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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芙蓉旧事-第10章

小说: 芙蓉旧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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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个子,快30岁了,却未娶媳妇。谁都说他功夫了得。传说,一次,他在树排底下卖十莲糊,突然,轰的一声,树排倒塌,只见他在底下双手往左右一拨,倒下的树便一分为二,哗啦啦向外倒去,结果,他和他的小摊子完好无损,只是那只装着糖浆的小铁皮壶,尖尖的嘴儿有一丁点被碰弯。洪宝名气大,有名人效应,他做起生意,顾客自然会买他的账。 
  冬令时节,天后宫里卖豆腐稀的生意最好,豆腐稀这东西又热又软,浇上糖浆,连喝带吞,嘴里热爽爽的,胸口会阵阵发烫,好味道,好舒服。卖豆腐稀,海口芳林老婆最有名气。她待人客气,大家都热情地称她为芳林嫂。她手艺高,制作出来的豆腐稀软而稠,尝起来滑爽、可口,谁都爱喝,而她卖五分钱一碗,碗头往往显得也很满。 
  天后宫演戏,还有一种人最快乐,他们都是在天后宫附近拥有茅厕的人。的确,这件事说起来不怎么体面,也很荒唐,然而,在那个化肥奇缺、人粪与畜粪高度吃香的年代里,谁家拥有较多的粪便,就等于拥有较多的财富啊! 
  十 
  每到年底,天后宫便成了年糕加工场,其场面就跟演戏一般热闹。 
  宫里头雾气腾腾,到处是人,地上摆满了米箩,孩子在米箩间跑来绕去,又喊又叫;碾粉机发出的嘎嘎声,大号风箱发出的“夫妻夫妻”声,煤气灯发出的嘶嘶声,炉膛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呼呼声,印版敲出年糕的啪啪声,与踏臼捣糕时发出的“唔啊——嘣,唔啊——嘣”的声响,汇合在一起,就像一支雄浑的交响曲在演奏,让人听了很陶醉;年糕在那张又长又宽的面板上制作,制作的大多是小伙子,他们均不穿外衣,捋袖亮臂,围站着,有的在搓揉粉团,有的在用印版印制成品,有的在将零星的粉团压掐成包子(当地人叫“鼓奶头),风风火火,显得既紧张又热烈,而他们的背后则密密麻麻站满了观看热闹的人,大家习惯上边看热闹边说笑,偶尔还冲着某位有突出表现的制作者齐声呐喊: 
  “有坯!有坯!” 
  “好!好啊!” 
  芙蓉人管年糕叫“鼓”。为什么取这么一个怪怪的名字呢?因为年糕的形状像一面鼓,圆圆的,直径约15公分,厚约2公分,正反面印有花纹。不过,当地的年糕,其形状并非都是圆的,有的是长方形的(约长25公分,厚3公分),而长方形的也叫“鼓”;为示区别,当地人把圆的叫“圆鼓”,把方的叫“长鼓”。不管是“圆鼓”,还是“长鼓”,都是经过一整套工序而最后用印版印制出来的。 
  这套工序的基本流程是:主人先在家里把浸泡多日的白米捞出并淘洗干净,然后挑到天后宫,通过碾粉机碾成粉,接着放在蒸屉上炊,待炊熟了,投进踏臼捣烂,最后抱送到又长又宽的面板上搓揉,并用印版印制。 
  显然,这套工序比较复杂,它需要足够的人力和物力,作为单个家庭,是不可能完成的,它非依靠集体的力量不行。因此,每到年关,芙蓉街总有那么一拨人,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利用天后宫场地大、里头有现成踏臼等特点,在天后宫里摆下家伙,铺开场面,主动而热情地为大家提供服务。 
