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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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一类是像我一样的毛小子,大家平时淘气,爱捣蛋,爱打架,又崇拜英雄,崇尚江湖义气,因而从他的故事中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可以获得许多精神刺激和快乐;一类是中老年人,他们生活阅历丰富,懂世故,爱辨别世间的是是非非,爱琢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他们渴望英雄除暴安良、伸张正义,渴望忠臣得道、救世济民,因而可以从他的故事中品尝出许多沧桑滋味,可以领悟到许多立身处世的妙诀,更可以获得许多人生教益。
上街与下街相隔一条溪,这条溪40来米宽,溪床比较高,里头常常断水,溪上面架着一条2米宽的石条桥,它叫中安桥。每到夏天,天一黑下来,街上的人都爱跑到这里来,或坐在桥上或围坐在溪床上聊天纳凉。这就给陈成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讲故事的平台。
当然,每天晚上,陈成厢总是姗姗来迟的。因此,他那又高又细的身躯在中安桥上一出现,在溪床上久等多时的听众总是一片欢呼。有趣的是,陈成厢讲起故事,慢条斯理,讲得一点也不着急,他常常躺在竹椅上,不停地抖着一条腿,显得悠然自得。有时你听着听着,情急中忽然发问,故事中某个人物结局如何啦,或者故事中某件事后来怎么样啦,他总会说:“别急嘛,我下面会讲到的嘛。”
陈成厢颇有个性,他讲故事全凭兴致,兴致高时,他常常滔滔不绝,一直讲到深夜,兴致低时,他却没讲上多久就匆匆收场,而他一旦说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无论大家怎么要求,他总是说走就走,从不再坐下来多讲一回的。正因为如此,大家听故事时神情特别专注,不敢乱走动,乱插话,有时尿急也拼命顶着,只怕败了他的兴致,而谁因为冒失而让他感到不舒服或不高兴,那么,大家就会群起而攻之:“讨厌!”“你捣什么鬼!”“走开!”“快走开!”……
周修清是分析“三国”人物的高手
跟陈成厢、周达庚不一样,周修清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他讲故事,在本地名气并不大,可在外地,许多人却记得他的名字。他没有固定的听众,听他讲故事的人,多半是他店里的顾客和前来聊天的闲人。
周修清住在我家对门,他以家为店,与他人合伙做南货生意,店面两间,一间摆放货柜,有烟酒糖果等等,一间空置,搁着几条长凳子,供顾客歇息聊天。他的伙计叫招金,雁芙(湖)西塍人,独眼,拉得一手好京胡。由于店里生意不错,顾客较多,而前来店里聊天的闲人也不少,这就给周修清讲故事提供了机会。
周修清50多岁,中等个子,戴老花眼镜,脸长得比较黑。平时店里生意要是不忙,他的计伙招金往往会拉上几段京胡,有时还自拉自唱,因而店里吸引了许多人。每逢这个时候,周修清往往会开讲故事。他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三国演义》里的人与事。他记忆力不好,讲故事时手里总是拿着书,有时,讲到精彩之处,他照着书将有关片断一字不漏地念出来,然后再加以分析、发挥。他不光讲故事,还分析人物,点评人物忠奸好恶,有时还结合实际,抨击时弊,让人听了感觉特别深刻。他讲故事,跟陈成厢不一样,没有原原本本地照着书的结构顺序,一个回合接着一个回合往下讲,从来不说“且听下回分解”这样的话,而是以人物为中心,按照自己的思路,若讲张三就集中讲张三,若讲李四就集中讲李四,打破原著的叙述结构,随意地从书中选择典型事例,加以综合讲解和剖析。他还喜欢与大家一起分析讨论,而在分析人物性格时,他跟周达庚一样,善于抓住细节,细细琢磨、体味,因而书中的人物,经过他的讲解、分析、点评,个个变得有楞有角、活灵活现。