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三十八万-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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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说里,于吉是个有神通的人,就算他死后,都能化作鬼魂,向杀死他的人报复。这说明,他所代表的,是一个很诡异的人,或者一件很诡异的事。”
欧阳承的手指已经停止了颤动,而是相互纠缠,用力地绞在一起,像个麻花。
“所有关于于吉的记载,都和生死有关,他医好了许多人的病,这是生,他被杀,被杀后又杀人,这是死。所以他所代表的那个人,那件事,也纠缠着生死。”
“告诉我,你想到了谁?”我问。
欧阳承的脸色变了,不再像刚才的呆滞,而是愤怒、害怕、惶然结合在一起的复杂神色。
“寇风!”他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
我感觉到旁边的寇云身子抖了一下,忙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用尽量轻柔的声音,朋友聊天一般的随意问他。
“我刚看到他的时候,老张说,你变一个看看。他给了老张一枝笔,然后就又变了回去。很奇怪,很奇怪,老张看不出,我也看不出,他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欧阳承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寇风第一次来团里面试时的情形。我觉得有点奇怪,他回答得有些不对题,不过想到他的精神状态,也就耐心地听了下去。
没想到他这一开口就没了完,声音忽高忽低,说的内容夹缠不清,有时同一个情节会说两三编,前后顺序也会打乱,而问他什么,他也再不回答。我只能很用心地听,才能理清楚头绪。
听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之前做的这些努力,什么诱他回答啊,装神弄鬼的翻牌啊,并没能让他回复神智到回答我的问题,他依然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不过从一个情景,被我拨弄得跳到了另一个情景罢了。
我相信他现在对我说的这些,在没人的时候,也会翻来覆去的说,有时说的节奏和次序,让我觉得好像是受审讯时,在回答警方的提问。在他的面前,好像坐着一个无形的警察,不断问着各种无声的问题,有时来回迂回,有时突然袭击,所以我一开始听的时候,才感觉混乱。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在接受审讯时的真实场面,反复的审讯加上内心的压力,他精神的失常就源于此吧。
我和寇云坐在欧阳承的对面,听他就这么说了一个多小时,我和寇云有时交换下意见,他也混不在意。
等他把所有的内容细节,都说了两遍以上,深深印刻在欧阳承脑海中的,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一笔一笔在我眼前绘成了一幅比较完整的画面。
张团长听到的小道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事情发生前不到一周,黄芸已经决定甩掉寇风,转投欧阳承的怀抱。
实际上黄芸对寇风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不过工作关系,整天在一起,寇风有这个意思,黄芸的观念又比较开放,就顺理成章粘到了一起。不过当欧阳承正式向她发起感情攻势,一切就不同了。
欧阳承长得帅,又懂投女孩子所好,而寇风在黄芸的口中,是个“很多东西都不懂的土包子”,所以尽管魔术变得炫,并不能阻挡黄芸的变心。
黄芸比寇风进入幻彩团的时间更早,虽然颇有些姿色,但此前欧阳承并没有多动心。直到他和寇风的争斗愈演愈烈,并且总是处于下风后,就到处寻找,能打击到寇风的每一个机会。当他发现,寇风对于黄芸几乎言听计从,极为在意的时候,就萌生了把黄芸从寇风身边夺走的念头。对于这点,欧阳承在警方的盘问下直认不讳。不过人的情感是会互动的,当欧阳承用了种种浪漫手段,把黄芸的心拴到自己身上之后,也慢慢觉得,这个女孩有很多令人心动之处。
出事那天的傍晚,欧阳承在屋里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却没见到半个人影,门前的地上静静躺着一张纸。
欧阳承把纸捡起,发现这是一封写给他的信,写信的人正是寇风。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即约欧阳承晚饭后七点十五分,到寇风的房间,和黄芸一起三个人把事情说清楚,做个了结。
在欧阳承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的最后努力,他打算以成功者的姿态,到时好好给寇风点脸色看,以泄这两年来被寇风压住一头之气。
欧阳承是个很守时的人,看看快到时间,给黄芸打了个电话,发现她把手机关了。欧阳承也并未在意,这两天因为寇风要排一个新的魔术,作为助手,黄芸常常在寇风那里排演及商量改进一些细节,所以欧阳承估计黄芸此时正在寇风那儿。随手把信放在桌上,欧阳承就出门往寇风处去。
七点十五分,欧阳承来到寇风门前,正要按响门铃,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但并未多想,不客气的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没有寇风,只有黄芸一个人。
一个倒在地上,满脸惊骇与不信,胸膛插了一把刀的黄芸。