  制作年糕,对当地人来说,是一件大事。当地人多数为农民,一年中能吃上年糕的日子并不长。可以这么说,在粮食并不宽裕的日子里,间或能吃上年糕,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正因如此,在天后宫,谁家年糕制作得多,谁家主人往往会赢得许多羡慕的眼光,而有些经济很困难的人家,制作的数量只是人家的几分之一甚至七八分之一,他们怕在公众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几家先偷偷合并在一起制作,然后背地里再分开,有的索性迟迟到场,故意拖到最后制作。对偷偷合并制作的人家,制作的人都处处护着他们的面子,不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人家,如果人家追问,也含糊其词,一会说是张三的,一会说是李四的,让人捉摸不透。当然,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就不再追问,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家经济条件比较好,每年都制作了为数不少的年糕,往往转了年,节令过了清明,家里还有存量。这自然是一件体面的事,但这种体面不好当。每次去天后宫,我妈总是携带许多白糖、红糖。按照规矩,在年糕制作现场,为向制作的人表示谢意,为向其他人表示好客,主人总是主动递上白糖、红糖,让制作的人在压掐包子时选用。压掐包子,过程跟包饺子差不多,只是这种年糕包子有大有小,大的每只重一二斤,小的每只重半斤左右,基本上是利用零星粉团制作而成,它们都以红糖或白糖作馅。   
  天后宫(8)   
  年糕包子是一种酬谢物,在场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品尝。尤其是遇到像我这般家境的人家,在场的人往往理直气壮,纷纷伸手索要。当然,制作人自己也不例外,但他们良莠不齐,其中个别人更多的是借品尝之名,行截留之实,因此,年底半个月忙下来,他们除了公开赚到一笔劳务费外,暗中还有一笔意外收获。 
  天后宫也是一处米面加工场。 
  在没有演戏、放电影、制作年糕的日子里,当地人便利用天后宫制作米面。特别是夏秋两季,天气炎热、干燥,是天后宫制作米面的最繁忙时节。在这期间,你要是走进天后宫,但见宫中的天井里插满了树棍,树棍间横搁着一根根毛竹杆子,杆子上挂满了一匝匝整齐而白净的面线,里头麻雀喳喳喳乱叫,你如果冲着天井大喊一声,或向天井猛扔一块石头,轰的一声,麻雀便会冲天而起,天空为之骤然暗了一下。 
  十一 
  天后宫并非一方圣地,夜阑更深时分,在这里也演绎过男女偷情的荒唐剧,并且,还因此发生过个别家庭不幸事件。不过,这更多的是时代的错,是历史的错,而不是男女双方当事人的错。的确,人穷得急了,什么事情都难免干得出来。 
  十二 
  1978年(一说1979年),天后宫被改建成为“芙蓉影剧院”。两年之后,芙蓉影剧院被拆除,在它的部分原址上,建起了一座“芙蓉娱乐城”,里头设有影像播放厅、台球室和网吧。 
  今天,天后宫其原来的模样已荡然无存,它基本上被改造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住宅区。在这片住宅区里绕来钻去,你怎么也无法确定当年那个戏台之所在,而这个戏台,过去令多少人为之神魂颠倒啊! 
  1983年至1993年,在芙蓉南首的布袋塘,一班信男善女,又集资建起了一座天后宫。这座天后宫是名副其实的天后宫,尽管我没有去过,但听人说,它里头供奉着天后娘娘,娘娘面前香火很旺呢。 
  我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倒退。 
  不过,我敢说,这座新的天后宫,哪怕它今天地面铺的是金砖、银砖,但也断断不可能像旧时的天后宫一样,常常会赢得波涛汹涌的“人浪”,尽管旧时的天后宫,时常尘土飞扬,其地面铺的尽是那些一分钱也不值的泥土! 
  同时,我坚信不疑:不管这座新的天后宫今后如何了得,香火如何之旺,但它怎么也不可能像旧时的天后宫一样,赢得当地童叟妇孺的心,成为民众的精神家园。 
  2005年6月11日于乐成马车河   
  芙蓉街(1)   
  “芙蓉”是花,它不论草本、木本,都很美。所以,像芙蓉一样的街应该很美。但提起芙蓉街,外地人却往往不讲面子,会赤裸裸地揭它的羞:“什么芙蓉街,那简直是牛粪街、猪粪街!” 
