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芷萧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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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春风拂宫闱
“什么议和！”
明黄色的议和书一把丢在地上，苏醒过来的慕延太子倚坐在帐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凶煞的目光直盯着身前的两人。
“哥……”
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自韩将军身后飘来。
“太子息怒，是臣太莽撞了，公主无知，请太子不要责怪。”
韩将军倏地跪下，身后的慕云无处藏身。
“哥，你不要怪韩将军，议和的事完全就是我答应的，跟韩将军无关，更何况你的印信也只有我才知道放在哪里。”
好吧，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都她慕云一个人承担好了。
“你……”
慕延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伤口处又开始渗出淡淡的血丝。
“哥，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慕云的眼前又晃过两人相拥的场景，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烦躁起来，而且还带着点微微酸凉的感觉。
只知道自己昏迷了很久，身上燥热，就像置身于火炉一般，意识也似被抽离。直到雪水渐渐没过脖颈，洞彻心肺的凉意在体内与燥热相抗衡，自己才慢慢苏醒过来。
“是谁？”
“是萧姐姐。”
慕云脱口而出。
慕延的脸上闪过一丝抽痛的表情，硬朗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右手按着伤口，拼尽全力才忍住吃痛的呼声，沉默了良久，锥心之痛才渐渐褪去。
难道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来过自己身边，还救回了自己的性命。
“胡说，她既然想置我于死地，又为何要来救我？”慕延仍是没有放开伤口处的手，眉头紧皱，“私自与敌军签订议和书本已是死罪，念在你们救人心切的份上，韩将军自今日起贬为副将，操练新兵，慕云公主回国后到塔楼思过三日。”
不过就是两年的停战期，两年，足够重振离国的兵力，也足够让高国那个无能皇帝在安逸中自取灭亡。
芷萧，等我两年的光景，我会带你去昆都看我每年亲手栽的鸳鸯菊，在露浓花瘦的深秋时节，任你在云淡风轻的碧空下，在情意绵绵的菊海里翩翩起舞。你的一颦一笑，惟有绽放在我眼前，惟有对着我一人，才是世间最美丽的，我要亲手为你戴上离国皇后的后冠，我们一起，接受众人的敬仰与膜拜。
“邹靖涵，这回算你赢了！”
夜寂无人，慕延对着漆黑的窗外怒吼一声，四下沉静的军营里回响着几串回音，“你赢了——”——
洪德三年元月十五晌午，邹相和何芷青领兵返回京城，欢送的延西城百姓将本不宽敞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素来被誉为军事要塞的延西城终于恢复战前的平和。
元月十五夜，久违的月亮终于自云端探出脑袋，难得的满月朗照着延西城，朗照着回京的将士，朗照着缓行的马车。
阿福仍是将马车停在偏门，兜兜转转了数日终于又回到相府。
惟肖正出了暖阁，在檐下无趣地踱着，看到小姐和惟妙进了沁雅园，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惟肖冷不防地扑进芷萧怀里，引来惟妙淡淡的讥讽。
“还像个小孩子。”
惟肖抬起头，瞪着仿佛在等着看好戏的惟妙，做了个鬼脸。
“好了，惟肖，快进屋去，你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吧。”
惟肖使劲点头，拉着小姐回房去。
暖阁里的温度适宜，惟妙接过芷萧的狐裘挂在一边。
“小姐，这几天老有个宫里来的什么紫烟公主要见你，吵吵嚷嚷地非要进这园子，那个赵老头好说歹说，每次都要和她磨上半天她才肯离开。还有歆然皇后也差人送帖子来请你进宫去，幸好小姐终于回来了，要不然我怕赵老头也没有办法了。”
惟肖眨着眼不停地说着。
“紫烟公主，我跟她并不相识。”
芷萧抿了抿桌上刚沏好的茶。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向府里的丫鬟打听，说这紫烟公主经常来府里找相爷，她们都以为皇上会把紫烟公主赐婚给相爷。怎么样，小姐，惟肖我厉害吧。”
惟肖流露出来的神情也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公主的位置。”
芷萧说得风轻云淡，似是一点也没有把惟肖的话放在心里。
“怎么会呢，我见过那个什么紫烟公主几次，每次进府都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逛相府就跟逛自家的御花园似的，她这个样子我可不喜欢，还是我们家小姐温婉静雅，贤良淑德，跟那个邹相才般配嘛。”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当面夸小姐，惟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反正就是比那个紫烟黑烟公主好上许多啦。”
