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蜡-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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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教室乱哄哄,蜜蜡耳里全没有那些声响,一手支腮发着呆:整个年级那么多人,偏偏和东菱一个班!
“嗨蜜蜡!”蜜蜡回头,是后排男孩子,眼睛黑黑皮肤黑黑,笑起来牙白白的。蜜蜡不笑只问:“你认识我?”他起身走来,凑了跟前看蜜蜡:“我是郁东菱的小学同学!你怎么和她长得不像啊?”蜜蜡一听东菱,越发没意思起来,懒懒说:“表姐妹。怎么可能像。”他像没察觉蜜蜡的无趣:“不过你比东菱漂亮啊!”蜜蜡看他一眼,又恢复了发呆状貌,只当他不在。男孩子也不恼,嘿嘿一笑走开了。
这个很招蜜蜡讨厌的男孩子叫舒俱徕,他与蜜蜡的交情一直维持到成年,这满脸坏笑的舒俱徕长开了是十足漂亮的小动物,多年后,蜜蜡忆起初中第一天,舒俱徕凑在眼前那张眉眼俱开的笑脸,心里还不是滋味的。
尽管从赌气决定上重点伊始,蜜蜡就做好心理准备,重点中学的正经面孔还是让蜜蜡沮丧。开学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左个“中考”右个“中考”烦得不了,同学大多属东菱同类,学习刻苦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为了每学期两次的年级大排名学到满脸菜色——青春期的大体轮廓却是不可能因为匆匆来去的大考小考被遗忘的,除去男女孩子之间偷偷滋长的情愫,还有更加直白的困惑和探寻,这里,男孩子表现得露骨。
蜜蜡的班主任又是模范教师,教英语,长对鹰隼一样的眼睛,刁钻得要看进人心肝里去,除了东菱那类模范学生,班里孩子都不喜欢她。最受欢迎的是新来的语文老师,这小老师叫做于庭,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肌体十分丰腴,刚来时也被男孩子们气哭过几回,磨合磨合就融洽起来,第二学期开学,小于老师喜笑颜开地告诉学生自己结婚了,蜜蜡眼看着她眉眼间添了几分妇人的慵媚。小于老师天生是块棉花糖,又甜又软,夫家似也阔绰,结婚前后置办了很多衣物,小于老师穿着扮相就越发像个特大号洋娃娃,仲春到来的日子,身上洋装来回换了十几套,蜜蜡她们女孩子觉着每天都在看cosplay(当然那个时候这个词条并不广为人知),评论赞叹不住,男孩子们则另有一番乐趣了。
小于老师的洋装,十之八九都是胸前蕾丝重重的开身上装,偏偏扣与扣的距离足够把天下男人都当柳下惠,如果角度找好,小于老师只要一弯腰,那对好看的乳房就能收入眼底,不知哪个男孩子开了先例,反正箴言“坐着看是最好角度”一传开,全体男孩子对语文的兴趣就突然暴涨,只要小于老师出现,不论上课自习,举手提问的男孩子络绎不绝。单纯的小于老师只当自己的教学热情奏了效,一次次耐心弯腰讲解不说,还在教员办公室称赞了蜜蜡班上,说同学们看课本仔细,提出好多问题。当然男孩子的眼睛极少放在课本上,都溜溜儿往扣扣之间瞄,更让蜜蜡好笑的是,课间男孩子总要一脸暧昧地相互努嘴儿:“今天是粉色的!”日子久了,这帮秃小子色彩感越来越好,居然分出明黄米黄,蜜蜡听着,觉得全体都能去做维特鲁威人了。
班里女孩子多装看不见,只蜜蜡东菱表态明确。蜜蜡摆明和男孩子们心照不宣,每每投过的目光闪烁慧黠;东菱却一派忿忿,几次在要好圈子里斥骂,“这不是流氓是什么!”后来东菱到底终结了男孩子们眼睛的盛宴,一次自习,她对弯腰在畔的小于老师轻轻说句:“老师这么穿衬衣没觉着别扭么。”同时似看非看地瞥了扣扣一眼。小于老师脸红了红,第二天上课,胸前多了枚别针。这以后小于老师的别针几成了她的标志,男孩子们对东菱的记恨就不用说了。
