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梦明]+他人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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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叹口气。
「太大,我打算很绅士的处理整件事情,否则我大可采取其它方法,譬如把你绑在那边那张椅子上,拿钻孔机在你膝盖骨上开个小洞,打发时间,或者削下你的鼻子、拿剪刀剪下你的舌头。」
「想都别想!」
「是吗?即使我告诉你,这样做,你女儿就能平安回来,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见到她?」
我坐在比客厅高一阶的和室边缘,开始哭泣。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我保证只要你听从指示,我就不会乱来,而且一定会把你的女儿送回来。但倘若你违反其中任何一项,一切到此结束。全部端看太大你的表现了。」
「……你这么做,一定会被警方逮捕!」
「或许吧。不过就算真变成那样,我也绝不会透露你女儿的行踪。警察先生究竟能不能平安保住你的女儿呢?咱们拭目以待吧。」
「太过分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男人离开冰箱,来到我面前。
「我想再一次为你先生做道美味的料理。」
我老公是当红的料理评论家,是目前各方报纸、电视、讲座等争相竞邀的红人。
「我的心愿只有这个……只有这个……」
男人反复说着,低下头。
「我先生说了什么话影响到你的店或者工作吗?」
「这点你要自己去问你先生。」
男人回到厨房,开始查看冰箱里头,接着了然点点头,站起身,说:
「我们去采购吧。」
超市里,我拿着购物篮,男人把马铃薯、红萝卜、洋葱等摆进篮子。
「哎,你好。」
来到生鲜区时,突然有人出声对我们说话。
对方是女儿同学的母亲。
「你好。」
男人先我一步点头打招呼。
「小熏的爷爷?」
「呃,是啊。」
我含糊笑了笑,盯着对方的脸。
眼角看到男人正注视着我。他嘴上虽挂着笑容,目光却犹如准备捕蝉的螳螂。
「怎么?我的妆太浓了吗?」
对方轻声笑了起来,男人也跟着哈哈干笑。
「啊,对了,中午左右,我看见小熏正要去早纪家。」
我感觉到男人深深吸了口气。
「我家小孩也去早纪家一起打电动,却说没见到小熏。」
「是啊,那孩子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半路上就回来了。」
「哎呀,这样啊……可是她的脚踏车还摆在早纪家的大楼停车场那儿耶!」
一瞬间,我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崩塌了。
我真想就这么蹲在现场大哭;这股冲动充满我的全身,就快操控住我了。如果真这么做,女儿铁定回不来,但我真的已经忍到极限、快不行了……
「太太,我正好遇见我孙女,她说肚子痛,我便要她把脚踏车留在那儿,开车送她回家了。当然之后我们会去把车拿回来。」
男人介入我和她之间,说完,便告辞,领着我往冷冻区离去。
「等一下如果又遇见认识的人,装作没看见,或者简单打声招呼就好。」
男人的嘴唇颤抖。
额头上的汗水完全无视冷气的强烈,不断湿淋淋地渗出来。
「坐下。」
男人这么命令完后,走进厨房,换上厨师帽与厨师服,从行李箱里拿出压力锅、菜刀等做菜工具,以及一整套调味料,完成前置准备。
他在厨房看得见的地方放了张椅子,要我坐下。
除了有个男人待在厨房之外,家里没有任何不同。
摆在对角线处的大型电视上、角落的观赏用植物盆栽上、和室壁龛的架子上,都挂有小熏折的纸鹤。这一切情景和昨天……不,和今天早上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内情的人看见,八成只会以为是人气料理评论家的妻子请厨师到府服务。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平底锅煎肉的滋滋声。
男人手法利落,明显看得出他是位专业厨师。
从他突如其来造访到现在,已过了五个小时。
我想设法联络上老公。
他昨天刚从外县市回来,今天一整天都在市内拜访、接受访问。
我和老公是学生时代在打工的便利商店认识。
当时他是兼职人员。说老实话,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槽糕。
