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梦明]+他人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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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场问。诗织没有回答。
「明天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英一……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诗织……去我父亲的医院接受治疗吧?」
「你在说什么……」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
诗织抬起头,看不见的眼睛回望着穗场。
「不可能。」
「可能!我会试着说服爸妈,所以……请待在我身边。」
「别说傻话了!我的眼睛看不见,只会成为你的负担啊!」
「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这样就够了。」
诗织碰了碰穗场的脸颊,发现他正在流泪。诗织有点喘不过气。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你这种人……」
「我或许很蠢、或许很笨,但我宁愿当个笨蛋!」
两人一瞬间放开交握的手,诗织往半空中倒去,下一秒,穗场伸出双臂牢牢抱住她。
「对我说好!告诉我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只要你活着这段日子,只要这样就好!」
诗织说不出半句话,一阵阵涌出的泪水让她哽咽。
「说你愿意!」
穗场的话让诗织脑袋中某个东西弹开,她不自觉点头。
「……我愿意。」
穗场抬起头。
「你说真的吗?生日快乐,诗织,我爱你。」
「谢谢,英一,真的谢谢你。」
两人的嘴唇自然而然地贴近……的时候。
穗场的手机突然响起。
「啊,喂?」
穗场的身体离开诗织,背对着她开始讲电话。
「你看到了?小笨蛋!才没有接吻咧!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做做样子!」
「你在做什么?」
诗织的声音在颤抖。
「啊?讲手机,是我女朋友,她用望远镜从那边的大楼看着我们。我很想看人濒死的样子,才搬到那幢大楼。后来渐渐觉得只是看很无趣,于是开始玩起游戏,随便乱说一些话,让准备自杀的人燃起一丝希望后,再度把他们推入万丈深渊。临死前,人都非常单纯好骗呢……」
诗织的脸色变得深沉黑暗。
嘴里发出噗吱一声,舌尖咬断了,鲜血从嘴唇流出来。
穗场从口袋拿出数位相机,对着诗织按快门。
「呵呵,这表情超棒的。」
下一秒,在穗场的相机闪光灯之中,诗织带着愤怒的表情,摆出十字架的姿势往后仰躺,消失在栏杆处。
一会儿后,遥远的下方传来水声。
穗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收起相机,边讲电话边走开。
「哎呀,真是好骗,这回的家伙也完全中计。恩,只是得了不治之症的家伙。跟你说没亲到啊!没有!思,好,改天带你去迪斯尼乐园……」
栏杆上诗织的小手印,后来也在朝阳中融化殆尽。
老虎的肉垫是消音器
在我犹豫时,冈哥说了句:「带她去动物园吧。」
「为什么是动物园?」
「和子对吧?五班的?和子的话带去动物园准没错。有什么不好?反正很近啊。」
「可是,动物园会不会太突然?不是应该去看个电影或去迪斯尼乐园?」
「动物园一定没错,相信我。」
高中时代,冈哥对于我和长渕来说,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伙伴;他身材高大、脑袋聪明、拳头硬;挨他一拳,会痛入头骨。
于是我照冈哥所说,邀和子到学校正后方的市立动物园去。