如讲曹操凶奸多疑,他就列举了“杀吕伯奢”、“杀苗泽”、“杀杨修”、“自烧孟德新书”、“割发代首”、“向王垢借头”、“装病试吉平”等大量细节;又如讲诸葛亮神机妙算、智谋过人,他不光举了“借东风”、“草船借箭”、“三气周瑜”等大量事例,还抓住“城头弹琴”这个细节,细细地分析了“空城计”何以出奇制胜的根本原因——他说:“诸葛亮深知司马懿精通音律,听得懂琴声的内容,所以,他琴弹得特别稳,特别清,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杂音,好像他手头拥有千军万马,胸有成竹,必胜无疑。其实,这是诸葛亮在跟司马懿比音乐,而不是在比军事。结果,司马懿比输了,他听了琴声,真的以为诸葛亮手头拥有千军万马,并埋伏在那座空城里,所以他带兵后撤了。当然,要是司马懿跟他的儿子司马昭一样,不懂音乐,那么诸葛亮在城头弹琴,就等于‘对牛弹琴’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所以说,诸葛亮厉害,他知己知彼,神机妙算,智谋过人,是天下第一军师。”
听故典(3)
周修清比较谦虚,他老是说自己不会讲故事,只是破嘴唇吹粥凑凑热闹,所以,他从来不在店外和在夜里给大家讲故事。为此,大家都感到很遗憾。不过,他这样做,我这个故事迷反而觉得好,因为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赶上他在店里讲故事,我就跑过去听,那么,他讲什么我就基本上能听到什么,否则,他要是真的像陈成厢和周达庚一样,也在夜里给大家讲故事,那我就左右犯难了,因为他们三人,特别是他和陈成厢两人所讲的故事,我都特别爱听,但我“分身无术”啊!
的确,在芙蓉街,周达庚、陈成厢、周修清三人,他们都是讲故事的高手。他们风格迥异,各有千秋,分别拥有自己的听众群。他们都给人们带来了精神享受,也传播了一定的历史知识和民间传统文化。他们都是芙蓉街人的骄傲。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周达庚死得早,而陈成厢和周修清则命运不济——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陈成厢遭了殃。他的绰号不是叫“抖抖”吗?这回,他真的“抖抖”了。他被红卫兵划为“黑五类”,而他讲的故事被视为封资修毒草,遭到了批判。从此,他斯文扫地,蜗居在家,再也见不到他出来讲故事了。周修清虽说出身比较好,没有遭到什么精神迫害,但他改弦易辙,不敢再讲《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中的故事了,而改讲《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从此,在芙蓉街,人们再也享受不到听故事那种固有的快乐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周修清讲《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远比中学里的老师讲得生动、深刻。他爱摘出书中的精辟段落及句子,加以评析,借以说明毛泽东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他对毛泽东佩服得五体投地。受他的影响,我至今对《毛泽东选集》和《毛泽东诗词》仍然怀有崇敬之心,而对毛泽东其人则相当崇拜。
1984年,我离开芙蓉街而移居乐清城关,自此,芙蓉街那两位讲故事的高手——陈成厢和周修清后来情况如何,他们有没有重新给大家讲故事,他们的晚年生活过得是否幸福,而继他们之后,芙蓉街有没有冒出新的讲故事的高手,等等,我一无所知。的确,我的老母亲至今还在芙蓉街开店做小买卖,我的许多同学、朋友、熟人现在仍然住在芙蓉街,因此我回芙蓉探亲,只要细细打听,对上述情况是完全可以了解清楚的,然而,我没有这样做,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我不想听到陈成厢和周修清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同时我不想因此打碎或搅乱我从小保存至今的源自听故事的那种温馨而美好的记忆。
