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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蜜蜡-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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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蜡一直想那天自己是什么样子。不记得有没有搽香水了。也不记得是不是把头发放了下来。甚至不记得以哪种姿态让欧泊看住了。不过那时的自己一定很骚——这字眼总是烫的,后来日子只要想起,就在蜜蜡脑里烙一下:咝一声,欢愉的焦痛。

  过程一直完美。结尾就不是。给她温了水擦洗时,蜜蜡发现欧泊哭了——泪少得刚打湿眼眶,那一种压抑却酸痛到她眼里,于是她安慰他:“我不疼,你很轻的。”

  欧泊深深看她一眼,轻轻抱起她,气息埋进她发里:“蜡蜡,对不起……”

  直到离世,欧泊都是起初那个欧泊,好得一如既往。蜜蜡不知他为什么要对不起,可欧泊的对不起,却一直惴惴的,放不下。

  就是这样放不下。橙的回忆起始,蛰伏已久的往事重又破土而出,不再是蜜蜡费力控制的暗涌,欧泊的所有回忆铺天盖地,白茫茫掩住一切。

  在个月亮极白的深夜,蜜蜡从又一个欧泊的梦里惊醒,枕上凉凉,眼前黑黑,窗里投影进来树的怪影,门外静得夜都要吞掉。蜜蜡赤脚跑过光色苍青的走廊,打电话找托帕。

  应的竟是女声。纤柔里一种愠怒。

  “是他的病人——托帕找给我。”

  电话被扔开,听得女声微微细细一句,“瞎忙的事情总挂满一尾巴,拎不清!”

  复接起:“蜡蜡!”托帕说话带着鼻音,微喘着,“在哪儿?”

  “走廊里。手机被他们收去了。”蜜蜡深吸了气,“对不起。扰到你们了。”

  “没事。小海明天休假,来住一晚。”隐隐听得托帕说“小海。先睡。一会儿陪你。乖。”,然后走出来,“蜡蜡,出什么事儿了?”

  “有一个人,天河,他有些像欧泊。”

  托帕用了些时候弄懂蜜蜡,换了缓缓的口气讲给她:“蜡蜡,你觉得回忆欧泊会弄疼你,所以强制自己不想他,可越是这样,你就越想他,这折磨了你,是不是?”

  “嗯。就像薛西弗斯。一直要推巨石上山,却总被它滚下来,碾得生疼。”

  “蜡蜡!你这是……”托帕犹豫怎么说话。

  “我知道你迟疑什么。咨询师不能对病人说病理的:病情会严重。”蜜蜡追上一步,“不过我和别人不是一样。我要解释,解药,你不用管,只要简单直白地说了就好。”

  “嗯……你知道薛西弗斯,一定能了解他为什么作为了强迫症的代名词。——在你心里,一直存在强迫回忆的问题。现在,类似的人和事出现,就成为加重问题的心理暗示。这种心理问题,公认的治疗方案是森田疗法。”



四十五




  “怎么做?”

  “如果我没猜错,你对那个你认为像欧泊的人,不理睬了吧?”

  蜜蜡沉默。

  托帕接着讲:“蜡蜡,你应该顺应自然。不逃避,这就是森田疗法最通俗简单的解释了。放轻松,让自己随波逐流地过一阵子,逐渐你会发现,原来你可以在不伤害欧泊的情况下,开始新的爱情,那时,与之并存的婚恋心理障碍自然能打开。做到很难,但是蜡蜡,你是很特别的女孩子。我相信你——”

  “——你到底还睡不睡觉了!”突如其来女人的怒音,是海蓝宝。

  托帕闷闷挂了,留下蜜蜡枯坐了半夜,一时脑里现出欧泊的音容,一时又想起天河每每来探时的状貌,又把金发晶的劝念了几遍:“已经两年多了!就是守寡也够意思了!欧泊肯定也不愿意你为了他这样发神经的!……”就这样任由各式的思绪摇来撞去,额头疼的要裂开,心下却缓缓平和了,倦意也来到,那夜睡眠好了许多。于是暗叹托帕的锐利。

  次日天河又来,依旧端了书给她讲故事,一边还翻往后面看写些什么,蜜蜡见他性格急到这般模样,却还能一字一顿恳切地念,有些好笑有些感动:“为什么讲这本给我呢?”

