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天堂-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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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恨那个女人了,恨她抢占了母亲的位置,可那个女人在父亲身边无时不在。父亲在她的照料下,竟奇迹般地在灰色的脸孔上泛出了少有的红晕。我相信这是一个奇迹。我恨那个女人。我又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面对着眼前这一切。
那段时间,我夜不能寐,苦苦地思索着,后来我想到了娟,想到曾爱过父亲又接生过我的那个娟,想到这儿,我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问自己,难道娟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着父亲,爱着父亲?太不可思议了。我知道娟离开部队,一半是因为我父亲的离去,另一半是娟的私生子让她无法再在部队呆下去了。娟离开了部队,转业去了工厂。
我为了验证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娟,我又一次见到她迎着她走过去。她依然那么温和地望着我,我就说:“你是娟?”
她的神情好似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了,冲我平静地点点头。我终于验证了我的想法,我转身就跑。我听到娟在轻声地感叹一句:“这孩子……”
我知道那个女人是娟以后,我的心情好受了一些,毕竟娟曾爱过我的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爱过娟,或者现在在爱着娟。看父亲那神情,父亲已经接纳了娟。
父亲终于在垂危之年有了一个寄托,有了一个依靠,我为父亲松了一口气。
在我心里确认娟以后,我能正视娟在父亲身边的存在了。
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差不多也快有70的样子了。70岁的人仍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步子有些蹒跚,花白的头发梳得很工整。他见到我的时候,就说出了父亲的名字,我点点头,他又说:“和你父亲年轻时一样。”我想来人一定是父亲的老相识,来看父亲,我带着来人到了父亲的房间。那人一见到父亲,先是怔了一下,“咚”的一声扔掉了手里的皮箱,脚步踉跄了一下,想向前扑,但马上又止住了。他一下子蹲在父亲的床头,颤声地叫了一声:“师长——”泪水便流下脸颊。
父亲听到喊声,眼珠一下。我把父亲扶起来,父亲眨眨眼,含混地说:“你是谁?”那人呜咽一声,一把抓住我父亲那只不听支配的手,哽咽地说:“我是马团长呀。”父亲怔住了,他大张着口,眼珠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马团长又说:“师长,平冈山一一号高地,我带着一个营。”父亲的身子猛地抖颤了一下,喉咙里悲咽一声,一头扑在马团长的怀里,鼻涕眼泪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哭。
马团长后来诉说了那段经历——马团长带着一个营进入了一号高地,高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带着一个营一点点地向山头爬去,一边爬一边疑惑,难道这么重要的高地,美国人就轻易放弃吗?他不相信美国人会这么的无知。他一边通过步话机向指挥所里的父亲汇报着情况,一边思索着。一个营的人慢慢地向山头靠拢着。这时他嗅到了一股异味,一股说不清的异味,这时他看见爬在前面的士兵,一个个都倒下了,倒下得无声无息,这时他的大脑也失去了支配,也晕了过去。在他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也不清楚,一个营的人遭到了什么不幸。
他和一个营醒来后,已经成了美国人的俘虏,他们被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美国人搞的一次细菌试验,一一号高地洒满了这样的细菌,他们钻进了细菌的圈套。美国人反攻时,他们便成了俘虏。后来美国人把他们带到了美国,继续在他们身上搞试验。在1952年1月13日,我军俘虏了美国空军中尉奎恩和伊纳克,两个人交代了他们搞的细菌战争。国际公众团体、科学团体经过考察,查实了美国人这一不光彩的做法。在中国政府和国际公愤下,美国人停止了这一事件,后来马团长和那一个营的幸存者被放出来,但一直受到美国人的监控。
这么多年了,人们似乎忘记了那场战争。马团长辗转几次,才从美国转到日本,又到香港,最后才回到了祖国大陆,他一下飞机就来找我的父亲。
悬在父亲心头几十年的疑团终于解开了,他承认平冈山战役是自己指挥上的一个大失误。
父亲和马团长两个人相视无言,最后他们一起看到了母亲的骨灰盒。两个老人两对泪跟一起瞅定那个骨灰盒。他们想说的话太多了,可他们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
