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蜡-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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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蜡心底暖一下,认真邀他:“你来看我穿婚纱吧。周日下午两点,在公司秀场。”天河却摇头,蜜蜡愣一下,天河搔搔脑后:“我听说西方人有个说法,男人提前看到新娘的婚纱不吉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哇。哈哈,我挺迷信的,看不出来吧。”又走去取来一个小瓶,在手里扬扬,“按摩乳,我开店哥们儿从韩国夹带回来的,试试,看这国外跌打药灵不灵。”细细为她揉在趾上,使指腹飞快按揉着,那白色膏体固执地附着在皮肤表面,渐渐发烫变粘,终于被天河压搓到肌理里去,烧烧暖暖的感觉赶走了疲惫疼痛。
蜜蜡探脸,细看天河侧像,果然又找到欧泊的神色,不由舒心地轻叹。却立刻把这满意欣喜打消了:自己在满意欣喜着的,又是天河的“像”。都该知道,时时惊喜于今人和故人的神似,这是为人情侣的大忌,内疚自责马上盈满了蜜蜡胸口,随来的就是恐惧和不祥感。
到那一日,天河果真没来,打来电话,仔细地道歉:“以后你走秀,除了穿婚纱的,我一准儿都去看,好好儿的啊,晚上我接你,咱们搓一顿去,说,想吃什么?”
罗砗磲却来了。最后一场登台前,很有些意外地出现在后台口。当婚纱曳尾、乌云堆叠的蜜蜡出现眼前,罗砗磲忘了呼吸忘了说话地呆在那里,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罗砗磲捧来的白玫瑰增添了蜜蜡的麻烦:临上台,蜜蜡拈出一支握在手里,鞋跟折断时,玫瑰扎破了她的手指。
蜜蜡没有摔倒,而是扯着裙裾小跑了两步,同时觉到脚腕的痛。周遭已有哄然的意图了,蜜蜡一急,索性脱了鞋挂在指尖,赤脚走下去。
蜜蜡把平衡点放在未伤的脚,竭力走到标准,她默念板材眼镜一贯教的:“左右脚轮番踩在双足间的直线上,让身体、尤其是胯部夸张地左右扭动,身姿好像失去平衡,实际却是用闲步的姿态踩住急就的旋律”——这一来脚上疼痛自然会更剧烈,延展台那一段短短距离,遥远得似乎不能结束。蜜蜡错觉自己是海的女儿,无辜的小人鱼,为了王子把尾巴换作双腿,从此步步都如踩在碎贝上……
走完秀,回到后台,罗砗磲仍等着,抬起胳膊给她扶,蜜蜡只摇头自己走去,脚下已是跛了。
蜜蜡扶着墙,摸到化妆室,蹭着椅背坐了,异常平静地打量那根部齐齐折断的崭新婚鞋,和那被血染污一点的昂贵裙裾。
在鞋跟上划一刀,大抵是模特行当里最老套的陷害方法,鸸鹋诡异地笑一下,蜜蜡也就明白了,这是一种明知因果却无可奈何的黄连,故蜜蜡不沮丧,也没埋怨。蜜蜡只是觉得失望,离开学校的冷,让她提前体味了。
鸸鹋以后的黑手腕,蜜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她是离开了公司,没拿到的酬薪全留下付了“凡尔赛玫瑰”的清洗费:真是朵麻烦的玫瑰。
蜜蜡离开时,板材眼镜掉了泪。
鸸鹋盘好胳膊,叉开了腿远远站着,面上在笑,口型明显地比作“活该”。
蜜蜡扭到的脚仍是跛的,走时极疼,向鸸鹋走去时却稳当从容,一路微笑得灿烂完美。她在鸸鹋跟前站定,直直看上那粉妆细腻、碧眼朱唇的面皮,在上面响亮地抽一个巴掌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走时仍是稳当从容,一丝儿不跛的。
蜜蜡歇在寝室不能走动,坐牢的滋味却是天河尝到。平日里天河不会见日地约会蜜蜡,可毕竟是自由自主地见着伊人儿,这一下子却是不能了:蜜蜡总不下楼,而大学里,女孩子寝室,守门的阿姨大妈已练成机场里金属探测器一般的本领,只怕猫儿狗儿是雄的经过那门房,也能当当报起警来,于是天河只能把给蜜蜡打水打饭的事情包下,每日里送到楼下,一连几天,蜜蜡同寝的女孩子都认个遍熟,还回来逗蜜蜡,“这个姑爷给我们找得好,长相个子都好,嘴又甜,更好的是还会送化妆品!”蜜蜡知道天河要为自己买人心,心底自然免不了发甜,表面上却还是玩乐,电话里笑他,年纪一大把了竟还做得出毛头小子一般的傻事,恨得天河咬牙:“你别后悔啊,赶明儿我还就不当毛头小子了。”
蜜蜡当他威吓笑而置之,不想次日竟真的上了楼进来寝室,又转眼把同寝女孩子都讨巧地让了出去。蜜蜡从毯里半支身体问着他,那一个已走来坐在床边,手掌亲昵地摩擦上她腰畔,又故作惊讶:“哟,我就这么喂猪似的养着你,你居然都没胖啊?”
