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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茅盾文学奖]第6届-宗璞东藏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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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打坏人,”无因说,“你看他的脸很和气。”四大天王就不同了,身材高大,只
有执琵琶的一位是白面书生的样子,其他几位面目很是狰狞。其实他们司掌风调雨
顺,都是为人造福的神。

    大家先送小娃到藏经阁,向舍监交代了,才向罗汉堂——女生宿舍来。无因不
肯到女生宿舍,自回永丰寺去了。

    女生宿舍里两排木板通铺,一边睡十个人,另一边有门,睡八个人。慧、嵋到
宿舍时,床铺已大致占满,只剩下了门边的位子。护兵提着行李问:“放哪点?”

    屋里许多人走来走去。一个中年妇女招呼慧书,“严小姐来了,我们小姐早来
了。”这人身份似在家庭教师和仆妇之间。

    “我们小姐”者乃云南豪门之一殷姓人家之女,和慧书同班。人是小姐,却取
名大士,不知何故。大士此时坐在通铺顶里边,床已经铺好。紧挨着她的床位空着。
“严慧书!你来睡这点!”大士招呼。空床位是她占下的,免得她不喜欢的人来祝
“好呀。”慧书应着走过去,“我两个挨着。”

    护兵把行李放上,帮着打开。那个中年妇女过来说:“不要你们动手,我来我
来。严太太好放心哟,不派个女人招呼。”

    嵋在门边的床位上安顿下来。刚解绳子,两个盆掉下来,响成一片。新盆摔出
一个疤,嵋抚着它,心里很懊恼。

    “嘿!哈!”大士笑了一声说,“孟灵已!一个盆就是摔破了,可值得这么表
情丰富!”

    嵋不解地望着大士,以前没有注意看她。原来真是个美人胎子。肌肤细腻如玉,
眉眼口鼻无不恰到好处,合在一起极生动极灵秀,还有些显示着勃勃生机的野气。

    “你是孟教授的女儿。我晓得。”大士说这话时,似乎自己已经熏染了些学问。
昆明人很尊重学问。“你放着行李,阿宏会来收拾。”

    “不消得。多谢多谢。”嵋的口气完全像个大人。女孩们都笑起来。

    大士跳起身,在通铺上走来走去,毫无顾忌地踩着别人的被褥。大家都像没有
看见似的,只管做自己的事。

    “李春芳!你去打盆水来,放在廊子上,”大士发号施令,“赵玉屏!你去教
室看看,里首可有人。”她的同学听话地各自去服役。她吩咐完了轻盈地一跳,跳
到靠门这边铺上,向嵋走过来。

    “你,莫要踩我的床!”嵋正弯身对付床底下不平的地面,她想把盆摆平。这
时猛然站直了,坚决地说:“请你莫踩我的床!”

    好几个人惊异地看着她,慧书赶过来轻轻推了她一下,眼光望着大士,有些惶
惑,也有些歉意。大士先是一怔,随即一声不出,转身跳回她的根据地。

    这是个奇怪的夜晚。嵋先有些害怕。舍监走后,她用被子蒙着头,很快睡着了。
山上松风阵阵,摇着少年人的梦。她看见四大天王排着队从她面前走过,手里举着
法物,宝剑、琵琶、伞和一条蛇。宝剑在跳动,琵琶在鸣响,雨伞一开一合,蛇在
顺天王身上盘动。 四天王的脸都很和善, 不像泥像那样狰狞。嵋向他们提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把日本鬼子打出去?”他们不回答,只管玩弄各种法物。

    “妈妈!妈妈!”忽然一个同学在梦中尖叫。这是那赵玉屏,她家是上海人,
母亲来昆明后不服水土,不久病逝。

    好几个同学醒了,也随着尖叫起来。有的叫妈妈,有的叫爸爸,也有的叫祖父
祖母的,还有的喊的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不要轰炸等等。接下来是
一片哭声。两个舍监提着马灯仓皇地跑来,连声说:“怎么了?为哪样?”摸摸这
个,照照那个,也照见她们自己一脸的惊慌。

    大士在墙边,起先没有出声,后来哭起来了,马上变为嚎啕大哭,哭得泪人儿
一般。舍监心想,你有什么苦处!一面吩咐小舍监扶她到舍监室去好生安慰。自己
对女孩们大声说:“住宿有住宿的规矩,半夜里大呼小喊,是个什么样子!”

