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作者:茂林修竹(晋江榜推vip2015-01-17完结)-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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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便听到太子在梦里哭着叫娘。
皇帝就觉着,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死了。他儿子已经没了娘管,若再没爹管,可就真没救了——谁知道日后会长成什么混账样子!且他才将太子打了一顿,还没让这熊孩子知道,他虽打他但也心疼他。就这么死了,日后太子想起他岂不就光记得他抱着棍子打人的模样?太憋屈了。
且到了黄泉见着发妻,她问起儿子来,他要怎么交代?
便已下定决心,对白上人道:“那就动刀割了吧。”
反是白上人疑惑:“你就不问我有几成把握?”
皇帝笑道,“不如不问。你有华佗的神技,我便有关云长的神勇——我想活,自然就能拼尽全力活下去。”
白上人胆大包天的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道,“看病情你已穷途末路,看面相却是峰回路转。天不绝你,我自当尽力而为。”
是白上人医术高妙,也是皇帝意志过人。刮骨之后养了小半个月,皇帝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虽一时还有些虚弱,却也觉出神清气爽来。皇帝便顺势将白上人留在身旁替他调养身体。
白上人倒是早预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并没跟皇帝扛上。每日在太医署中喝茶下棋,偶尔也和皇帝聊聊天。
他性子散漫惯了,又有些神棍,又管不住嘴。皇帝倒也渐渐觉出他是个有见识的人,时常一言命中,便将他引为近臣。
难免就和他说起太子顽劣,自己不知该如何管教一事。
可惜皇帝问错了人。白上人给的答案是,“一个不成,那就再生一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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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观里果然往燕国公府上送了两盆花。
却是养在花盆里的海棠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已是深秋落叶的时候,那海棠却开得繁花锦簇。送来三五日才开败,花瓣散落如雪,纷纷扬扬。
待花开败了,雁卿便带着她屋里丫鬟、婆子一道,将那海棠挪栽到庭院里去。
她亲自拿着小铁锹去培土,忙前忙后,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月娘就在屋檐下的木地板上坐着读书等她。
雁卿晓得月娘是有些洁癖的,便不招呼她一道。待忙完了,就着井里新汲出来的凉水洗了洗手,才往檐下去找她。月娘便亲自给她斟了杯茶。姊妹两个喝完茶水,又下了一会儿五子棋,便对坐在棋盘两旁读书。
也十分和美自在。
赵世番来看望太夫人,瞧见庭院里的海棠,便记起白上人说雁卿“妙言解惑”。就好奇的向太夫人问起当日的事。
太夫人却不记得白上人和雁卿打过什么机锋,便疑惑的道,“是说这两棵海棠树的事吧。”
便告诉赵世番,这花儿原本养在院子里。她们去时,观里正要将这两棵海棠刨出来送去烧掉。雁卿自然就问,“花开得这样好,为什么要烧掉?”观里道士便告诉她,海棠本是春花,这两棵花却年年开在秋天,必然有妖异作祟。雁卿就说,“这只是不合时宜,罪不至死。你若不要,就给我吧。”道士除妖心切,自然不肯。雁卿又说,“它们还做伴儿……也许是没人告诉它们不能开在秋天。你不能不教而诛。”从头到尾都是傻里傻气的孩子话,鸡同鸭讲,胡搅蛮缠,把观里道士憋得一个头两个大。
恰白上人出来听见,就道:“是了。天地这么大,就容不下两棵不合时宜的海棠花?岂能不教而诛。”便将花挪到花盆里,送去他院子里养着。
赵世番听了便觉得好笑,道,“憨人遇憨人,倒是憨到一块儿去了。世上哪有什么妖孽,花木又怎么听得懂教化!”
