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芷萧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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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转而望着玄栎皇帝，不羁的笑容随意而张扬。
“皇叔说得有理，来，朕敬相爷一杯！”
玄栎皇帝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倚坐在相爷身侧的芷萧分明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穿过浓重的喜庆氛围聚焦在自己身上。微微一侧头，却又对上紫烟公主的目光，亦是浓重得如同吹不散的晨雾，凝结在眼底。
回过身来，宴席之上已是歌舞升平，惹得对面之人竟一时忘了灌酒，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殿中的舞姬，毫不遮掩垂涎之意。
芷萧倒是对对面的中年男子十分好奇，看他那身普通百姓的打扮，那嗜酒的个性，喜欢美姬的性子，还有如此不羁的笑容，便是坊间流传的益州郡王吧。
“吾妻芷萧。”
邹相对前来敬酒的同僚皆是此般介绍。芷萧只静静地偎在他身边，一股若隐若现的青草芳香挟着御酒的烈味浮来。貌合神离，芷萧倏地想到这四个字，心中不禁一怔，猛地欲抓起身边人的衣袖，却是不经意间，被他轻轻一拂，刻意避开。
“芷萧，这是翰林院的陆文翰。”
邹相不带温度的话语传来，芷萧迎上桌前陆翰林打量的目光，微举起桌案上的酒杯，先干而尽。
“夫人好酒量！”
陆文翰眯着眼笑道。
“呵，邹相夫人真是好酒量。”紫烟公主看着殿内的觥筹交错终究忍不住，“今天难得大家这么尽兴，堂堂相爷夫人只喝这么点怎么行呢。明月，还不快给夫人换个大杯！”
被唤作明月的侍女即刻端来个口径较大的酒杯送至芷萧桌前。
“相爷你不会心疼吧？”紫烟端着酒，似笑非笑地望着邹相，“本公主可就先干为敬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酒杯扑腾一声，侧倒在地，杯中的烈酒反泼了自己一身。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
紫烟公主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没有遭受任何袭击，何以手中的酒杯像是被暗器所击中。
“公主，夫人不胜酒力，还是邹某代为谢过公主的好意。”
丝毫不带拒绝的肯定，邹相捏起芷萧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殿上紫烟公主的脸色愈益难看，侧首望着永和殿的偏殿，那股奇异的力量隐约便是从那袭来的，定睛望去，严实的窗外只闪过几缕模糊的剪影，扑腾而起，似是鸟雀的踪影，之外再无半点动静。
益州郡王的目光亦是有意无意地瞥向窗子，来自殿外隔空的警告，他也察觉到了。对桌的邹相朝他礼节性地示意，今夜的邹相，眼底只郁结着更浓的肃穆。
永和殿偏殿的琉璃屋顶之上，斜倚着个沽酒自酌的身影，圆月朗照，照得他周身散发着一道雅致的淡黄色光芒，闲适自得，飘逸不凡。
第三十二章 西风夜放花千树
芷萧随着身前公公的引领穿梭在华灯流连的深宫中，宫灯高悬，闪烁不灭的华光在脚边流泻下一地柔和。脚步移过，霎时遮蔽，下一瞬又现出明黄的光芒。
“夫人，老奴是御书房掌房内侍骆公公，皇后特吩咐老奴等永和殿宴散之后，带夫人前往朝阳殿一聚。”
骆公公尖细的声音夹杂在碰杯声中，对着面前的邹相夫妇恭敬地微躬着身，精亮的目光不时偷瞥座中的相爷夫人。