    满屋哭成一片,嵋也觉得悲从中来,泪流不止。只有严慧书一人没有掉一滴眼
泪。她拥被坐在床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大家,及至舍监把大士扶走了,她下床来捅
捅嵋,低声说,“你怎么会跟着哭!”就坐在嵋床边拉着嵋的手。嵋慢慢平静下来,
渐渐地这一边的人都不哭了。

    大舍监说:“好姑娘哟!头一天住在山上不习惯,过一阵就好了。”她又拉拉
这个的被,摸摸那个的头,见大家不再出声,才离开宿舍。

    那时人们都说是黄鼠狼成精作祟。很多年以后,嵋和慧书才知道,那是集体发
作歇斯底里,少女群中最易发作。医学上有此一症。

    次日上课,老师们大都讲一段迁到郊外办学的意义,要求学生更努力学习。语
文老师姓晏,名不来,是明仑中文系学生,到昆明以后生活无法维持,休学一年来
教书。他不修边幅,衣服像挂在身上,头发竖立寸余长。但是讲起课来神采飞扬,
极有吸引力。而且经常随时随地发表演说或高歌一曲。他却没有讲话,只在黑板上
写了几个大字:勿忘躲藏之耻!写完了,自己愣着看了一会,便讲课文,那是他自
己选出油印的梁启超的《少年中国》,发黄的纸上印着这样的文字:“若我少年者
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箠之惨酷,惟我少年当
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故今日
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
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
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一堂课,最顽皮的同学也肃然正坐,一动不动。

    中午女生们回涌泉寺午餐。寺中大殿是饭堂,十几排长桌和神坛成直角,直到
门边。座位接班级排定。长桌两边坐,六人一组,共用三菜.一汤。一个饭钵,菜
是烩青菜,炒豆腐渣,还有腌酸菜炒肉丝。腌酸菜是昆明特殊的食品,女孩特别喜
欢。

    嵋坐下了,发现对面一行是初三班,正对面座位上是殷大士。大士把一张细纸
递给右边同学,命她擦拭碗筷,又把碗递给左边的同学,命她盛饭。一切妥当后,
她拿出一个圆罐,很快地把罐中的东西拨到嵋碗里一些,又拨到自己碗里一些,便
把罐藏过了。

    嵋为这友好举动所感动,对大士一笑。“炒鸡宗,火腿酱。”大士低声说。嵋
不解她为什么这样低声说话,自顾用这两样好菜就着饭,米也似乎好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章校长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孟灵已,你吃的什么?”
嵋不知该怎样回答,校长温和地说:“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学校不准带私菜。所有
同学都要吃一样的饭。要是准带菜,就显出差别了。明白吗?”嵋立起,垂头说明
白了。校长轻抚她的头,让她吃饭,严厉地看了大士一眼,继续巡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士的菜早埋在饭下面了,这时慢慢吃着,一面对旁边的
同学说:“我料想她也不敢说菜是我的,说了试试!”嵋不明白她说什么。因不准
剩饭,勉强将碗中饭菜吃了。

    后来嵋向慧书说起这事。慧书说,大士当然知道规矩,但她从不认为任何规矩
可以管她。一次她上课传纸条,老师查问,一个同学说是她带头传的。她恨上了那
个同学,天天冷嘲热讽,那同学一学期都没好日子过。“所以她说你不敢说菜是她
给的。”

    “我不是不敢,我是觉得不应该,”嵋沉思地说,“她给我菜是好意。”

    “不敢和不应该是可以分清的”,慧书也沉思地说,“可是常有人分不清,那
样倒简单。”

