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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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都是春天,都像今天这样天清气朗。“你的乳母几乎可爱极了!系着围裙的美丽的使女或许会更合意些;但是以你的严肃的修道院式的生活,这样子最好了。”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讲了很多有趣的消息,列文特别感到兴味的是他哥哥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打算在夏日到乡间来看他。然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一句也没有提到基蒂同谢尔巴茨基家;他只转达了他妻子的问候。列文感谢他的体贴周到,十分高兴他的来访。 在他独居的时间内,他总是有许多不能向他周围的人表达的思想感情累积在心中,现在他把春天那种富有诗意的欢喜、他农事上的失败和计划、他对他读过的书的意见和批评、以及他自己的著作的大意——那著作,虽他自己没有觉察到,实际上是以批评一切有关农业的旧著作为基础的——一一对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倾吐。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原本是很有风趣,什么事情只要稍一暗示就能领悟,在这次访问中格外妙趣横生了,列文在他身上觉察出好像有一种特别和蔼可亲和新的又尊敬又体贴他的态度,这使得他格外高兴。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和厨师尽力想把晚餐弄得分外丰盛,结果两位饿慌了的朋友不待正菜上桌就大吃起来,吃了不少黄油面包、咸鹅和腌菌,列文末了还吩咐盛汤来,不要等到馅饼,厨师原来特别想以馅饼来使客人惊叹的。 虽然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吃惯的饭菜与这完全不同,他依旧觉得一切都十分鲜美;草浸酒、面包、黄油,特别是咸鹅、菌、荨麻汤、白酱油子鸡、克里米亚葡萄酒——一切全都精美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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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极了,妙极了!”他说道,在吃过烧肉之后点燃了一支粗雪茄烟。“我到你这里来感觉得好像是由一艘喧闹颠簸的汽船上登上了平静的海岸一样。 那么你以为工人本身就是一个应当研究的因素,农事方法的选择全都是由这个因素来决定的吗?自然我完全是个门外汉;不过我想理论和它的应用对于工人是也会有影响的。”
“是的,但是等一等;我并不是在谈政治经济学,而是在谈农业科学。 它应当像自然科学一样来观察现存的现象,对于工人应该从经济学的、人种学的观点来观察……”
正好在这个时候,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端着果酱走进来。“啊,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吻了吻自己肥胖的指尖,“那么鲜美的咸鹅,多么鲜美的草浸酒啊!多么美妙的一切!……是出发的时候了吧,你看怎样,科斯佳?”他补充说道。列文看着窗外正从树林光秃秃的梢头后面落下去的太阳。“是的,是时候了哩,”他说。“库兹马,套马车吧,”说着他跑下了楼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走下去,小心地取下他那猎枪漆匣的帆布套,开开匣子,动手把那贵重的新式猎枪装配起来。库兹马已猜测到会得到一大笔酒钱,寸步不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帮他穿上了长统袜和靴子,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也乐于把这些事交给他办。“科斯佳,请吩咐一声,要是商人里亚比宁来了……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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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今天来的,便领他进来,叫他等我……“
“哦,你原本打算把树林卖给里亚比宁吗?”
“是的。 你也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得。 我同他有过交易,是‘一言为定’的。”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大笑起来。“一言为定”是商人最爱说的话。“是的,他说话的那副神气好笑极了。 瞧这马,它知道它的主人要到什么地方去啊!”他补充说,轻轻拍了拍拉斯卡,它正在列文身边跳来跳去,低吠着,一会儿舐舐他的手,一会儿又舐舐他的靴子与他的枪。当他们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虽然不远,但我还是叫他们套了马车;不过你要愿意我们就走着去!”
“不,我们还是乘车去的好,”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跨进了马车。 他坐下来,把虎皮毯盖在膝上,点燃了一支雪茄烟。“你怎么不抽烟呢?
雪茄是这么美好的一种东西,并不完全是享乐,而是享乐的顶峰与标志。 哦,这才算得是生活啊!
多么好呀!我真想永远过这样的生活呢!“
“但是谁阻挠你呢?”列文微笑着说。“不,你才是个幸运儿哩!
你随心所欲。 你喜欢马——就有马;狗——就有狗;打猎——就打猎;耕作——便耕作。喜欢什么,就有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喜爱我所有的东西,却不为我所没有的东西苦恼的缘故,”列文说,想起了基蒂。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理会了他的意思,看着他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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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奥布隆斯基凭着素常的机敏注意到列文怕提起谢尔巴茨基家,因而一句话也没有说到他们,为此列文非常感激他;可是现在列文很想探听一下那桩使他那么痛苦的事情而又没有勇气开口。“哦,你的事儿怎样?”列文说,觉得只想自己的事情是不应当的。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的眼睛快乐地闪耀着。“我知道你不承认一个人有了一份口粮的时候还会奢望新的面包卷——按你看来,这是一种罪恶;可是我认为没有爱情简直就无法生活,”他说,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了列文的问话。“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本性如此。 实在说,恋爱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害处,却能给予自己那么大的乐趣……”
“呀!那么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吗?”列文问。“是的,老弟,有呀!