欧阳承这才知道,他先前闻到的,是黄芸的气味。
血的气味。
他抢上前,抓起黄芸的手,挽起她的肩,发现她的身子还是温热的。她几乎把眼眶瞪裂的双眼还有一丝神采,但却已经无法动弹。
“是谁,是谁?”欧阳承手足无措地哭吼了几声,黄芸却毫无反应。
等到慌乱惊恐过去,欧阳承才想到,这时最该做的不是追问谁下的毒手,而是叫救护车。其实在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了一个人。
欧阳承把黄芸轻轻放下,想站起身准备找电话拨119。大概是心情激荡,又闻到了血腥气,刚直起腰就一阵头昏眼花耳鸣。
这阵天旋地转持续了超过十秒钟,欧阳承以手支地,等自己渐渐平复下来,打算慢慢站起来。他已经看见电话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
小腿有些麻木,使不上力,欧阳承抓着旁边的真皮沙发扶手作为支撑,还没用力,心里忽然一悸,猛地回头。
寇风静静站在门口,也不知已经来了多久。他面色阴沉。只是冷冷看着欧阳承,一句话都不说。
欧阳承接触到他的眼神,心里先是一抖,随即明白了一切,怒火腾然升起,张口大声呼喝。
“是你……”
刚一开口,就看见寇风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容,这笑容和他平时的温和全然不同,看了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阴森,胸口一窒,只骂了两个字就憋回了口中。
这精神上的冲击一瞬而过,转眼间欧阳承就回过神来,心想就算这寇风如何古怪,杀了人决不能让他溜走。心里的畏惧被对黄芸的哀痛压倒,就要大声喊叫,站起来冲上去和寇风拼命。
“你快看黄芸。”寇风突地抢在前面说。
欧阳承还以为黄芸缓过气来,顾不得寇风,猛地把头转回去。
血从黄芸胸前的伤口里喷出,洒了欧阳承满脸满身。
欧阳承惊得瘫坐在地上,然后猛然发现,原本插在黄芸胸口的水果刀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
欧阳承处于惊骇后的失语中,而寇风却扯开嗓子大叫起来:“杀人啦!”
没过多久,张团长也急奔了过来,见状和寇风一起大喊起来。
欧阳承的叙述,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但还有些只言片语,反复地肯定他真的收到过寇风给他的那封信。反推警方的提问,竟然是在欧阳承屋里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那封信。而在欧阳承出门后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发现别人进入他家的痕迹。
当时他一身的血,手里又握着凶器,所说的话也完全和现实状况对应不起来,所以毫无争议地被判杀人成立。
扔下还在那儿自言自语的欧阳承,我和寇云走出了这间单人病房。从欧阳承这里知道的和我预想的基本符合,不过由于他的状态,我没办法问一些更细致的问题,比如水果刀突然出现在手里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唉呀,你们这一来,我们对他的治疗又前功尽弃了。”医生进去看了看,立刻出来埋怨我们。
“怎么?”我抱歉地问。
“他又回到刚来这里的样子啦,只要清醒就不停地辨解,好像有有警察在盘问似的,说到嗓子沙哑都不休的。唉。”医生重重叹了口气。
我并没有觉得,最初他给我们变魔术的样子,要比现在更正常,只不过从一种封闭状态,转换到另一种而已。当然,可能不停地说话更招人烦一些。
“他这病的病因是什么?”
“过度惊吓后被警方连续审讯,精神疲惫到无法恢复。还有呢,就是他觉得自己是冤框的,被判死缓想不通呗。”
医生说着转头对走过的一名护士说:“你注意一下欧阳承,太激动的话就打一针镇定,还有,赶紧让他吃药,观察一下效果,不明显的话下顿就要加量了。”
我看这医生有些不耐烦,识相地告辞离开。欧阳承算是毁了,就算有一天昭雪出狱,他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治疗精神疾病的药无一例外都有很强的副作用,常常会把人治成行尸走肉。
实在想不到,为寇云寻找离家出走的哥哥,最后会和自己的案子联系起来。我的经历不可谓不离奇怪异,但却越来越感觉到,这世间的一切机缘偶遇,冥冥中仿佛有无形的线在牵引。
欧阳承的遭遇,几乎就是我的翻版。哦不,从时间上应该说,我是他的翻版才对。
寇风无人能够看破的魔术“隔空取物”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在表演这个魔术的时候,一件东西不管被藏到哪里,他都能让其一瞬间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而我和欧阳承两宗谋杀案的关键点,是一件东西在一瞬间到了我们的手上。
从欧阳承的讲述里,寇风当时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前进一步,而插着水果刀的黄芸倒在欧阳承身旁。屋子里肯定没有第三个人。我曾经分析自己的情况,有一种可能是在甲板上有我和杨宏民之外的第三个人,他用极快极巧妙的手法,拔下了杨宏民身上的匕首又送进我的手中,现在看来,如果欧阳承案和我的遭遇是同一原因造成的,那么这种分析就可以排除。
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手,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把凶器从死者身上拔出,塞进我们的手里。
这究竟是寇风秘不示人的魔术绝技,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魔术!这世界上有看不见的魔法精灵吗,又或者是寇风养了一只能隐形的生物?