整个人阴沉晦暗,很难叫人记住。
只知道他是店长的朋友,其它一概不清楚。
我在那里打了半年工后辞职。
多年后,我为了食品产业情报志外出采访时,我们再度相遇;他正好是我准备采访的料理研究家的助手。
直到他出声和我打招呼,我才知道他是之前打工时见过的那个人,由此可以想见他的改变有多大;打工时迟钝笨重的胖呼呼体型转为精干,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清爽干净。
老实说,我没想到他这么好看。
他似乎看到我的名片时就知道是我。
我当时已经有交往对象,即便如此,他仍不顾一切地热烈追求,最后我被他的热诚打动,开始和他交往,没多久就嫁给了他。
当时正值泡沫经济时代,原本担任助手的他,渐渐也在媒体前崭露头角,以个人独特的感性及敏锐的味觉技压群雄,闯出一片天。
「我的舌头遍尝人间味」——这是他的招牌口号,在潮流的推波助澜下,他成了地位无可动摇的美食评论家。
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是他的评论毫不矫饰,无论该料理人多么知名,只要他认为难吃,就会毫不留情地尖锐纠举。也因为这缘故,导致不少名店歇业,其中多数长年顶着老店招牌、大模大样的经营。不过一般大众相当支持他。
既然如此,当然免不了树敌众多。
遭到他毒舌批判的料理店、餐厅之经营者和料理人,甚至被他夺去工作的同业……这些人的怨恨与他的名声,已经势同水火。
过去也收到不少恐吓信,或包括无声电话在内的恶作剧电话。我们家的电话、住址当然没有刊载在电话簿上任人阅览,但只要和相关产业沾上边者,大致都有法子弄到我们家的联络资料。
话虽如此,我却不曾想象,真有人连绑架我们女儿都干得出来。
料理人中有不少人视工作为人生的全部,这点凭我在业界情报志工作的经验,以及老公的谈话中,早巳充分了解,因此能够想象他们的能力遭否定时,有多愤怒。只要一想到,有时甚至会感到背后一阵凉。我原本一直认为,这一切终究不会跳脱料理规则,大家会乖乖在规则内斗争。然而眼前这男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脱离规则,甚至舍弃了自己身为料理人的未来。
即使舍弃一切,也要做出让老公说好吃的料理,才肯罢休;只为了一句话,抛下自己的职位与今后宝贵的人生,有必要吗?
我无法理解。
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下来。厨房的灯仍亮着。
「剩下的,只要等它入昧……」
男人低声说完,走出厨房,拿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问你,只有这种方法吗?」
我问。
男人听到我的问题,挑挑眉,似乎很意外,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我站起身打开灯。
「明明有人在,屋里却黑漆漆的,反而会让人起疑……」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男人瞪着我。
「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被迫吃下东西,还会说好吃的吧?再说,假使说了好吃,你真的会相信吗?」
男人没有回答。
屋子再度陷入一片沉默。但,我注意到男人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他不可能说『好吃』。如果说了,就证明他是妖怪。」
「可是,那不正是你的目的吗?你做的菜曾被我先生贬得一文不值,才会想出这么卑鄙的报复手段,不是吗?」
男人看着窗户,似乎没听进去。
「我国中还没毕业,就进入料理的世界。当时环境的严苛,是今日比不上。我那时还常被师父用刀背打。后来总算和学徒时认识的女孩子共组家庭,开了间自己的店,没想到却门可罗雀,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担心明天该怎么办、后天该怎么办……睡觉时也满脑子操心下一餐有没有着落。那时候我想到了『炖牛肉盖饭』,用浓浓的牛肉酱汁炖煮五花肉块,煮到软烂后盖在饭上,果然大受附近学生欢迎,我和老婆也很开心,单纯的以为我们会这样顺利走下去,岂料……」
压力锅传来蒸气流泻的声音,屋子里充满炖肉的香甜昧。
「炖肉对我而言原本是幸福的象征,却突然结束了。」