  “《金银岛》嘛!美国电影里孩子生病了都念这个。成人童话!你肯定也爱听。”

  蜜蜡开心,笑起来:这男人,当她是孩子来疼呢。又慨叹多久没笑得这么舒心了。

  天河念毕一章来看蜜蜡,发现她并不像往常那样眼睛空空,而是盈盈地望向他,心里一热:“你不生我气了?”

  “我并没有生过你的气呢。”

  “那——”

  蜜蜡抿了眼睫,又是一笑:“在想自己的事情。就要想清楚了。”

  恋着的人儿笑得这般动人,天河几乎不能自持,把她的手一拉,很想在那微鼓的腮线上亲一亲,又怕僭越了她,只好抚抚落在枕上的发丝:“我想给你洗头发,行不?”

  天河的手指穿过头发触到肌肤时,有那么一刹那,蜜蜡再次错觉到这是回到了从前,欧泊轻撩起水,揉着她的发,和她交谈,为她洗掉思想里积压很久的疼痛。

  有些释然,不会再那么难过,而是品尝过去,带来的幸福感。蜜蜡宁愿相信,天河,是欧泊的思念带来的人。她看着他,寻欧泊的气味,天河的脸颊,眼睛,唇角,都有。

  快出院的一天,蜜蜡斜靠在床头,膝上摊开几张黑胶唱片,听天河放唱机——天河扛个焦黑喇叭,提着这老式唱机走进病房时着实吓到了她——又问他:“怎么会有这个的?”天河很有些得意:“你忘了我学作曲的?我特喜欢这些东西。很不容易找了买到的。”他在唱机内盖里找了一阵,拣出一张,“听这个,张君秋的《女起解》。很棒,唱机放出来京戏的感觉CD转录不出的。”

  轻轻放上去,点上唱针,咿呀唱起来。戏文蜜蜡听不大清,唱腔却还华美,所以听得还算享受,正唱到“想起了当年事好不伤情”,楼下一阵喧嚷,就听得有人倔倔喊“蜡蜡!蜡蜡”,蜜蜡到窗前一看,竟是金发晶,正和门房吵闹,一蹦一蹦地向前,旁边是痞子哥哥拦着,赶忙推开窗户喊她。

  金发晶立即招手,喊着:“蜡蜡!你寝室说你住院了!病了也不叫我来!这老头不让我和我哥进!”又扭回头向着门房,“你!不讲理啊,我们要进去!”

  天河目光问着,蜜蜡就说是好朋友,外地来看我的,这可怎么好。天河就拿了东西要走,一边回头说句:“我问过护士,你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就能和朋友一起了,先安排他们住我那儿,你别管了。”

  晚间天河又来,告诉蜜蜡金发晶住好了,蜜蜡看他眉眼里情绪还没褪去,想一定是被金发晶审了很多话,就说:“晶晶就是嘴厉害,人很好。”天河开解地笑:“你朋友活泼得很啊。很可爱。”

  妈妈来看蜜蜡,恰好碰上蜜蜡出院的日子。

  天河带着金发晶来接,正在收拾东西,妈妈在门口叫声蜡蜡,急切切的。蜜蜡带了责备的眼神看金发晶——金发晶低眉顺眼的:“听说你病了我着急嘛。正好阿姨来看我,就……”

  “要不是晶晶我现在还不能知道,你这孩子。很久不回家,病了都不告诉妈妈。”妈妈嗔着,捧了蜜蜡的脸颊,上下端详,“还好,没瘦。”自然又看天河,妈妈聪明的眼里含了笑容:“谢谢你照看好我们蜡蜡。”天河点头叫阿姨,又把妈妈和蜜蜡比对两眼:“阿姨真年轻!蜜蜡漂亮,一点不奇怪。”蜜蜡觑他一眼:“妈妈,他是天河,在我们学校读音乐硕士的。哦,叔叔呢?”“车里呢。我叫他赶紧回来的,昨晚刚到的家,外地上货去了。”



四十六




  天河拎了东西招呼说:“阿姨,咱们走吧,下午一起吃饭。”妈妈连连摆手:“不行,你还读书呢,让叔叔请。”“没事阿姨,我在职的,嗬嗬,还挣外快。应该的,别客气了。”

