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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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头蓦地锁住了,咬着唇。
我挣开她的手往前走,但没走出多远,她就追上我,拉住我的手说:“你带上我吧!”
我回过头,惊奇地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的女人,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
女人黝黑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嘴唇就快要被牙齿咬出血。
我迷惑地摇摇头,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等走到院子外的一棵枣树下时,我才回过头看:
那女人悄悄地跟在我后面,在我回过头时,她猛地低下头,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泪眼。
我没敢再回头——我怕我再回头就再也不忍心抛下这个最熟悉的陌生女人。
前面,雪越下越大,我已经无力再往前走,在我意识还清醒的最后一刻,白色的雪地扑到了我面前——在那一刻,我倒在了雪上,永远没有再起来,任风声淹没霜的哭喊…… ”
这篇写得还不错,但大伯到底要说些什么呢?我往下仔细看:
但我越往下看,越发觉得迷惑!
直到我一口气把信读完时,我才知道这十几年来大伯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这!这真是……
大伯被人——也包括我们胡家,整整冤枉了十二年!
我顾不上去学校食堂吃早饭,抓起那些复印件,坐在床上从九点读到十一点,又坐在床上恍恍忽忽地发了一个小时的呆,才被我咕咕作响的胃叫醒。
在吃午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大伯寄来的信件,一股莫名的惆怅让我觉得山大食堂的馒头嚼起来和橡皮一样。
我最终无奈地明白我的大伯给我一个多大的重负——我只能尽力而为,即使穷尽心血,也不辜负张国工老师最后的心愿。
CHAPTER 1
2005年初夏的一个下午,风又牵扯着思绪。岭南监狱高墙外的杨树林中又是漫天飞絮,杨树的种子在风中飘忽不定,不知道它们的梦将要在哪块土里发芽……
“你该走了,还站在这干吗呢?”在监狱值班室旁边,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对提着破旧的行李包,愣在门口的胡熵说。
一直呆呆地站在那的胡熵终于向前走了走,也就走了两步后,他转过身,一脸迷茫地问黑制服警卫:“我要去哪?”。
“去哪都可以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那人咬着一根烟,笑着说。
“这是哪?”
“你新生的地方,” 警卫有点不耐烦了,“你快带上你的东西上路吧!我没有多少时间陪你,马上就要下班了,我还要赶回家。”
穿制服的人将身后的铁门关上,把胡熵关在了门外。
“家…家…”胡熵站在门外,小声嘀咕着,想不出这个用蘸满人世间深情的毛笔才能写好的“家”字里的含义。
胡熵抬头看了看铁门,有几个字,他费了老半天功夫才认出:
“西江市岭南第二监狱”
监狱大门前是一条高速路,偶尔有几辆车飞速驶过。在公路旁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小轿车,豪华的车灯前沾着些许来监狱的路上溅起的泥巴,车旁站着一个衣装讲究的中年男人。
胡熵拖着腿,往那条公路走去。
那男人远远地见胡熵走过来,挥挥手。
胡熵本能地朝那男人走去,等他走近后,那男人走上前拍着他的背,笑着说:“胡熵!我可等着你了,我三点就到了,现在都五点了你才出来。怎么样,兄弟!现在该好好放松放松吧?”
“放松?什么放松?你是?”胡熵搞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他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走吧,胡熵,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那个男人轻轻拍拍胡熵的背。
胡熵畏缩着想躲开那只有力的手,但那只有力的大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怕,我叫江风……以前是你的中学同学。”那人大声笑着说。他有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油亮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理过,闪着耀眼的光,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岁,但油光的脸上还是留着他年青时的秀气。
“中学?……同学?”胡熵越来越糊涂了。
江风定睛看着眼前的胡熵,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去把车门打开,顺手将瘦弱的胡熵拉进车。
很快,轿车已经飞驶在路上了。
一路上,胡熵畏惧地蜷缩在汽车后座上看着马路边的风景,惊讶地一句话说不出。很快汽车到了市区的中山路,沿途是一排排在阳光下油亮闪光的树木,行人悠闲地走在人行道上。
但外面的一切景物都只是在车窗口一晃而过,就像匆匆光阴间的数不清的往事,在胡熵的记忆中闪过……
最后,轿车在一个装潢漂亮的超市前停了下来。
江风和胡熵下了车。
