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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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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我:“这是虞啸卿升任师长后的大业之一,他让全禅达人修一条路,以便接受我们在入缅之前便说要来的美国军援。路修得了,只用来印证月亮婆婆的又一个故事,美援从未到来,希望也从未到来。”
  我钻出了草丛,走在路边,人还是走人道吧。
  我走在路上,我已经走了很久,我回望时除了山野还是山野,我早已看不见禅达。
  我确定我可以歇一会了,我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我开始狼吞虎咽往嘴里塞小醉给我的食物。一边做着这个,我一边研究我已经磨穿掉的鞋,我现在发现一个破绽,我穿着一双禅达人不会穿的回力鞋。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我连忙把脚藏到了石头后边,然后我看着在路上出现的那帮家伙,风尘仆仆,衣襟褴褛:几个筋疲力尽的兵,押着一队半死不活的壮丁,也许这队壮丁中的某几个倒霉蛋会被充塞进我曾经的团,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佝偻下来,尽量呆滞地看着他们,只要他们不看见我的鞋,现在我跟一个赶路赶傻掉的死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了。
  但我就是他妈的这么晦气,他们走了那么远没歇,偏偏就是在我歇脚的地方停了下来。
  押队的:“歇一歇!歇一歇!”
  要吃的,要水的,唧咕个没完。
  押队的精神饱满得很,还在那大叫:“立者,行伍者之彩!定者,行伍者之神!你们眼屎巴巴的,翻了两座山啦我就见一群游魂!”
  我立刻把早已压低的头又压低了几寸,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倒霉的,那个押队的家伙是李冰。
  我(OS):“从前初次远行,再也听不懂路人的口音,离愁顿生,以为离开了家乡,后来却发现压根还在北平。跑了一天一夜,抬头却见熟人,连虞师防区也没出去了。”
  我就那么冒着汗,把脚别在石头后边坐着,我知道我的样子很不自然,但已经顾不得了。
  我低着头。听着那个咔咔的脚步声向我临近,我瞅着我的汗流到鼻尖,滴在地上。
  李冰:“这位小哥,年纪青青,正当有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我便低着头,瞪着李冰的脚尖:“啊吧啊吧。”
  李冰(OS):“哑吧?”
  我便变本加厉地:“啊吧啊吧啊吧啊吧。”
  李冰:“哑巴还是装哑巴?我翻了两座山。碰见十个人,倒有七个给我装成哑巴——你抬了头我看看呗。”
  我差点没噎死,而李冰拿着他显然是用来抽人而不是打马的马鞭把子轻轻敲我的头。
  李冰:“抬头抬头。我看看你怎么装。”
  我只好和他僵峙着。
  我(OS):“十个壮丁,千里迢迢地押到前沿,倒要死掉七个,押丁的便要一路上找人补充,我便被这样补过。说实话,我也这样补过别人,一个半块银元。”
  李冰:“抬头!”
  我知道再搪不过去,抢了他马鞭子拔腿就跑。好极了。那小子奸似鬼,立刻就瞧见我鞋子。
  李冰:“逃兵!抓住他!”
  我开始狂奔,一边还忙着把马鞭子冲他砸了过去:“王八蛋!”
  一个像我这样瘸着连跑带蹦的人实在是特征太明显了,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李冰:“炮灰团的死瘸子!打死他!”
  我狂奔着,他的兵分出来几个愣追着。最愣的小子就举了枪砰地一下,幸好是没打着,并且开枪的要捎带上李冰的一个耳光。
  李冰:“我是说抓到了揍死了他!”
  于是我狂奔着,他们愣追着。一个瘸子如何与有两条好腿的在平路上赛跑呢?我冲出了马路,沿着山坡连滚带爬地跑。
  但他们照旧玩命地追。
  我连滚带爬地跑着,我后边一群王八蛋连蹦带蹿地追着。
  这样下去着实不是路。每一次回头我都发现他们越来越近。王八蛋们在我后边嘻嘻哈哈地笑骂着。他们甚至有空捡了石头来摔我。
  王八蛋们:“跑啊,跑啊!死瘸子!”
  “他跑起来真像老母鸡!”
  “这种人怎么吃上这碗饭的?”
  我悲愤交加地骂回去:“你妈巴羔子!”
  我蹦着。吃力的腿蹦着,吃不上力地腿拖着,并且我发现更大的绝境不在我身后,而在身前一前边没路,这是他妈个断崖。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无路可走的壮丽。
  我:“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如是地大喊了三声,我像个面口袋一样跳了下去。
  王八蛋们:“真跳啦?”