  说芙蓉街是牛粪街、猪粪街,那不冤枉。在乡村,大凡作市的地方,差不多都有牛粪街、猪粪路。只是论等级,那个时候,芙蓉的牛粪街档次恐怕高了一些,特别是下雨天,其街上的牛粪软化了,赤脚踩上去,四个脚趾丫里会冒出红红的糖浆一般的东西,这东西热乎乎的,很可爱,过不了多久,它会让你的脚趾丫发痒,继尔让你的脚趾丫发白、蜕皮以至溃烂。溃烂了,你的脚就宝贝了,就成了“香港脚”了。 
  小时候;一到暑天;我的脚就遭殃——暑天我总是穿木屐,木屐裹不住脚,于是我两只脚的小趾丫,差不多天天吃“牛粪糖浆”,由于吃多了,它们常常烂开小口子,这些小口子,红红的,一碰上水就痛,特别是让小草根戳了,痛得让人直跳跳,还拼命叫皇天。那时,街道是石头铺就的,显得高低不平,有些低洼路,天一下雨,其石缝间总是积满“牛粪糖浆”,我和小伙伴们每次经过,总是扭着身子,在路中间的干净石头上跳来跳去,生怕双脚沾上那些宝贝东西。好在我和小伙伴们常常下海,而海水能消炎,因此,我们的脚趾丫终究没有被烂穿。 
  也许有人会问,芙蓉街哪来那么多牛粪?这个问题好回答。芙蓉是大芙蓉、小芙蓉、雁芙(湖)、岭底四个公社的统称,方圆几十公里,除了芙蓉街地处海边外,其他地区都是山区,山区牛多,而牛多牛粪自然就多;再说,芙蓉街辟有牛行,赶集的时候,街道上常常人牛同行,而牛在街上走,街上就免不了有牛粪。其实,作为牛的主人,如果不是赶牛上市,他们是断断舍不得将宝贝牛粪留给你的。你想想,那一坨坨冒着热气像刚出炉的生日蛋糕一样可爱的粪疙瘩,它们是多么的珍贵啊!在那个肥料奇缺的年代,一个粪疙瘩,可以滋润好几屁股地,而拿它来换取货物,差不多可以换回几根绣花针,或换回五六尺洋线呢。恰恰是因为这个缘故,有的牛主人赶牛上市时,身后背着一个粪筐,他眼睛盯着牛屁股,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家的牛粪落入他乡,白白送给人家。所以,芙蓉街牛粪多,那不是芙蓉街的错,而是外来牛的功劳,是牛和牛主人对芙蓉街的一种心疼式的贡献。 
  当然,说芙蓉街是“猪粪街”,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猪是谁养的?猪是街上人自己养的呀! 
  街上人都是“城里”的人,怎么能养猪呢?养猪那是没有文化的农民干的营生,是脏活呀。再说,为什么不圈养呢?那多不卫生呀。这些问题就提得尖锐了,让芙蓉街上的人感到难堪了。其实,这也怪不得芙蓉街上的人,那也不完全是他们的错。因为街上的人八成也是农民,而猪就是他们家庭最重要的经济资源,他们养猪就是养家呢。况且,街上有菜市,有很多很多的垃圾,猪可以自由觅食。俗话说,白吃白不吃,为什么不把猪放出去吃呢?如果我家的猪在外吃得饱饱的,回家不再拱栏,那不是节省了它的口粮,从而节省了我家的经费开支吗?虽说把猪放出去,也有风险,其粪便可能会落入别人之手,但这个,你也犯不着担心,你只要备一只畚箕、一把扫帚,跟踪你家的猪一路跑就是了。如果谁不讲道德,乱来,抢了你家的猪屎,那你骂得再难听,谁也不会说闲话的。 
  街上人养猪,还有政策“靠山”。当时,县里根据中央“猪多、肥多、粮多”的通知精神,鼓励广大农民多养猪,多出肥,并对养猪户实行奖励,规定生猪出栏,收购价高于销售价,至于县里亏损多少,均由国家财政补偿。这就意味着,养猪是一件光荣的事,而且,谁家猪养得多,谁家获得政府奖励的钱也就越多。因此,街上人养猪,就显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羞耻感。有趣的是,1965年,由于贯彻了“三就”(就地收购,就地宰杀,就地供应)方针,芙蓉街上的屠工由十多人陡然增至四十来人。大家开玩笑说:“杀猪的人这么多,街上的人家不养猪不行呀,否则,杀猪人吃什么呀!” 
