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芷萧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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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着小男孩的手陡然一紧,目光抽回,落在青衫稚嫩的脸庞上。
“青衫……”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城下的白衣,在那一刻,染上了血色。
第七十九章 天际温柔已作除
城下的逍遥君忽然收住一直回旋退挡的步子,飞扬的衣袖竟是被乱刀所割裂,纯白的布料自手臂间滑落,拖曳在沙地上。有红色的血丝沿着裸露的手臂淌下来,仿佛玷污了尚牵连于衣的白色衣袖。
乱刀还停留在半空,城下异装男子的手有些发怔。
天地间一片宁谧,逍遥君与他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由着眼角的白色掺杂起隐约的红色。
逍遥君的目光忽而起了变化,自不羁转化为深藏的凶煞,来自眼底的阴郁刹那间袭上如璞玉般的面容。
“我,哈,你居然被我所伤!”
眼前那位异装男子止不住地仰天笑起来,手中的乱刀却是自始停顿。
“呵。”
阴郁的面上展露着犀利的笑容,将周遭的纷乱冻结至冰点。
夜色晨光,交相辉映,尽数投射在城上城下两重地域上。
“你会为你方才的举动后悔。”
才知道飘逸如逍遥君的沉声一句,也会阴郁到如此地步。
那些飞扬的衣袖,永远也不会明白,究竟是风的力量,还是主人突发的狠劲。城下所有的乱党,城上所有的眼眸,望见的都是如此一幅转瞬即逝不可多得的画面。如翼的衣袖轻舞飞扬,长剑如虹,贯穿长空。
逍遥君的长剑便这样贯穿那男子的胸膛,血在对于逍遥君来说毫无抵挡之力的铠甲前绽放如花。
剑下之人再没有任何声息。
“嘶”的一声,血光飞溅开几步。那男子的身影随着长剑抽出体外,向后倒去。
巍巍的城门缓缓而开,仿佛迎接着新一日的晨光。天空如若紧绷的淡蓝色绸缎,那蓝色愈来愈浓烈,有嫣红与金黄之色在东方的天色中积聚。
城墙过去的再北之处,传来无数无尽的骑声。
开始不断有乱党慌忙地逃过城下的逍遥君身边,朝向城门口奔去。
只是不知那尚且深幽的城门内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逍遥君悠悠地转过身去,那女人的目光早已由惊愕回复往常。是何事,让她突然之间起了变化,又是何事,令她此刻如此期待地立在城墙之上。
他看见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正北方,越过自己而去。
“正北方!”
该死!逍遥君在心中咒骂,他如何忘了,那是邹靖涵远去的地方。
他看见她脸上的笑靥一寸一寸地在流光中蔓延。
“传令,将南国乱党全歼于北城门内,绝不让一个人活着进城!”
司徒黎刚毅地立在城墙上,瞥了眼有些失神的芷萧,大声地传令。
“得令!”
“得令!”
不断有附和声自北城墙响起,推波助澜,将初露的晨光,推搡至极致。
正北方的轰鸣声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清晰;正北方的尘土色愈来愈浓重,愈来愈灰蒙;正北方的希望愈来愈明了,愈来愈靠近。
“真是该死!”
逍遥君面色一扭结,看那女人那样,就猜到是谁赶至。只是他早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希望即将到来的人早些从这个尘世消失。
尽管他从不显露这个念头。
那女人的目光自始至终越过他的头顶,越过他的长剑,盈盈地翘首,遥遥地期盼。
逍遥君啊逍遥君,任是你们青梅竹马又如何,任是你每回都守在她身边又如何,任是你每回都捷足先登又如何,你忘了这世上,有后来居上这个说法,忘了这世上还有人比你更主她心。
深深的翡色在尘土色中隐隐地显露出来,天光打照,如梦如幻。
“将军,那是,那是援军!”
仍守在城墙上的将士认出奔涌而来的军队,雀跃之情袭上所有人的心头。
“是沧燕骑。”
芷萧认出飞驰而来的将士,驻守一方的沧燕骑。
缓和的目光落定于带头之人的身上,尘烟遮不住,天光耀不尽。玄青色,那是雨过天晴才能见到的色彩,那是历经风霜才能铸就的色彩。
“是他,他来了!”
怀抱青衫之手又一次不由地紧致,那么小的身躯,却给了她如此大的希望。
“神仙姐姐,是大哥哥来了吗?”
怀中的青衫挥着小手,有感应般地朝着北方挥舞。
“是他。”
芷萧回应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有绽放至极致的笑容,有晶莹闪耀的眸光。
马上的他,如斯耀眼,如斯紧张。
这一切,只为她而起,落进她眸中,落进她心中。
城墙上的她,亦是如斯耀眼,如斯期盼,如斯淡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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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两相望,不管魑魅魍魉;两两相望,任他山高水长。
周遭的纷乱在那一刻仿佛不属于他们。
一眼,不够,两眼,亦不够,究竟多少眼,才能表露这一路的担忧;多少眼,才能淡化彼此的想念;又需要多少眼,才能弥补几日来的错过。
邹靖涵牵着马,定定地立着。
她瘦了,苍白了。
他唇边有暗色,他鬓间有尘土色。
“芷萧。”
邹靖涵忽而松了马绳,朝着芷萧沉沉地唤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对面的她没有反应,仍是寂寂地望着。
“仙女姐姐,大哥哥是在叫你吗?”