他当然也不会去做个“容不下两棵不合时宜的海棠花”的恶人,太夫人自己都不介意院子里养两棵“妖花”,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又想起当日雁卿昏迷,白上人也是抬腿就来。便道,“白上人倒是对雁卿另眼相待。”
太夫人笑道,“这是雁丫头自己的缘法。”
赵世番对雁卿的话其实也略有触动——他闺女对一棵花尚且不肯不教而诛,何况是日后的储君。
皇帝既然将太子交给他,他身为人臣,自然就该尽力而为——太子毕竟年幼,也无需这么早就认定他不堪辅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熬过冬天去,皇帝的病终于痊愈,自然就有精力开始管教太子。
东宫僚属要问罪贬谪,伺候太子的下人更是悉数打罚换去,连教太子读书的师父、太子的乳母都一并被逐。太子自幼由这些人伴着长大,又被他们奉承伺候得顺心如意,心里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便到皇帝跟前去求情,皇帝只说,“这些人旁的罪倒略可饶恕,只教唆储君为恶一条罪该万死。你要替他们求情,莫非是要承认自己为恶不是他们教唆的?”
太子身上打痕退了,疼却还记得。听皇帝要问罪,便吓得要退缩。可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让这些人伺候儿臣的是父亲,要罚他们的也是父亲。儿子算什么,不过是自幼跟他们长在一起,心中不忍罢了。”
他这是在变着法儿指责皇帝不管他,任由旁人把他带坏了,皇帝又不高兴。说打说罚也不顾虑他这苦主的心情。
皇帝脸色便一沉,道,“他们不过是伺候你长大,你就心中不忍。朕是你的君父,也不见你来体察!”又道,“罢了,‘子不教,父之过’,从今以后朕要好好管教管教你!”
回头皇帝就向白上人和赵世番苦情抱怨,“他心里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倒比朕更亲近了”
赵世番就宽慰道,“一条狗养久了,父母要逐走它时,子女还要不舍求情呢。何况是人?陛下多虑了。”
反倒是白上人说了句梗人的话,“生儿子受苦的是女人,养儿子操劳的也是女人,父亲不过是个出精、银的罢了。不叫妻儿饿着就是功劳。此外还有什么?究竟哪里可亲近了。”
皇帝倒是听出他话中深意了——你都没管教过太子,还想比那些日日服侍太子的更让太子亲近?然而心里还是不服气,便道,“照你这么说,天下有功业的男人倒都不能叫儿子亲近了。”
白上人就道,“正是。越有功业的男人反而越不着家,子女如何亲近他?只不过将他当作了榜样。心有憧憬便生出亲近之意,因这憧憬,父亲略加疼爱便比得上母亲朝夕相处——可孩子最初憧憬什么样的人物,还不是看母亲怎样教诲引导的?所以先有贤妻,而后才出孝子。”
皇帝想起年幼时的经历,竟不得不承认白上人说得还是有两分道理的。
……只是他已无贤妻了。
皇帝功业心重,年轻时在女色上便不上心。待觉出对皇后情根深种时,皇后已去世了。自然就更无心抬举什么嫔妃。这七八年间,后宫承宠的嫔妃倒有一些。可连她们什么性情模样他都不怎么上心,怎么可能看重到能将儿子托付?
却没想过没有母亲教养,才是太子学坏的根由——可不就是如此?太子宫中自然多保父、保姆,可也都不过是奴婢罢了。顺承侍奉主子便是他们的天职,难道还指望身处下贱之人反过来疼爱、教导主子吗?
皇帝此刻才觉出,这也是他的一桩错处。
然而南园遗爱,他又到这个年岁了,自然无心续弦。便问白上人,“那你看朕该怎么做?”