男人正面凝视着我,说: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最重要的独生女被杀了,犯人正是经常光顾我们店里的国中生。他不但把我女儿勒死,还性侵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竟然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远处传来警笛声。我期待着是女儿偶然被救出,期待却落空,警笛声远去,最后终至听不见。
「我老婆从此失去生存意志,我们仍然必须活下去。我莫名涌起一股不愿被那杀人犯摧毁人生的志气,于是把店迁到新上地上重新来过。那段时期真的是地狱啊。」
男人轻轻叹口气。
我没有被打动或感动,只对眼前这个绑架他人女儿、叹息自己女儿死亡的奇怪生物,感到不可思议。
「十年……地狱般的生活持续了十年,好不容易店里的生意能让我们俩夫妻不至于饿死。」
男人话说到此停住。
「我能够了解你的境遇,但我先生绝不是恶意击垮你们的店。」听了我的话,男人抬起脸来浅浅一笑。「你什么也不知情。」他站起身,回到厨房。
跟着,手拿装了炖肉的盘子回来。「这是要给你先生吃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尝尝……」
餐桌上的盘子里,散发出炖肉惯有的香味。
调理包的味道……老公最讨厌的味道飘了过来。
「请尝尝。」
我听男人的话,拿起汤匙,先舀了口炖肉酱汁送进嘴里。随处可见的口味,没有丝毫过人之处。这道炖肉足以证明眼前的男人只是个二流厨师。
接下来,我拿起叉子,试试煮得熟烂的肉块。
肉质干巴巴,味道也怪。乍看之下似乎是高档肉,事实上八成是肉品批发商那儿买来的劣质货。我在心里叹息——这种料理,老公怎么可能认同?有女儿当作人质,老公或许不至于破口大骂,但我看他是没可能撤回以前批判过的那些意见……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安。
只吃了两块肉,我便放下叉子。
「不合你的口味吗?」
「我没什么食欲。」
男人冷哼一声,这时候门铃突然响起。
「我先生回来了。」
我正准备起身、男人敏锐的低声说:「自然点,吵闹的话,你女儿就没命了。」
我打开门,门外的人正是老公。我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先一步进屋子里去。
「怎么了……」踏入客厅,老公话说到一半停住。
餐桌上已经备好炖肉,男人站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
老公看看我和男人,瞬间察觉到不对劲,正准备上前抓住男人衣襟……
「想要你女儿死的话,尽管对我出手吧。」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小熏在哪里?」
老公转过身,我告诉他男人绑架了小熏。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男人的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自以为是的话就省了。要你女儿活命,就坐下来把那给吃了,大师。」
听到男人强硬的语气,老公选择姑且坐下。
我也在他对面坐下。
「把那盘子里的东西吃完,我就放你女儿回来。」
男人回到厨房,装了杯水喝干。
「你去过他的店吗?」
「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不晓得小熏有没有事?」
「他自己说的,看来不像在撒谎。」
老公尝了一匙炖肉酱汁后,皱起脸来。
男人双臂抱胸,愉快观赏着老公的反应。
接着,老公叉起一块肉,送进嘴里。
下一秒,只尝了一口肉的老公突然发狂,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掀翻桌子,拖过厨房里的男人猛烈痛殴。
「住手!小熏、小熏会死掉啊!」
我眼见男人面对老公的殴打毫不抵抗,上前想拉住老公的手,害怕老公把他杀了。
「你竟然、你竟然杀了我女儿!算你狠!你有种!」老公哭了。
「什么?怎么回事?老公,你在说什么?」
「畜生!王八蛋!」
我立刻冲到电话旁报警。冷静想来,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快没气的男人继续被痛殴。
「唔哇!」男人吐出大量鲜血。「我的女儿也被吃掉了呀!」他闪避挥来的拳头,对着我大喊;从他满是鲜血的嘴里,溢出香槟般的泡沫。「我的女儿也被那名杀人犯吃了!记住!别忘了!」男人突然像断线般,动也不动地闭上双眼。
……老公杀人了!