“惟肖，是紫烟公主，下次见到她可不许这么乱叫。”
芷萧将手架在脖子上，比划了个杀头的手势，吓得一旁的惟肖直缩脖子。
“小姐，延西关的战事结束了，是不是很精彩啊？”
惟肖盯着芷萧，满怀期待。
“没有。”
芷萧自是知她想打听什么，故意逗她。
“啊，那个什么慕延太子……是不是被小姐打得落花流水？”
惟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生怕泄露这几日来内心的担心。
“倒是被我射了一箭，可惜他命大，又活过来了。”
“啊！”
暖阁里传来惟肖的一声惨叫，连园内的梅花都似被这叫声震得簌簌发抖。
邹相的脚步顿在园外，听赵总管说她一直抱病不出园子，偏又到了园子门口，脚步一转，仍是没有跨进沁雅园，只望见园中的梅花枝影摇曳，暗香浮动。
第三十章 云心在意俱迟归
皇城永和殿，自高国开国以来就一直被辟为宴饮宾客之殿。今夜的永和殿宫灯遍布，明净的雕花宫门上张贴着大红的喜字，龙凤呈祥的印记放眼皆是，琉璃瓦上的白色积雪反射着柔和的月光掩映着红色光芒只照得黑夜如同白昼般明亮。
延西关的战事结束，朝中又恢复一片升平，今夜设在永和殿的宴席既是犒赏将士的庆功之宴，亦是为邹相补办的喜宴。
绣着飞天图案的地毯顺阶铺展，踏着柔软而来的文武百官络绎不绝，路遇同僚，谈笑风生地聊着官场上的套话。
“邹相真是年少有为，这次离国退兵有大半都是邹相的功劳。”
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见到立在永和殿前的邹相肃然起敬，眉眼间流露着歆羡之情。
“听回京的将领说，这次在延西关上出现了位神女，嗖的一箭，把那个不可一世的离国太子都给射下来了。”
自远处走来的一拨官员兴致勃勃地听着，转述之人还不忘激动得摆个射箭的姿势。
“邹相。”益州郡王迈着矫健的步子而来，即便是知晓这次宴席的隆重，这个在皇族里素来以随性著称的郡王今夜仍是穿了件普通百姓才穿的粗布质地的大衣，腰间只挂了个朴素的香囊。透过抬脚的动作，能清晰地辨出他脚上套着的平底布鞋，“这个永和殿还真是越来越华贵了，我要跟玄栎那小子说，让我在这儿多住上几天才好。”
“郡王。”邹相微俯身回礼，耳畔传来郡王肆意的笑声，虽只有过几次照面，但郡王随意的性子给自己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是他手上不离的画眉鸟，“怎么不见郡王带着画眉前来？”
“哎，前几天被我府里的一个美妾给失手放走了。”
郡王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哀伤。
犹记得高武帝下葬那日，郡王对着老皇帝的陵墓嚎啕大哭，令在场之人无不痛心不已，难以想象平日最爱的画眉被放走会有的猛烈反应。
“邹相，过会定要带你夫人来陪我痛饮三杯，真是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
郡王自说自话地朝已聚满官员的永和殿走去。
陆续又进去几拨官员，永和殿外渐渐陷入平静。
邹相仍立在殿前，身后不时传来颂扬自己的话语，入了耳，偏又觉得那话中夹杂着丰富的情绪。邹相只不把这些情绪放在心里，忠于国，忠于君，从来都是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担当的官位——
永和殿前本不允许行车，今夜却为接送相爷夫人的马车破了祖例。赵总管驱马走在马车之前，待入了永和殿亦恭敬地下了马。
“夫人，永和殿已到。”
赵总管牵着马，候在马车旁。
纤纤玉手揽起车帘，芷萧抬头望着近处流光溢彩的永和殿，三重九宫，只消一见便似有层层压抑之感扑面袭来。
赵总管撑起手臂，扶着芷萧下了车，暗香拂过眼前，自上车之际便充溢着自己内心的惊艳之情又一次泛上心头。
“有劳赵总管了。”
芷萧盈盈地步入永和殿，这片雍容华贵的皇城，这个微有些使人窒息的建筑群，似也在惊叹她的美丽。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吹动着身下的曳地长裙，芷萧微提着裙摆，莲步乍移。殿前的台阶林立着，芷萧在心里默念，“五、七、九……”，脚步顿在第九级台阶上，微抬首，穿透薄雾，望见殿前伫立者的身影。
许是正对着殿内射来的强烈光芒，芷萧细眯起眼，定定地望着前方之人，他似乎也注意到了。
刹那间，周遭的纷乱恍若都已停止，世界静谧得只剩下脚边长裙金色绣边摩挲的细微声响和脚底轻微与石板摩擦的声音。直到他红色的礼服完全显现在自己眼前，耳边突然闪过出府前惟肖的那句戏话，“邹相他穿礼服其实还蛮好看的。”嘴角不禁飞扬，现出粲然的微笑。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短，芷萧只觉得初时的退缩已渐渐流失，移动着有些坚定的步子，似是朝着幸福的方向走去。既是缘分所使，不如就此由着心的方向。
抬眼之间，他亦认出她来，不敢置信。方才见她拾级而来的身影，只隐隐觉得如此这般熟悉，缓缓前进，从容不迫，似初见那女子时，她穿过讶异的人群，纷乱乍息，拨云见日。到了今夜，却如揽云蔽月般，似见了她盈盈的身段，连初现的月亮也识趣地躲进云层里，不愿露脸。时光停在他认出她来的那一刹那，他轻微扭结的眉头，他满面诧异的表情，似有不解、责备隐约在惊诧背后郁结。良久，他望着她没有半句言语。
