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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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那样,根本没法谈恋爱,我也觉得自己没法谈恋爱。而且直也人太好了,无法狠到去作奸犯科。”
“所以我很担心他。”慎司突然提高声音,“我不是开玩笑,照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他整天都处于开放状态,几乎到了危险的地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身体变差,就更无法控制了,了,知道吗?”
“我知道。”
慎司走向门口时突然说:“差不多七成和三成吧。”
“什么?”
“你有七成不相信吧?”
虽然猜得很准,但我已经累了。慎司看起来更累。
“好了,”我把手放在他头上,努力把话说得温和些,“别再说了。至少现在别说了,好不好?”
他用力点点头。
走出会客室,佳菜子坐在前台,一脸害怕地看着我们。慎司一直低着头,但走过她身旁时突然抬起了头。
“刚才吓到你了,实在抱歉。”
佳菜子仍然一脸错愕,但反射性地回答:“不,没关系。”
我把慎司送上出租车,叫他回家后打电话给我。我回到编辑部,看到主编已经进了办公室。
“这么早就来了?”
“如果老婆和女儿一直在枕边念叨着要你重新投保,你还睡得着吗?”
“哈哈。”
“笑吧,你只有现在笑得出来。”接着他用下巴示意佳菜子的方向。
“我听说了,你最近开设了青少年咨询专线。”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但我要抽成。发生了什么事?”
看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好吧,等你理出头绪再告诉我。看样子还得等上一阵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胡子都白了。”
我急忙去盥洗室照镜子,原来是骗我的,真是个让人受不了的老头儿。等我板着脸回到办公室,他还笑我“活该”。
四十分钟后,慎司打电话给我。我问他是否需要和他的父母谈一谈时他却说:“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谢谢你为我付出租车费。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给我花太浪费了。”
“别担心。反正那又不是我的钱。”
“高坂先生,那个姐姐说,你刚熬夜校完稿子,应该可以休息几天吧?”
“对。”
“那,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去听巴哈了。”
“巴哈?古典音乐那个巴哈吗?”
“对,她会跟你说朋友因为智齿肿起来不能去了,一个人去又很没意思。其实,她是骗你的,她一开始就买了两张票。在山多利音乐厅!”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利用上午的空档逛了几家书店,买了一大堆关于特异功能的书。真没想到市面上竟然有那么多这方面的书。
在讨论下一次特辑内容、安排采访时,我仍然挂念着这件事。四点多,终于忙完了,我霸占了会议室,开始看那一大堆刚买回来的书。
当我把书放到一起时,看到一个名叫“科林·威尔逊”的作者,这位“特立独行”的威尔逊似乎是这方面的权威,他认真地验证每一件事。
也有些书则在证明所有的特异功能都是骗术。这些书很具说服力,还用丑图画说明把汤匙弄弯需要掌握的技术。
我去茶水间拿了两把汤匙,按图照做。看看那些小孩为什么会沉迷于这种事而无法自拔……
一阵敲门声后,佳菜子探头进来。
“可不可以打扰你一下?”
“请进。”
“你在干吗?”
“没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我在做一些学术性的实验。”
佳菜子靠过来,看了看散在桌上的书。“特异功能?你不适合玩这钟东西啦。”
“不好意思。”
“是不是弄弯汤匙?只要丢到肩膀后面,就可以弄弯了。以前流行过。”
以佳菜子的年龄不可能知道昭和四十九年的那股热潮,难道说这种事历久不衰?
“真的?”
“当然。不信,我弯给你看。”佳菜子拿走我手上的汤匙,“嘿”的一声丢了出去。汤匙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我急忙捡了起来。
“你看,是不是弯了?”
的确比放在桌上的那把弯了一点。
“你这么使劲,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弯。”
“说得也是,”她笑了,“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说到特异功能,大家就会想到汤匙,就算把汤匙弄弯了,那又怎么样?”
可不是吗?只要仔细看看相关资料,就可以发现这种“偷天换日”的荒谬。但问题是,这根本和能不能弄弯汤匙无关。
“可能是比较简单,也容易察觉吧。”
“只是这样吗?那自行车轮上的辐条也行啊。如果我有特异功能,就会弄弯更有意义的东西。”
“好啊,弯吧,弯吧,把什么都弄弯吧。要不试试都厅新办公大楼上的巨塔?如果可以把巨塔弄弯,大家都会很高兴吧。”
“你把我当成金刚了吗?”佳菜子笑了起来,然后嘟起嘴,表情严肃。
“我先要弄直你的肚脐。你的肚脐很弯,只要往反方向再弯一下,就变正常了。”
“那要先去弄直主编的十二指肠,或许可以把他的溃疡治好。”
“哇,真恶心!”
