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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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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啦死啦:“哦嗬。”
  他只是冲狗肉弹了弹指头,让狗肉跟着。
  我:“你他妈的!”
  死啦死啦:“哦嗬。”
  我追着他,为了料理我这个瘸子,他存心走得很快。我曾经追着那个屁股后边永远有条狗的家伙跑到交通壕。现在我追着他从交通壕回防炮洞,“你给我站住啦!”
  死啦死啦:“腿是自己的,我干嘛要‘给你’站住?”
  我:“我呢?”
  死啦死啦:“你有腿啊。不过瘸的罢啦。”
  我:“谁跟你说腿呀?他妈的我呢?怎么没我名啊?”
  死啦死啦挠了挠头:“……你去干嘛?”
  我:“见你的鬼啊!我去干嘛?”
  死啦死啦:“干嘛?我们去打生打死,也许万一说不定能把你老子你娘老子带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就好啦。”
  我:“掐死你啊!那是我爹妈呀!”
  死啦死啦:“你给我也不要啊。我们把人带回来就是你的啦。”
  我:“我不告诉你的头啊!”
  死啦死啦:“当我白痴吗?看信的时候老子早把地址背烂熟啦——跪着干什么?”
  我换招了。我跪着涎笑:“蛇屁股给你跪了。我也跪好啦。”
  死啦死啦:“哦,有礼啦。请起。”然后他掉头就走。
  我:“让我去呀!”
  死啦死啦:“……原来你也要去啊?”
  我:“……姥姥。”
  死啦死啦:“我是你团长。”
  我:“……孙子。”
  死啦死啦:“狗肉,咱不跟他玩了好吗?一泡尿都能憋死的主。”
  我:“谢谢啦。”
  死啦死啦:“起来。”
  我:“答应啦?”
  死啦死啦:“跪着我想踢你屁股,踢你屁股我就没法认真。我现在认真地跟你说。”
  但是他没说,因为我还涎着脸跪着,我知趣地站起来。
  死啦死啦:“我要带过去的都是找着了魂的人。我才能把他们再带回来。你那魂丢了还没找着呢。”
  我:“豆饼能去。兽医都能去,我就还不如他们?”
  死啦死啦:“不如得很哪。没豆饼,迷龙的机枪就去了半枝。兽医去了,我就算归位,总还有个会说人话,你们也会听的。你有什么好带过去的,亮亮。”
  我:“我是你的副官、传令官,还有参谋。”
  死啦死啦:“这会又是啦?逃兵的时候怎就不想老子没了副官、传令官,还有参谋?”
  我:“你如果要我说对不起的话,我可以一直说到明天早上。只当大减价。”
  死啦死啦:“便宜东西卖给迷龙好啦——这么着,把你自己给我说清楚了,带你一个。我从没听你说过你自己。”
  我浮现出一种大事不好的表情:“我?说什么?”
  死啦死啦:“皮里阳秋,半死不拉活,不用戳就喷毒水,跟个脓泡似的。做瘸子也就罢啦,还要做个恶毒的瘸子。诸如此类的。随便说。”
  我:“……谁谁谁他妈能说清自己?你干嘛不问我二百五乘二百五得多少呢?我两秒钟告诉你。”
  死啦死啦:“我懒得算。我累了。睡啦睡啦。咱们还是钻一个洞,没把你清出去之前,想说都可以。不过我们明早上五点出发。”
  我瞪着他走开:“……我杀了你!”
  死啦死啦:“哦嗬。”
  今天晚上有很多的星星。我们阵地前的地表有一个洞,洞里有一点微光,微光晃着我的脸。
  我从地里,我从洞里看着外面的世界。
  天上有很多星星,但我只能看见我视野里的那颗星,因为我是透过防炮洞上被炮弹砸出来的那个洞在往外看。
  我坐着,因为小板凳太矮而更像蹲着,有时我看看脚下的坑,我很奇怪死啦死啦为什么不填掉它,有时候我瞪睡在床上的死啦死啦,那家伙为了更暖和点和狗肉挤在一起,他睡觉时像个孩子,这么说是指他的躁动而非能让人放心,一会趴着,一会正着,一会侧着,无论哪种姿势,总是有手和脚什么的从床上耷拉下来触着地面。那张床本来就小,在他这样的折磨下,加上了狗肉,就越发地小——狗肉也只好不堪其扰地偶尔呼噜两声。
  我又看着天窗,睐着我的眼睛。
  死啦死啦:“挤啊挤,使劲挤,挤出眼泪我信你。”
  我气得要死。因为一直以为他睡着了,“没睡着你打什么鬼鼾?”
