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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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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我傻头傻脑的神情,使她笑了,她说:
“你呢?”脸上浮出的正是我昨天梦中所见到的那种忧郁的笑容。
“自然,”我知道我的话说错了,我自己也笑了起来:“我们都是从上海来的。”
接着我们又沉默了好久。在这阴森凄凉的荒家中,这沉默使人有点害怕,我说:
”这地方,啊,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呢?”
“真想不到这地方会变成这样!”她没有看我,望着雨天,摇摇头说。
“记得九年前,这是一个很整齐的墓场;现在竟变成于一个荒冢家了。”我说:“我到了内地,去年才回到上海的,你呢?”
“我上次来这里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你刚才还哭得很伤心。”
“正如你一样,我想越隔得久,越会使人感到伤心的。”
“也许。”我说:“而这个凄凉的环境,即使没有我们的亲人葬在这里,看到短促的梦一样时日中,一个美丽目的地方变成这样,想想
自己的身世,恐怕也会禁不住流泪的。”
“但你是很爱你的太太的。”
“自然,”我说:“我在她以后,没有看见一个女人是像她一样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歇了好一回忽然转过头望着我说:
“你刚才的话很像他说的。”
“他,他是你的……?”
“啊,是我的丈夫。”她没有说出,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当然不敢再提,只好安慰她说:
“死的已经死了,我们伤心有什么用呢?”
她还在呜咽。
我半晌没有说什么,痴望着凄凉的墓地许久许久,最后看雨停了,我说:
“雨停了,让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实在太凄凉了。”
她揩揩眼睛,跟我一同走出来,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我好像已不怀疑她不是我亡妻的鬼魂,但是她竟是这样的像我亡妻。


走出普渡山庄,我们向东沟村走去。举目可见的是远处青山与近处田野。灰黯的烟雾中,也看到几家民房,但离我们的小路都有相当的距离。天很低黯,有轻轻的风飘扬着灰黄色的云雾。附近没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我很怕再下起雨来。
我们从一条煤屑路转到石板路。石板路很窄,我让她走在前面。我从她的后影越看越觉得她像我亡妻,后来我甚至认出她脚上的那双平底的紫色皮鞋,正像是我多年前陪她在先施公司买的。
这时候,我的心不知不觉害怕起来,我望望周围,我说:
“你认识路么?”
她没有理会我,只是往前走。雨刚刚下过,石板路是湿的,许多地方很泞滑。我看她走得很轻便自然,我又说:
“不好走吧?”
“很好。”她说。
接着彼此又沉默了,我可以听见我们押得很齐的脚步声。我从袋里拿出纸烟,吸上一支。看天色像是越来越黯沉,越来越觉得前面的她是我的亡妻,一方面我有点害怕,一方面我又有一种好奇的心理,很想知道一个究竟,我很怕她会突然的隐去,我紧紧地跟着她,吸完一支烟,我又吸第二支。
周围看不见第三个行人,也没有一只狗一头牛。我想找句话同她谈谈,但是竟想不出该说什么,于是我吹起口哨,抛去了我手中的纸烟。 
我吹的是一支歌儿,我想到这是我妻所熟识的,我就问她:
“你知道我吹的那只歌?”
“知道,很熟很熟的。”她说。我忽然想到这声音实在是妻生前的声音,好像略略有点伤风。我趁势说:
“你有点伤风?”
“也许。”
接着我们又没有说话,一瞬间,不知怎么,我很想可以看看她的脸,但是路很狭,她走在前面,我没有法子抢上去。
忽然,我们头上响起了乌鸦的叫声,原来前面是一株柏树,绕过柏树,转弯,前面是一条小河,我们要沿河走一段路,才可过桥。
于是我在小河里看到她的影子。我非常冷静的细认这个影子,这时候,我真是无法怀疑她是我的太太,我心跳得很急,我的脸热起来,我真是很想拉住她问她一个究竟。可是她忽然咳嗽一声,问我说:
“先生,你有孩子?”
