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轻风轻-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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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低声说,仿佛,是在谈别人的生死。
大少的病,柴俊听怡心说过无数次,对于这个结果,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倒是大少的超然,有些出人意表。
“三十一年来,生活给了我想要的一切,乃至,爱情。所以,我一点也不畏惧死亡。我只是担心她,担心那个傻女孩。”
这番话将柴俊惊呆在了那里。没有伪装,也没了硝烟,大少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放下了所有的防御、甚至尊严,开诚布公地向他娓娓流露出“托孀”的意味。这是……哪出?
看出了他的震憾,大少肃了表情:“她对我说,生死相随。”
柴俊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失声道:“怎么还会有她这样的傻子?”
是呵,这熙来攘往的红尘俗世,已经进步得可以用计算机程序来寻找另一半了,怎么还有会这样的铮言?
“我只求是个谎言,是个最甜蜜的谎言,就够了!”大少轻叹口气,捂住胸口,那里暖暖地畅漾着一种叫满足的滋味。“她应该有她该有的幸福,只可惜,我给不了她。所以,今天请你来,想拜托你,给她更纯净的爱,让她能持久地、永远幸福下去。
这些话,若我好着,绝不会说出口,即便是如此病入膏肓,也是犹豫到这关口才说,因为,的确是割舍不下。我曾经试着想放手,哄自己说能亲眼看到她快乐也是种圆满,可是,我自私,我做不到。她那样一个善良的女孩,也不会舍下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这样拖到现在。后天,后天我就走了,再不为她作安排,她可能真会做傻事。那样,哪怕是到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柴俊万万没料到大少叫他来是谈这事,有些无措地抄起双手,硌到胸前一物,伸手摸去,是为竞标会带去的一包香烟。从不抽烟的他突然就这样想来一根,撕开包装,取烟,找火,摸索半天,想起这是在医院,只得颓然垂下手,却还是将烟夹在两指之间,仿似要夹留住一份真实般。
“你爱她,你和我一样爱她,你甚至比我更能令她幸福。所以,特别是我刚‘走’的这段时间,求你,一定要照看好她,要帮着她走出这段阴霾,千万千万,别让她做傻事。求你!”大少的话越说越低,到最后,几近成唇语,可是,柴俊懂。
大少求他好好照顾她!柴俊夹着那支烟不停在指间把玩,似乎想藉此止住脑子里淡淡的眩晕。那个骗大少说刺猬肉是牛肉的女孩,那个在大街上无助地抽着香烟的女孩,真的会,滴落在自己手心?他的眼前浮现出她巧笑嫣然的模样,神思专注,眸光流盼。噢!不,不属于他,统统不属于他!他没有丝毫把握完成陈大少的嘱托。
“你一定做得到,”大少看出了他的心思,苦苦一笑,艰难地说,“因为,她深爱着的那个人,是你。”
那支烟无声地自柴俊手中滑落,他却无丝毫察觉。
“比起你来,我不过是胜在了运气。当初,在她最苦最难的时候,我收留了她,这些年来的升迁,她也以为是我刻意的扶持。就为了这,她放弃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死心塌地地留在我身边。可是,她不说,不等于我不知道,柴俊,陈瑁辉很自私,有些话,若不是到今天,打死我也不会说:她早已经不爱我了。只不过,如你所说,我用我的病,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
“她爱你!”大少垂下头,“你有的,我永远也无法给她,譬如健康、洒脱、乐观。她见到你时,快活得整个人都快飞了起来,哪怕只是你的一个电话,也可以让她握着手机独自笑上好一阵子。可她宁愿自己苦得死去活来也不愿伤害我,所以,她留在我身边,咬碎了牙对我说爱我,说生生世世跟着我,甚至,怕我消极应对手术,还骗我说有了身孕……”
想起当时她说的话,大少在心里骂开,骗子,叶萱!你这个骗子!他骂得脸上又有泪又有笑,骂得嘴里又苦又甜。
“你爱她,也是爱得死心塌地,即便她真的有了我的骨血,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吗?”这是句问话,大少却问得异常笃定。
阳光早已经挪移到了病房的另一头,窗外阴暗的树影瑟索在寒风里,别说出去,就是望上一眼也觉得冷,屋里,却在暖气低沉的轰鸣声中热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忽冷忽热,忽暖忽寒,一如,柴俊此刻的感受。他压根就没去留意叶萱有没有怀孕、怀着谁的骨肉。他仍旧在惊乍着大少之前的坦白:叶萱爱的是他!
“真的吗?”柴俊已在腾云驾雾,魂魄游离了。蓦然,他想起来:“那她怎么还要为我和艾青牵线搭桥?”
那个晚上,天美丽之巅,叶萱为着大少的昏厥而失约,艾青独自一人鼓起勇气向他表白。柴俊仰望着漆黑夜空,是如此遗憾而又绝望对面那人不是她。终于,三个字,三个数量相同、意义却截然不同的字,带着蚀骨的痛楚自他嘴里决绝地说了出来:“对不起!”