  死啦死啦:“三点多啦,该睁眼啦。一帮从不愿为整件事操心的主。我不想,没人帮我想。”
  我又一次看见他的疲劳,他难得被人看到疲劳,但像现在这样,在刚睡醒的时候就总会显得疲劳。他现在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躺在一堆零碎中间,看上去有些失神,他瞪着穹顶上潮湿的土层。表情和我看星星时并没什么区别。
  他手脚并用地伸着懒腰,发着牢骚。“真不想起来。起来就又要看混蛋人,混帐事。想睡一百年。”
  我:“睡吧睡吧。你睡着了大家都消停。”
  他用一个很猛烈地动作把自己挺了起来,以至受惊的狗肉猛腾身下的。
  死啦死啦:“不啦。想好了说什么没有?”
  我:“我吗?”
  死啦死啦开始打理自己,今天无疑是一个战斗日,但他像要去见婊子一样把自己打理干净,“不要装傻。”
  我:“我们用一辈子来学什么叫说不清。”
  死啦死啦:“如果你念那些书就为这样夹缠不清。那我们十二个人去好了。哦嗬,还有你,狗肉大爷,你比他强多了。”
  我:“你真会这么干?让我在这老鼠洞里窝着,你们过江,号称去救我的父母——就跟送死一样。你们死绝了我也不会死,乌龟王八都老死了我也不会死。你就这么辱绝我?是不是?”
  他用惊天动地的刷牙作为回答,瞪着我吐着白沫子。看来,我就算沉痛死他也不会中断他的刷牙。
  我:“我从没拿手榴弹开过啥军曹的瓢,腿上伤是装死时刺刀捅的。那会同袍们正在我周围被烧成糊。我不是第一次做逃兵,每回都逃,又都被绑回来了,正人君子跟绑成粽子的我说,国难当头。岂能坐视。我偷小姑娘的钱,她刚救了我。我想帮她,可更想的是和她睡觉。我很愤怒,以前怒的是被别人像花掉价国币一样花销我的生命,现在我二十五了,现在我怒的是我才二十五。我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破人。”
  那家伙对我吐了口漱口水。“你在吹牛吗?”
  我:“……吹什么不好我跟你吹这种牛?!”
  死啦死啦:“老子不是洋和尚,没由头听你忏悔。有的是事情要忙。没功夫听你烂事。一群贱人,说烂了嘴也无非谁欠了你们没还,谁欠你去找他呀,跟我磨什么?老子要做事,要做这件事!烂舌头的请远点!”
  我:“是你要我说清自己啊!不说清不带我呀!”
  死啦死啦:“说清了吗?”
  我:“你说得清吗?你要说得清,会把个奶臭未褪的小书虫子连揍两遍?要说得清,你就得有个信啊!你信什么?他信少年中国,他心里有个少年中国。欲言国之老少,先言人之老少。你说少年中国,你心里有个少年中国?我瞎的?看不出你做梦都想做虞啸卿?只是时乖命赛,屡战屡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死啦死啦听我猛喷着,犯着愣,然后把一盆洗脸水全泼我身上了,让我成了一只愤怒的落汤鸡。
  我:“冷死啦!人不能这样耍无赖!一个说得清的人会是你这样鸡鸣狗盗的下三滥手段?”
  死啦死啦:“浇你个清醒!我们过江,是要做事!除了手上有几条好枪,还要心里清爽!不是这些烂事烂事烂事!我只是要做事,我只是想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我:“烂事也是你我甩不掉的心事!”