2005年5月24日于乐清马车河
捉蛟龙(1)
芙蓉人管蟋蟀叫蛟龙。初夏,是蛟龙旺发时节,芙蓉人称之为“蛟龙熟”。
每年蛟龙熟,我和小伙伴们就忙着捉蛟龙。
蛟龙分黑龙与黄龙两种,黄龙比较珍贵,它个子大,力气大,声音大。不过,有两种对象比较特殊,它们样子长得跟黄龙一模一样,只是个头不同,一种很小,发音“唧唧唧”,叫“松松”,一种很大,身子粗如小指,叫“蛟龙王”。
蛟龙和松松一般在入秋时分销声匿迹,可蛟龙王则在中秋前后出现。蛟龙王有三怪:一是一律生活在光秃秃的石子滩上,不知道吃什么;二是笨得不能再笨,不会跳,不会叫,爬得比蜗牛还慢;三是身上的龙纹清晰而深刻,漂亮得无法言说,但中看不中用,将它们放在一起,任你怎样挑逗,彼此死了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不动,总是不开战。
我们自然喜欢蛟龙。蛟龙骁勇善战,爱鸣叫,“得啰吱——”,“得啰吱——”,其声音圆润饱满,爆发力强,还带有长长的尾音,听起来特别悦耳。
蛟龙大多出在石碧。石碧是一个村,坐落在白龙山北麓;它更是一个小盆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春夏之间,田畴满目青翠,连石头都绿得掐出水来,故名石碧。
我们常常去石碧捉蛟龙。
值得一提的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芙蓉养猪成风,我家虽做小百货生意,家里也养猪。猪要吃草,而各家拔草的任务都落在了小孩子的身上。所以,每当放学之后,或赶上星期六、星期日,我们作小孩的常常结伴去石碧拔猪草。这就给我们男孩子提供了一个捉蛟龙的好机会。
有时,我去石碧捉蛟龙,母亲不同意,我就推说:“我去拔猪草嘛。”
石碧不光猪草长得旺,蛟龙更遍地都是。特别是麦熟时节,我们男孩子一边在麦地、草子田里拔猪草,一边翻找蛟龙,回家时往往双获丰收,但见竹筐里塞满了猪草,而竹筒或火柴盒里关满了蛟龙。有时,我们拔草累了,就坐在田坎上休息,大家或将麦秆做成“螺子”呜呜地吹,或将某只蛟龙从竹筒或火柴盒里放出来,一边不断地空拳相套,一边欣赏蛟龙在空拳间不停地向前爬行——蛟龙的六只脚轻轻地迈动,手掌心被挠得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直至今天,我一想起蛟龙,手掌心还依然产生一种痒痒的感觉。这真真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精神享受。
山野田地里,长得跟蟋蟀相似的家伙有好几种,我们把翅膀上长有龙纹的叫蛟龙,把翅膀上长有蓑衣纹的叫“蓑衣蓝”,把没有翅膀、光着屁股的叫“赤壳臀基”,而把翅膀不会发声、体态臃肿而全身黄不拉几的叫土狗。
蛟龙与蓑衣蓝是性伙伴,蛟龙是雄的,蓑衣蓝是雌的,它们大部分同居一穴。少时,我们不懂,认错了性别,一直认为蛟龙是雌的,而蓑衣蓝是雄的,因为蛟龙屁股底下什么也没有,而蓑衣蓝屁股底下分明长着一枚刺——这枚刺,我们想当然,认为那是阳具,是“男人”身上才有的。
蛟龙和蓑衣蓝的头部和尾部是完全一样的,它们躲在洞里,不管头部朝外,还是尾部朝外,平时我们发现了目标,总是设法先看清楚其身上的花纹再决定是否出手。如果看清楚了,洞内的家伙是蓑衣蓝,我们就会甩袖而去。
蛟龙一般藏在双通洞里。我们每锁定一个目标,总爱用细小的草梗伸进去驱赶,或嘴巴对准洞口,不惜尘土扑面,使劲地往里吹气,迫使它从另一洞口往外跳。有时,蛟龙负隅顽抗,赖在洞里不出来,我们就使出烂招,索性脱下裤子,朝着洞口噗噗噗的撒上一泡尿,让它喝饱了再客客气气地爬出来。有趣的是,有时张三库存不够,憋红了脸也尿不出多少名堂,他就会高声嚷嚷:“谁借我尿?谁借我尿?”每逢此时,李四、王五等同党就会闻声赶过来,紧急支援:“我来!我来!”当然,有借有还,接下去,人家求援,张三就得无条件归还“债务”。
蛟龙长有一对强劲有力的大腿,它纵身一跳,就能跳出两三尺远,而且,它还会飞,而它连跳带飞,瞬间就会消失于草丛或乱石堆。因此,我们扑捉蛟龙,神情往往显得很紧张,眼睛无不瞪得大大的。有时,我们过于紧张,好不容易扑住目标了,但慢慢展开手掌一看,天,那宝贝疙瘩却血肉模糊、一命呜呼了!