“啊。。。。。。”我吃了一惊,我说:“是的,我有一个孩子。”
“很大了?”
“十二岁了。”我说。
“是男孩子,是不?”
“是的。”
“现在住学校里?”
“是的。”
“没有母亲的孩子,一定很可怜。”她忽然说:”先生,你怎么没再结婚?”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太太?。。。。。。没有……没有再结婚?”
“我看你是独身的。”她轻笑了一声,忽然又说:”如果你结婚,你会来这里看前妻墓地?”
“为什么不呢?”我说哪么你来吊你的亡夫,你也一定是没有再嫁了。”
“正是这个意思。”她说。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桥边,她忽然让在一边说:
“你走前面,好不?”
“为什么?”我说着走前一步,想看看她的脸。但是她头上包着一块花绸,又低着头,所以无法看得很清楚,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站在路边让我走过去。
我当时就掠过她的身子走上桥去。那是一个小桥,不过四个石阶,就到了桥上,桥上并没有石栏,只是两条拼在一起的长长石条,有点湿滑,我就说:
“当心。”
桥下的水声潺潺可闻,我在那流水中可以看到我们两个人的影子。
走过了桥,又是两边都是田野的石板路了,这路比以前更狭小,我说:
“还是你走前面吧。”
“我喜欢在后面,我怕有蛇。”她说。
这样我就走在前面。天色好像越来越黯,但我的表还不到六点钟。我知道最后一班轮渡是六点半,时间上自然是来得及的。
这样大概走了七八分钟,雨忽然又下起来,雨点虽不大,但是很密。我说:
“这怎么办?”,
“快走吧,前面有一家人家。”
我抬起头,看不到前面有什么房子。我说:
“哪里?”
“前面,那竹林后面。”
真的,就在三四丈外我看到一条支路,不远的地方有些竹丛,竹丛里像是有点房子。当时我就加紧了脚步,从支路走向竹丛去。
雨下得越来越紧,我们也走得越来越快。
原来竹丛是种在土坡上面,走下土坡是矮矮的竹篱,篱内有一个草坪,前面是三四间平房,旁边则另有两间,比较矮小。
我向着正面奔去,但是她在后面说:
“这边,”一面叫:“七星婆,七星婆!”我听她在叫人,很奇怪,我想:
“她怎么认识这里的?”
我发觉我站在坪上又湿又滑。她好像知道旁边有条砖路,一直走在路上,天色很暗,但我看她的衣裳已经湿了。
这时候我走到她的身边,我说:
“你认识这里的?”
她不做声,脸上浮起一种我极熟的忧郁的笑容,点点头。
果然,那矮小房子的门开了,里面伸出一个老婆婆的头来。但我只看到她一头蓬乱的头发,没有看清她脸。
“啊,是你!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大雨。”她说的是一口上海话。
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我们走进了那所房子。那是一间昏黯低矮的房子,里面只有一张板桌,四把竹椅子。
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不像是人间似的,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我发觉七星婆虽是一头白发,但有一副粗矮健朗的身躯。她好像对我一点也没有注意。亲切地走近“她”的身边,一面很慈祥地说:
“真的他又走了这许多年,好容易来了,怎么又要回去做人呢。”
“七星婆,我还有朋友在这里,想问你借把伞。”
“请坐,请坐,我去点一盏灯来。”她并没有注意我,只是清健地往后面走去:“我现在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啊,请坐,请坐。”
我望着七星婆从后右角的门进去,又听见她在说:
“也没有这么大雨出来的。”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房内有两扇板窗,半掩着。我从窗隙里望出去,只看到乳白的雾与闪亮的银丝般的雨丝。
房内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四周围只剩雨声,坐在我侧面的她,忽然说:
“七星婆眼睛很不好,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有灯没有灯在她都是一样的。”
这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一种戒备。我逐渐相信对方实在是我亡妻的鬼魂。我虽也有点害怕,但是我的好奇心更切。我没有做声,拿出纸烟与洋火。我含上一支烟,忽然问她:
“你吸烟么?”