  我家开小百货店,也养过猪。不过,我家养猪,主要是我妈眼红,她见一街两行各户人家都养了猪,觉得自己不养会吃亏。当然,我家养猪,粪便是贡献给人家的,因为我家做生意,手头忙,没有时间去盯猪的屁股。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街上很多人家养猪,而街上猪粪多多,因此,捡粪专业户也应运而生。这些捡粪专业户都是街上最穷的人家,且都是主妇,她们一天到晚盯着猪屁股,满街不停地跑。有时,为争夺几个粪疙瘩,她们竟吵起架来,甚至还扭打成一团。后来,这些专业户索性实行了“街段包干制”,规定:街上这一段的猪粪,归我所有,你不能抢;而街上那一段的猪粪,归你所有,我也无权插手。 
  因为这些专业户是街上最穷的人家,大多数连猪都养不起,所以,他们在街上公开掠夺猪粪,作为猪的主人,一般是忍气吞声、自认倒霉的。 
  说来说去,芙蓉街所以成为牛粪街、猪粪街,个中自有缘由,自有道理。就是说,芙蓉街并不“芙蓉”,粪这粪那的,那不是芙蓉和芙蓉街上人的错,那是时代献给芙蓉的一份特殊礼物。实际上,在那个牛粪、猪粪处处吃香的年代,人们如何评论芙蓉街,芙蓉街上的人是并不十分在意的,因为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什么名誉,什么体面,而更多的是生活,是如何养家,如何吃饱肚子过日子。   
  芙蓉街(2)   
  2004年2月8日于乐成   
  市日脚(1)   
  芙蓉人把赶集这一天叫“市日”,而把市日的前一天,叫作“市日脚”。 
  市日怎么会有“脚”呢?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是有所借托的。芙蓉方圆几十公里,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它没有公路,很多人没有见过汽车、自行车,个别人甚至将“一辆汽车”叫作“一盏汽车”,在他们的想象中,汽车就跟电灯炮一样,亮闪闪、明晃晃的。所以,那个时候,四邻八地前来芙蓉街赶集的人,都是靠两只脚走路,这“脚”便显得十分的重要,而“脚步声”则慢慢地演变为一种信号——今天,人们赶集的脚步声都清晰可辨了,说明明天就是市日了。 
  赶集的人,绝大部分是当天来回的。来回的路,自然都是石头路,有的还是岭,长得没规没矩。这就苦了地处偏远山区的人。他们每逢赶集,总是在凌晨时分,鸡才叫了一遍,就匆匆起床摸黑出门,而天全黑了才回到家,而且或挑或扛,肩上总是压着沉重的担子。他们每赶一趟集,往往来回要走上七八十里路,甚至更多。他们的脚板,他们的肩头,都硬梆梆的,掐不进去。不过,也有例外。福建、永嘉、海山(玉环)、太平(温岭)、平阳等邻省、邻县的客人,因苦于路途太遥远,赶集无法当天来回,他们总是提前一天到达芙蓉街的。他们提前到达芙蓉街,自然要投宿,要吃饭,这就多了一份冤枉开销。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的确,谁愿意把自己的血汗钱,白白地扔在路上呢?然而,他们的到来,却乐了芙蓉街上那些开客栈、开饭馆的人。那天,那些开客栈、开饭馆的人,腿脚最勤快,屋内屋外满地跑,嗓门也响亮,喝七吆八的,个个笑呵呵,脾气变得出奇的好。同样,外地客人的提前到来,也乐了大家,因为芙蓉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这些客人操着各种方言,在街上到处转悠,有些老相识的,撑着笑脸,一路打招呼,这门串了串那门,还不时地坐下来,与主人一起甩扑克、喝酒,个别的,甚至当街高喊某个女人的名字,口中吐出一连串调皮的话。特别是这天晚上,芙蓉街更是好戏连台,显得相当热闹。 
  热闹的去处,主要是天后宫、中央街、桥头溪滩和各处客栈。 
  天后宫除了演戏还是演戏,多半是唱越剧,人很多,戏台前黑压压的几乎是男人,中间如果夹有年轻女子,就遭殃,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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