说真的,扑捉蛟龙,我是绝对的高手——每次用手掌扑住蛟龙,我用力总是不轻也不重,恰到好处,既不会捏伤蛟龙,又不至于让蛟龙挣脱掉。可以说,在同党中,我的失手率是最低的。
蛟龙爱躲藏在草丛、石堆、土丘中,目标很难被发现,平时我们就常常用脚去乱踢,希望轰出目标来。有时,一脚踢过去,脚下果然轰出一大堆东西,里头有蛟龙、蓑衣蓝、赤壳臀基,还有土狗、牛屎滚、蟾蜍的,它们乱飞乱蹦乱跳乱窜,让人看不清楚哪个是真目标,急得我们不知从哪儿下手。有时,明明轰出一对雌雄蛟龙来,可它们偏偏分开,迅速飞向不同的地方,让你一时乱了手脚,不知该先追哪一只。
有时,我们追错了对象,捉住的不是蛟龙,而是蓑衣蓝,这下,蓑衣蓝就倒霉了——它往往被摔成肉酱,或是被抓住屁股底下的刺,连同肚肠一并被热乎乎地拉掉。这是何等的残酷啊!为此,我多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蓑衣蓝为何是雄的,它是雌的那该多好啊,因为我们男孩子跟“雄的”过不去,心里总是有点别扭。
捉蛟龙(2)
不过,幸亏那时我们不懂,认错了性别,否则,蓑衣蓝就更倒霉了。
在芙蓉,除了石碧之外,营盘、东山垟、后边溪等地方蛟龙也不少,只是黄龙不多,捉住的大部分是黑龙。
说来也怪,在小芙蓉西殿甲靠近营盘的地方,黄龙比石碧还多,一个半天,可以捉到二三十只,但这些黄龙中看不中用,几乎没有战斗力,一上战场,它们往往丢胳膊掉脑袋,成了对手的口中餐。
我发现,一年当中,麦熟过去,农民耥田准备插秧这个时候,蛟龙最容易捕捉。因为这个时候,田里全是水,蛟龙无处藏身,只能躲进田坎边上的草子堆里(草子堆发酵后可作基肥),所以,你用脚一踹草子堆,它们便成群地轰了出来,或蹦或跳或窜或飞,很热闹。
蛟龙习惯于分散居住,不爱集会,它们集会的场面,我少时从未见过,不过,我长大成人而参加了工作之后,却真真切切地见过一次。那是一次很特殊的经历,颇值得一提。
1988年夏,芙蓉发生了一场特大洪灾,历史上从未决过口的后边溪海口段堤坝,被冲开了一个大口,海口村、下街村遭到重创,许多房屋、田园、庄稼被冲毁。当时,我在城关工作,闻讯后便回老家了解灾情。那天,芙蓉境内汪洋一片。我弃车步行,顺着上埠头至芙蓉的塘坝急急往家赶。塘坝左右全是白洋洋的水,它只露出一条窄窄的三四十公分高的背脊,背脊上缠满了各种杂草,远远地望去,它就像一条蜿蜒游动的蛇。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条“蛇”上行走,我每踩一脚,脚下的杂草里都会窜出成群的蛟龙,它们乱蹦乱跳乱飞,让你简直无法前行,而这条“蛇”就像一排跳动的琴键——数以万计的蛟龙在齐齐歌唱,奏响了一支雄浑无比的纯属天籁之音的交响曲。说真的,这是一次奇遇,哪怕在全世界,恐怕也很少有人见过这样的情景。事后,我常常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向人家借来录音机,将这支雄浑无比的纯属天籁之音的交响曲记录下来——要知道,这支交响曲价值不可估量啊!
蛟龙可以昼捉,也可以夜捉。夜捉蛟龙,芙蓉人叫“听蛟龙”。
少时,我们就常常去“听蛟龙”。
蛟龙有个特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