西风渗进深宫，经由层层叠叠的宫门一挡，只余下微暖泛着烛影的细风，摇摇曳曳。
两个身影悠悠一绕，一抬眼，已进了朝阳殿院内。
他竟是没有丝毫表示，顾自抿酒，对着前来敬酒之人谈笑风生，对着对桌的郡王意兴阑珊，却不曾转首望她一眼。
“届时便有劳骆公公带路了。”
芷萧以礼相应，抬眼对着殿上的歆然皇后展笑示意，忽略两边耐人寻味的目光包围。
“相爷夫人到！”
又是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回却是对着殿门大开的朝阳殿。
思绪渐回，随着芷萧步入朝阳殿的步伐渐趋聚集。
与永和殿不同，朝阳殿，作为后宫之主皇后的正殿，摒弃了明黄的调子，辅以明黄点缀朱红的雕饰。
“芷萧！”
皇后的声音越过满宫的脂粉淡香传来，仍如夜宴上那般端坐上殿，巧笑倩兮。紧随而至的，便是无尽在永和殿上未看清的端倪目光，自朝阳殿的四面八方汇拢而至。
“芷萧见过皇后。”
芷萧踏进朝阳殿，沿着宫内红毯铺就的行道一路行礼。
“这是如妃。”
皇后轻点右列之首的女子，一抹浓郁的蓝色跳入芷萧眼帘，在满目的烛光中仍显得清冷无比。
“见过如妃。”
芷萧打住脚步，微侧身对着座中面色冷淡的如妃，良久，却是得不到应有的回礼。如妃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芷萧身上，顾自旁观着宫内的情状。
“姐姐就是邹相夫人，果真是天生丽质，风韵绝佳。”左侧次首的浅绿霓裳女子不顾众人的讶异，离了座位，上前几步，稳住芷萧正欲行礼的身子，“姐姐不用多礼，我叫柳月珊。”
月妃轻快的自报家门和如妃的清冷自置成了鲜明的比照。
“这宫里但凡有月妃之地便有热闹啊。”
歆然皇后浅笑一句，朝着柳月珊眉眼轻挑，盖过一旁如妃的嗤之以鼻。
“皇后过奖了——姐姐，来，这边坐。”
柳月珊拉着芷萧往左列首位行去。
“今夜将各位嫔妃各府命妇召来，也不过是本宫在朝阳殿办的一场家宴。永和殿上没女儿家说话的份，到了朝阳殿大家便随心所言，本宫最见不得冷清了。”
连带着坐姿都变得随意许多。
“本公主听说相爷这回在延西关遇到位神仙般的女子，箭术非凡，不仅救了相爷，还将离国太子射下了马。”
平日夺人目光的紫烟公主尽管被安排在殿内最不起眼的位置，仍不放弃每一回语出惊人的契机。话音一落，殿内之人交相议论，余下紫烟公主信誓旦旦地望向芷萧。
“芷萧亦十分感激延西关上出手相助的那位女子，只是江湖之人，多半行踪飘忽，只怕芷萧很难有机会当面答谢助我夫君之人。”
略施粉黛之脸竟是敛了笑容，露着惋惜之色。
“相爷雄才伟略，经纬天下，我看和那女子倒是甚为相配。”
咄咄的目光穿透所有的震惊，朝着芷萧身上射去。不论如何，眼前这个空有一张绝美面庞之人绝配不上堂堂一国首辅。
宫内之人多半见惯紫烟公主的口无遮拦，听着挑衅之话一出，纷纷噤声，注意之情皆转移至芷萧身上。
“若真能再遇上那女子，芷萧倒也乐意说合这门亲事。”
眸中没有丝毫闪烁，方才的惋惜之色尽数褪去，又展开淡然的笑容。以柔化刚，绕指一挡，并不在意紫烟公主多番的无礼。
“紫烟公主莫不是也想早日得到皇上的赐婚。”
如妃懒得转身，倚在座中，顺手捻过桌边的蜜饯，细细咀嚼，那双透彻的明眸中倒映起红色的剪影。
“如妃你别仗着皇兄的几分宠爱，便在这里有恃无恐，眼下谁不知道，开春的选秀就要开始，后宫从来都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紫烟撑手一立，杏目园睁，瞪着宫内纷纷变色的嫔妃。
“紫烟，你答应给本宫一个面子，怎么又闹腾起来了。”
歆然盈盈起身，慈善的目光压制紫烟腾起的怒意，微提裙角，顺着玉阶款款而下。
“既是紫烟公主已提及选秀一事，本宫便趁着今夜将此事讲明。”柳眉一挑，一旁紧跟的宫女掀开手中的锦盒，“这些是本宫自进贡的修女画像中挑选出的佼佼之辈，本宫很想听听在座各位的想法。”
歆然征询的目光落在芷萧身上，伸手一指，对着宫女举起的首张画像。