“不,谢谢。”
我划亮了火,点我的纸烟。这时候对方已经站起,她走向后面背着我,用上海话说:
“七星婆,你不要忙什么!我们要赶轮渡,就要走的。”
“这么大雨,你住在这里好啦。”
“那么你找把伞借给我朋友好不好?”
“啊,真是,我的灯连油都没有了。”七星婆一面走出来,一面说:”你知道平常我睡得早?”
“你快去找把伞吧……”
“你住在这里好了,这么晚,又下雨。”
“可是我的朋久。”
“啊,对的,对的,你的朋友。”七星婆说着,恍然大悟似的就匆匆忙忙地到前面推开门就出去了。
“她真是老悖了,可是也不容易,今年六十八岁了。”
“八十六岁?”
“啊,我是说六十八岁。”她说:
“真的,你预备住在这里,不回去啦?”
“这么大雨。你知道她是很热心的,一定不放心我走,所以我想明天回去也好。”
七星婆忽然推门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把纸伞。她匆匆的放在板桌上。
这时候,那个像我亡妻的女人走到桌边,隔着桌子同我说:
“有伞啦,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你?”
“我今天不回去了,明天……”
我一时倒有点踌躇起来。
“怎么,你一个人怕么?”
“不是,不是,”我说:“我可以再碰见你么?”
“为什么不?”她说:”也许还像今天那么巧。”
“我可以问你上海住在什么地方么?”
“上海,我住在亲威家里,我就要回苏州的。”
苏州,我想到亡妻正是苏州人,现在我真是不再怀疑她是我太太的幽魂了。我说:
“我没有告诉你我亡妻也是苏州人吗?”
“真巧!”她低声地说。
“可以请问你贵姓么?”
“我姓陈。”她说:“你太太也姓陈么?”
“真的,她也姓陈。”我说。
“真巧。”她说。
七星婆这时候正在“她”的身旁,忽然说: 
“你看,你一身都湿了,快到里面去换换吧。”
“好好,那么,先生再见。”
“我不能再看见你了么?”
“这里,有时候我也来这里。”她说着就想避开了我。我抢先一步,正拦住她向里面去的去路,我一直想碰碰她都没有机会,现在我伸出了手同她告别,我说:
“再见。”
她微笑了一下,也伸出右手。我同她握握手,发觉她手上带着白色的手套。但使我吃惊的则是我的感觉。这个感觉是多么像我以前梦中的感觉。是一种奇怪的,沁人骨肉的阴冷。
“再见。”她缩回了手指,匆匆地进去了。七星婆也跟了进去。我一个人愣在那里很久很久。
房中再没有其他的声息,只有外面飒飒的雨声。
天色更黯沉,房内已经不容易看清楚什么,我拿起放在板桌上的纸伞,推开门走了出来。


一跨出门外,我发现雨比刚才更大了。
我撑起雨伞,望望周围,空旷昏暗,寂无人影,我有点害怕,不断打寒噤。我匆匆地跑出篱围,感到又饿又冷,我每走了几步,都回头看看那篱落间的房子,一直到有竹林的坡上,我回身站定了,冷静地想想刚才的际遇。我想这房子则总不会是假的,还有那伞,还有七星婆。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看到那篱围中的正房亮起了一点灯火,可是右手七星婆住的房子则仍是漆黑的。
我有重新回去看看的冲动,但被这奇怪的饥寒所阻。我又怕轮渡赶不上,所以我就匆匆的离开那里。
赶到东沟,我向一家小铺里买了两个大饼,一杯白干。这时候我才看到伞柄上刻着“周记”的字样,我想那一定是七星婆的姓了。
十几分钟后,轮渡来了,它在东沟只有五分钟的停留。我上了小轮,很快的就到了上海,我还是感到又冷又饿。
那时候我住在我的姐姐家里,我一回去,大家都说我面色可怕,我走到镜前,发觉我脸色又白又青。
我喝了两杯白兰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二碗面,跟着我就倒在床上。
一觉醒来是第二天下午一时,天还在下雨,我头脑昏重。起来洗洗脸漱漱口,一量热度,正有三十九度,我吃了一惊,又躺在床上。
医生说我受了风寒,叫我静静的躺几天。我于第三天才退热度。当天下午我就又去东沟,我拿着刻有“周记”的雨伞去还七星婆。
那天天气暖和,太阳很好;我在轮渡上感到很舒适,我冷静地思索那天的际遇。
我想到可能是我在医院里关于亡妻的梦太多,使我心神恍惚的把那个女人越看越像我的亡妻了。也许她的确很像亡妻。天下相像的人很多,这当然是可能的。可是在我眼里,加上了我的幻觉,她自然变成越来越像了。要是她是亡妻的鬼魂,她又为什么要在邻墓哭泣,又说那是她丈夫的坟墓呢?