  他瞪着我,瞪了一会,忽然开始干笑,“你又反攻为守啦?”
  我:“只是告诉你,你要我做的事情,你自己也做不来。”
  然后那家伙继续干笑,“算啦,随便说件事,我放你一马。”
  我:“什么事?”
  死啦死啦:“随便什么事。我数一二三,你立刻想起来的事。一一二三!”
  他自觉得计地笑着,我有些悻悻,“什么也没想。”
  死啦死啦:“少来。你想啦。”
  他没说错,我是想到了,并因此有些怔忡。
  我:“……家父是学机械设计的,清末派出的留洋学童之一。不过他这辈子拆掉的东西不少。设计出的可没有一个。”
  死啦死啦:“我要听你说你老爹坏话吗?我要听一件事。”
  我没理他的打碴:“二十年前家父忽然振作起来,那年我五岁,他要做一台永动机,他说是为我做的。”
  死啦死啦:“什么鸡?”
  我:“永动机。从制造出来就永远在运转的机器。不用牺牲质量,就能换取能源。家父总想做这样一鸣惊人的事情,好叫抱着质量守恒的洋人买块中国豆腐撞死。”
  死啦死啦:“有这样的机器吗?不会吧?”
  我真的完全不受他干扰了,我已经完全沉浸在我说的这件事情里了:“……他用金属丝吊着的撞球做动力,驱动一个八音盒。他跟我说这个音乐会一直响下去,响到世界末日。他说是给我做的。音乐很好听,一直响着……响了很久,有一个小时那么久。真的很好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家父其实很厉害,只是像咱们一样,生不逢时。”
  死啦死啦一边披挂着武器:“很厉害的家父的儿子,你看我该生在几时?”
  我:“突然,停了。”
  死啦死啦:“不停就有鬼了。”
  我:“音乐也没了。我跟家父说,没了。家父很生气,拿起了锤子。一锤子,两半,两锤子,四片,三锤子,八瓣,全零碎了。他砸了二十多锤子,全零碎了,全都没了。我讲完了,没了。”
  是没了,这洞里也没人了,死啦死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这洞里就我一个人,我茫然看了看,就看头顶上的那个天窗。
  死啦死啦在外边:“十三个人,一条狗。你蒙混过关了。”
  我茫然了一会后。就去抓我的衣物和武器。
  壕沟里有着雾,透着寒,我跟在死啦死啦和狗肉后边,趟过厚重的湿气,几点灯光也被露水和雾气浸得沉甸甸的。
  我蒙混过关了。他也蒙混过关了。他踢到了我的软肋,我也踢到了他的。他早已信着全无是处,仍自勉力为之。我们似乎是他最后的依托,但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让他看着脑仁痛。
  祭旗坡、横澜山、南天门还在雾气中沉醒,我们一十三个人一条狗一在壕沟里动作着,整理装具。检查武器。
  我们在山林中行进。炮灰团最好的行头都凑给我们了,这些装具和武器让我们觉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我们一直不断地在调整我们的背具和武器,尤其是被迫全副武装的郝老头儿。我们也真的很有些暴发户的感觉,十三个人倒带了十一枝汤姆逊,迷龙还是拿着他的捷克,豆饼除了一堆机枪备件外还分到了死啦死啦的毛瑟二十响。
  相比之下了无挂碍的真的只有狗肉,它跑得时前时后,它也许把这当作一次打猎。
  慢慢地我们行走于雾中的山巅,怒江的咆哮声时遥远时而逼近。
  现在我们中的十一个人在江滩上包出个半圆,半圆的轴心是一个在对着怒江抓耳朵挠后脑的死啦死啦,我在对着那家伙大喊大叫,我必须大声才好压过怒江的水声,“你就这么过江啊?你早怎么不说这么过江?”
  死啦死啦:“你也没问啊。”
  我:“我怎么不问啊?我要问啦我就可以在家睡觉啦!过个屁江啊!”
  死啦死啦:“你也没说啊!”