耀眼的财气琉璃闪耀在朝阳宫朱红的色彩中，为首之女为扬州首富上官云翔之妹上官云燕。商家之女，即便是画像上都透着无尽的财气。
“商家之女，与皇家传统多少相悖。”
“明黄的着色，竟是丝毫不顾及皇家的忌讳。”
如妃清冷嘲讽的声音盖过宫内的惊羡声。
“芷萧以为如何？”
歆然悠悠而行，愈益走近淡笑旁观的芷萧。
“单凭画像，上官云燕眉眼间的霸气，倒是有些皇家的特质。”
芷萧的目光扫过上官云燕的画像，以上官家的财力，与皇室联姻，双方各有益处。
歆然皇后不语，屈指抽去上官云燕的画像，现出第二张秀女画像。
“俞若愚，她是俞尚书家的千金。”
迅疾便有人认出画中之人，芷萧因是离得近些，看清画像下的一列小字。俞若愚，想是这尚书小姐定是聪慧至极，大智若愚。
“尚书之女，岂登大雅之堂，偏还取了个如此哗众取宠之名。”
如妃自恃的目光瞥向对列的柳月珊，唇角微扬，笑意尽现。
四座无语，只静望着皇后指尖所对的画像。
“雍容华贵，浅笑间又不失几分俏皮，似能给这深宫带来生机。”
芷萧的柔声落入四座耳中，一旁的月妃感激似地攥着红色的衣袖。
歆然仍是默笑不语，随手抽去几张。
“呀！”
同是离得稍近的月妃忽而惊讶一声，青葱之指对着宫女手中的画像。
“紫烟，你真是胡闹！”
轻喝之声于殿内响起，紫烟公主的画像竟是置于秀女画像之中。
第三十三章 流光闲去厌繁华
宴终人散，御书房的暖阁里仍是延续了夜宴的浮华，明黄的主色晃得人心浮动。
“这次离国肯议和多亏了靖涵。”
玄栎皇帝倚坐在书案前，看不清神情。
“我说皇侄，紫烟那丫头脾气如此之冲，我看还是让她早点嫁人的好，皇室也落得个清净。”
郡王此话虽是对着玄栎所言，目光却是直盯着暖阁窗上垂着的鸟笼，镀金的笼身流光熠熠。
“皇叔有所不知，紫烟她生性泼辣，皇族里还没人能治她。”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妹妹，玄栎着实有些头痛，“几日前南国使臣觐见，倒是有意与我高国结为姻亲之好。”
“嫁到南国也好，我府里就有个南国舞姬，整天哭哭啼啼地说要回那四季飞花、没有冬夏的好地方，说得我也十分向往。”
郡王仍是盯着笼中的金丝雀，时而蜷缩匍匐，时而看着它跃于金丝圈上。
“离国既与我们议和，北疆局势暂缓，想那南国定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结为姻亲之事，依臣看，还是有待商榷。”
笃定之音自邹靖涵口中传来，只是目光中却有几分闪烁，瞥着窗外愈益深沉的夜色。
“我只听说南国不好对付，偏安一隅，又有天然的地势作为屏障，那个南王怕也和我一样过着逍遥快乐的神仙日子。”
郡王恣意的笑声自暖阁传来，座中的姿势俨然一副壁上观。
“皇叔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羡慕益州的安宁，朕要是改天累了，也到皇叔那住上几天，不理朝政，整日只饮酒作赋，保不定乐不思蜀，不愿再回到宫里来了。”
玄栎皇帝微展开桌案上的水墨画卷，尚未散尽的墨香渐渐溢起。
“那好，那好，皇叔我一定好生招待，保管让皇上乐不思蜀。”
郡王眼角的恣意更为张扬，满口的酒气充盈在整个暖阁内。
“臣倒愿往苍州，苍州建在祁连山谷地，安逸得透不进半点世外之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门犬吠，池鱼欢跃，着实是个隐逸的佳处。”
眉眼间流露着向往之情，俊颜上展露起略略深情。
“听听靖涵这话，莫不是怪朕不晓得该封赏靖涵什么。论官职，首辅位列万人之上，如今靖涵又有如此如花美眷。”笔锋稍顿，眼前又浮现起永和殿上那抹耀眼的红色，“朕倒想将这江山拱手让于靖涵了。”
玄栎无谓的笑容缱绻于闪烁的烛光之中，细细打量，也只分得清大致的轮廓。
“皇上厚爱，靖涵如何消受得起。”
心中不知为何只想早日离开这暖人的御书房，心有所念却又不愿承认。
