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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怀念羊-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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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作为两个肉体的人,他们之间甚至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这种感觉使王平川在自己父亲的面前流了不少泪,但泪水却不能医好父亲的病。
  王平川走后,王伙子就不再说那句话了。那段日子,高烧不断的他开始梦话连篇了。昏迷中,他看到了曾经为黄义花招过魂的那个和尚,他看到他在遥遥远远的天际朝他托起手掌说阿弥陀佛,他把他当成了神。他想,神有时会给人一次机会的,但他的神现在不知去了何处。于是,他开始一次次地呼喊自己的名字:“王伙子——回家了——王伙子——上身了——”这声音与他给黄义花招魂时的声音别无二致,但却没能把他的魂给招回来。他看到了点燃了的香和正在燃烧着的黄表纸,他甚至能听到烧黄表纸时的声响和嗅到香烟缭绕之时的味道。随后,他看到像山一样堆积着的白色香灰和奇形怪状的像平原一样堆积着的黑色纸灰,被一股风刮得七零八落。那些香灰和纸灰一股脑儿地扑打在他的脸上,呛得他睁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他想再唤一声“王伙子——你回来——”,但一口被吸进来的气卡在他的胸膛里,因为没能及时地被呼出去并且变成呼唤的声音,进而将他的脸涨得肿大并且发紫,甚至在他的胸膛里爆炸开来,炸坏了他的脾肺和心脏,让他面目狰狞地在一团漆黑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于是,黄义花尖锐而悲伤的哭声划过金羊塬的上空。
  每天的太阳照样升起,人死了日子还得过,金羊塬和对待别的死人没什么不同地奉献出了一■陪伴他的黄土。黄义花这个在穷困时会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女人,在他离去之后面对不薄的家业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人们嚷嚷着天要变了,共产党要来了。但还没等到共产党来,金羊塬的很多穷人便将王伙子的家业给瓜分了。作为一个弱女子的王平川想请求路在贵给黄义花一些帮助,但路在贵却连话也不愿和她说。虽说路在贵和路之焕放的那两群羊都属于她家的,但在这种时候,它们已经很明显地属于路在贵和路之焕了。
  这时候,金羊塬的人们说得最多的是落在金羊塬上的陨石,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找到它、见到它,但人们还是把它说得津津有味。有人甚至虚构故事,说是自己亲眼见到了那陨石变成了金子,在金羊壕里闪闪发亮,但当走到跟前准备将那金子抓住抱回家时,那金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神仙,飘着上了天……在人们的这种议论里,天真的变了。西北野战军以迅猛攻势打入甘肃陇东重镇,锋芒直指省会兰州,战局波及靖远。国民党统治者十分恐慌,靖远县长郭永灵、警佐徐子献等反动头目慌忙逃走,县政权机构陷入了瘫痪状态,而驻扎在靖远的千余国民党军队仍然负隅顽抗,妄图阻止人民解放军解放靖远。这一消息很快在靖远大地传开,苦难的群众开始眼巴巴地等待人民解放军的到来。随后,金羊塬的人们听到解放军第十九兵团的先头部队已过会宁向靖远大举进发,距金羊塬不足百公里了。在遥遥的枪炮声中,金羊塬的老百姓在地下工作者的鼓动下,打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热烈欢迎解放大军解放靖远”等标语,这片古老的土地一下子有了生气。而当他们听说靖远已宣告解放,县城内敌军残部已向解放军缴械时,不由载歌载舞,鸣放鞭炮。当天夜里,欢快的火光照亮了金羊塬。随后,人们成立了支前队,支援解放宁夏和大西南。除了妇女们为解放军做鞋、绣荷包之外,一些人家在听说兰州急需粮食后,便将自家的粮捐助了出来。这中间,最值一提的是路在贵。为配合解放大西南,靖远县委、县政府曾先后组织担架三十三副,驮骡一百二十头,随军南下,支援作战,路在贵就是靖远支前担架队中的一员。虽说他没能随解放大军入川,经甘南文县到达碧口时,因为形势变化就返回了金羊塬,但这次远行,使他这个曾和路之焕没什么区别的牧羊人开了眼界,其感受除了用我们今天的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来概括之外,还有一句他当时发自内心的话语——革命真好。因为成了革命积极分子,他对地主的女儿王平川越发地不喜欢了起来,动不动就对王平川拳脚相加,真是可怜了这个无辜的女人。
  次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土改法》颁布,新解放区的土地运动随即开始,靖远县遵照中央制定的相关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土改运动。路在贵这位革命的积极分子报效祖国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第十五章
  48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转眼之间,一年的光景悄悄消失了。这一年里,路在贵没碰过王平川一下。
  路张氏万分疼爱那个没花多少钱就被讨进家门难看无比但却手脚勤快的儿媳。她以为,穷人能讨上个老婆就不错了,根本没有资格挑拣好与坏。她很后悔,当初不该将路在贵带到这里来,她认为人走上一场路眼睛就开了,眼光就高了,毛病就多了,就失去平常心了。这一年中,她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能抱上孙子,但儿媳扁平的肚子时刻都扁平着。她知道这里头的原因,并为此伤心不已,但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在无数次听了儿子的“床”之后,她开始诅咒着骂路在贵不是个东西,但路在贵在她的骂声中无动于衷,久了,她便怀疑路在贵是不是那个功能有问题。
  一天傍晚,在王平川洗锅时,她终于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娃,是不是我儿子的那个……不好?”