「如何?」
隔天,冈哥一问,我比了个胜利手势。
「很顺利吧?」
「我们接吻了,也摸了她的胸部,虽然只是隔着衣服。」
「太好了。」
冈哥鼓起鼻孔开心殴打我的头。真的很痛,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打得那么用力,不过看来不像在生气,我对他嘿嘿笑了笑,就当他是在为我「祈福」。
顺带一提,「祈福」这字眼是我过世爷爷的口头禅,当我想用点特别的说法时,就会想到它,可是说出口八成会被嘲笑,所以我只想在心里,嘴上不讲。
在聊这话题时,长溯走过来,出乎意料地也说他要去约会。
对象是三班的千佳。他同样为了不晓得去哪里约会而伤脑筋。
「去电影院。」冈哥说。
「为什么不是动物园?」
「因为对方是千佳啊,干佳的话就去电影院。」
「喔,好,就去电影院。」
「等等,为什么和子就是动物园,千佳却是电影院?」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摸到胸部了?」
「恶!阿茂,你已经进展到胸部了?」
「你的意思是约会对象是我,所以适合去动物园吗?」
我罗哩八嗦地追根究抵,惹得冈哥不耐烦地突然一举打向体育馆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庆幸那一笔不是打在我的脑袋上。
「因为和子是笨女生!笨女生只能带去动物园!笨女生喜欢动物!没办法和笨蛋沟通也无所谓,只要让她看看老虎、猴子,就能够有机可乘!女孩子的下体会像平底锅炒过一样变得很湿!」
「和子的确是笨女生。千佳一年级时,数学曾拿过七十分喔。」长溯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
「知道了吗?和子很湿,很湿的女生最喜欢动物了。」
冈哥这么说完,长渕也附和道:「和子很湿。」
我哭了。没错,隔着内裤轻轻摸到和子的下体时,的确很湿。
这是高中二年级的事。毕业后我们开始工作。我在名为「宫城屋」的中华料理店工作,老板听说是从上海修业回来。长渕继承家里的文具店。冈哥则在HOYOTA汽车工厂的生产线上班。冈哥说他的工作是制作自用车的车身外壳。休假日偶尔见面时,感觉冈哥充满社会川的一板一眼,很有精英的架式,有点恐怖。当我挥舞着中华炒锅、长渕对小学生推销橡皮擦时,冈哥正快速制作国家经济根基的汽车车身外壳。工作的伟大程度硬是不同。
我喜欢长渕也喜欢冈哥,因此很为他们高兴。感觉冈哥好像也连我们的份一起为国家效力。
「这叫作『汽车普及化』。」
冈哥傍晚来到居酒屋,就不断大谈日本汽车如何支配全世界的话题。咕噜噜大口喝下啤酒的姿态完全像个大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同班同学享用日本酒的模样。他点了「热焖(注37)」。喝酒的样子实在非常大人,让我和长渕也心痒地跟着点了一杯来
喝。哪知道酒杯才举到嘴巴附近,羼着猛烈酒精味道的刺激热气扑鼻而来,让我们连咳了好几声。
「你们真的是小鬼呐!」冈哥哈哈大笑。
冈哥工作的生产线摆放着数台巨型冲床。
「金属板会从这边柔软流出来,然后冲床从上面压下,裁出形状。」
生产线一天会压裁出数百片车身外壳,接着再将四周多余的金属摘去。
「我们工厂员工有上千人,午餐时间很吓人喔。」冈哥经常发牢骚。
他每次总在抱怨午餐时间员工餐厅人多混乱到难以置信。已经不想吃老妈便当的冈哥(废话,从国中起连续吃了六年。出社会工作后还有人喜欢小热狗或盐烤鲑鱼的话,那可真是恋母情结了),带头第一个冲出厂房去,但可怜的是,工厂正式的出入口只有一个,而且前辈依辈分被安排在靠近出入口处,冈哥等新来的统统排在生产线最后头,因此再怎么抢快,还是得遵照正规的规矩,排在最后面。这里有一处盲点,亦可称死角;冈哥面前的输送带另一侧有个传送材料出去的出入口,那里平常总是开放。
「输送材料的输送带旁边,正好开了个能够容纳一个人的缝。」
再加上要走正式出入口,必须绕过整幢工厂建筑才行,走这个捷径能够把路程缩短至四分之一,就可以轻而易举第一个抵达员工餐厅。
