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吟到断肠时 by太雏-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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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撞开的同时,我抬起头来,看到两排抬著木条冲进的士兵,他们站开来,让出一条道。
迎面而来的,是风云惊讶、不敢置信的眼神。
「皇上死在这把剑下,他杀不了我了。」我微笑著对风云说。
风云极力保持镇定,对身後的人说:「进去灭火,尽力抢救活口。」
他走了过来,把剑拿起,「这剑对你而言太重了点。」
「在生死交口时,没有什麽是太重的。连放火我都敢了,怕什麽重呢?」
「火是你放的?」
我点头。
「你杀了皇上,然後放了火?」
「对,华星北在後院,我把他一条命留著,是为了湘瑶。」
风云看了我半饷,然後粗暴的拉著我站起来,他在我耳边小声急促的说:「无论发生什麽事都要相信我。」
我正在想他说的『发生什麽』会是什麽,他竟把我用力推倒,怒不可遏的说:「将逆贼柳琴官关入天牢,等候发落!」
36
风云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收起了眼中的怜与爱之後,我能解读的,只有他口气中的凶悍与震怒,他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这一面,在他一声怒喝时,我竟感到一阵晕眩和恐惧。
当年贵妃被明皇赐死马嵬坡,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可是风云为什麽一点也没有心疼的样子?
我早有心理准备,风云即使登基为王,也救不下一个弑君的戏旦,他再疼爱我,也得要割舍这份爱,可是他那冰冷无情的态度,还是深深的刺痛、撕裂我的心。
而那失望过後,却是一种解脱。
我最担心的,是风云要如何渡过失去我之後的痛苦,可现在,我放心了,他终究会踏上他的青云大道,我好高兴,自己没有将他从那高处拖累。
他一点都不感觉失去我是痛苦的……我很高兴……
不知为什麽胸口隐隐的痛……
被带进牢里後,我把身子靠在墙上,然後缓缓的滑落地面,全身的力量好像被一下子抽乾,只剩无限的疲累。
缘生则会聚,缘灭必离散,聚散恁匆匆,世事本无常。
在这世间走了一遭,竟是满纸辛酸与荒唐,可幸我有过一个好美丽的梦,梦中伊人俊逸,许下承诺。
这个惜字如金的冷漠男子,曾在我耳边吐露过好多甜言蜜语。
看著灰阴阴的潮湿墙壁,惊恐中的回忆慢慢回来,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这样胆大包天,如果老爷们知道他们眼中娇柔的金娃娃,竟敢举刀放火,或许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了。
而点点滴滴检视著一切,我心中开始怀疑。
虽然皇帝的死已经无可挽回,我也在众人面前认了罪,可是风云一进门就看出我拿不动那把剑,他肯定也知道谁是真凶,可是他却没有当场点破,为什麽?
我在刘彤家时,风云已经赶到了,为什麽最後到了华星北府里,反而是皇帝先到场呢?
那段时间中,风云在哪里?
疑问一个接著一个,像水底冒出泡泡,在我心底浮沉,你知道,我对『外面』那些老爷,从不肯轻易相信,可好笑的是,无论我想到什麽疑点,都能马上推翻自己,只因我相信他。
风云对我唯一的要求,也不过是信任。
我反覆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他。
在黑暗的牢房中,我没有惊恐,每个脚步声响起时,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希望,我深深的相信,无论在什麽样的情况下,风云会将我再次拥入怀中,强势的、坚定的,如同当初他踏入我的生命里。
露水霜华重,日换星移,我在每一道曙光射进墙角缝隙时,用指甲在石灰抹墙上划下一道痕;强迫自己把所有狱卒送来的饭菜吞下。
有个狱卒曾在递饭时轻挑的抚摸我的手,那是我最後一天看到那个人,我在心底期盼著,那是因为有风云在暗中照看。
到了划下第三十道痕时,我心中的希望依旧一点也没有动摇。
但我的身体变得虚弱,咳嗽几乎不曾停止,指甲因为气血不足而变软,连在墙上刻划痕迹都没有办法。
算起来我所受到的照顾已经算是十分细心了,牢中稻草、棉布、净水不断更新,只是到了不知第几天时,我已无力起身照料自己,只有躺在乾稻铺成的铺盖上咳个不停。
好想念湘瑶。
好想念风云。
那种思念,在黑暗的牢狱中找不到出口,没有对象倾诉,从地面开始累积,慢慢的充盈著狭小的牢房,我想像著我的思念由墙角缝隙溢出,随著微风轻轻飘送到湘瑶耳边,飘到风云耳边。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在半梦半醒中思念,在滚烫体温中思念,在剧烈咳嗽中思念,思念化成丝,缠的我动弹不得,我开始想,或许我会在见到他们之前就死掉。
因为我的意识已经混乱不清,所以在来人踏入牢房时,我恍恍惚惚,以为是送饭的狱卒。
可是他们把我带出了牢房。
身体再次接触到的,是柔软的床铺;耳里听到的,是涓涓流水声;鼻里闻到的,是花儿的馨香和清香的药草味。
可惜我烧的昏天暗地,睁不开眼看看四周。
我并没有太过喜悦,反而隐约感觉自己或许撑不下去了,这样排山倒海般的病,第一次发生,我不认为自己可以熬的住,只希望能见到湘瑶和风云最後一面。
而他们并没有出现。
在我身旁的人一句话都没对我说过,近乎没有声息的做事。
没有人……没有人会来救我,就像当初被压在陌生人身下……。没有人……
我将这样孤寂离开人世吗?