这件事上蜜蜡只觉着东菱多事,并没多想,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蜜蜡感到,对于性启蒙,男孩子真真比女孩子早熟也比女孩子主动。
初一快结束,有个下午,蜜蜡一进教室就觉到不对头,男孩子全围在教室后面,头扎成一堆儿看什么,女生一近身他们就同仇敌忾地把人轰走,然后迫不及待地扭回头继续看。一会儿一帮人又集中在后面黑板,看最淘气的一个画画儿,不时爆发暧昧的笑,快活得什么都忘了。
乐极生悲,那天恰是班主任的课,上课铃响了一帮人谁也没听见,老太太走到跟前儿了还不知,图都没来得及擦,被老太太逮个正着。老太太一见图脸就紫了,待从领头儿的男孩子手里夺过书一瞅,差点儿背过气去。
课自然上不成了,全体男孩子统统关到教员室罚站写检查,第二天请家长——好多家长啊,年级会议室都坐不下了。透过门上玻璃能看到班主任慷慨陈词,蜜蜡平生第一次见那么多成年人挨批,爸爸们唉声叹气,妈妈们目光游移,脸都红红的。
九
接下来一周里,男孩子们统统蔫掉,班里静悄悄。听见东菱和学习委员说话:“活该!看他们还流氓不!”蜜蜡撇嘴都懒有力气了。
那幅引发大祸的画早被悄无声息抹掉,不过相信所有人都看清了画的什么:极简单的线条勾一张床,床上一个圈儿两条杠算一个人,人上一个圈儿两条杠又算一个人。那被没收的书估计从此难见天日了,虽没亲睹芳容,蜜蜡能猜出什么书。
不就是一本《性知识手册》嘛。蜜蜡上小学时在家里也见过,里面毛扎扎的器官图让蜜蜡把心怦怦跳一会子也就完事,根本没像老太太说得那种成绩下降道德败坏,还“走上犯罪的道路”?切。
蜜蜡回头看看,东菱和学习委员还在说,眼里流转的是得胜的惬意。蜜蜡轻蔑地斜斜眼睛:看你将来能当什么样的圣女。
蜜蜡以自己对人事的理解,断定东菱不能例外,多年以后,东菱也确实不例外了,可蜜蜡想不到,东菱竟不例外得那么让人心酸。
手册风波后,男孩子们收敛许多,甚至有好几个本来闹得极欢的,一下子也变作沉默寡言,班里慢慢恢复了喧闹,却再不像以前那样放得开了。
只舒俱徕依然老样子,不知怎么又杜撰了口头禅,张嘴闭嘴之间“在这肉欲横流的时代”,东菱一听到就走去跟前教训他:“你没有完了呀?我知道偷看小于老师和看黄书牵头的都有你!要不是成绩好,就你这破表现,谢老师早把你的班长撤了!你不就是脑子好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期末见!”舒俱徕上下看看东菱,宽容地笑笑,仰仰下巴颏儿:“还没加物理化学呢,别说大话啊!”蜜蜡看着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架势,依旧歪着嘴角笑一笑。
应了欲扬先抑四个字,舒俱徕和蜜蜡的交情开始半死不活渐渐起死回生后来竟源远流长了,关键转折源于老太太给蜜蜡的一顿批评。
快到夏天的时候,蜜蜡开始穿起短裙子,一双好看的长腿招得女孩子们都不爱穿长裙了,长裤短裤也扔在一边,于是飘飘荡荡的小小裙裾满眼晃来晃去,女孩子刚刚发育的身体裸露大半,空气似乎都变了甜丝丝的。
老太太在班会上旁敲侧击说了几次“注意着装”,东菱带头很多女孩子跟着换下了短裙,只有蜜蜡依然想怎穿就怎穿。蜜蜡最喜欢的裙子是妈妈送的13岁生日礼物,厚厚的彩条棉布连衣裙,短到极致,一寸多余的布料都没有,卡得小身段儿凹凸有致,上海老裁缝说穿旗袍讲究九翘三弯,蜜蜡虽是小女孩子的身板儿不饱满,可翘翘弯弯的地方是天生的,被小裙子一衬,好看得很。蜜蜡一穿起这裙子,就有男孩子有意无意地跟她上楼梯,眼睛不看路,翻翻地只看上面。