「既然这样,走捷径不就好了?」
「你会这么想对吧?」冈哥拿过我的香烟,抽了一口。「问题是,必须下很大的赌注。」简言之,员工虽有休息时间,生产线还是一样继续动作,因此要抵达那个捷径,首先必须想办法越过眼前的输送带。输送带持续载送、压裁着金属板,所以必须看准冲床打开那瞬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台机器除了中元节、过年和修理时之外,几乎全年无休持续压裁。只能利用打开那瞬间钻过去。
注37:热焖,加热的日本清酒。
「那是五千公吨的压力。冲床打开,板子就定位开始压。压出形状、吐出板子、下一块板子跟上、压裁。压裁时冲床台子会升起,吐出压好形状的板子,因此在下一块板子送过来前有五秒钟的空档,只要能够趁这五秒时间翻或爬过另一侧去,就能够吃到期待已久的鸟笼面或是咖哩饭,无须等待。」
不用说,公司当然禁止这项行为。可是挑战者络绎不绝。
「特别是捷径正前方那台机器虽然名为编号十二号……」
仔细看看冲床台座处,会看到刻有「正一」。
「那是遭击溃的员工人数。所以那台冲床大家称为『正一』。」冈哥说他偶尔也会走捷径。我和长渕只认为那是冈哥特有的夸张说法;他想在我们面前摆出领袖姿态,所以故意那样说。而我们也希望他继续当老大,因此装作完全相信的模样。
可是,原来我们想错了,冈哥是真的抄捷径了。工作第三年时,冈哥右边膝盖正中央以下,全被冲床压烂。
「嘿嘿,遭暗算了。」躺在医院、大腿以下卷着纱布的冈哥,对我和长渕笑着说。听他母亲说,是残留在冲床上的金属板钩到他的裤子。
结果,不是。
「大家都逃难似的跳过去,我也一样,可是我突然很想看看冲床内侧。」冈哥说他想看看冲床压裁面上的花样,因此放慢了速度。「整个机器上了油而一片黑,压裁面却是亮晶晶的银色。拆解清理时虽然也看过,但毕竟清理时没插电,像死掉了。说它死掉有点奇怪,不过插电运转时就会感觉它很有生命力。吓我一跳。上面雕刻了很多很像古代壁画的花样。」
公司提议将他调离该线,冈哥却向工会提出抗议,拒绝调离,因此他再度回到编号十二号,还当着伙伴面前,在冲床台座上刻下「正二」。
然后隔年,冈哥的同一只右腿又被压烂,这回压到大腿正中央。前辈紧急按下停止钮,抱起摔到另一侧的冈哥。断腿处的绷带撕裂,血染得通红,绷带底下的腿肉压得乱七八糟,生产线因此停工三个小时。最后冈哥遭到革职,回老家开的便当店帮忙。去店里看看,只见冈哥坐在椅子上,头戴帽子,身穿围裙,将饭团塞进便当盒里。一阵子之后,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抓狂动粗。去喝酒时,偶尔他会回应不确定的答案,叫人毛骨悚然;没了气势的冈哥实在令人担心。长渕八成也是同样想法吧,所以后来大家渐渐不再见面。那时候即使遇见冈哥坐在公车的博爱座上,也会装作不在意。
大家后来再见面,是长渕结婚时。听说是相亲结婚。长渕开心的在市民广场的宴会厅办喜宴。我见他那样也跟着开心。冈哥也被安排在同一张桌子。婚宴结束时,新娘、新娘的父母亲、长溯和长渕的父母亲全都哭了。
因为这个契机,让我们再度开始见面。
我和冈哥都还单身,所以经常追问长渕婚姻生活的点点滴滴。
「伤脑筋……」结婚两年左右,长渕叹气。
「怎么回事?」
「生不出小孩来啊!」
我是没什么概念,不过结婚两年了,小孩还没着落,冈哥说那的确是很大的问题。
「我们都还没生,老婆的妹妹下个月却要奉子成婚,真丢脸。」
我们也想办法安慰了,不过看到长渕的脸就知道一点效果都没有。毕竟那些只是我们嘴上说说的安慰话罢了。
「奢侈啊。」冈哥在长渕被老婆叫回家去之后,小酌着沙瓦(注38)一边小声说。「别说老婆了,我连女朋友都交不到。」
「别担心,冈哥,你会找到很棒的老婆。」
「或许吧……」冈哥瞥了我一眼,是以前那积极的眼神。
现在我正往车站前的居酒屋前进。
长渕的牢骚轰炸后又过了两年。
「喂,今天去喝一杯吧!我也找了冈哥。」