如果杀死黄芸的是寇风,那么杀死杨宏民的,会不会也是寇风,还是掌握了同一种技巧的另一个人,他和寇风之间,有没有联系?
杨宏民案现在看似是个无处下嘴的乌龟壳,如果寇风与此有联系的话,从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把这乌龟壳砸碎的那丝裂缝。
当然,另一个可能是欧阳承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话全不可信。
寇云一声不响地走在我身边。
我极想向她问清楚,她哥哥寇风是个怎样的人,那个魔术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看她现在情绪低落的模样,一时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
自己的亲生哥哥可能是个杀人犯,听到这样的消息,寇云大概宁可永远都找不到哥哥,不知道哥哥的一点音讯吧。
现在去问她这些,实在太过残忍。
转念间,我已经决定,不去管寇风,先带寇云在上海好好玩几天,让她的心情变好再说。
正打算告诉寇云,晚上带她去嘉年华坐云宵飞车,我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郭栋。
“可以去酒泉了,把你的密码准备好,希望别让我出个大丑,我可担了责任的。”他说。
“我们去酒泉。”我放下电话对寇云说。
“让你看看,火箭是怎么飞上云宵的。”
八、三十八万公里的两端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然后腾翼而起。我坐过很多次误点的飞机,但是像这样还没到起飞时间,就提前出发的飞机,还是头一回坐。
因为这是飞往酒泉卫星基地的专线飞机,只要乘客都到了,就可以起飞。现在是早晨九点四十五分,比预定的起飞时间早了一刻钟。
上海没有到酒泉基地的飞机,郭栋帮我订好了昨晚由上海至北京的火车票,今早七点刚过就到达北京,吃过早饭,就直接来了南苑机场。
和我一样飞往酒泉的乘客,除了郭栋之外,还有几十个人。其中有些穿着军装,有些穿着航天工作服。酒泉基地经过半个世界的建设已经成了个卫星城,除了部队之外,还有人数庞大的科研人员,为了满足需要,每个月北京和酒泉基地之间都会飞几次。
从北京到我们的目的地鼎新机场约1600公里,十一点五十分,飞机开始下降,从机窗向下望去,一片土黄色的大戈壁在苍苍茫茫间微微起伏,而机场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块。
飞机平稳降落,走下舷梯,外面一片阳光明媚,没有想象中戈壁沙漠的沙尘气息,空气反而比北京和上海都要清新。走在停机坪上,望出去是无边无际的辽阔。旁边的寇云火车上睡过一觉之后,精神比昨天刚从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出来时要好得多,现在到了这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本性,把哥哥的问题藏到内心的小角落里,甩开步子蹦蹦跳跳,抢到了我和郭栋的前面。
她跑了几步,忽地跳转身来,挡在我的面前。
“哥,给我拍张照。”
她双手张开,要把身后的壮美全都抱拢似的。
我从包里翻相机,却不防郭栋拍了拍我肩膀。
“干嘛?”
他用手一指。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告示牌:军事禁区 严禁摄录像!
寇云哀叫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是恐怖,其实却浑然没往心里去,继续蹦着向前走。
“这就是你的助手?”郭栋摇着头轻声问我。
这次重新在北京见到郭栋,寇云已经抢着主动把自己的身份向郭栋介绍过了:我是哥的助手,哥到哪里都要带着我,我可不会添乱的。
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郭栋听,还是说给我听,或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其实我之前就已经给郭栋专门去了个电话,详细说明寇云的事情。早在办身份证之前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是和我一起从广州的看守所里跑出来的,听我说她的哥哥可能和杨宏生被杀有关,也吃了一惊。因为寇云实际上已经卷入了杨宏生案的中心,而且背景相当清白,所以才能以我的助手之名,和我一同来酒泉观月球的光,不然哪能这样轻易。
下飞机的旅客不多,来接机的更没有几个,很容易就看到举着写了郭栋名字的接机牌的人。这是个穿着航天工作服的年轻人,胸口还别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