这裙子到底还是给蜜蜡带来灾祸,有天蜜蜡被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结结实实训了一顿,直到上课铃打过才放回座位。蜜蜡不可能被训哭,情绪却不免低落,刚轻轻叹口气,舒俱徕凑上来:“蜜蜡别理谢老太!你的长腿穿这小裙儿简直绝了!”说这话的舒俱徕,下巴颏儿离蜜蜡肩膀头儿也就两寸,眼睛透亮得能照出蜜蜡的心思,蜜蜡乜眼看他阳光下镀了一层颜色的短短头发,垂下眼帘恬恬一笑:“还是不气她了,以后假期穿。”
蜜蜡很快把这事放到一边,没想那周的班会舒俱徕又提起了。老太太训完话,例行公事地看看下面:“同学们有什么要说的吗?”蜜蜡垂下头,等待一贯沉默过后的那声放学,不想舒俱徕后面来了一句“谢老师我有话说”,然后端端正正站起来,提了蜜蜡挨批评那件事。舒俱徕说得极郑重严肃,大体意思是校服检查日以外的时间,老师不该干涉学生着装。眼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好了,蜜蜡急急使眼色让舒俱徕别说了,他却没看见似的。舒俱徕说完自己坐下了,蜜蜡却有些呼吸急促:她绝少这么心里惴惴的,不怕老太太旧事重提批自己,就怕舒俱徕……果然老太太清清嗓子——这是教训人的前奏——刚要开口有人说话了,竟是东菱站起来:“谢老师,我们几个班委也谈过这事儿,觉得您太严了,而且——”东菱低了一会儿头,额发垂下眼睫,“我个人支持舒俱徕的。”蜜蜡听到了身后舒俱徕得意地舒了口气。
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概因为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副班长也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会才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放学吧。”
十
事情过后,东菱再絮叨蜜蜡不再撇嘴,舒俱徕嬉皮笑脸蜜蜡也不暗里笑他幼稚了:再讨厌的人,只要坚持原则,就能做个合格的人了——原则对男人来说,也许更重要。
大体看蜜蜡是沉静的孩子,但蜜蜡从没有默默无闻,十几岁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简单,蜜蜡收到的纸条儿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上百,孩子们流行在新年互赠贺卡,入学第一个元旦,蜜蜡收到的贺卡塞满了一个抽屉,有些贺卡的落款蜜蜡都没听过。那个年龄的女孩子间,流传着一类闲话,内容是“**喜欢**”,在蜜蜡的年级,这种闲话干脆衍生为“**喜欢蜜蜡”。“有很多人追我”的心理暗示是足够让一个小女孩子心花怒放了,蜜蜡有时也确实得意,头疼时候则更多,因为这一类事带给她更多的是麻烦。
比如初一第一学期期末,下了大雪,很多孩子都放了车子在家步行上学,蜜蜡在一个黄昏和舒俱徕并肩缓缓走回家去,不知谁远远扔了块儿冻得结实的碎冰过来,正砸在蜜蜡的额角上,蜜蜡抹了一伸手,掌心全是血。舒俱徕背起蜜蜡往医院跑,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舒俱徕的羊毛夹克洇了一大片。一周后蜜蜡去上学,脸色依然苍白得让妈妈直掉眼泪。
舒俱徕几次和东菱说要找出行凶者,可尽管拳头攥得嘎响,凶手还是寻不到。过了好久,蜜蜡自己很偶然地查出来,偏偏经过结果又让人哭笑不得:有天数学课,蜜蜡同桌被老师叫到黑板上算题,蜜蜡恶作剧要藏他的橡皮,待打开他的笔盒,却拿出张折得好好的纸条儿,上款竟是蜜蜡,蜜蜡自然看了。原来那天放暗箭的竟是老实怕羞的同桌,原定目标舒俱徕,当时心情激动失了手,于是蜜蜡遭了殃。纸条儿倒是写来道歉的,拿出来的勇气却是没有,折折开开的纸边儿毛了字迹模糊了,还好好的搁在笔盒里。蜜蜡看完抿抿嘴,长长翘翘的上下眼睫碰了一碰,又把纸条儿原封放了回去。