  晚上蜜蜡要和妈妈一起睡,妈妈就在学校招待所开了个套间,天河掏押金,被叔叔拦住了。

  叔叔去洗澡,妈妈拉着蜜蜡在里间坐下,眼圈红了。蜜蜡伸手去展妈妈眼角:“妈妈别哭,出皱纹的。妈妈这么漂亮的眼睛。”“蜡蜡,是妈妈不好,应该再多些儿给你电话,就不会连你生病也不知道了——店里实在忙。妈妈有点儿不舒服,前两天起不来,要不一听晶晶说就得来看你的。”蜜蜡连忙照着亮看妈妈:果然,妈妈气色苍白,嘴角也憔悴地垂着,一阵揪心的内疚,赶紧问什么病。

  起初妈妈一直只说伤风发烧,后来蜜蜡不信得生了气,才说:“蜡蜡早是大人了。妈妈告诉你,你别有心理负担。”便伏在蜜蜡耳畔,“妈妈去做了个药流……”

  “——妈妈!”

  妈妈安慰地笑:“日子还浅,没事。妈妈这不好好的嘛。”

  “可,叔叔知道吗?”

  “昨天和他说的。”

  “那,叔叔还不知道,妈妈就……”

  “他能理解。当初结婚我就和他商量好不要孩子,好好照顾蜡蜡。妈妈觉得,欠蜡蜡太多了。”妈妈轻轻抹泪,肩膀抖动着显得格外窄削——妈妈瘦了——从见面开始,这才注意到。蜜蜡感到指尖一阵紧缩的麻痹,这颤动一路传到心尖上。

  但凡做儿女的,总是很迟才能发现父母的痛楚软弱;而父母对儿女的挂念,甚至没有早晚可以定义:这关爱,早已从诞下后代起,就种在骨肉的血液肌肤里、跟定一辈子了。

  蜜蜡想起自闭在家的两年,妈妈不分昼夜地守着念着,漂亮板正的腰变得佝偻,文采飞扬的眼也没了光泽。从没盘问什么,却定是千方百计搞清楚一切;明了原委后,更无一字责备,只是全心全力的包容,小心翼翼的开解;蜜蜡不说话,妈妈却依然看出她想去走欧泊的路,鼓励女儿考学,找来托帕补习,又送她跟着托帕做心理康复——为拒绝这看似多余的心理康复,蜜蜡曾固执地和妈妈争吵,可现在,托帕果然从苦痛中帮了她——该是妈妈救了她。

  妈妈是蜜蜡的树。

  纵然这样,妈妈还说着欠了自己!蜜蜡展开双臂攀了妈妈颈子,眼泪密密落下来:“妈妈,该是蜡蜡欠你的呀!蜡蜡太不懂事,害妈妈着急伤心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妈妈怎么熬过来的……妈妈,我差不多都想通了,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妈妈别担心,蜡蜡会好的……”

  妈妈总给蜜蜡揩泪,自己的泪水却流得还凶。

  那晚,蜜蜡睡着了,捏着妈妈耳垂,像小时候一样。

  妈妈临走,想起什么,问蜡蜡:“这阵子,见到东菱了吗?大姨说她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蜜蜡沉吟一下:“她应该在忙考试吧。而且大三了,就要实习,估计暑假也没时间回去。舒俱徕应该打过电话了。妈妈,马上暑假,我也不能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兼职那个公司不给模特多少假。我知道,妈妈,我一有空就回家。”

  送走妈妈,蜜蜡拨了东菱号码,又摁掉,歪了腮想想,换了舒俱徕的。

  舒俱徕的声音很轻:“我在教室外边,陪她在自习,蜡蜡你出院了么?你看,你为东菱累病了,我都没去看你一下。东菱一步也不愿出学校,我也不能放她一个人。等她再好些了,我们就去看你。”

  蜜蜡有些心疼,有些好笑,有些担心,有些欣慰。心疼他哑的嗓音再没有调侃的力气,好笑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用了姐夫的语气,担心他还要走多远才能治好东菱的伤,欣慰他仍坚决不摇地陪在姐姐身旁——一时心底五味杂陈,连金发晶的话一句也没听进。

  金发晶急了,揪蜜蜡发梢:“蜡蜡!你木了,我和你说哪,陪我去看那个店啊!”