  我:“我怎么不说啊?就是那条死书虫子惹出来的祸!我就知道!我真是把你想得过聪明啦?”
  死啦死啦仍看着那湍急的江流发呆,我在江滩上恼火地走着,不时捡起石头去砸怒江——这恰好是我做逃兵时来过也叹过的江段,也是那个日本兵宁可自杀也不下水的江段,它的水流急成这样,即使你有条船,往下一放,恐怕也是打个花就粉身碎骨了。
  迷龙笑嘻嘻地为在砸怒江的我提供了一块石头,我被闪得差点砸了自己的脚——他轻松搬起来的东西自然不是我能轻松搬起来的。
  迷龙:“急啥呀,过不去就当出来透气呗。”
  我瞪着他。
  郝兽医:“要闹改个日子!迷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事!”
  迷龙老实了点,就回去被老头拍后脖梗子,我呆呆瞪着能把人眼耀花的江水。不死心的死啦死啦踏进了江水,又立刻连滚带爬地回来,说:“分散了四处找找,看有没有能过的地方。”
  我没理他,我仍然瞪着江水,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江水里探寻——因为水太急,连下到没过膝盖的深度都要两人携扶。
  我本就不信过得了江,更不信能救得出我的父母,我甚至不信我的父母还能活着,但不信不等于不抱着万一的希望,而万一的希望,最怕就是刚出门就头撞南墙。
  我坐了下来,我终于觉得我快要疯了。
  丧门星对自己的马步信心过足,但还是败给了急流,我们看着他被冲进几块礁石之间,然后被不辣和克虏伯几个连绳子带步枪地拖了出来。
  丧门星瘫在江滩上,还没爬起来就摇头不迭,“过不去。过不去。”他随手把一摞水泡的烂纸扔在身边。
  不辣:“那什么东西?”
  丧门星:“为捡它命都去掉半条,要你拿去。”
  不辣:“捡它做么子?你五斤一个的字认得十斤,我扁担长的字认得两根。”
  他们不看,但是有人看,死啦死啦捡起来在翻,我盯着他翻。
  他就跟看见先人鬼魂白日现形一样的表情,在我们中间看这种书的人要么职位极高要么一辈子不想升迁——那是绝对的禁书。正因如此,我知道,死啦死啦也知道,那条先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再揍得头破血流的小书虫,这是他的行李。
  然后他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我,“他过去了。”
  我:“谁说的?”
  死啦死啦:“我们也过得去。”
  我:“扔了吧!这是死人的东西啊!死尸在江里一路零碎地散着呢!”
  死啦死啦:“书都没零碎呢。”
  我:“书被冲进死水湾了呀!你哪怕这么想想呢,你没几天已经把那傻小子揍两顿啦!那家伙要心里犯阴,在这地方弄个饵让我们送死呢?”
  死啦死啦看起来真是一脸茫然魂飞天外:“他阴吗?”
  我倒还真没法说那家伙阴:“……我不知道!”
  死啦死啦:“是你阴吧?”
  我:“那你下吧!请!水神爷有请!”
  死啦死啦倒真往水边走了两步,但看起来我们没有任何人要跟他下,于是那哥们又绕了回来。
  不辣涎笑:“团座,又见面啦。”
  死啦死啦:“我刚下去过。参谋,你有办法吗?”
  我瞪着江流,一声不吭,那么现在可以确定是过不去了,我不想过去吗?我曾在这同一个地方发过半天的失心疯。
  郝兽医:“这就是鬼门关吧。”
  蛇屁股:“回去吧,回去吧。”
  克虏伯:“回去还能赶下午饭。”
  他们的架势像是野营完了散伙,而我仍然瞪着江面,还有一个人没动一死啦死啦也瞪着江面。
  死啦死啦:“绳子。”
  我:“弄个掷弹筒,给我团巴好,塞进去——乌滋空通——把我打过去。”
  那家伙没理我的冷言冷语,他像是着了魔:“绳子。”
  我们簇拥在一起,看着死啦死啦折腾狗肉,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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