白上人还是那句话,“没贤妻那就再娶一个,一个儿子不成那就再生一个。”
皇帝:……废话!他可不正是无心再娶,无力再生了么。
这不过是一段寻常的闲扯,本没什么可说的。糟就糟在话传了出去。
白上人天性口无遮拦,宁找死不憋死。结果就是让赵世番受了迁怒。
太子身边势力大洗牌,有人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那些被逐走的人哪个不是在宫中经营日久?都是有耳目势力,或是有人罩着。都记恨着赵世番这种渔翁得利的。经他们一加工渲染,话传到了太子耳中,就成了赵世番借着白上人的口对皇帝进馋——说太子身旁养的都是走狗,太子将走狗置于君父之上,是大逆不道。该废掉太子另立他人。
所谓他人也不是旁人,白上人可不正是庆乐王府出来的?赵世番也和庆乐王亲近着。
太子正满腹怨言,不敢怨恨皇帝,自然就全怨恨到赵世番和庆乐王身上去了。
如今太子身边都是皇帝新换上来的人,三天两日就去皇帝身边禀报太子的起居言行。简直就像是盯在犯人身上的眼睛。太子这个身份、年纪,自然最忌讳被人监视。新旧一对比,越发的喜旧厌新。
他挨了打,倒是学会了隐忍和掩藏。晓得皇帝派赵世番来教导他,必然是将赵世番当心腹忠臣。因此心里虽恨着赵世番,却也没对他怎么样。顶多在背后偷偷的骂他一句“赵狗”。
便如皇帝所愿,老老实实的跟着赵世番读书学道理。
赵世番原本觉得太子本性难除,是不容易教化的。谁知他很有改过自新的模样。惊喜之余,自然越发尽心竭力的教诲。
太子原本就聪慧,一旦端正了态度,终于日渐一日的温良谦逊起来。
皇帝也常忙里偷闲,不时令太子陪他吃个饭,亲自过问他的课业起居。见他答对有度,不但学问大有长进,为人处事也开始有模有样了,心里老怀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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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卿正当无忧无虑的时候,太子什么的远在天边,压根就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如今她和月娘一道养在太夫人的身旁。太夫人虽也十分关心她们的课业,却和林夫人、柳姨娘不同,不会对她们施加什么压力。与她们聊起来功课来,也多是聊天时说到这里了,顺意为之。
太夫人博闻强识,引经据典都是信手拈来。她想要有学问时,说出来的话真是华章绚烂。想要讲故事时,讲出来的故事也是光怪陆离。两个丫头都爱和她聊天——若她们阿娘饭后对她们说,“来,咱们聊聊天”,她们定然全副武装的准备应对考校,可一样的话太夫人说出来,她们便立刻凑上去各自找地方坐着捧着脸,目光晶亮的望着太夫人。
有时太夫人引一句诗或是说一个故事,两个丫头十分喜欢时便会求太夫人再说一遍,她们好记下来。太夫人就随口说出这些都是从那本书里引出来的,令明菊去将书找来,借给她们读。
就这样,两个人读书的兴致比先前更高了一倍。
雁卿是真的喜欢读书,觉得那些东西有趣极了。月娘是喜欢太夫人,觉得像太夫人一样的女人太有魅力了。归根结底都是要读书。
得说这件事上月娘比雁卿有眼光——书容易得,太夫人这样真正的贵女却是难寻。
太夫人的父亲卫国公是一代名流,年轻时姿容冠绝、倾倒长安;她的母亲是前朝公主,聪慧灵秀,高贵雍容。太夫人自幼耳濡目染,那份精致贵气是浸在骨子里的。虽因丈夫早逝,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儿子,难免要在俗世里挣扎一番。可如今儿子已能独当一面,儿媳妇儿也扭转心意。她没了心事,过往那些闲逸的情致渐渐就又回来。
养两个丫头自然是从容有余。
这小半年里,太夫人也看出来两个丫头的情致了——譬如她说话时,雁卿更在意的是故事,月娘更在意的却是修饰故事的诗词。雁卿内心朗阔又专一,不在意细则与俗务。月娘却看重自我修养,时时勤拂拭。这两个丫头的性情是不一样的。
中秋夜里她们各自言志,说的还真都是实话。