她显得很兴奋。我把汤匙丢在桌上,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
“啊?”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啊,对啊。”、
她突然认真起来。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心里不禁慌了起来。
“上次的信又来了吗?”
“什么?不,不是那件事。”
她将双手放在背后,夸张地耸了耸肩,却又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嗯……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她邀我,而是我想起了慎司的电话。
“干什么?”
“我有音乐会的票。两张。”
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可以听到巴哈。
“本来我约好和朋友一起去,但她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了。这样不是很浪费吗?一个人去又很无聊,在整个编辑部里,听古典音乐的只有你高坂先生和网野先生。网野先生才刚结婚,我不喜欢搞婚外情。”
虽然她半开玩笑地说着,但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那个摄影师说得没错,她真是个纯真、可爱的女生。
“不行吗?位子很不错哟,音乐厅也很漂亮。”
“在哪里?”
“山多利音乐厅。”
我又吓了一跳。
我脑海里又晌起了慎司的声音——今天晚上可以听到巴哈。
你不是三成信七成不信吗?那就秀一下给你看。
“高坂先生?”佳菜子探头看着我,“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可怕?”
“对不起,”我没有看佳菜子,反射性地回答,“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有约了。”
“是吗?”她小声地说,“那就没办法了,我去约别人看看。”
其实她一开始就买了两张票。
“佳菜子。”
她已经走到门口,听到我叫她,转过身来。
“什么事?”
“你朋友为什么突然不能去了?”
佳菜子显得很狼狈。这个女孩还真只是个孩子,想必她曾想过很多理由,正准备从中挑一个。
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但还是无法抵挡想要确认的诱惑力。
“是不是智齿肿了?”
佳菜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对啊,你怎么知道?”
她气得嘴都歪了,说了一句“你太坏了”,便关上了门。我听到她跑出去的声音。
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伤害一个人。
她说我露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很恶心。
我第一次感到膝盖颤抖了起来。
4
我必须询问专家的意见。
才想到这里,就遇到了问题,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领域的专家。
这不是核能发电、修订消费税或是宪法之类的问题。如果是核能发电,虽然会有赞成和反对两派意见,但在搜集基本知识和资料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性。如果不从相同的基本知识和资料出发,就会有失偏颇了,根本没什么好谈的。
然而特异功能是一个连是否存在都不能确定的问题。不管是公认的专家,还是自称为专家的研究者,只要站在肯定或否定一方,就存在分歧。一般人根本无法判断,肯定一方手上资料的可信度是多少,也无法知道否定一方所搜集的事实是否受到了个人成见的影响。无论请教哪一方,只会让我更混乱。
但是我还是将买来的书的作者和译者列出一张清单,勾出有可能直接见面了解情况的人。然后把贴满便条、折得一塌糊涂的书装进纸箱,走出会议室。回到编辑部,我把箱子塞在桌子底下。
“用功完了吗?”端坐在邻桌的生驹悟郎向我打招呼。其他人大概都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佳菜子也走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只有生驹座位的那一半开着,另一半已经关掉了。
“你还挺认真。”生驹说完,大声地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那样子就像熊——卡通电影里的熊五郎。
他是个买不到现成衣服的大个子,“我是个价值和体重相当的记者”是他的口头禅,但他太太说他“身体里的焦油和尼古丁也和体重成正比”,是个超级大烟枪。眼前他泛黄的手指上就夹着一根Hi Light。在桌子角落堆积如山的资料之上,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烟灰缸,里面当然堆满了烟蒂。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那个烟灰缸如果掉下来,我的膝盖一定遭殃,于是我先将烟蒂倒进垃圾桶,这才坐回旋转椅上。
生驹笑嘻嘻地说:“旁边坐个爱干净的人真好。”
“看来,你很想死于肺癌啊!”
“才不是呢!我老爸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却得肝癌很早就过世了。我老爸临死前一定很后悔,一想到这个,我就同情得不得了,所以我并不是在抽烟,是在向我爸上香。”
“听你在那里鬼扯。”我笑着拿出自己的烟。
“要是你娶了一个在大学时参加辩论社的老婆,不用理论武装自己,恐怕连吃顿饭都不得安宁。怎么了,你破戒了吗?”
“算是中场休息吧。”
“别戒了,别戒了。反正你坐在我旁边,还不是要吸二手烟?”