你知道奥西安型的女人……就像在梦里见到过的那样的女人……哦,在现实中也有这类女人……这种女人是可怕的然而又是迷人的。 你知道女人这个东西不论你怎样研究她,她始终还是一个崭新的话题。“
“那就不如不研究的好吧。”
“不。有位数学家说过快乐是在寻求真理,而不在于发现真理。”
列文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管他怎样费尽心力,他还是一点儿也体会不了他朋友的感情,理解不了他的情绪与他研究那种女人的乐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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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小白杨树林中小溪旁边。 到了小树林的时候,列文便下了马车,把奥布隆斯基引到一块冰雪完全融化了的、长满青苔的、潮湿的、空旷草地的角落上去。 他自己回到对角一棵双杈的白桦树那里,把枪斜靠在枯萎了的低垂杈枝上,脱下了大衣,再把腰带束紧,活动了一下手臂,试一试胳臂是否灵活。紧跟在他们后面的灰色老狗拉斯卡在他的对面小心翼翼地蹲下,竖起耳朵。 太阳正好在繁密的森林后面落下去,点缀在白杨树林里的白桦树披挂着一枝枝缀满饱实而丰满、即将怒放的嫩芽的低垂细枝,在落日的余晖里,轮廓分明地显现出来。从还积着残雪的密林里,传出来蜿蜒细流的低微的潺潺声。 小鸟啭鸣着,并且不时地在树间飞来飞去。在万籁俱寂中似乎还可以听见由于泥土融解和青草生长而触动了去年落叶的沙沙声。“想一想看吧!
人简直可以听见而且看见草在生长哩!“
列文喃喃自语,看到了一片潮湿的、石板色的白杨树叶在嫩草的叶片旁边闪动。 他站着倾听,时而俯视着潮湿的、布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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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的地面,时而注视着竖耳静听的拉斯卡,时而眺望着伸展在他下面的斜坡上的茫茫无际的光秃的树梢,时而仰视着布满了片片白云的正在暗下来的天空。 一只鹰悠然地搏动着双翼在远处的树林上面高高飞过;还有一只也用同样的动作向同一个方向飞去,接着就消失了。 小鸟越来越大声而又忙碌地在丛林里啁啾啭鸣着。 一只猫头鹰在不远的地方号叫,拉斯卡惊起,小心地往前跨了几步,便把头歪在一边,开始凝神静听着。 溪流那边可以听到杜鹃在叫。 它发出了两声它素常的啼声,接着就粗厉地、快速地乱叫了一阵。“想想看!
已经有杜鹃了呢!“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从灌木后头走出来。”是的,我听到了,“列文回答,不愿意用他那自己听来都不愉悦的声音打破树林中的寂静。”快来了呢!“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又隐身在灌木后面了,列文只看见火柴的闪光,接着是纸烟的红焰现青烟。咔!咔!——传来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扳上枪机的声响。“那是什么叫?”奥布隆斯基问,令列文注意听了一下,发现那好像一匹小马在嬉戏中尖声嘶叫那样拖长的声音。“啊,你不知道吗?是公兔叫哩。 快不要再讲话了!听,飞来了!”列文几乎尖叫起来,扳上了枪机。他们听见远处尖锐的鸟鸣,正好在猎人非常熟悉的时间,两秒钟以后——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第三声可听到粗嗄的叫声。列文环顾左右,他看到在那里,正在他对面,衬托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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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天空,在纵横交错的白杨树的柔嫩枝芽上面有一只飞鸟。 现在它一直向他飞来;越来越近的像撕裂绷紧的布片一样的嗄声在他耳旁响着;可以看见鸟的长喙和脖颈,正在列文瞄准的那一瞬间,从奥布隆斯基站着的灌木后头,有红光一闪;鸟好似箭一般落下,随后又飞上去。 又发出红色闪光和一发枪声,鸟拍击着翅膀好如竭力想要留在空中一样,停留了一刹那,就泼剌一声落在泥地上。“难道我没有射中吗?”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叫着,他给烟遮住了,看不到前面。“在这儿呢!”列文说,指着拉斯卡,它正竖起一只耳朵,摇着它那翘得老高的毛茸茸的尾巴尖,慢吞吞地走回来,好似故意要延长这种快乐一样,而且俨若在笑的样子,把死鸟衔给它的主人。“哦,你射中了,我真高兴哩,”列文说,同时因为自己没有把鹬射中,隐隐怀着妒羡的心情。“右枪筒发出的那一枪打坏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回答说,装上枪弹。“嘘……又飞来了!”