太夫人也略有些惋惜——贵重的嫡女偏偏心思单纯,生母被逐的庶女却又聪慧上进。一个怕被外人给错待了,另一个又怕她自苦难解。都不是叫人省心的。
然而两个丫头到底都在她的羽翼下呢——都说女大十八变,谁知道往后她们能有什么样的机缘呢。
便也不多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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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时因皇帝病着,又大刀阔斧的整治了东宫,长安城里风声略有些紧张。不止男人们饮酒作乐的场合少了,连贵妇人间打着赏花观雪旗号的应酬往来也稀罕起来。一整个冬天太夫人和林夫人都没怎么出门,只定时上山烧烧香罢了。
待渐渐春暖,冰消雪融之余,皇帝大安局面也稳定,长安人心便也跟着松懈下来。
二月中,林夫人就收到了世子妃的帖子,请她去吃酒看花。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明天双更
☆、第十九章
自当年卸甲之后,庆乐王便再不过问朝政。反而在长安采买田产,置办家业。他喜好园艺,又善于经营。如今长安城里产好果子的园子倒有大半都在他的名下。有好果园自然就有好春花,庆乐王府的春景在长安城中也是有名的。
林夫人也正想趁着孟春回暖的时候,带着雁卿出门松松筋骨踏踏青,这邀约自然是要去的。
山樱桃花期短,下了帖子转眼就是花开最妙的时候,约期将至。
雁卿上回去庆乐王府,还是四年前的浅秋。
彼时她才五岁,元徵也才八岁。正当枣子成熟的时候,满枝头红果累累。仆役们便给他们扑枣子吃,长长的竹竿挑起来,轻轻一摇,枣树下噼里啪啦就落一场枣子雨。新打下来的枣子脆甜脆甜的,却比不得扑枣子的乐趣。雁卿便也抱着竹竿摇摇晃晃的去帮忙。
倒把王府园丁吓了一跳,忙劝说道,“这树上有毛虫,蜇一下疼半天。不留神还会落进脖子里去。”
又要拿枣毛虫给她看,元徵打断他,道,“哪有这么多废话!”便扶了雁卿手上竹竿,微笑道,“不当紧,我陪你一起打。”
后来元徵就替她撑着伞,和她一道扑枣子。枣子敲在伞上噼啪作响,听见便可想象敲在头上得有多疼,毛虫什么的反不可怕了。兄妹两个一对视便立刻抱着头一道蹲在伞下,一边听着枣子打伞声,一边不由就大笑起来。
在雁卿心里,元徵几乎是她童年仅有的玩伴,庆乐王府上也比旁处更可亲可爱。
听林夫人说要带她去庆乐王府上赏樱桃花,雁卿夜里便兴奋得睡不着觉。
不止她睡不着,月娘也有些难眠。
——带了雁卿,自然就没有不带月娘的道理。
月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着林夫人出门应酬。且头一次去应酬,便是王府。怎么能不紧张?
她虽生在国公府上,却自幼跟着柳姨娘住在鸿花园——柳姨娘名分上是燕国公的侍妾,实际上却和外室差不多。不用她在林夫人跟前伺候,可府上事务也与她不相干。连带着她的儿子女儿也都不曾上过席面、进过正院。
若不是这样,柳姨娘也不至于对林夫人这么大的怨念,连雁卿也迁怒上——她就不晓得自己是个奴婢了?还不是林夫人不给她活路,逼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争夺?
因此月娘虽是世家闺秀,交际的圈子却是柳姨娘的。那圈子里纵然有富贵之辈,也都是上赶着奉承豪门的。行事少份底蕴,便不够体面。月娘生来华美贵重,在那个圈子里便譬如彩蝶被困在陋茧中,舒展不得。可此刻破茧而出,即将见到她该出入的世界了,却又茫然无措。
月色明如雪。她悄悄的披衣起床,想读会儿书静静心神。
张嬷嬷听闻动静,进屋来伺候。给她挑明了蜡烛,斟了一杯安神汤。月娘就问,“妈妈还没睡?”
张嬷嬷又俯身给她整理衣带,笑道,“姑娘翻来覆去的,我怎么睡得踏实?”
月娘晓得自己的不安被她看在眼里了,有些脸红,垂头问,“妈妈不会笑我吧?”
张嬷嬷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