我惨叫,旋即失去意识。
小熏被监禁在公寓里头的一间房间。男人的行李箱中留有写着住址的纸条。悲惨的是,小熏的臀部被锐利的刀子割下一块肉。
小熏从此不良于行。
警方将压力锅里剩余的肉片带回去做DNA比对,结果除了总重量减少若干外,可以确定那是小熏的肉。听到当时,我立刻吐了起来。
小熏作证,说男人在割她的肉时,边哭着边道歉。
「他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在厨房喝水时,应该正服下自己带来的毒药;警方赶到时,他早已气绝身亡。老公对男人的暴行,最后获得不起诉处分。男人的身分至今仍是个谜。媒体大幅报导整起事件,让老公愈加受到瞩目。
听说最近愈来愈多机关团体邀请老公畅谈「犯罪事件受害者的心理辅导」等主题。我从这事情之后,患了严重的厌食症;虽然进展缓慢,现在已逐渐恢复中。
我们一家三人在河畔堤防上散步,沭浴着温暖的阳光,事件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儿支着拐杖,老公扶着她。我相信女儿一定不会有事。
至于我呢……只有一件事,宛若拔不出的刺,始终卡在我心里。
每到深夜,女儿回房间去,只剩下我们夫妻俩独处时,凝视着老公的睡脸,那根刺,就会涌上喉头刺。
总有一天,我会问出口吧,等我无须再瞻前顾后那天到来时,我会开口:
「老公,为什么那时候你只吃了一口,就知道那是小熏的肉……」(注4)
注4:主角先生的招牌口号「我的舌头遍尝人间味」亦有「我的舌头尝过人肉」之意。
老妈与齿轮
「阿广……」
手机里茶子的声音怪得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很晚了……我会被骂……」
现在是晚上十点,已不算早;男朋友在这不算早的时间打电话给女朋友,应该没关系吧?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时间不算晚。打了电话后,茶子的声音叫我挂心。
「……我没事,阿广……好痛……」
手机断讯。
我赶忙重拨了好几次,茶子却不再接听——只要再听一次她的声音就可以放心,但我听到的却是「您所拨的号码目前无人回应……」——全日本最滑稽可笑的女人声音;那冷感的女人妨碍了我们,却若无其事。
我抓起老妈和自己的钱包奔出家门。事后回想起自己的行径,我仍是一点也不俊悔。老妈钱包里的十万元,八成准备用来供养和尚。我的补习费都筹措得很勉强了,那个臭老太婆竟然还能送几百万给和尚?真搞不懂。赶上电车,焦虑不安地来到茶子家所在的车站——因为她说「好痛」。那不是普通的「好痛」,而是说了「我没事」之后的「好痛」,意思不就是「痛得快死」了?
再加上茶子现在和父亲两人同住;那位父亲并非茶子的亲生父亲,而是亲生母亲第二次再婚时嫁的对象;他是位刺青师,体重有一百二十公斤左右,不晓得受到什么宗教影响,头发高绑到头顶上,看来像只角,因此我叫他(当然是私底下)「哥梅斯」,就是「超人力霸王杰克」(注5)DVD中登场的古代怪兽。哥梅斯后来被娇小的原始怪鸟利多拉杀死。茶子的母亲和年纪比自己小(话虽如此,也已年过三十)的地方巡演演员私奔。
哥梅斯不但高声公开表示「家人就是父亲的沙包」,也确实言出必行。茶子转学来的第一天脸颊肿胀,第三天手臂出现大片瘀青,第五天一边腿不良于行,第七天戴上眼罩。如果举办全国高中受虐儿大赛的话,茶子早就优胜了,班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