真是的,尖锐的鸟叫声接二连三地又听到了。 两只鹬嬉戏着互相追逐,只是鸣啸着,并没有啼叫,一直朝猎人们头上飞来。 四发枪声鸣响着,鹬像燕子一样迅速地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就无影无踪了。打猎的成绩很佳。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又打下了两只鸟,列文也打下了两只,其中一只没有找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灿烂的银色金星发出柔和的光辉穿过白桦树枝缝隙闪耀在在西边天空低处,而高悬在东方天空中的昏暗的猎户星已经闪烁着红色光芒。列文看见了头上大熊座的星星,旋又不见了。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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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再飞了;可是列文决定再等一会,直等到他看见的白桦树枝下面那颗金星升到树枝头上面,大熊座的星星完全显露出来。 星座与斗柄在暗蓝色的天空中已看得十分清楚了他却还在坚持等待。“应该回家了吧?”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现在树林里面寂静无声,呈只鸟的动静也听不到。“我们再待一会儿吧,”列文回答。“随你的便吧。”
他们现在站着,相隔有十五步远的光景。“斯季瓦!”列文突如其来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姨妹结了婚没有,或要在什么时候结婚?”
列文感觉得自己是这样沉着坚定,他以为什么回答都不可能使他情绪波动。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的回答说。“她从未有想到过结婚,现在也不想;只是她病得很重,医生叫她到国外易地疗养去了。 大家几乎怕她活不长了哩。”
“什么!”列文大叫了一声。“病得很重?她怎样啦?怎么了?……”
当他们样说话的时候,拉斯卡竖起耳朵,仰望着天空,又责备般地回头望了望他们。“他们倒拣了个好时间谈话哩,”它在想。“飞来了呀……
确实又飞来了呀。 他们会错过时机呢,“拉斯卡想道。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突然听到了尖锐的鸟叫声,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于是两人急忙抓起枪,两道火光一闪,两发枪声在同一霎那发出。高高飞翔着的水鹬猝然合拢翅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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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丛林里,压弯了柔弱的嫩枝。“妙极了!两人一齐!”列文喊叫了一声,他和拉斯卡一道跑到丛林里去搜索水鹬。“啊,有什么不快乐的呢?”他回忆着。“是的,基蒂病了……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我难过得很!”他想。“它找着了!它多伶俐!”他说,把温暖的鸟从拉斯卡的口里取下,装进几乎装满了的猎袋里。“我找到了哩,斯季瓦!”
他大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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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归途中,列文认真询问了基蒂的病情和谢尔巴茨基家的计划,虽然他不好意思承认,听到的消息实在让他很快意。他快意的是他还有希望,尤其快意的是她曾使他那么痛苦,现在自己也很痛苦了。 但是当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开始说到基蒂的病因,并且提起弗龙斯基的名字的时候,列文便打断了他。“我没有任何权利来干预人家的私事,而且老实说,我也并不感兴趣。”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隐隐地微微一笑,在列文的脸色上他觉察出十分熟悉的那种迅速的变化,脸色刚才那么开朗,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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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下子变得这样阴沉了。“你和里亚比宁的树林买卖彻底讲妥了吗?”列文问。“是的,已经讲妥了。 价钱真了不起哩,三万八千。 八千现款,其他的六年内付清。 我为这事奔走够了。 这是别人能出的最大价钱。”
“这样你简直相当于把你的树林白白送掉了,”列文忧郁地说。“你怎么说是白白送掉了呢?”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含着温厚的微笑说,清楚这时在列文眼中看来什么全是不称心的。“因为那座树林每俄亩起码要值五百卢布,”列文回答。“啊,你们这些土财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戏谑地说道。“你们那种蔑视我们这些可怜的城里人的口吻!
……但是做起生意来的时候,我们比任何人都要高明。 我敢对你说我通盘计算过的,“他说,”这树林的确卖到了很高的价钱——老实说,我还怕那家伙变卦哩。 你知道这不是‘材木’,“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强调说,希望用这种区别来让列文完全信服他的怀疑是没有道理的。”而且薪木每俄亩地也到不了十三俄丈之上,他平均每亩地给了我二百卢布。“
列文轻蔑地微笑着。“我知道这种态度,”他想,“不但他这样,所有城里人都一样,他们十年中间到乡间来过两三次之后,学来两三句方言土语,就信口乱说起来,并且自以为完全懂了。‘材木每俄亩地达多少多少俄丈’。他说这些话事。。 。 。 。 。 。 。 。 。 。 。 。实上自己一窍不通。”
“我并不想教你在办公室里书写公文,”他说,“假如必要的话,我还要向你请教哩。 不过你未免过分自信了,竟然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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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懂得树林的一切门径。 这是十分困难的呀。 你数过树了吗?“
“树怎么数法?”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大笑着说,仍在想为他的朋友解闷。“‘数海滨的沙,星星的光芒,那需要有天大的本领……’”
“啊,里亚比宁就有这种天大的本领。没有一个商人买树林不数树的,除非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