青衫扯了扯芷萧的裙摆,也随着芷萧的目光望向马边的邹靖涵。
“芷萧。”
邹靖涵朝着芷萧缓缓而来,头顶的天色越来越明亮,照射在靖涵青色的衣衫上,映照出衣衫上的绣花。
“芷萧,我带你先回大帐,这里不安全。”
邹靖涵微微探出手去,内心小小的挣扎了一番,又将手收了回去。离得近了,反倒摸着一旁青衫的头发。
近在咫尺的她仍是没有话语传来,只静静地望着,淡淡地笑着,素静到恍若一张不动声色的画卷,在靖涵眼前缓缓铺叙。
“芷萧,你放心,沧燕骑对付这些乱党绰绰有余,随我回大帐去。”
他不放心她尚未痊愈的身体,不放心她仍带苍白的脸色。
“好,”面前的她忽而应了一个好字,“不过,我要同你坐一匹马回去。”
带上些俏皮,带上些嗔笑。
“好。”
如何都好,只要她愿回去休息。
“青衫。”
芷萧低下头望着松了手的青衫。
“仙女姐姐,你和大哥哥走吧,青衫一个人可以的。”
青衫坚定地望望芷萧,又望望靖涵,想起他说的那句“男孩子要坚强”。
“芷萧,你怎知我回了京城?”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有一种叫做知足的暖意在胸口漾动。
“不知。”
她答以他两字。
“你怎知我会带援兵回来?”
马步缓缓地在街道上走着,连它都仿佛沉醉在莫名的甜腻中。
“不知。”
她认识回答他这两字。
“那你可知道些什么?”
晨风送来只属于她一人的清香,挑起他发问的兴趣。
“芷萧只知道夫君大人会回来便是了。”
尽管面对她的背面,他只知道她在笑,一直在笑。
“芷萧为何如此有把握?”
身前良久没有传来回答。月白的肤色忽而出现在邹靖涵眼前,她倏然侧首望来。
“这些不重要。”
语气极淡,极柔,仿佛要将此刻的晨风比下去。
“是啊,这些不重要。”
他接着她的话语,重复了一回。
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如此再见,还能彼此靠得如此近。
“靖涵……”
行至半路,芷萧忽而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带着些慌乱。
邹靖涵顺着芷萧的目光望去,她侧首靠着的青色衣衫,红了一块,有血腥的气息飘来。
“芷萧!”
他亦是慌乱地出手抚过她唇边,指间淌下暗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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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身清馨化无痕
白色的身影犹豫在大帐内简陋的床铺边,犹豫着探出手,又将手缩回。
“女人啊,那个邹靖涵以为派了几个小兵守在帐外,就可以挡住我的去路。”
逍遥君就着暗寂的烛光媚惑地笑着,揽过白衣后摆,靠坐在床铺边。
她仍是沉沉地睡着,该是强撑了很久吧。
说好不会为了那个邹靖涵来南国,却还是挡不住她的殷切目光。
“白衣逍遥。呵!”
嘴角张扬起来,嘲笑、哂笑全都只有他一人。
从何时起他就对她这样趋之若鹜、心甘情愿到不辨自己。
只知道不忍心任你一人前往翾翊山,不忍心看你一人杀上魑魅宫。
只知道那日见你一人进了魑魅宫,无力而又自怨自艾的自责占据心头,担心得叫人无法呼吸。
只知道你自魑魅宫出来时,那奄奄一息的神色,让我决定从此之后再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只知道你回京城调养,身处苍州的自己每日都陷于担忧之中。
只知道得知你去了延西关后,我夜以继日地奔赴北疆。
只是你,竟这样便进了相府,竟这样在方才的城墙上忽略过我的目光。
“芷萧。”
床铺边有哑声的低唤。
我们也曾有过两小无猜的时光,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岁月。我们曾多少次并肩作战,将看不见对手的后背放心地交予彼此。
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九重宫阙你不愿深入,眼下的江湖你也不愿再涉足,难道京城的那座相府大院真的成了你的归宿。
我以为,你要的,始终都是江湖的逍遥。一屋,一酒,一琴,一箫,便是一生,一世。
你可确定,你等的人,真能给你所要的?
逍遥君替芷萧掖了掖被角,除却这些,他还能如何?