“夫君大人。”
她盈盈施礼，出声唤他夫君大人。
“小女萧芷何，正是望江楼楼主。”
“你本在朝，我本在野，此次相遇也算有缘。”
“有缘，定能相见。”
“邹相小心！”
“举手之事，邹相不必多礼。”
他们之间的对话走马观花般闪过，两年多来一直以为她姓萧，苍州望江楼的萧楼主！他一直忽略了，原来萧芷何，不过是她行走江湖的化名。
“萧芷何，何芷萧。”
一股怒意侵上心头，邹相猛地抓起她提着裙摆的手，仍是微凉的触感，她都不知道如何爱惜自己吗？
“何芷萧。”邹相把每个字咬得清晰生冷，凌厉的目光定在芷萧的脸上，“两年前，你道你是望江楼楼主，风波阁的一次出手，你萧楼主的名讳一日之间传遍整个江湖，即便是在延西关，你都不肯说出真相，直到今日，避无可避，藏无可藏，你才肯现身。何芷萧，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邹相捏着芷萧的手腕，手下发力，掌面的青筋凸起。
“芷萧是夫君大人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芷萧不解，何以惹得他如此恼怒，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捏碎她的腕骨，他凌厉的目光射来，足以将她凌迟处死无数回。
邹相明显察觉到掌中手腕的一怔，眼前之人对着自己脉脉地笑着，略施粉黛的脸庞却渐渐浮起苍白。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在盼着她出现吗？不是决定再见到她，不管她如何逃避，定要问个明白？为何一出口，语气凌厉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是介意，介意她隐瞒事实，还是介意那日她心灵上的走失？
冬夜的凉风猎猎吹来，手下的禁锢稍减，邹相的神情亦渐渐平静，末了，只将万千情绪化为嘴边的一声自嘲。
“夫君大人。”
“不要说了。”邹相打断她，“随我进去。”
邹相松开手，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朝殿内走去，芷萧望着他的背影，笑意渐淡。
第三十一章 月皎惊乌栖不定
永和殿上，年轻的玄栎皇帝正襟危坐，黄袍在身，却仍是掩不住一股风雅的文士之风，这位与邹相年龄相仿的天子自两人进殿之际便再没将目光游离到别处。
邹相领着芷萧款款步入，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邹相身后侧的芷萧身上。
领口微立，只在隐约之间望得见凝脂般的玉肤，袖口稍宽，只衬得其上精心绣成的龙凤纹样欲奔腾而起，长裙曳地，随着步伐盈盈摆动，尽显风姿。
宴席上之人皆不敢将目光移至来人的粉脸上，怕一移去，便不忍离开。粉妆玉砌的容颜如初升之皎月，似盛放之娇花。红衣胜血，本已灯火通明的永和殿随着她的步入闪烁起耀眼的红色光芒，如斯耀眼却仍是遮蔽不了殿中女子带来的视觉胜饗。
邹相只是一贯地透着稍显疏离的清冷，身侧的女子却自进殿之时便挂着淡淡的笑容。摄人心魄般地笑意流转，惹得多少目光将在此中迷失。
芷萧跟在邹相身侧，叩拜行礼，举手投足间表现得无懈可击。
“邹卿家好生福气，娶了个让天下人为之羡慕的夫人啊！”
玄栎皇帝直直地盯着微垂首的芷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谢皇上夸奖，臣替吾妻芷萧谢过皇上。”
邹相恭敬地回礼。
“吾妻芷萧。”
为何只觉得这四字叩击在心里，反而泛起酸痛之感。
“何芷萧，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看看。”
玄栎皇帝的左侧按例坐着歆然皇后，右侧的紫烟公主明显带着些挑衅。
“是，公主。”
芷萧缓缓抬起螓首，对着殿上三人莞尔一笑，红色的光芒霎时照进金碧辉煌的上殿，如此自然却又让人不可抗拒的耀眼。
“你。”
紫烟公主对上芷萧从容的目光，脸上的挑衅之情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张着口，说不上话来的震惊，紫烟陷入难得的沉静之中，却似乎在积蓄下一波的爆发，怔怔地望着殿内的邹相夫妇，尽管没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却让人很自然地觉得静立的两人已有过无数遍的心灵相通。
离邹相夫妇最近的郡王仍是大口大口地灌着御酒，桌上的菜肴并未动过，眼神却是有意无意地瞟向眼前的两人。邹相那小子的目光里隐约闪现的竟是有些熟悉的睥睨天下的神情，身旁的那个丫头倒是和他相像得很。
“相爷夫人如此貌美，本宫真是自叹不如。”
歆然皇后面带善意地微笑，自谦的夸奖适时掩盖了紫烟的敌意。
“皇后过谦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特质才令芷萧自叹不如。”
芷萧回礼，随邹相落座，正对着大殿另一侧的郡王。
“大家喝酒呀，来，我先敬相爷一杯，相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我们高国是绝不能离了相爷的。我这么说，皇上也同意吧？”
郡王转而望着玄栎皇帝，不羁的笑容随意而张扬。
“皇叔说得有理，来，朕敬相爷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