“确是，相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高国还需要倚仗相爷的辅佐，相爷哪里有得空的日子。”
郡王的注意力此时游走于玄栎皇帝与邹相之间，邹相的肃穆，玄栎的附庸风雅，突然很想知道这两人若是有天针锋相对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似乎还是个未知数，或许这场较量不会离得太远了——
郡王大步跨出暖阁，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积聚在口中的酒气趁着风势下了肚，有些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
“暖阁内的气息有些灼人。”
“郡王很爱那只金丝雀？”
邹相留意到方才郡王望着鸟笼久久的出神，突然发问。
“不，我只是在猜它何时会离开。”郡王揽过邹相的肩，“靖涵，你没有发现它并不适合待在这里吗？鸟笼也好，暖阁也罢，它都在努力挣脱，想去主动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两人的步子稍稍停顿，暖阁外一片沉寂，身后是御书房明黄的烛光。
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曾经以为自己的天地里会有她的存在，曾经以为有她的存在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天地，如今看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嘴边的一丝自嘲——
邹靖涵与郡王于御书房外道别，竟是不自觉得朝着御花园得梅林走去。待反应过来，满目已是婆娑的树影。
卸下心绪，一个人幽幽地在林中缓步踱着，即便是合上眼，都能顺着脚下石子的凹凸感分辨林中的曲径，哪一条通往早已荒废的永嘉殿，哪一条通往永和殿。
鼻尖沁凉着浮动的暗香，青袖之间盈落下如雪的梅花。若是此时再酌上一壶热酒，对月独饮，便是有万千情绪，也会被酒气暂时压下。
竟是她，望江楼楼主竟是她，将军府二小姐竟是她，相爷夫人也是她。
可叹，他还在缱绻回忆中纠结她的情愫，还在徘徊揣测间摸索她的踪迹。其实她一直未曾离开，知他前往苍州，知他奔赴京城，知他远赴延西。她从一开始便知道他得身份，从伴读到首辅，她悉数知晓，只是她一直不愿告知他真实身份。
脚步渐渐远离梅林，朝着永和殿的方向行去，但见赵总管矮胖的身影徘徊于石阶外。
“相爷。”
赵总管小跑着匆匆上前。
“怎么了？”
邹靖涵挑眉问道，注意到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夫人还未回来，这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赵总管想起每回那个刁蛮难缠的紫烟公主来府里吵闹，心里便一阵发怵，他这辈子最怕缠人的女人。
“你去朝阳殿外候着。”邹靖涵朝着马匹走去，伸手触及缰绳，思绪像是被融化般流转开来，“慢着，你随我一道过去。”
因是隔着一定的距离，身后的赵总管听得并不分明。
“去哪？”
支吾一声，却见邹相已朝前行了好一段距离。
“明明担心，却不肯说出口。”
赵总管轻叹一声，又是一阵小跑，才赶上邹相的步子。
第三十四章 月在庭花旧阑角
朝阳殿内有隐隐的讥笑声响起，宫女战战兢兢地不知该将手中的画像仍是举着还是放回盒中，只留下画中的曼妙女子傲慢挺立，直面殿内之人把持不住的笑意。
“怎么就是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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