  王平川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说:“他啥都好!”说完,一串串泪珠儿滴藏在黑糊糊的刷锅水中,仿佛纯洁的雨点儿掉进了污水坑,什么都没有了。
  路张氏一气之下,操起扫帚去打路在贵了。路张氏这一打,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将路在贵打到了人民军队里。
  据说,路在贵走的那天,路张氏跪在地上乞求路在贵能看在她那把老骨头的份儿上,把王平川当个人。老太太苦口婆心,老泪纵横,就差没叫路在贵爷了,但路在贵还是心一硬,走了。
  路在贵一参军就赶上了抗美援朝,有幸体验战争,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部队开拔时,路在贵所在连队指导员的妻子,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得如盛开的梨花般的姑娘,匆匆赶来为自己的丈夫送行。可指导员却十分粗鲁地对她说了句:“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女人最好还是走开!”就匆匆登上了火车。女人被自己丈夫的话语惊得呆呆地站在了那里,眼睛中开始有一种晶莹的东西闪烁起来,亮亮的。之后,女人捧在手中的一束鲜花随着列车开动时的扑哧声,如同落叶般有些凄婉地凋零在了地上。
  路在贵看到这些,心里觉得很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知道那女人是个中学的老师,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有文化。这与被他甩在老家的丑婆娘相比,简直是天地悬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如此美丽的女人呢?他想他若是她的丈夫,他绝对对她好!他不禁替女人愤愤不平了起来,望着女人一点一点离自己远去,居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掉眼泪的心情。
  列车朝着祖国的北方飞驰。路在贵和他的战友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进入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战友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都禁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宁静万分的祖国。指导员敞开了大嗓门,唱起了这样的一首歌: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了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祖国。
  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
  路在贵边唱边想:“指导员这人还挺会释放感情的,可是,他咋能那么对待自己的妻子呢?可能当兵的都是这样的粗人吧!”歌曲被一遍遍地重复着,路在贵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再见吧,妈妈!”路在贵在心里说。
  朝鲜女兵英姿飒爽,在战壕前举起手臂向路在贵他们致敬。路在贵远远地看了她们一眼,觉得她们很是漂亮,脸蛋是脸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这脸蛋、鼻子、眼睛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一副无与伦比的完美图画。他想,这才叫女人呢。但他很快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那些女兵说不定和自己的媳妇一样,满脸都是坑坑儿!这之后,他的心里却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在这苦涩中,他渐渐觉得有些对不住路张氏和王平川了。
  战争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以及泥土被烤焦后的味道。道路被毁了,田地被毁了,房屋被毁了,近处和远处全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坑坑洼洼,仿佛被一只可怕的巨兽胡乱地啃咬了一顿,变得伤痕累累了一样。部队每行进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着被炮火轰炸过后松软的土面儿,士兵们似乎听到了大地的呻吟。路在贵的鬓角不知啥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他感觉那只可怕的巨兽正隐落在某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窥视着他和他们这支队伍,随时都会向他和他们发起攻击。他在心里有些惧怕了,这使他不禁向远处看了看。一位朝鲜大娘正在自家的院落里号哭着,她家的房子被战火烧着了。忽然,路在贵想起了路张氏,想起了自家的那两口窑洞。他想,如果正在号哭的那个大娘是路张氏、正在燃烧的那片废墟是家里的那两口窑洞呢?冥冥之中,白发的妈妈似乎还在给自己下跪。他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一种悲愤之情一下子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像个铁血男儿了。
  49
  据说,路张氏因为给路在贵的那一跪,在路在贵当兵走后,双腿奇怪地弯曲了。她的两脚跟儿努力地向一起并列着,膝部却非常夸张地向外分裂着。这使她的两腿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洞,可以钻过一条狗。这种罗圈腿一般是先天而成,而路张氏却是老年得来,她将自己拥有这样一双腿的原因,统统推给了路在贵。她以为那是上天对一个给儿子下跪的母亲的惩罚。由此,她对路在贵耿耿于怀。起先,罗圈腿并没带给她多少影响,但随着罗圈度的进一步加大,她就不能如正常人那样行路了,每行进一步,膝部的骨节都会”嘎嘎”作响。后来,她只有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份儿了。
  王平川是个很不错的儿媳。自从路在贵当兵走后,她就非常主动地来与路张氏住在了一起,日夜相伴。
  路张氏倒在炕上不能走路,又在王平川的肩上增加了一副重荷。从此,王平川每天至少得回三趟家,帮助路张氏大小便。更为严重的是,路张氏的身子骨眼看着就要散了、垮了,这让王平川心急如焚。王平川担心,路张氏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路在贵交代?为此,她和白如云买了几只母鸡,保证路张氏每天能吃上一只荷包蛋。路张氏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脸上逐渐浮上了红晕,人也胖了,而她却面黄肌瘦,衣带渐宽了。
  有一回,王平川和白如云去田里做活,见草将麦苗儿压在了下面,不由心急了起来,一口气干到分不清麦苗和草的时候,她们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便赶忙往家里跑。因为她们知道,路张氏还空着肚子等她们回家做饭,另外,路张氏可能要上厕所。她们急急忙忙,但越急腿脚就越不听使唤。一棵树桩绊倒了王平川,弄得她鼻青脸肿的,可她却顾不了这么多了,爬起来,又疯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路张氏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窑里臭气熏天。路之珍和路之花都不知道上什么地方去玩了。白如云和王平川掐着路张氏的人中,哭喊了很久,路张氏才被死神送了回来。活了过来的路张氏,第一句话是这么对白如云和王平川说的:“娃,你们让妈去死吧……妈活着……妈活着是你们的拖累……”
  白如云和王平川都哭了起来。王平川说:“妈,你不能呀,你不能,你走了,我咋给人家交代嘛!”