    “把胆小没骨气栽给别人确是最简单。”嵋说。

    两个女孩哲学家似的对望着。

    过了一个多月,同学们大致习惯了山上生活。这里不怕敌机骚扰,警报声也听
不见。不需要跑警报,生活规律多了。女生们每天上下山跑四趟,沿着淙淙的山溪,
一面用手分开向路当中伸展的各种枝条。上下石阶如履平地。她们熟悉了两个庙宇
的建筑,便向山下扩大生活范围。

    在永丰寺到铜头村的路边,有几户人家,素来在路边卖点香烛和零食。自学校
迁来,这几户人家添了好几样年轻人喜爱的食品。一样是木瓜水,那是用木瓜籽揉
出粘汁,做成胶冻,吃时浇上红糖水,凉凉的,甜甜的,渗入少年们的胃里和心中。
还有一种豌豆饼,是把豌豆炸过了,做成凸起的杯盖大的饼,香而且脆,很适合在
强壮的牙齿下碾磨。这些食品都非常便宜,嵋在零花钱有限的范围内,有时也买一
点,和小娃分享。每次给慧书,慧书总是不要的。比起一般的女孩,她一点不馋。

    一天下午,嵋因下课较早,和赵玉屏在山上闲走。这时正是春末夏初,杜鹃开
遍山野,有红有白,或粉或紫,像大块花坛,把整个山坡都包起来了。茂盛的树成
为绿色的天幕。老师常告诫同学们不要到草丛里,怕有蛇。可是几个月来还没有发
现一条,同学们便不在意,到得杜鹃花开了,更是满山乱走,去亲近那美丽的杜鹃
花。树荫间隙显出明净的蓝天,时不时飘过一缕缕白云,和下面的彩色相呼应。

    嵋二人循着一条杜鹃花带信步走到三家村附近。她们没有带钱,也不想买什么,
只是被怒放的杜鹃引了过来。不知不觉到了一家屋后,绕过一个柴禾垛,忽见眼前
一片红色,花丛中一个红土矮棚,在蓝天下显得分外鲜艳。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奇
怪的香气,院中横放着大段黑色的东西,细看是一口棺材。

    “女娃娃,要哪样?”从矮棚中发出了问话。她们随即看见棚中躺着一个人,
一个完全红色的人。

    “不要哪样。我们走着看看。”嵋回答。

    那人在一盏简陋的灯上烧着什么,把它擦进一个筒底端,从上面迫不及待地吸
着。吸了几口才说:“买东西,去前首嘛,莫要乱走!”

    嵋二人向后转,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站在柴禾垛边,正望着她们。女人干瘦,
似乎已经榨干了一切水份。背上还驮着一个不小的婴儿,脑袋在背兜上晃来晃去。
“学生,女学生!出去莫乱讲。”她语气温和,从背兜里婴儿身子下面掏出两个豌
豆饼,递过来时脸上堆着苦笑。

    “不要,不要!”两个女孩连忙逃开,跑了几十米,听见那女人大声叫:“春
姑!又死到哪点去了!”两人不敢回头,快步跑上山去。跨过大片杜鹃花地,到了
山涧边,才放慢脚步。嵋猛省,那红色的人是在抽鸦片烟,在杜鹃花丛中抽鸦片烟!
她告诉赵玉屏,说她见过的,大姨妈家里有。

    “鸦片烟很害人,”赵玉屏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严慧书的母亲会放蛊,
我不信!”