再说,她如果不是人,是一个鬼魂,无论是不是我亡妻,她为什么又要跟我一齐出来?而又对我很和善,并无对我有加害的意思呢?
我再细想当时各种细节,越来越觉得她可能是一个平常的女人。于是我想到七星婆,这个老太婆一个人住在那里,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点灯。不知怎么,像闪光一样的突然使我想到了七星婆对她说的一句话,好像是说“……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去做人?”这可能就是指她在哭泣的那个坟墓,那么她也许真是妻的亡魂,在那个墓地上她同邻墓的男人成婚,现在那个幽魂去投人世,她变成了寡居,因而时常在痛哭。
但是我是她生前的丈夫,她难道不认识了?而且她明知道我在凭吊她,她为什么一点无动于衷呢?而且她竟敢明认那邻墓是她的丈夫。
难道。。。。。。啊,我忽然想起我翻车后的第一个梦境,难道我的灵魂是被她带到那个墓穴过,我的复活正是她又失去了丈夫,所以她要哭泣呢?
我在船上一直这样的胡思乱想,我有各种的猜测,但是得不到一个结论。
船到东沟,我上了岸,头脑里仍是许多奇怪的设想。那天天气晴和,野景在阳光下显得非常明朗灿烂。
我走着走着,忽然想到:如果七星婆是鬼,那么我那天避雨的房子可能也是一个坟墓,那么我怎么找得到呢?可是可靠的则是这把伞,这把伞在我的手里竟是这样的实在,证明我这个怀疑不是多余的么?
天是高高的蓝蓝的,只有淡淡的几抹白云浮在空中,远处是重重叠叠的青山,近处是或黄或绿的田野,偶尔有一二声牛叫外,是飞鸣而过的小鸟。也有一二个行人在田畴间来往,我想到那天雨中的情形,真像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我很快的看到前面的竹丛,我知道走上那个坡,就可以看到那围着篱落的几间房子,所以我走得很快。
于是我看到了那围着竹篱的草坪,这草坪虽不是碧绿的,但很干净。我看到那天看到的房子,平安地站在那里,我从土坡上奔下去,一直闯进竹篱,于是我就看到那狭狭的砖路是直通到七星婆的矮房的,我就走了过去。
那矮房的门关着,板窗也关着,我就用雨伞敲那扇板窗,我叫:
“七星婆,七星婆!”
没有人应,我又叫:
“七星婆,七星婆!”
还是没有人应。
我发觉那板窗上有手指宽的裂缝,我去张望试试。板窗很高,支起脚趾,用于扳住窗框,勉强可以望到。
这一张望可真使我吃惊了,原来里面停放着一口棺材,另外则是一些破旧的家具与木料。我还以为我是看错了房子。我退下来,回到草坪上,仔细的端详,觉得那天进去的实在是那两间房子,而除了那两间房子外,旁边再也没有第二所了。
我彷徨了很久,最后我想到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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