  路张氏沉默半晌才说:“我的那个不肖儿,你们给他交代个啥呀。”
  白如云和王平川赶忙将路张氏扶到炕上,见路张氏的伤口不碍大事,便放下心来。之后,她们发现路张氏的裤管里在不停地向下滴水。于是,又忙乎了起来,为路张氏换洗衣服,擦洗身子。粘满大便的衣服让人恶心,但白如云和王平川一点儿异常反应也没有,只是愧疚地对路张氏说:“妈,都怪我们不好,地里草多,我们把你的事给忘了……”
  路张氏默默地望着白如云和王平川,不说话。
  王平川接着说:“妈,你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好好的人不活,干吗要寻短见呢?”
  搓揉衣物的声音吱吱地响着,路张氏忽然问了王平川一句:“娃,你嫌妈脏不?”
  王平川说:“妈,你看你说的,你是我妈,我咋能嫌你呢?”
  这句话把路张氏的眼泪催了出来,在晶莹的泪光中,她当即对蹲在地上为自己洗屎裤子的王平川说:“只要你不嫌妈,妈以后就好好活……”
  生火做饭。窑内弥漫着温情的人间烟火,白如云在橘黄的灯光中忙乎着,身影儿摇来晃去,时而弯曲,时而舒展,仿佛在进行一场舞蹈表演。路张氏想:上天对我不薄啊,给了我这么好的两个儿媳妇!
  路在贵当兵一走便杳无音讯。转眼之间,一年多时间过去了,王平川不知他是死是活。尽管路在贵从来也未碰过王平川一下,但王平川还是认认真真地当他是自己的丈夫。夏收过后,田里的活计少了些,王平川可以腾出一些时间来想路在贵了。但路在贵留给她的印象总是模糊的,她想写信给路在贵,但自己却不会写字,况且就是会写,写了,她也不知道该在信里说些什么。她想找路张氏商量商量,可又怕路张氏伤心。一天,她拿出家里的几颗红枣为路张氏熬稀饭,红枣在阳光下一个个闪着亮光,仿佛一枚枚硕大的相思红豆,虽然因为干了而显得皱巴巴的,但这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它们的可爱。它们在她的眼里变成了初生婴儿的嘴唇,她因它们联想到了自己献给路在贵的那颗心。于是,她便将一根带线的针扎进一颗红枣,连同自己亲手为路在贵做的一件衬衣一起打成邮包,准备寄出去。
  白如云见了,对王平川说:“他婶,总得说两句吧,要不在贵兄弟能明白个啥呢?”王平川说:“嫂子,话我会说,但我不会写字啊!”白如云自告奋勇:“我帮你!”二人就找来一支铅笔和一张纸写开了。
  白如云说:“她婶,说些啥呢?”从没拿过笔的她手抖得厉害。
  王平川的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如云开始写,字迹歪歪扭扭的:“在贵,我想你,真的好想……”
  王平川问白如云写了些什么,白如云如实说了,王平川就羞得抬不起头来。
  漫长的等待从此开始了,置身于等待中的王平川,全然不知路在贵正在异国的土地上经历着一场战争。
  路在贵所在单位是通信连。通信兵是首长的耳朵,在某种程度上说,通信连的战士要比真正战斗班排的士兵危险些,但那都是应该做的,因为没有一个通信兵甘愿让自己的首长当聋子。当然喽,在首长耳功正常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蛮自在的。那时,他们钻在地道里,听着炮火在头顶上爆炸后的声音,说些心里话或者俏皮话,笑得非常自在和开心。在他们这群通信兵中,最活跃也最有意思的当然是指导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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