其实纸条儿还有另一半内容,大意是对蜜蜡表白,措词生涩,远比不上蜜蜡收到的一些优秀纸条儿来得圆柔,却着实让蜜蜡考虑了几天。最后蜜蜡决定告诉舒俱徕谁扔了她,却瞒下了缘故:舒俱徕鬼得很,说多了一定全猜出来,蜜蜡不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对舒俱徕,蜜蜡有种说不出的心思。
蜜蜡不由对同桌多注意了些,不过这男孩子实在普通,后来蜜蜡极力回忆,能想起的也只是他皮肤极黑,黑得连五官都模糊掉了。
这类麻烦算小,蜜蜡升初二时遇的麻烦更大些,金发晶是和这麻烦抱着团儿出现的。
太阳晃晃,第一学年期末考总算结束,加之最后一科是蜜蜡欢喜的英语,考好出来的蜜蜡情绪不错,慢慢走着,脚尖把个石子一路翻过去,一面心不在焉看风景,有人猛然出现时她几乎要撞上去。
蜜蜡身前很近地站个眉毛淡淡眼梢翘翘的女孩子,瘦到一把骨头,皮肤极薄极白,下颏儿尖成锐角,眉眼细长得要延伸到额角去了,嘴却小到只樱樱一点——这小口正说话:“你蜜蜡吧?”蜜蜡个头并没高到出格儿,这女孩子却需高扬了头才够得到蜜蜡平视的目光。
那时染发还属怪异至极,蜜蜡看她一水儿金黄的额发,觉到突兀得很;再看她素白裙子,又觉得冲突得很,一时竟忘了答话。那女孩子却大大方方伸了手,轻轻搡蜜蜡一下:“不说话啊?”蜜蜡低头,看她十个指甲盖儿都涂得黑黑,很快反应出这女孩子正努力扮演什么身份,于是摆出待街头混混最明智的态度,不咸不淡不高不低应了一句:“我是蜜蜡,什么事儿找我?”女孩子熟练地朝后努嘴儿:“我哥想认识你!”
蜜蜡循向一看,果然有个瘦高长发的人靠在不远墙边,见蜜蜡看来,便吐了烟头直起身。
这边女孩子一抬眼:“这儿都归我哥罩!怎么样?”蜜蜡收回目光却不说话,只对她一笑,径直走向那人,先是一笑,再坦坦白白看他眼睛:“怎么知道我的?”“见过你。”蜜蜡看他特意作出严正的表情,觉着好玩儿,又一笑:“为什么想认识我?”他却说不出,只拿墨黑的眸子瞟她。看他沉默,蜜蜡就自己说下去:“你喜欢我,找我,做女朋友?”他显然没想到蜜蜡竟这么说了出来,猛地抬眼看她,仍不开口。蜜蜡再笑,笑得烂漫:“初二都没上呢,我可没想过交朋友。”说完要走的样子,却又转回头斜了眼波看他:“你想认识我,这不就认识了?” 幽幽停了停,等他抬头看住自己,才又娓娓说:“认识归认识,我没想过交朋友啊。”又笑了笑,才返身走开。
十一
蜜蜡走回那女孩子身边——她正看看哥哥再看看蜜蜡,饶有兴味模样。蜜蜡微倾下身和她说话:“我和你哥已经认识了,再见。”蜜蜡又远远对那人摆摆手,才不慌不忙走掉了。
说实话,金发晶和她的痞子哥哥第一次出现时,蜜蜡着实是紧张了:之前只从小女孩子间的闲话听过太保太妹,真被他们堵在当路,蜜蜡是动用了十之八九的反应力,才没乱了方寸的。而蜜蜡的表现确也不差不错,后来金发晶告诉蜜蜡,初识她那天,痞子哥哥感慨个不停,一劲儿说这女孩子不一般很不一般——“当时我哥那表情,摆明了特受震撼!我还是头一回见他那样儿呢!”
应该确是受了震撼,那次后金发晶和痞子哥哥虽常出现,却没像蜜蜡预计的那样纠缠她,虽然和蜜蜡擦身而过也会放慢脚步,却只是远远存在,并没介入蜜蜡的生活。直到蜜蜡初二那年的某天,这对义兄妹才真和蜜蜡做成了朋友,并且,蜜蜡和他们的友情,也和维特鲁威人的一样,远远传了下去。
维特鲁威人和暑假一块儿回来了。蜜蜡放假的第三个晚上,维特鲁威人在巷口的路灯下等她,桔红的灯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蜜蜡背了手,仰头冲他一乐:“大学好玩儿吗?”维特鲁威人耸肩,无可奈何的神态:“照样还得画光屁股大卫啊!”蜜蜡一愣,随即婴儿似的笑了。维特鲁威人却不笑,迎上蜜蜡盈盈的眼:“被你说中,大学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