“到了,胡熵,西江超市,以后你就在这工作了。你放心,这是我帮你找的地方,我和这连锁超市的老板是好朋友,这儿员工都很友好。有空我会常来看你的。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胡熵木讷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江风转过身,把车门打开,钻进车里时,胡熵还是呆呆地站在路旁,看着江风把汽车开远,直到车子消失在被夕阳镀红的地平线下。
这就是胡熵在出狱以后在这广阔的大千世界里看到的第一个落日。他出神地望着西边天地交接处那副绚丽的画卷,直到光线变得黯淡,从这画里已经找不回原来的轮廓时,他才提着破旧的皮包朝超市走去。
这时,从超市门口迎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子。
“你是胡熵吗?我是这的经理。姓陈,以后你就叫我陈经理吧。”大个子男人说话像机关枪一样,不打点,也不管胡熵能不能反应过来。
胡熵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子,木讷地点点头。
见他没有回话,胖子不大高兴地说:“你很快会习惯这里的生活的——比监狱里要好得多,你先把你的东西放到你的房间里吧,房间替你准备好了,这是钥匙。”说着,他朝胡熵扔过来一把钥匙。
胡熵没反应过来,钥匙掉到了地上。等他俯身捡起钥匙用手擦去泥时,陈经理已经走远了。
胡熵一步一个颤地走进超市。一个员工走过来,斜眼看着他说:“我带你去你住处吧。”
那员工领他到一个三层的矮小楼房。那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居民房,上了年纪,一个个窗户像半开半闭的眼,无精打采的。
“就是这了。”那个员工说话的口气也是无精打采的,头也不抬就转身走了。胡熵站在门口,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又抬头看看布满灰尘的门。
他模模糊糊记得该怎样用钥匙开门,但用钥匙在锁孔上插了几次都没打开。那沉睡了几年的旧锁是不情愿轻易被人弄醒的,就像经年尘封的记忆的门,不愿轻易被胡熵撬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胡熵身后。
胡熵吓了一跳,转过身,背靠门,警惕地睁大眼。
“喂……我是……”前面那个人伸出一只手憨憨地笑着说:“我是这对面住的。”他笑着朝胡熵点点头。
胡熵这时才放松下来,看清楚眼前这个大个子:一张国字脸上一对眉毛,像蘸满墨汁的毛笔写出来的书法字,遗憾的是“纸”太黑(皮肤被晒得很黑),所以这眉毛显得不是很好看,不过眉毛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可惜他的鼻子太大了——总之眼前这个人长得不是很好看。
胡熵站直身子问:“有事吗?”
眼前的男人又笑了笑,露出一对大板牙,搓一搓手,说:“我是来看看你的。”他伸出一只手,看着面前这个身材瘦小、两眼深陷、目光呆滞、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小老头”。
胡熵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那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胡熵觉得有点疼。
“我叫陈龙!你可以叫我小龙,呵呵!”
“我叫胡……胡熵。”胡熵想了想,说。
“要我帮忙吗?”陈龙看着胡熵手上的包问。
“……我……”胡熵舔舔干裂的嘴唇,“这门……我打不开。”
“哦——”陈龙一把拿过胡熵手上的钥匙插进锁孔里使劲往一边扭,但这锁好像并不肯屈服于这双手的蛮力。过了很久这门还是没有反应,陈龙又用身体撞了撞门——这次门终于开了。
陈龙用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咧着嘴笑着说:“这门很久没有开过了,这房间也很久没住过人了,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正说着陈龙就走进了房间,忙活了起来。
胡熵提着包走进房间: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间,朝南一个旧式的窗子,没了窗帘,玻璃也在时光流逝中模糊了窗外的风景(变得不再透明),阳光还是可以透进来,照在正中间的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房子里的家具上都蒙了一层灰,陈龙动手擦时,卷起它们经年积淀的尘埃。幸好家具不是很多,除了床,就剩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一个旧彩电象征性地标志着“电气文明”光顾过这里——北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蓝灰色的“大圆盘”,铁盒子上罩着玻璃圆盘(一开始那盘应该是蓝的,只是时间一长忘记了自己的本色),胡熵爬上桌子想把它拿下来擦一擦,无奈够不着。
“你要把钟弄下来吗?”在一旁弯着腰擦着桌子的陈龙转头问。
“钟?”胡熵抬头望着那金属圆盘,脸上的表情像是畏惧的瞻仰者,“钟……”
“嗨——,老板抠门,这钟这么旧了,早该换了,明天我和你去买一个吧!”陈龙笑着说。
“旧了……”胡熵喃喃自语,“旧了,很多年了吧?”
陈龙又回过头说:“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自打我来这里打工那天就没换过——以前这房间是用来放些旧东西的。”
胡熵颤颤巍巍地走到桌旁,把包放在椅子上。
“我老家是山东曲阜的,你家是哪的呢?”陈龙问。
“家?”胡熵低下头,“我不知道,我的家,我的家在哪?”
陈龙停下手,回过头奇怪地看着胡熵。
胡熵抬起头看着陈龙,惊恐地问:“我的家?我的家在哪?”
陈龙转过身站直,疑惑地看着胡熵,问:“你不记得——你不记得你的家?”