  “绕着追,绕着追。”
  于是他们欢欢喜喜地绕着追。
  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我龇牙咧嘴,我周围的山峦像被摔在怒江里了,一个劲地晃荡。
  我爬了起来,我瘸着,蹦着,晃荡着。我身后的左右几十米开外,王八蛋们松松散散地绕了断崖追下来,他们惊喜得很。
  王八蛋们:“他真跳啦,真跳啦。哈哈。”
  “他那把骨头还蛮经摔打嘛。”
  我是真他妈的欲哭无泪,我晃晃悠悠地往前跑,否则再过个几秒十几秒他们便又要冲我摔石头。
  然后我便瞪着又一道断崖。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哭笑不得的壮丽。
  我再一次开始我哭腔哭调的嚎叫:“你要活!你要活!你要活!”
  然后我再一次扑通下去。
  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气:“又跳啦!他又跳啦!”
  “吧嗒个臭鸡蛋!”
  “接着绕!接着绕!”
  于是他们加倍欢喜地绕着追。
  我又一次结结实实拍在地上,我龇牙咧嘴。我眼前猛黑了一会,然后闪烁出一个清晰的但是冒着金星的山峦世界。
  我擦了擦鼻血,然后慢慢爬了起来,我梦游一样地向前晃悠。那帮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他们从我身后几十米慢慢包抄过来。
  王八蛋们:“他又要跳啦。你们看啦,他又要跳啦。”
  “他是个瘸子没错。他是不是还是个瞎子?”
  “他干嘛挑这么条见鬼的道啊?”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冒着金星,飞着小鸟,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求死不能的壮丽。
  我:“你妈妈的……”
  我(OS):“什么都没有啦,只有风……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说我是他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断崖……
  我呆滞地转头,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着脸,欲哭无泪,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嚎。
  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着扑下去。
  如果从山巅下望,我现在这样一条道上被追逐和扑腾——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
  我(OS):“后来我从这里下望,看见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
  一把镐头在刨着地,刨得很细心。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摔出来的活鬼摔到了镐头边,那只鬼仰起了头,那只鬼是我。
  我:“……救……救命……”
  于是我看着一张木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狱里逃出的活鬼,那就是修罗场跳出的死鬼。
  他提起了镐头,就我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要拍我的脑袋。
  王八蛋们悠悠闲闲晃了过来,那情形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条腿打折三条的兔子,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山田,荒得一览无余的,而看似在劳作的那个人,他的劳作看起来更像本能。
  王八蛋们:“跳吧跳吧,跳莫咧。”
  “刚刚这个坡绕得有点远。”
  “早先那个坡就该把羔子绑了的。”
  李冰这时候是最拿得出手的,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彬彬有礼地上去,学着一口要通不通的云南话,还要先紧一紧腰上的枪。
  李冰:“老乡,有莫有看到一个逃兵?”
  然后他猛地往后蹦了一下,惊疑地又看了一下,惊疑之后便成了恶心。
  李冰:“哪里来的?”
  那个行尸一样的山民继续刨着地:“我家的。”
  李冰同情有之,厌憎有之,又看了看镐下,退两步,看看他的兵。
  李冰:“三个往路上撒,两个跟我,林子再找找。”
  于是走了,于是寂静。
  于是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也许拿来储肥的,但早干涸了,现在积满的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
  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我快被水憋死了,但我现在快渴死了,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
  然后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我连泥带水地爬出来,一边还要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我忙乎着走向那家伙,那家伙一直在刨地。
  他刨的是一个坑,很大的一个坑,因为大,所以很浅,越过他刨出的土堆,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成年人,女的,加上两个小的,加上他,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鱼网,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皮包的肋骨,他把坑刨得很浅,一定是他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这是个全家已死,奄奄待毙的人,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而是淡然,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
  他向我表示这样的遗憾:“只能挖这么深了。再多,没力气埋人了。”
  我:“……你家里人?”
  我说了句废话,他也没有回答。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而他迅速地闪开,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
  他:“我有病。”
  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识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了他家人的死因。
  我:“……你家在哪?”