利南城的战事,都交给那人吧。我的剑,只会为了你而沾上他人的鲜血;我的回头,却只换来你的目光相穿。
“我知道,你的眼里、心里,始终都只有他。即便是山河日下,即便是江山尽失,也始终只有他。你情愿为了他放弃江湖,包容整个朝廷。”
逍遥君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大帐内幽幽盘旋,流转的目光停留在手边之人的脸庞上。
这是她的眉,促狭得就如茫茫夜色中的一弯弦月;这是她的眼,只消稍稍一望就可以让人魂牵梦萦,也只有在眼皮垂下之时自己才有足够的勇气盯着他看良久;这是她的鼻梁,挺俏得不见一丝波澜,鼻翼微动,每一下都牵动着他的心;这是她的嘴唇,薄唇即便是在昏睡中都微抿着,泛白的唇色不见一丝光泽,叫他忍不住想要伸手上去摩挲她的唇角,替她拂去身上的寒冷与虚弱。
这是她……
逍遥君怔怔地盯着朦胧灯光笼罩下的芷萧。
大帐内白色的影子身形一动,更往床边坐近了些,将她额际的发丝微微捋至一边,开始缓缓地俯下身去。深深一眼,两眼,无数眼,将她的影像深深地刻入心中,如何也看不够。
“不管怎样,对你,我始终都是甘之若贻。”
些微的自嘲,抑或是些微的自我解释。
大帐内本就微弱的烛光忽而晃动了一下,有熹微的晨光投射进大帐内,有风吹拂进大帐内,吹乱了倒映在帐面上的那个白色身影,也吹乱了帐帘口那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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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南城内一处不知名的空地,一旁是房屋倒塌的成堆废墟。
“美人在帐,乱党在侧,主帅却在这和我饮酒。”
倚坐于废墟上的逍遥君朝对面的邹靖涵送了个媚惑的笑容过去,酒壶一平举,顾自先饮下。
眼前歪斜的古亭,亭内沾满风尘的邹靖涵,到了此刻,到还看得顺眼。
“逍遥君长居苍州,京城非远,南国非近,你不也在这利南城内和我饮酒。”
亭中的邹靖涵亦是举杯相敬,仰头抿了几口。
“邹靖涵,放不下南国的人是你,放下南国的人也是你,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是如何想的。”
状似随意的话语朝着邹靖涵压迫而来,那亭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放得下芷萧的人是你,放不下芷萧的人也是你。逍遥君,你的心思我也看不明白。”
邹靖涵扯过一抹浮动的笑意,他以为帐内的情景他没有看到,他以为他的心思没有人知晓吗。
“你这是在质问我?”
恍若遭挑衅而起的气势惹得废墟上的白衣飞扬跋扈,那叫女子都会自惭形秽的脸色开始变得阴郁起来。
“不,我是在提醒你,逍遥君——”亭内的邹靖涵拉长了“逍遥君”三字的语声,深邃的目光遥指迎面的逍遥君,“她,就像朝堂之于你,你终是会选择留在江湖。”
“哦?”璞玉般的面上秀美之眉向上一挑,朝堂之于他,确实不过是一个调侃,“可以她之于你,却不如朝堂那般任你掌握于手。邹靖涵,这点你不会没有意识到吧?”
逍遥君反唇相讥,即便她心中没有他又如何,他也会带她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带她回到她向往的地方。
“这点,我早已意识到,我以为,相府的深院可以替她挡去所有的纷乱。”
方才还自信的话语到了此刻忽而一落。
“那你就错了,你那个深深的院子才是她最大的纷乱。邹靖涵,你如何放得下手中翻云覆雨的权势。”
逍遥君眉间的郁结稍稍退去,举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放不下,但终究会放下。”
眸间的坚定,投向衣袂飞扬的逍遥君。
再回京城,所有的事都该有个了断了。
“所以你就狠心将芷萧圈在手中,让她陪着你经历动荡,经历战乱!”
逍遥君将空空如也的酒壶猛然扔在一边,“咚”的一声,砸开一地瓷花。
“是,从此之后,我再不会放开她一丝。”
什么放她出府,什么放她自由,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好,好一个再不会放开她一丝。”
就像他,一直以来,就不曾放下她一丝过。
只是他,懂得何时放她一定距离,若是线收在手中,空中的纸鸢如何也不会飞走。飞远了,拉一拉线就会回来;飞近了,那是纸鸢累了。
“逍遥君,你和她太相像,执着于自己想要的,逃离掉束缚自己的,可是到头来,真正放不下的人其实是自己。我会给她幸福,”那诚恳的目光不若誓词,反像带着些微的恳求,“我要让她永远留在我邹靖涵身边,给她她要的幸福。”
天色愈来愈明亮,利南城仿佛又恢复至昔时的澄澈平静。
“不管哪天,只要你做不到你所说的,我便会带她走。下一次,不管她在哪,不管她是否愿意,我都会带她走。到了那时,我也不会放开她一丝。”
第三次,他一定不会心软。
逍遥君想起城墙上她的目光,这一次,他还是心软了。
亭中的邹靖涵忽而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亭前的台阶上。
“不管多少次,你都带不走她。”
那是骨子里的自信,那是无法言明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