胡熵皱着眉呆呆地站在那,眼睛深深地陷进去,让那两个眼眶像两个无底洞一样深不可测。
陈龙张着口像惊奇的孩子,微微摇着头……
那晚,一身疲倦的胡熵躺在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难以入睡。窗外依稀可见几粒寒星,它们眨着眼好奇地看着这个潦倒的人。
胡熵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岭南监狱里时和在去那以前曾发生的事情,然而除了那个有关他父母和那个叫霜的女人的记忆,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也许那些记忆也只是梦?”他惊恐地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在这?我将要去哪?”
困扰哲学家们几千年的问题不断在胡熵心里翻腾。
最后,他终于发现这一切思考都是徒劳的:他连从哪开始思考都记不起。他转而想弄明白梦中的“父母”,还有那个叫“霜”的女人是谁——对胡熵来说,他们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就这样,胡熵在西江超市的员工宿舍里熬过了迷惘的一夜。
CHAPTER 2
清晨的阳光像乳白的牛奶一样泻在胡熵脸上。胡熵睁开迷蒙的眼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转过头时又看见在北面墙上挂的那个玻璃罩着的金属圆盘:
圆盘里有三根指针,最长最显眼的一根是红色的,跑得最快,就像那些忙碌在超市里的员工;稍短稍胖的那根慢点,有点像超市的胖经理,最短的那一根最不显眼,好像一直停在那不动。
不过很快胡熵就会明白:那最不显眼的一根是最重要的一根,就像连锁超市的总裁,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秒针和分针即便是努力跑上大半天,都会变得微不足道——这就是社会阶级。
正当胡熵盯看墙上的钟看得出神时,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圆规一样细脚伶仃的人双手叉腰站在门口。
还没等胡熵反应过来,“圆规”就大声吼了起来:“他娘的,你还缩在这里!我找你半天,你舒舒服服躺在这!把我累的,你快给我滚出来!”
胡熵睁大眼,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咆哮着的人,摸不着头脑。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套蓝灰色的制服就扔了过来,蒙住了他的眼。
接下来,在那“圆规”的指划下,胡熵胡乱地穿上衣服(衣服背面写着西江超市的广告语“精心服务,用心保证”,胸前有一个红色的字“11”),没有刷牙,喝点水,吃点面包,大步跑着从后门进了超市。
那里,一大堆活等着他干:
“十一号!快点!这个货架的奶粉空了几袋!”
“十一号!快!三号区缺凉鞋!”
“十一号,快过来,把这些货运到仓库。”
……
就这样,胡熵在西江超市的打工生活开始了。刚开始他还没有适应每天快节奏的跑动,慢慢地他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用钟表看时间,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
一开始,胡熵向周围人问怎么用钟表看时间时,他们都讪讪地笑着不理他;他去问一个来买洗衣粉的中年妇发,结果那人白了他一眼。无奈他只好一个人摆弄经理发给他的那个手表。
一天,他在超市存货仓前研究这个“复杂”的时间仪器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凑了上来。(后来胡熵才知道他是这个超市的仓库管理员,当地人,以前是一个工厂的车间主任,后来工厂倒闭下岗,就被政府安排到这里工作。)胡熵回头看了看这个和善的老人,鼓足勇气问:“你好,能教我怎么用这东西吗?”他笑呵呵地捋捋花白的胡子说:“年青人啊——这是表,这根最粗最短的时针就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走得最慢,可每走一格,就过了一个钟头;这个短点的啊——,就像中年人,走得快点,走一格也就花五分钟;这红色的呢,——最活,五秒就走了一格喽!瞧!又走了一格,刚刚又过去了五秒喽——”老头呵呵笑了笑,又说,“这就是时间喽!它走的时候不会留下什么——除了在人心里留下记忆……”
“记忆?”胡熵疑惑地问:“什么是记忆?”
老头子又呵呵地笑了,说:“什么是记忆?我哪知道?你还是自个儿琢磨吧!”
后来,胡熵知道那老头叫阿芒,超市的人都叫他老芒。每次胡熵骑着三轮车去仓库装货的时候,阿芒都会高兴地和他打招呼,胡熵也渐渐喜欢和这个小老头说话。胡熵发现:这个老头和他一样,也很少有人找他说话。
他从阿芒那知道这个超市只是一个分店,店里经理是陈益明,店里男女老少员工共有五六十个。有三个工管,管胡熵的工管叫孙德,就是那个“圆规”,他每次都很仔细地检查胡熵运送的货物,每次看胡熵时总是一副狐疑的眼神。
那天下午下班后,胡熵同阿芒谈起在超市的生活还有那个工管孙德。
阿芒手里拿着烟,同胡熵说那个工管之所以对他那么严格,是不信任他,怕他会从运送的商货里偷拿东西。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偷拿东西?”胡熵一脸无辜地看着阿芒问,心里有点怒气。
“唉——你刚从监狱出来,没多少人会知道你是好人的。”阿芒轻声说。
胡熵的心颤了一下,张着嘴,老半天说不出话。
阿芒低下头,有些歉意。
胡熵转过身,望着超市仓库前不远处十字路口上的红绿灯,小心翼翼地问身后的阿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