「琴官。」
到底过了几天、几月、或甚至几年,我不知道,在一片浑沌寂静中,第一个出现的,不是我熟悉的,如古寺钟声般令人信任的声音。
我掀了掀眼,重重咳了一阵,又闭上眼。
「琴官,睁开眼,是我。」
我努力凝聚眼力,终於看清楚来人。
「曹大人?」57A6东:)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江南织造曹文殿?
他穿著太监的衣服,深蓝色大袍却遮不住一脸情欲。如果不是他那双高高上扬的丹凤眼,实在叫人难忘,我恐怕已把这位千金掷地的大老爷给忘了。
我想跟著久违已久的人声对话,可是没有办法,太长的等待让我袭下一身病,养在绣幛内的金娃娃毕竟待不了潮湿阴暗的地牢,所以曹文殿的叫唤只换来我挣扎的一瞥。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曹文殿冷笑一声後,无限爱怜似的说著:「为我!你柳琴官就应该属於我!可惜你呀,总这麽天真孩子气,就是不知道感君怜取,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麽样子了?」
他的话很难懂,我也没心思去应酬他,更想不到要去怀疑为什麽他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说实话,我连再看他一眼都无力了。
「只要你开口求求我,只要你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现下、马上,我就把你从这鬼地方弄出去,如何?」
「出去?」我气弱游丝,虚弱的问了一声,却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可我不懂为什麽我要出去呢?我应该在某个地方等待著风云。
「皇上可是把你给忘的一乾二净了,九千岁也被拘禁起来,天底下,除了我,再没有人会记得红极一时的金娃娃是个什麽东西。」
皇上?
说的是风云吗?我的风云,顺利的登上龙椅。
忘了我吗……
我又迷迷糊糊的想著,为什麽把我关了起来,又把华星北给拘禁了呢?如果风云知道是华星北横刀弑君,为什麽当初不乾脆把我放了?既让我出了牢,难道不知我病重?为什麽竟不肯来看我一眼?
曹文殿又一次逼著,「听到没有!皇上利用你,推动九千岁造反,他名正言顺的登基,九千岁却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你就像个脚垫,皇上不过顺便踏你一脚罢了。」
才不是!
我们初见,那电光火石间一瞥,他就知道了,我是等著他的!我等了好久,终於盼到了他……
「皇上登基前,和定南将军一族交情颇深,为什麽他这麽深沉稳重的人,会失手斩杀定南将军张云鹏?其实皇上早知九千岁对你用情深切,又知九千岁自幼与先皇疏远,父子之情甚为冷淡,便想出这个计谋让你生命受到先皇威胁,转而迫使九千岁不得不为了你弑君逆上,他好坐享鱼翁之利,横竖,顶多赔上一个淫脔的贱命。」
我是,一点没错,就是个脔童,他们都以为我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我的一生只能等待被玩弄腻味的一天,抱著金山银宝孤老。
可是曾有一个人,看透了我的外壳,看穿了我对爱情的拒绝,看进了我热烈盼望的心,曾有一人,为我屈膝……
我说过,此生再无所求,即使曹文殿所言为真,又如何?
再那当下,我是那样的喜悦感动,即使风云欺骗了我,我亦无怨无悔。
「此生无憾……」我竭力吐出心中的话语,不知能否传达意思的万分之一。
「该有憾的。」曹文殿说:「你最爱的湘瑶也一起被囚禁了,歌声石破天惊、舞若天魔的花魁湘瑶,被囚禁在一小块四方院里,难道不是遗憾吗?」
湘瑶!?
他把湘瑶给囚禁了!?