  金发晶和痞子哥哥此行,其实是带了考察的意义的:痞子哥哥有个拐了几弯的朋友要出国,经营的一家碟店要甩手,两人有意盘下来,于是走来踩点。

  黄昏时候,三人在那家小小的店面前站住。那是一所大学外的后巷,深深地在尽头,青砖从小路一直砌到屋顶,没有招牌。走进去,窄窄的一溜儿三进屋子,天花板和墙壁上蔓延着水电煤气供暖的各色管道,不少孩子进进出出,一团学生窝在角落淘碟。

  回来路上,金发晶等不及地问蜜蜡怎样,蜜蜡就点头:“邻近大学,是好的。而且可以就住在店里,水电一色地是全的。”痞子哥哥也点头:“朋友也这么说。”“那就买下来啊!”金发晶开心地摇哥哥衣襟。“只是。”痞子哥哥嘴里打个磕巴,“咱们还差一些钱。那边出的价格好,买家是不愁没有的,看着有点交情才要给我。人家下月底就走,最晚就留到那会儿了。”一说到钱,金发晶就蔫蔫的,退到后面自己走着。



四十七




  蜜蜡知道他两人没钱,就拍拍她背:“钱我来想办法。公司快给模特们开支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妈妈那里。”她用个嘴形,堵住痞子哥哥的拒绝,“你别不好意思,我要个借条也就不用说别的了。这段时间找找装潢公司设计一下图纸,店子最好重装一遍再开张;也该在里面给晶晶安排个像样的地方住;另外,咱们再和卖家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把店子里的存货一起盘过来;再求人家把货源老板给介绍一下。”

  不等痞子哥哥,金发晶又抢上来:“哇哇,蜡蜡就像女老板一样在行!”蜜蜡点点她脑门:“别说嘴了。”转问痞子哥哥,“好好算算,一共多少钱,还有你们能凑多少,不够的我想办法补齐。”

  蜜蜡翻了掌心搭在眉骨上,挡了阳光去看对街的红绿灯,摁牢电话在耳上推拒天河的约会:“真的不行啊。我就到公司了,有套主题广告的平面我想弄到手,本来以前没打算搞的,都没准备过,所以晚上估计要很迟才能回。理解我下嘛。好了bye。”

  绿灯也亮了,蜜蜡仰头寻找那栋高厦的顶层,紧紧腋下包的带子,并佐秀气的脚踝,深呼吸一次,快步走过去。

  过廊里板材眼镜倒退着去挡蜜蜡的路:“蜡啊你就听一回我的吧,你之前都没说要拍现在又去,这么反复其他报了名的姑娘们要骂你狡猾的,之前你不合群已经得罪她们好多了连累得我也被孤立,再说你是兼职的争不过她们专业的%#@^%@)……”

  蜜蜡本来好好走着听他说,却显然被他的后几句惹到了,双手扑地把板材眼镜推在墙上,眼眸瞪成婴儿圆,道:“当初你在街上挖到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说来?自诩伯乐?现在就这么不男人,为了围人情不帮我啊!”朝虚虚顶在他胯间的修纤大腿努个嘴儿,唇线坏坏一扭,“我倒想试试看你是不是骡子来的。”飞快收回重心,自顾自去敲经理的门,门里一声“进来”,先送个微笑进去,又退回来送个微笑给眼镜,“我真挺需要这活儿,等用钱呢。帮我找个摄影师和棚子拍选拔吧,拜托了。”

  忙完的时间快夜半,笑肌几近僵硬的蜜蜡走进卸妆室,一个抹银色唇膏的高挑女孩走出来堵住她:“加班?你觉得这样有用吗?哼!”白一眼,扭扭走了。

  板材眼镜跟进来,脖子依然歪歪跟着那女孩:“鸸鹋又找事儿呢吧?”

  蜜蜡向额上缠宽发带,又向指尖揉搓卸妆油,笑笑:“别乱取外号,回头得罪了人又怪在我头上。”

  板材眼镜拍拍台子:“我恨死她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卖笑又卖身才能勉强赶上你。”

  “别乱说。”

  “谁不知道她和主任的破事。我说,你别不在乎啊,以我在圈儿里混的这么多年经验,我告诉你,这次能抢你活儿的,就她了。”

  走出公司,一步冲到眼前迎着她的竟是金发晶,张牙舞爪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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