    “谁说的!”嵋气愤地说,“我大姨妈人顶老实。她要是会放蛊,世界上就没
有好人了。其实——”她说着,忽然想起荷珠,想象中荷珠伸手一指,飞出一道白
光或黑气。她知道这不是她该评论的事,便缩住不说。

    这时山坡上走下来一个背着一捆柴禾的人。一般把砍柴人称作樵夫,这背柴的
人却是个年轻女子,只有十六七岁,肌肤黑黄。昆明劳动妇女多是这样颜色,据说
是离太阳较近的缘故。她走到一块大石头前,用随身带的木架支住柴捆,站下休息。
见嵋和赵玉屏正望着她,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嵋直觉地感到这人便是那“春姑” , 她也一笑,说:“背柴么。”女子道:
“给学校送了四五天柴禾了,今天给自家背一捆。”

    赵玉屏问她可是住在三家村,她答说她是龙头村人,来这里姑妈家帮忙。想想
又加了一句,“我姑妈死了。”

    嵋、赵二人马上联想到那一口棺材。她们不约而同向山上走,想赶快回到学校。
山涧转弯处见到晏老师临溪而立,不知在想什么。她们悄悄走过转弯处,不敢惊扰。

    “孟灵已,我看见你们和背柴女子说话。”晏老师仍面向溪涧,像在自言自语,
“她从这里走下去,我提醒她歇一会儿。”

    “她的姑妈死了。”嵋说。晏老师叹道:“云南的男人常常躺着,云南的女人
只有死了才躺着。”嵋二人对望一眼,觉得老师真是无所不晓。遂即报告了看见红
土棚中的红人在躺着吸鸦片烟。

    “已经明令禁烟了,抽的人总算有点顾忌。”晏老师转过身说,“也不能一概
而论,说他们没出息。我们到昆明以前,滇军打过台儿庄战役,又有二十万人上前
线呢。”

    两个女孩肃然望着山上的榛莽和杜鹃花,知道下面的土地是红色的。

    过了些时,发生一件事,在昆菁学校引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随着杜鹃花漫山遍野而来,山下庄户人家种的蚕豆熟了。三家村小铺添卖盐水
煮蚕豆,一分钱一茶盅,用一张纸托着,女学生一路吃回涌泉寺。从小铺门口可以
望见近山脚处的蚕豆田,绿油油一片。星期六回家时,走过这一片田,可以看见满
田饱满的豆荚,似乎盛不住了,风一吹,一阵窸窣,像是悄声在说“吃我吧,吃我
吧”。

    晚自习课都用汽灯照明。汽灯打足了气,照得满屋亮堂堂的。一排排黑发的小
头伏案做功课,虽然是破壁纸窗,却秩序井然。嵋的班主任一次曾说,咱们学校要
出人才,出不了近视眼。但是汽灯往往支持不到下课,不知是气不够还是油不够,
到后来就渐渐暗下来,同学们便收拾书包,随意走动。嵋则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
小说。虽然碧初屡次说她,并委托慧书监督,她还是没有下决心改正。

    一天晚自习课又到了灯光昏暗时刻。嵋那几天正在读《红楼梦》,刚读到葬花
词,这时拿出来,仍从葬花词开始读。

    “孟灵己!”殷大士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嵋旁边了。昏暗掩不住她唇红齿白,两
眼活泼澄澈,亮晶晶的。“孟灵己!”她说,“有件好玩的事。莫看书了。”

    “说嘛。”嵋掩上书。

    “下山偷蚕豆去!在田边煮来吃。可好玩!”

    “哪几个去?”

    “我两个,我们班的何春芳。还有高中的人。叫上你们班的赵玉屏。”她停了
一下,声明道:“严慧书不去。”

    正说着,严慧书进来了。有同学议论:“怎么的,都跑我们班来了。”慧书对
嵋说:“你自己拿主意。我是不去的。我看你也莫去。”

    “严慧书!莫拆台呀!”大士低声叫起来。又对嵋说,“月亮大得很,满山亮
汪汪的。青草香呀香。我跟着我爹夜里打过猎!太好玩!”

    “我们去猎植物!”嵋兴高采烈,对慧书抱歉地一笑。说:“慧姐姐,你也去
吧。去一会儿就回来。”她觉得散发着香气的月夜在召唤她,她不能呆在屋里。

    “你要去你去。”慧书淡淡地说,转身走了。

    “严慧书越来越正经了。”大士撇撇嘴,语气是友善的,“她这人,没有你天
真。”

    “她比我懂事多了。”嵋很快收拾好课桌。

    这几天章校长到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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