两个老人,马团长扶着父亲就那么呆定地坐着。天色晚了,两个老人仍一动不动,房间里只留下两个老人和永远凝望他们的母亲。
3
我和眉又一次在一起时,我脱光她所有的衣服,去察看她双肘双膝上的那些痕迹。疤痕不见了,随着岁月的流逝,疤痕消失了。留在眉身上的是林留下的新鲜的伤痕,我看到那些疤痕时,惘然不知所措,去望眉的双眼时,眉紧紧地闭着,泪水从眼角悄然流出。我坐在眉的身旁,望着眉,眉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了。我伏下身吻眉的伤痕时,她浑身似过了电一样在颤抖,我也在颤抖。我们就赤身裸体地相拥在一起,闭上眼睛,昏暗的小屋里让我们折腾得如同地狱般恐怖。我们俩也似乎到了另一世界,久久才清醒过来。半晌,眉终于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看见眉的眼睛里又流出了泪水,我呻吟似地说:“是啊,都过去了。”
“像一场梦。”眉又说。
“是像梦。”我说。
接下来我们无言,我们又一次紧紧地拥在一起。我能听到我们汗湿的肉体黏在一起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我又去吻眉,吻她的全身,当我吻到她的膝盖时,我停住了。我所熟悉的疤痕没有了,我浑身一下子变得冰冷。我抬头去看眉,眉正睁大眼睛看我,我呻吟般地说:“什么也没有了。”我哭了,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滴在她那双曾经有过的膝盖疤痕处。
眉说:“我们再来一次。”我把身子伏向眉,眉没有了那些疤痕,我不行了。
我绝望地看着眉。摇摇头,从眉的身上滚下来。眉侧过身子拥着我。后来她一次次地吻我,吻我身上所有的一切,眉每吻一处,都留下。商冰冷的泪水。
我说:“让我们死吧。”
眉咬紧嘴唇用那双泪眼看我。
我和眉又去了一次那家独特的孤儿院,我和眉都弄不明白那家独特的孤儿院为什么叫“育华”。我们来到了育华孤儿院,那里很整洁也很清静。我们去时,正是一个星期天,那里所有的孩子都在,他们已经上小学了。有几个男孩在操场上追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有一个小姑娘坐在树阴上写作业。我和眉走过去,小姑娘抬起头,专注好奇地打量着我和眉。我发现小姑娘有一双黑黑的眼睛,小姑娘很漂亮。
小姑娘望着我和眉走近她,她放下书本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叔叔阿姨好。”
我让小姑娘坐下,我们坐在小姑娘对面的草地上。
我们说:“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小红。”
我们说:“小红,你知道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吗?”
小红的眼睛在我们面前闪了闪说:“我爸爸妈妈都死了。
我们这里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死了。“
“谁告诉你们的?”我和眉对视一眼。
“照看我们的阿姨说的,你们说是吗?”小红天真地望着我们。
我和眉望着眼前叫小红的女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不明白育华孤儿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骗这些孩子,那他们长大了呢?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他们长大了,明白这一切之后,又会怎幺想呢?屑从兜里掏出一些巧克力送给小红,小红甜甜地冲眉和我说。“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多聪明的孩子。”眉伸出手拢了一下小红的头发,我看见眉的眼圈红了。我忙拉走了眉,我怕她在孩子面前哭出声来,怎么向孩子解释。
我们的身后传来小红甜甜的声音:“再见,叔叔阿姨。”
我回过头冲小红挥了挥手。眉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走出育华,一个年纪和眉差不多的女人伏存一棵树后正眼泪汪汪地望着眉。我们想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突然说:“对不起,等一会儿好吗?”
我和眉都止住了脚。
女人擦了一下眼睛,走过来,她冲眉说:“对不起,冒昧问一下,那里面有你的孩子吗?”
眉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们俩望着眼前的女人。
“也有你的吗?”眉这么问了一句。
她的眼圈又红了,她点了点头,突然蹲下身用手绢捂住自己的嘴。我和眉一下子和她的距离了很多,也蹲下身。
那个女人叫哔,她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这里一次,远远地看一会儿,她只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她想,自己的孩子一定就在这里,可她不知道哪一个是,她只能远远地看着。
我说:“去查一下,也许能查出来,把她领回家不是更好吗?”