蜜蜡斜睨,一笑:“怎么进来的?”
“外边,厕所窗户爬上来的。”
“你就满嘴跑火车吧。你那些姐姐妹妹都是这么忽悠来的?”刚说完就想咬舌:原来自己也有些平常女孩子的姿态,不注意竟流出些许酸溜心绪。
天河却把脸沉了:“怎么这么说?什么意思啊你?”
蜜蜡只含笑把他看一眼。
五十五
天河见蜜蜡并没说话的意图,只好扶了她肩头,让她能读进眼去:“我不知道谁和你嚼舌根子勒,或者是你看见我什么了,让你这么想我。我说,不管过去我怎么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没和你说,是我觉得没必要,你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跟我闹别扭,不会对咱俩的感情有任何好处。而且,咱俩在一起以后,我就再没碰过哪个女人,我可以发誓。”
蜜蜡看他诚恳地说着如此傲慢的话,有些受伤有些好笑,只说:“你怎么把自己比作好像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
天河语塞,一时间两人都静静的。
季节已是深秋,白亮的日光带不来温热,窗外的干枝又摇掉几片枯叶,也没有蝉鸣鸟啼打扰心事。蜜蜡望着,突感凄凉,渴望打碎这情状,便把托帕原来念给她的笑话说来听:“有个朋友,讲给我他原来大学寝室的往事。有个男生把女朋友带到寝室里,大概是太渴了,就在床上动作起来。他睡的是上铺,也并没拉帘子,是在大白天里,两人摇得动静极大。更离谱的是,我那朋友和其他几个男生,就在下面凑成一堆看着毛片。他还说了,那种现场效果啊,别时没法比的。你说,可不是一个比着一个的猛?”
黄段子总是调剂气氛的好料,不想这一回适得其反,让天河错觉蜜蜡在暗示什么,反更严肃了:“我不许你这么拿自己逗乐子,涮着自己玩儿啊?我对你可是很认真的,我来看你,就只是因为我太想你,根本不是为了把你怎么样,再说了,即使我想做什么,也不能在这儿啊!而且,我说,我和你在一起,绝对不是为了要把你怎么样就算了,对我来说,你和以前那些女的不一样。”
一番话,四角落实冠冕堂皇,却说得蜜蜡犯懵,只觉出天河对她不妥,而自己对天河总有些调侃,这更是不该,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此时的天河,又是欧泊一样,淡淡的伤心表情,看得她退却,蜜蜡只好茫然地望他,眼里闪着思索。
天河专注地看这人儿,病中少见日光不免苍白,窈窕身段给一截薄毯掩去,却越发有墨黑的眸削细的锁骨,大不同往常的端丽妩媚,却是纤怯单薄,自有另一种情态,天河看得愣掉,凑去要吻,却被她脸一偏躲了。天河就笑得有些苦味,低头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你看我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在看我,从来都是在看别的什么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我知道,咱们在一起这也不短了,你还是没忘。”他蹲下,抬眼,些许无奈些许希冀盯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有没那么一天……你能这么看我一回,是看我,别让我觉得你在用我看别人。”他硬生生嚼断话题,起身拎来个袋子,“这是水果,苹果和梨都洗好了,吃着方便。我给你做的鱼汤,长骨头的,在保温杯里,你吃了放着就行,别折腾着刷了,晚上让她们给我拿下来。我得走了,刚才和看门的说我是老师,来辅导班里生病的小丫头练嗓儿的,把研究生证押那儿她才让我上来。我不能待太久,走了。”说完伸手,向蜜蜡的脸颊迟疑地抬了一下,到底没触到,软软丢下了。