他露齿笑着,摁熄了手上的烟后,随即又拿出一根。生驹刚买新房子,据他说他太太怕他把今年春天刚建成的新家墙壁弄脏了,只要他一点烟就会被赶到阳台。如果此话属实,那生驹不就整天都要站在阳台上,吗?这家伙整天胡说八道。
“你在忙什么?”
生驹的桌上摊着一本周刊杂志,听我这么一问,立刻翻开封面让我看。原来是《周刊文春》。
“最近他们在做美容整形的系列特辑。虽然都是些可怕的案例,但也挺有趣。我想带回去给我家由美子看看。”
由美子是生驹的长女,应该还在读高中。
“给由美子看?你又在搞什么?”
生驹夸张地皱着脸:“她说不喜欢自己的鼻子,想去整形。我告诉她,等她长大了,鼻子自然会变挺,可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我去过他家两三次,见过他女儿。生驹由美子继承了母亲的优点。是个漂亮的女生,长大后绝对是个美女。
“你应该告诉她,根本不需要整形。”
“父母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这种年纪的孩子,凡事只相信自己。”
“那你就告诉她,现在她的骨骼还没定型,即使整了也没用。”
“她会反问你,难道要我的青春过得这么灰暗吗?我告诉你,现在的‘青春’只到二十岁而已。她还反讥说:‘爸爸,到了你这种年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我问她‘万一爸爸死了,你们要怎么生活’时,她竟然顶我一句‘反正有保险嘛’。”
“叛逆期。”
“我快气昏了,所以我告诉她‘爸爸最大的乐趣就是偷看你洗澡’”结果,从那之后,她每次洗澡都把门锁得紧紧的,连灯也不开。我上厕所经过走廊时,她就像被强暴似的哇哇大叫。怎么女孩子都那么死心眼?”
我想象着他描述的情景,不禁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放声大笑了。
“这可不是笑话!”
生驹气鼓鼓地说着,眼睛却带着笑意。虽然他整天抱怨,但我很清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家男人。我想,他的履历表家庭成员一栏上,一定写着“爱妻”和“爱女”吧。只是,我并没确认过这件事。
“你终于笑了。”生驹跷着脚,大大的脚趾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一阵子,你整天臭着张脸,好像每天都去向牙医报到一样,而且是那种被拔掉臼齿的表情,还是说你患了尿道结石?”
“怎么可能!”我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是伤透了脑筋。”
“那还用说,看你的脸就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很严肃地说出最后那句话。
生驹悟郎四十七岁,是比我更资深的杂志记者,也是个狠角色。他最初在专业报纸当记者,之后待过的出版社和杂志社多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如果是他,说出来也无妨——不,应该说他是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我从没想过要把目前涉入的事写成报道,或是当作大肆炒作的题材,我很怕被其他记者知道后,他们对我说:“这很有趣啊,我们来写这个吧。”我极力避免这种事发生。
但生驹不一样,他口风很紧。我环顾四周,再度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把脸转向他。
生驹很机灵,立刻问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吗?”
“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因为太刺激了,我们杂志社有人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包括今天傍晚佳菜子的事。这期间生驹至少将十支烟化成了灰。
他听完后把手上的那根烟摁熄在烟灰缸里,第一次没有点燃下一根,把大手放在桌子上。
“很严重。”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说道。
“我就说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孩子对什么事都很认真,所以才伤脑筋。即使是玩也很认真。”
“我可不觉得他是闹着玩的。他太投入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正因为投入,所以才好玩;正因为喜欢,才那么投入。”
我挑挑眉毛说:“你认为这一切都是骗局?”
“我的确这么认为。”生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那个叫织田直也的说的是真的,他的话合情合理。问题是要怎么让稻村慎司明白这一点。”
“音乐会的票怎么解释?”
生驹耸起厚实的肩膀:“在你被叫醒赶来这里之前,只有稻村慎司和佳菜子两个人,那个时候他看到佳菜子手上的票。而且,这个女孩子很可能偷偷练习过对你说的话。这个女孩子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更是铆足了劲,就差在脖子上挂一块‘我想要和高坂昭吾上床’的牌子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我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我点点头。
“我女儿和她的年龄差不多,所以我很清楚。这是一种病,每个人都可能患上。”生驹坐直身体,手抱在后脑勺上。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该怎么说……她不是爱上你这个人,那只是一种幻觉。可能她的好朋友和年龄相差很多的男人结婚,她受到影响,一个人做起梦来。过一阵子她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