那家伙莫名兴奋是有原因的,因为有孩子了。那次发完牢骚后,长渕和老婆去接受不孕治疗,因而得知长渕的精子几乎是濒死状态,进入子宫后立刻全数灭亡。后来医生想办法让长渕的精子恢复活力,让卵子受精。终于在去年治疗奏效。
「早知道就早点去检查。」在居酒屋里,长渕说完老婆怀孕的事后皱眉。
我们取笑他,谁叫他要偷偷吸食稀释液(注39)。
「是吗?原来是稀释液的关系啊。但那只会破坏大脑吧?大脑和睾丸不是距离很远吗?」
「淋巴循环啊。任何病都是从淋巴开始,健康的、不健康的,全部和淋巴有关。好运霉运也和淋巴有关。」冈哥红着一张脸说。没了腿之后他胖了不少,最近更是三不五时一直在吃东西。便当店的生意变差后,现在店内一角也卖起了健康食品。
「淋巴这么重要啊?」
听到我的惊呼,冈哥感慨地摇摇头,说:
「仅次于血管。」
「无所谓啦!」长渕从头到尾不断说着要生小孩了。我们为此干杯。
今天中午我外送回到店里后,老板娘板着一张脸瞪着我,我问怎么回事,她说:「告诉你朋友,有私事请在休息时间再打来。」问她朋友是谁,一听到是长渕,我立刻知道原因,想告诉老板娘他没恶意,于是我说:「一定是小孩生下来了。」结果老板娘没有丝毫惊讶或开心的神色,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便开始把炒饭封上保鲜膜。平常女性一听到这种消息,总会开心骚动祝贺的,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也不禁心想,现在在日本生孩子已经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吗?
注38:沙瓦,低酒精度气泡酒,通常为女性饮用之酒品。
注39:稀释液,种类包括丙酮、松节油、甲苯等,主要用途在稀释油画颜料、油漆。
「总之中午时间不准。店里的电话只供外送使用。」柜台后头做着叉烧面的老板瞪着我说。
我送完下一个外送、回店里的路上,打了通电话给长渕。果然是小孩出生了。是个女孩子,而且听说生产过程不是很顺利。总之他希望大家见个面,于是约在车站前的居酒屋。我和最早到的冈哥等着长渕。长渕害羞地微笑现身。
「哟!孩子的爹!爸爸!」我们两人故意糗他。「哎呀,真是……」他搔搔头坐到桌前,拿送来的小毛巾擦擦脸。今天是为了庆贺,于是我们点了河豚火锅,各喝了一杯沙瓦和啤酒。长渕说他前两天一直待在医院。
「总之她一直说腰好痛腰好痛,我按照指压的方式帮她按摩,却完全没舒缓。搞到后来我的大拇指也受伤……」怀孕后,老婆胖了十五公斤,医生训斥会引发「妊娠中毒(注40)」。
「产道因为脂肪附着而生产困难,一定也是过胖的关系。」昨天正逢月圆,医院有不少孕妇等着生产。「刚好有个女人和老婆一起开始阵痛。因为那女人大痛了,护士把她送入分娩室。结果哪知道她只是一直喊叫,孩子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长渕的老婆等在走廊沙发上,就在那里破水了。长渕说,护士连忙把刚才的女人推出分娩室,换他老婆进去,结果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
「那个臭娘子真的很爱演,到我回家时,小孩都还没生出来。」
「真爱拖啊,拖拖拉拉的臭小鬼。」冈哥点点头。
「是啊,爱拖的肚子生出爱拖的孩子。」我说完,长渕也点点头。
接着我们往朝鲜俱乐部去。平常不上那种地方,不过今天例外,冈哥带我们去他老爸有寄酒的店。在那里,我和名叫京子的女孩子感觉不错;长渕逼着广美小姐给他祝贺之吻而被讨厌。两点左右店家关门,我们踏着蹒跚的醉步走在街上。
满月仍浮在空中。
「接下来呢?回家了吗?」我说完,拄着拐杖的冈哥点点头。
「我们去动物园吧!」长渕突然说。
「哪间动物园?」
「穷酸动物园啊!」
就是我带和子去的那间动物园。
「现在去动物园?」冈哥呆然大叫。
「有什么关系,那间动物园又没有门,随时开放的呀。好啦,我们去看看?」
我和冈哥面面相觑。唉,就当是去庆祝吧。
那地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