蜜蜡看着他拉开门,身影掩去,心中说不出的凄凉沮丧。
打那天起,天河再不上来,电话里的话也少了。蜜蜡明白,天河伤心了。
却仍是日日有热水热饭送来,一天两通电话问候寒暖,竭力轻松着说笑,无奈两人各有各的沉重,彼此都故作热闹,反而撞出双份的沉默来。
一次又在线路两端僵住,静默到能听到对方呼吸,蜜蜡忖度实在不能这样,便又下回决心,要把欧泊讲了给天河,欲开口了,不料天河也同时要说话,两人都愣住,旋即笑,天河说:“你先说吧。”
“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以前的事。”蜜蜡又被天河拦阻:““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愿意做他的替身,我可以等着你忘掉他,只要能让我守着你。”烧烤那晚说给她的话,天河又说了一遍,忍怎样的不甘与内疚,蜜蜡也只好作罢。
就这么一个默默给着,一个暗暗疼着,把日子过了许久,天河的喜爱,似总像一条平行线般得工整塌实,直到某日黄昏,蜜蜡才见到他果然不是害羞深沉的,天河的喜爱,是有些冰川下熔浆的意思的。
而这一次爆发,却又和蜜蜡好一段酸苦痛楚纽连在一处。
蜜蜡在寝室养扭伤的两周里,月长的女儿出生了。
蜜蜡去看月长,月长把臂弯里的小娃转过来向她招呼:“这是蜜蜡姨姨!姨姨好看不?咱们以后也长姨姨这么漂亮好不好?”
这女娃居然是漂亮的。虽然五官还缩在一处,但已能看出亮亮的眼睛薄薄的唇,不像爹妈的敦实模样,反倒有些狡秀。蜜蜡抱了小人儿赞:“真会生长!挑着爸爸妈妈的优点,真好看!
孩子妈妈一旁盈盈地笑,孩子爸爸就憨憨地笑。
五十六
兼职暂没有了,蜜蜡很有空帮金发晶收拾店子。这天又来,姐们两个给跃层的栏栅刷上清漆,互相嘻骂刷得不均,转眼就是当黑不黑的黄昏。
金发晶看看天色,拍拍屁股从矮梯蹦下,拎起裤脚趿了鞋。痞子哥哥从埋头的杂物堆抬头:“晶晶出去?”“买菜去,咱们吃扬州炒饭好吧?”小小一个身影已出门去。
蜜蜡微倾了身子看着送她:“晶晶学着很贤惠呢。”“嗯,好孩子。学着要好好过日子了。”
一会儿金发晶回来,拎着两棵葱几个土豆,给蜜蜡看报纸包上的腊肠:“正宗广东腊肠!一会儿香死你们的!”蜜蜡看她在里间煤炉上架锅点火,依旧黄黄爆爆的头发,涂黑的指甲却扣住菜刀切番茄,可爱得紧,不由对痞子哥哥道:“一定要对晶晶好啊。”他也随她视线,向金发晶看去,现出温柔的神色:“你不说,我也会的。晶晶是好女孩子,我也是在出事以后,想了又想才发现晶晶原来这么好的。”沉默了一些时候,又说,“而且,也只有我能照顾好她。晶晶太倔,又没什么心眼。”
金发晶把饭做得好看:青豆绿,鸡蛋黄,红油油地撒一把香肠丁子,再炒一个醋溜土豆丝,熬一海碗榨菜肉丝汤,摆上桌像模像样。蜜蜡夸她,立刻得意到小辫冲天,扑去捶捶痞子哥哥胸脯:“那当然!那会儿,我哥被武彬他们捅得都快死了,还不是我做的饭,把他喂这么棒!”桌上三人忽然都停了碗筷,金发晶话没落音已意识到失言,畏难胆怯地去看哥哥,连蜜蜡也有些惴惴。