等他低下头,对面座椅已空。他扬起酒杯,想象是她美丽而又青春地坐在那,眼神迷离依旧,只在见着他时闪亮出光彩。
“我爱你!”三个字。说完,那当时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把酒杯抛向夜空,随着那声脆响,碎落了一地人影。
“因为,她是叶萱,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圆满,甘愿自己无数次痛苦轮回的叶萱。”大少挂着笑,沉声清清楚楚地说。
柴俊喃喃学语:“为着自己所爱之人……”
“你居然趁我不在接客!”门口响起声惊呼。两人闻声望去,叶萱站在那,一脸愠色。
有所准备的大少往被窝里缩了缩:“柴少听说我住院,过来看望,也是刚刚才来。不信你问依依。”
叶萱怀疑地望向柴俊,后者正直直地看着她。那双开始慢慢燃起火焰的眼眸中,映出满眼血丝的她,比起刚认识那会,叶萱整个人瘦了许多,却那样精精神神地站着。因为生气的缘故,嘴角有些上翘,她脱下手套,挽起柴俊往门口拉:“行,看过了啦,心意也领了,柴少,您慢着走,改天我们再去您那儿串门喛。”
“你倒真不拿人家当外人耶。”身后大少的一句话令得柴少怦然心动。叶萱歪歪头,这话?貌似,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懒管!
她将柴俊拉出病房,反手带上门:“柴少,不好意思,他明天有台大手术,我不敢……”
“我理解。”柴俊温和地止住了她下面的话,“叶萱……”
叶萱透过门缝张望着病房里面,有些心不在焉地等着柴俊往下说,良久没听见声音,她愕然回转头。
“是不是,很辛苦?”
她一怔,接着,泪水打个圈,奔涌了出来!她从未对他玩过“真心话”游戏,可是,他懂她!什么话也不需要多说,什么苦也不需要述,他同陈瑁辉一样懂她的哀与愁。人生短短数十载,自己何其有幸,有个爱人,有个知己!
模糊中,有软软的、似布般柔的东西伸到她脸颊上,叶萱定睛一看:柴俊正扯着自己的西服袖口为她擦拭眼泪。
“从新加坡回来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柴俊无所谓地继续扯着那件上万的西服在她脸上轻拭,“小姐把它夸得天上有世间无的,什么天蚕丝、羊羔绒面料,恨不能说成穿上它就刀枪不入。我再去新加坡时一定要退掉它,白花我那么多钱,你看啊,连基本的吸水性都没有。”
叶萱“扑哧”一声笑落了眼泪。美丽的容颜在泪水的映衬下尤如一朵娇艳的雨后玫瑰,看得柴俊竟有些呆愣住了。
她幽幽地叹出口气,掏出纸帕,缓缓为他擦干衣袖上的泪痕,低着声气儿喊了声:“柴俊!”
他没有答话,兀自醉在那声浅唤里。
“我……我怕!”
“不怕,明天我陪着你。”
叶萱蓦然抬头,他竟是懂的,懂她这句莫明其妙的话,懂她从未曾对人语的压力与负累。柴俊,柴俊!就这样懂着她、关心着她,强压下自己的心事哄她、逗乐她,却从未向她索求过哪怕一句真心话。
如果,一生,注定要负一个人,叶萱痛得心尖尖顶都在发颤:对不起,柴俊!
手术定在早上八点钟。
当曙光透过窗帘带进一抹微弱的晕白时,大少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萱!”
他的手在两片掌心里忽攸一紧,接着,与一声应答同至的,是她带着笑的娇颜。
“我真是自私得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就是喜欢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一唤你就能听见回应。”
叶萱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的额际:“我知道。”
我懂你,一如,你懂我。
大少没再说话,换了种仿似永远也看不够的目光默然看着她。叶萱望望墙上的挂钟:七点二十五!还有三十五分钟,他就要进手术室了。时间宝贵来令她舍不得浪费哪怕一秒钟做其他,转念却又明白越缠绵,影响着他越是沉重、牵挂。
“我去擦把脸,换套衣服,呆会你就要动手术了,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她的笑容妩媚如昔。
说罢,起身。手却是被他抓着,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从一生一世跨入生生世世,无论再多的轮回,誓言,就这样揉了进去。
他放开了手,忽又抓紧,过了几秒,还是松开来。
没隔多久,高奔带着两位护士进来为大少做术前准备,他递给叶萱一张纸:“按例……”
“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签。”叶萱打断他,笑盈盈接过纸笔,看都不看便刷刷地签了字。
“你是不是……?”
“我是他老婆,你说我是不是他直系亲属?”说完,叶萱转望向大少,见他目光有所期盼般不停瞟着门口,便柔着声气儿解释:“时间太早了,我让爸妈不用那么赶,晚点再过来接你出手术室。”
大少随口应着,仍是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到点,一行人推着大少往手术室步去。
楼道拐角处,柴俊直直站那,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见着他,大少如释重负,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叶萱迎了上来:“你叫我吗?”