我瞪大了眼,呼吸急促窘迫,一句话也说不出,曹文殿的口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麽,我一个字也没听到,只听到那怀念的低沉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要对你好很久,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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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能这样对我?
他怎能这般无情?!
难道我自认最美丽的梦,只是一场政治阴谋下的戏?演了半生的戏,究竟戏里是假,还是假里是真?
或许只因我负过太多人,注定要沦至万劫不复之境?
但那百般折腾刁难我的人,上天又给了他们什麽样的惩罚?
曹文殿不断的说著什麽,我无法理解,只有恨!好恨!
风云曾说过,我心中的恨太多,让我放下过去的苦痛,他会好好补偿我,我何尝敢期待那一生一世的真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可他不该连湘瑶都拖下水!
「……赶快吃下去呀,乖乖把药吞下去,我带你去找湘瑶。」曹文殿不知拿著什麽放在我唇边。
我想听他的话,把药吃下去,好回到湘瑶身边,可我咬紧的牙关无法放松,全身炙烫却颤抖著。
曹文殿失去了耐性,原本还称得上几分俊的脸,突然变成恶鬼罗刹。「张开嘴!给我张口!」
这个人,是在广寒宫落成时,送进数不清的古董奇珍的那位曹大人吗?如此面目狰狞……人会变,变得无情。
风云会变吗?或许是我从来未曾认清过他?
当曹文殿的手一落在我脸颊旁,粗暴的想把我嘴橇开时,如梦似的,那冰冰冷冷,不带情绪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曹文殿,真厉害啊,朕怎麽也想不到,是你。」
风云?!
我喉头一阵血腥,顿时天旋地转。
我知道,这浑沌的世间,并不是我能理解的。可是一幕又一幕在我眼前上演的荒谬戏码,太混乱,太诡异……
曹文殿听见风云的声音,头也不回,恶狠狠的对我说:「本来要给你个全尸,现在……」他猛抽出腰带里的匕首,「我得不到的人,就死在我手上吧!」
银色匕首闪烁著的光芒,好冰凉、好美丽,让那光芒射进体内,我的烧就会退了吧……
「华樱!」
银光一闪落地,换来风云浅浅微笑的脸,我用眼角瞥见那神出鬼没的古怪家伙华樱,将曹文殿双手反折压在地上。
「怎麽病了呢?明明让人好好照顾你的,是不是牢里添的柴火不够,让你凉著了?」风云轻轻在我床边坐下来,好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说著。
「看你瘦的……发烧了吗?小脸犯著桃红,叫人想咬一口。」风云伸手摸著我额角,「怎麽烧成这样?!」
风云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怒气冲冲的斥喝著:「御医呢?病成这样还叫略有微恙?」
「风云……」我有好多疑问,我有好多话想说。
我想他,我想他,就算将我的身体碾碎了,那成了亿亿万万点灰烬的我,依旧想念著他,我想他想到要恨他,而我恨他因为我爱他。
啊……这就是爱吗?因为有爱、有期待,才有了恨,所以张爷虐待我,所以曹文殿想杀了我,刘彤说的『因为爱的太深,才会伤害了你。』原来是这样子?
我要赶紧告诉风云,我是爱著他的,虽然没有说出口过,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是爱著他的。
「……。呜……」一开口,却是鲜血直涌,呛著了自己,再咳出来的,依旧是红的血花,不但在我身上,也盛开在风云胸口。
「琴官!」风云拥的我死紧,稳重的声音慌了,哽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知道的,怎麽能将你放在离我那麽远的地方?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以後再也不会了。」
「心疼……」我挣扎著说。
「知道了,御医马上就来了,忍著点,再撑撑。」风云边用脸颊磨蹭著我的脸边说。
「不……我……心疼你……我心疼你……」我舍不得他慌成这样。
「乖,先别说话。」风云用拇指揩去我颊上的血,又吻吻我的唇,酸楚的笑了。
「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心中……」
「嘘……」风云又用轻吻封锁我的话,「我知道,都知道了,你要勇敢,等病好了再好好告诉我,好吗?」
「真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娇小的身体里竟能装这麽多的血,不断涌上来,像当日风云抱著我从九千岁府里离开,而我的泪不止的流,要向他诉尽我的委屈。
风云惊的手足无措,只有用手不断拭去我的血,「琴官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我承诺过,会对你好,一定会的。」
「对不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後;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情啊情,怎地这般伤人……一曲未完,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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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身体,在吐出血後急速降温,剩下的只有临终之人所感受到的寒冷,自龙骨直窜脑门。
风云的声音从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