当年,金发晶和武彬的恋爱,激烈的反对者里,蜜蜡是第二个,第一个便是痞子哥哥。就是痞子哥哥的话,“只有我能照顾好她”,“晶晶太倔,又没什么心眼”:武彬那类公子看来,金发晶只是任性贫穷的蠢女孩,生来就是要给这个武彬那个武彬欺骗玩弄的,男人最懂男人,童年起就宠着护着的小妹妹,痞子哥哥怎么放心,于是一直看严了妹妹,闹得最凶的一阵甚至把金发晶锁了几天。
但是,女孩子不论原本多柔多弱,一旦迷恋上男子,就会变了战国田单的火牛,尾上带火角上绑刀,任你是悬崖大海,也要一头撞上去的,这就是情爱的魔障,何况金发晶这种只剩爱情可奢侈的女孩。于是,痞子哥哥的管教成了让她为爱牺牲的假象敌,金发晶始终百折不回的气势,蜘蛛一般等着,就要把自己给了武彬。
束缚维持不多久,痞子哥哥参军走了,金发晶也跟着蜜蜡上学去,终于可以自由地迷恋武彬,于是把感情泛滥得不可收拾,最后落到堕胎的凄苦下场。金发晶堕胎时,痞子哥哥随部队在南海试炮,蜜蜡联系不上,遂他并不知情,待从南海回来,妹妹肚里的肉已给引产下来了。痞子哥哥连夜请了假,买了一天一夜的站票,赶回欧泊家看妹妹。
本是感人的好事,却意外地闹出了大祸。
痞子哥哥一见本就瘦弱的妹妹,经过此番身心破碎的折腾,更是苍白瘦削得纸片一样,简直不成人了,内里心疼得不停,嘴上却没策略,只把妹妹死骂:“我当初怎么管你的?你倒是给我听话啊!现在怎么着,让那畜牲弄了,把你跟垃圾似的甩了!还有脸在这儿哭啊你,真他妈丢人!”大人一急一气一心疼之下的话,平常孩子抹把泪也就过去,怎奈金发晶那蹄子是块爆炭,吃水不吃火的,脖子一梗骂得更响:“我有什么错?你骂我有个屁用!有本事把他宰了啊,和我耍老大,玩儿谁呢你!”又一面蹦跶着向前要踢人,蜜蜡都扯不住的。
痞子哥哥整个脸膛都青紫,把下唇哆嗦一阵,一句话没撂就撞开门闯进黑暗里,失踪了一天一夜,再见到他,已是躺在医院了。
那是那一年里,最严重的一次群殴事件,痞子哥哥召齐了往日弟兄,而武彬也不省油,拉集了几条街的混混,双方火并了半个下午,很多人挂了彩,痞子哥哥被一刀扎在脾上,立刻挂了病危,蜜蜡和金发晶赶到时,刚从手术室推出来。金发晶被哥哥白到发青的脸色吓慌了,伏到哥哥身上唤他:“哥!你别死啊,你是好样儿的!这回你这么给我争面子,我和武彬散得真值!”还要说,被蜜蜡一把拽到一边,在脸上狠狠掴了一掌。
蜜蜡不曾对金发晶那般凶过:“你给我听着,这次的事情先记下,你要再敢说这种混账话,你试试看。”蜜蜡虎起脸又狠狠白她一眼,“你先别跟来,自己好好想想!”
蜜蜡打了金发晶,立刻就跟了痞子哥哥的轮床进病房去,并不知金发晶是怎样反省的。几小时后金发晶再进病房,已是换了副模样:低了头,勾了肩,蹭到床边,牵起哥哥的手,轻轻握住,眼包儿含满的泪噗噗嗒嗒,猫样儿咪呜:“哥——我错了……”
这怯怯样子一直持续到痞子哥哥伤愈,金发晶给蜜蜡一耳光抽醒,变了个人:向欧泊借了厨房,每天规规矩矩上课,放了学就匆匆回家,做好饭赶着给哥哥送去。金发晶的厨艺是那时练出来,做得又快又好,营养味道绝佳;金发晶还是天真童稚急性子,却再不像个女混蛋,说话做事间竟还自有一种明白果敢的风格;金发晶和哥哥之间,也渐以那么简单的亲情,从而衍生另一种情愫出来。
事情却绝不是这样完满的:团圆的结局只在银幕存在。武彬仗着老爷子,说痞子哥哥先挑起事端,一状把他告了,一下闹到军营去。后来欧泊出了大力,好歹才把事情抹平,痞子哥哥没给进去,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