这个早上,打从他一睁开眼所见到的、叶萱由始至终一直都保持着的,便是她的笑容。大少想象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令他感觉很踏实、很安心、很暖和。
没等他说话,叶萱俯身在他额际印上一个吻:“爱你!等你!”
爱你,等你。天堂人间,如影相随。
眼前不停移动的天花板终于静止了下来,大少伸出一只手,旋即,一只小手冰凉冰凉地落入他的掌心,叶萱的笑脸暖暖融融地映入他眸中。他转头,柴俊英俊温和地迎过来,两个男人相互自对方脸上读着托付与承诺。
大少闭了闭眼,复笑着睁开:“萱……”
一个吻就这样印在他唇上堵住了接下来的话,她的牙齿咬着他的舌,隐隐有些发疼,却止不住他努力将舌往她心窝窝里伸。周围的人,包括柴俊,静默无语地看着他俩将所有的缠绵,悱恻入空气,细细密密地惝悢开。
同路(完结)
退是万丈深渊,进呢?叶萱目送着大少被推入手术室,随着那扇门的合拢,她慢慢颤栗开来。
有只手臂环住她的肩,整个人坠入了一个充满力量的怀抱,那个怀抱是如此温暖而又强大,令得她终于有些撑不住似地软了进去。
柴俊拥着她坐下。她俩的姿势,暧昧得能使所有看见的人误会是一对情侣,可是,叶萱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而柴俊,似乎也并没有往那处想。他只是紧紧地将她搂着,仿似一放手便会永远失去。
“他没事的!我陪你等着他出来。”柴俊清清朗朗地说。
这句话似是唤醒了叶萱,她挣扎着起身想往手术室里去,柴俊使了些劲止住她。
“他刚才有话要说的,我没让他说,不行,无论什么话,我还是应该听的,我要去找他听他把话说完。”那扇门仿佛隔绝了叶萱所有的理性,她冲动起来。
“他要你乖乖等着他出来!”柴俊将另一只手覆过来环抱住她。怀里小小的身子凄苦的发着抖,满荡荡的恐惧、不安还原了那个真实的叶萱。
“我错了!我该让他把所有的心事都了了再做手术,我要和他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的药水味、来来往往的白大褂迷糊了叶萱已近崩溃的神经。
“叶萱不要闹,我们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出来,大少说你怀孕了,你这样子对宝宝不好。”
闻言,叶萱身子一滞,她抬眼望向柴俊,苦笑:“我没有怀孕!”
“我没有怀孕,”她的头垂下来,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医生说手术只有50%的成功率,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去哪里找信心,更别说鼓励他了,我只能把能想到的法子都拿出来试一试。柴俊,我是不是又傻又笨,我帮不了他,甚至还愚蠢得不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叶萱耿耿于最后那个堵住他所有语言的吻。
柴俊拥紧她:“叶萱,你是最棒的!我认识的女孩子中,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你睿智、坚强、痴情。无论你怎么做,都能让大少明白你的爱,幸福于你的爱。”
说着,他涩涩地笑起来:“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还以为真如陈大少所说,你爱的人是我。”
叶萱抬头,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是呵,我真笨,差点就相信了,以为和你只不过是错开了段时间。早上来的时候,我还在想,既然相爱,就一定要相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私,不管大少的病有否得治,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可是,就在刚才,我看见你们吻别,才明白,除了他,你不可能爱任何人!原来,真有种爱情,会浓挚得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一直认为大少对你是利用多于爱情,所以,心安理得地守护在你身旁,心安理得地等待着你觉醒的那一天。原来,三个人中,最笨、最晕、最没觉悟的那个人竟是我!大少对你的爱,根本就不比你少多少,我想他昨天对我说那些话时,一定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希望无论他在或不在,你都能活下去,得到幸福。为此,他不惜欺骗包括你在内的每一个人,呵呵,骗我,更是不在话下。”
柴俊苦笑两声。
叶萱的泪水扑哧扑哧地滴落在柴俊的衣襟上:“对不起!”
“你没有错,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柴俊深呼出一口气,他想起了在天美丽留给艾青的那句“对不起”,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残忍,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所带给听者的痛楚,原来,非得有亲身体验,才明白它的杀伤力。自己终是欠了艾青,就如同此刻懂了叶萱对自己的欠疚。
没有爱,只是欠疚。
只是欠疚而已。
“叶萱,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先遇上的那个人是我,……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
会选谁?费云军,柴俊,陈瑁辉?叶萱泪眼迷蒙地抬头望向那个标志着正在手术的红色警示灯,里面有个人承载着她的坚强与忠贞在与死神搏斗,她发过誓爱他生生世世,她发过誓无论天堂人间如影相随。那人是陈瑁辉!若换成是费云军或柴俊呢?
她良久没有答话,柴俊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用自己有力的臂膀紧紧拥着她,仍旧是,怕一松手,便会永远失去。
“对不起,柴俊!”她终于开口,跟着的一声低微得几不可闻的叹息令得早有思想准备的他还是颤了一下。
“若没遇着他,我这生都不会有爱情;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