她摇摇头,她告诉我,她还设有结婚,知道她情况的人里,没有一个愿意娶她。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眉问晔。
晔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我们立起身,我们3个不约而同地走进育华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坐下来,晔坐在我们对面。我们隔着茶色窗子望着育华院里进进出出的小孩们,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坐着。
这时有一首轻柔的歌曲从墙壁上的音箱里轻柔地飘过来,歌中唱道:让我们伸开臂膀再爱一次
让我们敞开胸膛
再爱一次
让我们全身心投入
再爱一次
我们3个人听着这轻曼温柔的歌声,都哭了。一对对情侣从不同角度探出头投过来惊讶的目光。
·15·
石钟山 著
第十四章 我的儿子叫好汉
1
林死了。林死的消息是眉告诉我的。
林是从阳台上摔下去死的。
眉说,林自己去阳台上拿晾洗的衣服,他够不到,便抓住阳台的护栏,整个身子便翻了上去。眉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林翻到阳台上时,还冲眉笑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双手…
眉还说,那几天林对她特别好,林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再打她了。林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手抚摸她的身体。林摸着摸着就哭了,然后紧紧抱住眉,说他拖累了她…
民政局为林开了一个追悼会,追悼会很隆重,市里的不少领导都去了,还有部队领导。悼词是军区一位领导写的,悼词上写了林光辉的一生,我听着那些悼词,恍若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眉臂戴黑纱,一直在哭,不知她听没昕到那些悼词,我没问她,她也没说。
参加追悼会的人都哭了,音乐响起的时候,首先是眉尖利地哭了一声,接着在场的人们都哭了。
追悼会后,林被火化了。
眉捧着骨灰盒,我陪她一直走回家里。眉把骨灰盒放在茶几上,我和眉就呆呆地看着装在那个黑盒里的林。
“他真可怜。”眉平静地说。
“那你呢?”我问,我又想起了眉身上那一片片青紫色的伤痕。
“我们都可怜。”眉说。
夜半时,我和眉躺在床上。我帮她脱去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眉身上的伤痕早就不见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眉光洁无比的身子。我拥着眉,眉靠在我怀里。朦胧的月光中,我们一起望着放在茶几上的林。林是一个英武年轻的小伙子,林正睁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看我和眉,林的脸上还挂着青春朝气的笑。
那一晚,我和眉什么也没做,只是相拥在一起,一直静静地望着林,一直到天亮。我和眉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因为林的存在,其实林和眉只是名份上的夫妻,我和眉才是真正的夫妻。我们在丛林里便已经相爱了,我们心底都承认,我们才是。
一天,眉突然对我说:“去看我妈吧。”
我这才想起,我还一次没有见过眉的母亲昵!我知道眉没有父亲,眉的母亲把眉拉扯大不容易,我又想起了大姨,想起了母亲。
我们出现在眉的母亲面前时,我惊呆了。我的眼前是娟。娟也愕然地望着我。
我颤抖地说了一声:“我父亲……”便逃也似的跑出了眉的家。
我躺在我的小屋里,三天三夜没有起床,睁眼闭眼,都是娟和眉的影子。我似乎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这时我才明白,原来那种气味是娟和眉共同拥有的。
在那三天三夜中,我想到了死,我想到了爷爷奶奶和父亲,还有可怜的母亲。
世界上的事怎么这么巧呢。怎么让我碰上了,难道这是报应?我太不情愿相信眼前的事实了。我又想起关于娟的传闻,娟也和一个参谋谈过恋爱,不知为什么,娟和那个参谋吹了,后来那个参谋便转业了。我情愿相信眉是娟和那个参谋的。我想眉会来向我解释。
我天天浑浑噩噩地等着眉出现在我的小屋里,可眉一直没有出现。我应验了自己的预感,我仿佛掉进了深渊,那深渊深不见底,我整个身子一直向下坠着。
眉终于来了。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什么也没和我解释。她说,她要去澳大利亚了。手续已经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
我等着眉的解释,可眉没有解释,她只告诉我,她要出国了。眉的样子很平静。
眉出国了,是我到机场为她送行。我想,她也许会在上飞机之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结果什么也没有。她走进机舱的一刹那,她转回身冲我挥了挥手,我看见她的眼里有晶亮的东西一闪我望着腾空的飞机就想,也许眉到了澳大利亚会来信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吧,我一直在等眉的来信,眉的信一直也没有来,我天天在等着眉的消息……
2
眉走后,我心乱如麻。
我又去了几次育华,我去看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我每次去,都能碰到晔,她伏在树后远远地看着那些孩子。我每次碰到晔,我们俩都要到那间咖啡厅里坐一坐。
刚开始,我们谁也不说话,后来我说,说那场战争,说那场战争那些人,说育华里那些妈妈们,现在在何方,在干什么?晔一直默默地听,不时地掏出手捐擦眼泪。
后来晔说,这么多孩子,不知哪一个孩了是她的,当初让人抱走那孩子,她有些后悔了…她边说边擦眼泪。
这时歌声又起,依然是那首歌——
让我们伸开臂膀
再爱一次
让我们敞开胸膛
再爱一次
让我们全身投入
再爱一次
歌声响着。我和晔都泪眼汪江。
在歌声里我说:“我们结婚吧。”
晔抬起头望着我,先是吃惊,后来泪水滂沱。久久,她擦干泪水说:“嗯。”
但她又说:“你想要孩子吗?”
我说:“想,想生一个和我们一样的。”
她用泪眼望着我,神情激动而又苍茫。
我又说:“我希望我们的孩子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晔站了起来,扑到我的怀里。
我和晔顺其自然地结婚了,结婚后的我们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所有的困惑和茫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们有一个家了,真好!”晔经常这么喃喃着说。
我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久,晔真的怀孕了,又是没多久,晔像一个将军似的地走路了。她的样子很骄傲,微笑着面对我,面对这崭新的生活。
夜晚,我们躺在床上经常议论未来的孩子是男还是女。每当提到这个话题时,我都会说:“不管是男是女,20年后,他都会是条好汉。”
晔就笑,很幸福的样子。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