业的副市长维纲,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对Q电项目积极起来,专门组成了一套Q电设备的考察班子,满世界地转悠起来,因为有钱了嘛,三亿多美元啊。我知道他们想干啥,他们满世界地转悠,我带着工程师也满世界地考察。转足转够了,他们的专门考察设备的班子弄出个《建议Q电使用美国公司的设备和技术》的报告,报告中当然把这家公司信誉的可靠、设备及技术的优越先进、价格的实惠、服务的到位说得天花乱坠。维纲副市长代表Q市在报告上做了同意此报告的批示,接下来省里的有关领导就批示同意Q市意见。领导又专门到Q电筹建处宣布这一决定,实是强迫我就范。当时在场的同仁虽然知道美国这家公司的设备和技术以及条件不如日本的公司,但却没有人敢正面阐明这个事实。因为大多数人是唯上的,即使上边的决策错误,下级也只好逆来顺受。当时我确实是吃了豹子胆了,也是因为我太熟悉这两家公司,为了对Q电负责,仅对两家公司的技术谈判,我投入了六七百人次啊,参与各种有关会议五十多次。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打算蒙我。这种场合,谁个是违背科学技术规律,去以权谋私,那是一目了然的。当然了,若是对技术专业的见解不同,见仁见智各有偏爱,也属于正常的争议范畴。可是,眼前发生的分歧不是这种正常的争议。我终于发言了,我力排众议,否定了与美国公司成交的可行性,陈述了日本公司的优越性。这方面,特别是技术问题,只要你掌握住真理,是最不怕辩论的。真理愈辩愈明,待到把问题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想在技术问题上作弊就难上加难了。当然,那一次关键的选择是我胜了。险啊!不容易啊!俞市长,你可能想不到,下边的斗争还有多少,我只告诉你,问题绝不是到这时候就画句号了。也许正因为我在那一局中胜出了,才惹了一些手握权力却企图谋私的人,他们就开始注意我,为我的前途设障碍。下边一个接一个斗啊!哪一局斗败了,都是前功尽弃的结果啊!这些旧事,要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曾对一个作家讲,这些旧事、破事、烦心事,要写长篇小说,也是‘雾雨电’三部曲啊,精彩啊!嘿嘿……嘿嘿……”
“这地方也怪,企业办糟了该换头头,企业办好了也要换厂长,唉!”我不自觉地附和着他的话。
“谁说不是啊!俞市长,我就想不明白,为啥有些领导故意使用干不成事的人去干事,而且千方百计要叫不会干事或者专干坏事的人去干大事、干重要的事。就说我先前经营的自行车公司,当时厂里的形势多好,却非要调我出去,安排了一个他们的亲信去做领导。当然,这人是谁的亲信并不可怕,怕的是他们要联手以权谋私,胃口又特大。这不,弄了五六年光景,企业就垮了,现在反过来又叫我们Q电兼并它,实际是叫Q电把这包袱背起来。要不,自行车公司的工人天天上访,天天到市委、到市府找领导要工资,要吃饭,弄得不安定嘛。可是,他们没有算算那笔账,自行车公司有五千号人啊!我怎么消化得了啊!唉,我真想不通,这个维纲到底想干啥?”
我知道,当年的副市长维纲如今是Q市常务副书记,Q市的三号人物,也是个实力派人物。现在Q市四大班子成员中,他属三朝元老(三次换届他均在班子)。
“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事?”我试探他,也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俞市长,今天请你出来,就是想请示请示你,看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哈哈,你不是说你是有啥说啥、直来直去的人吗?怎么不把你的打算亮出来呢?”
“唉,这也难怪,就是再直率、再单纯的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