  他指了指林边一个用芭蕉叶和茅草搭的棚子,那东西几乎和莽林同化了。
  于是我明白了:“你从江那边撤过来的。”
  他没说话,没回答,有必要吗?左右是没家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包裹早跑丢了。我把小醉给的钱,小醉给的镯子全放在地上,然后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这辈子还未有过这样真心的鞠躬。
  我:“你的坑挖得太大了,三个人用不了这么大坑。”
  他漠然地看着我。
  我:“我没死。你也不要死。”
  我看着他,退进了林子里。最后他也没去动我放在地上的财帛,我很希望他去动那些财帛,因为那表示他决心活着。
  我晕乎乎地蹒跚在与路平行的山林边沿,我冷,我的魂大概摔丢在哪道该死的断崖上了。我全身的骨头大概都已经摔裂了。
  我(OS):“滇边的山,山寒逼人。人好像走在云端。路其实就窄窄的一条,但云山雾罩地,让你以为很空阔。”
  然后我听见一个奇怪的震动声,刚开始我是用自己的躯体感觉到的,但我无法确定,我从林子里蹦到路沿上。
  我把耳朵贴在路面上,现在我确定了,那种让我心悸的震颤。
  ——我在南天门上疯狂地刨着散兵坑,我瞪着踩着脚踏车疯狂袭来的日军,赤裸着,叫喊着,口吐白沫,累得像死狗,狂得像疯狗。
  我(OS):“我听见日军踩着他们永远没有轮圈的脚踏车,蝗虫汇成的毒龙。从后方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那种震颤已经不需要我费力去听了,那种震颤越来越近,撼动着树林,野鸟惊飞,山鼠逃逸。树木的颤抖连肉眼都看得见。
  (OS):“在那里!王八羔子!”
  我回头,看见李冰和他的帮凶们。
  我:“找掩蔽!鬼子!日军!坦克!”
  金属磨擦地面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我听见金属的履带将泥土和草丛连根翻起,所过之处土地尽成波澜。
  我开始试图用手在我的脚下刨出一个散兵坑,我怪叫,百忙中回头。我的追捕者拿着枪。错愕地瞪着我。因为过于惊讶,他们没有说话。
  于是我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不可能用手在这样的硬土上掘出掩体。我跳了起来,向着我的追捕者狂奔和大叫,“来不及啦!把坦克放过去,杀步兵!进林子啊!日本人!”
  李冰用手枪柄一家伙把我锤翻在地上,“有毛病。我日你的本人。”
  我头晕目眩地躺在他们脚下,我终于看见让我抓狂的东西,他们正转过山弯,向我们压近:
  坦克、卡车、火炮,翻卷着地面,让所过之处尽成波澜。尽管连白五星都没及擦掉,但上边同时插着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载着戴着M35德盔的中国兵和戴着M1美盔的美国兵,他们轰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枯枝烂叶和泥土卷起来扔在我们身上,我们几乎被油烟笼罩了,那可不是那些劣质替用品,那是真正的军用燃油。
  李冰们也在同样的神驰目眩着,他们也许知道,但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高举了手,“盟军万岁!中国万岁!美国万岁!”
  车上也欢哄哄地:“万岁!万岁!Victory!”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污水和泥土抛撒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嘴里。
  来自美国的物资,严重滞后,缺油少糖,现在终于到来。让虚弱的人以为凭此就可以变得坚强。面黄肌瘦的中国兵再一次偷偷摸着脑二头肌,幻想再一次的奋起。
  我开始尖声怪叫,我的声音比谁都大,“Victory!Victory!Victory!”
  李冰又一枪柄抡在我头上,“你喊什么喊?孬种。”
  我舔了舔流进嘴里的血,又轻轻擦了一下。
  是的,我挑来一个最不合的时宜做了逃兵。
  于是我用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
  我扛着一根大木头,站在祭旗坡和横澜山之间的空地上,这地方是日军炮兵的射击死角,又两山看得见,照常是大规模集结所用的地方。我团的建立上次也在此处。
  我的两个脚踝用一根绳子绑着,有点空间,好让我自己走道。两个师里的兵押着我,他们扛着枪,一个还懒懒散散拿着一个镐头,一个拿着绳子,镐头叫邢三栋,绳子叫程四八。
  邢三栋:“挖?”
  我:“我看行。”
  程四八是个结巴:“谁、谁谁问你啊?——我看看看行。”
  邢三栋:“挖。”
  我终于可以把那根死木头放下啦。
  我在刨着坑,一个能把那根木头埋进去的坑。邢三栋和程四八叼着烟,扯着蛋,监视。
  虞师对逃兵绝无宽恕,我也理解。
  两军相峙,对逃兵绝对不敢宽恕。
  坑刨得啦,大木头桩子也埋好了,邢三栋让我靠了上去,然后绑上,程四八在木桩的我脑后位置敲了个大钉子。然后从那里系了个绳套,系在我脖子上——这并不是要吊死我,而是为了防止我躲懒把身子往下出溜。
  然后他们开始在荫凉地给自己搭一个休息的草棚。
  我以为我会像耶稣一样被钉死,但我的同胞并没那么强宗教意识,他们只打算让所有江防上的人都看得见我,以示效尤,然后在我还剩那么点意识时再给一发七九子弹。
  我可能饿死,渴死,晒死,但虞师对我最后的要求是被枪毙。
  我在我的桩子上拧答着。看着远处,远处像集市一样热闹,那是因为虞师正在派发新到达的美援,主力团在空地上列着队,就像炮灰团初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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