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子沟家族恩怨:深宅活寡-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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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火的噼剥声窜起,狼竖起了耳朵,公狼的眼睛挪向这边,大约瞅见石头怀中的女人,嘴巴动了动,试探着往这边挪了几步,土围子边上的人全都屏了息。草绳男人已在拿刀,要是狼胆敢攻击,他会第一个扑过来。灯芯死死抓住石头胳膊,牙咬住他肩,都咬出血了,石头不敢叫,这时候他觉出自个是个男人,应该像草绳男人那样果敢冷静。身边的女人就是他的命,要是狼敢扑她,他会用身子堵住狼嘴。一只手里牢牢握根棍子,后悔没学草绳男人那样带上刀子。一只手不停地抚摸女人,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墨黑的夜布满了狰狞,人和狼就这样顽固地对峙着,谁也不进攻,但谁也不先放弃。空气呼一口都让人心寒。终于,公狼在一次次试探中摸清了人的底细,觉得人怕它,开始谋算着进攻了。后面的狼群跟着一步步逼近,幽幽蓝光像夺命的阴魂。谁的心都提在了嗓门眼上。眼看着公狼一步步朝灯芯这边的帐篷挪来,草绳男人急得几乎要跃起了。木手子捣了他一下,示意他再等等。然后,一步步的,悄悄摸进土围子,将拴在牛腿上的绳索一一解开。牛受到惊吓,开始警觉地往外移动。黑夜里,牛看到了狼的绿眼,嗅进鼻孔的异味顿让四蹄充满了精神,立时,几十头牛竖起了眼,火星味儿四溅,长长的角发出寒光,直直地逼向蠢蠢欲动的狼群。
天灾(4)
要是这么相持下去,是能相持到天亮的。
怪只怪花犍,花犍是牛群中最猛的,平日三头牛也不是它的对手。它能独自拉着犁铧犁掉三亩山地,驮起东西不比骡子少。灯芯本是舍不得卖它的,又怕它吃得太多,养不住。牛跟狼对峙中,公狼有点怕花犍,可又不甘心,终于试探着往前挪了几步。花犍以为公狼要进攻它,猛一下窜了出去,尖利的角瞅准公狼肚子抵了过去。本想伺机而动的公狼一看花犍扑向它,凶狠地迎了上来,立时,沟里展开一场搏杀。狡猾的公狼早已具备跟牛对抗的本领,抓住牛转身慢的缺点,在花犍四周打旋,惹得花犍急火攻心,四个蹄子乱舞,踩出一团尘。公狼瞅准时机,狠狠冲花犍脖子上咬了一口,疼痛惹怒了暴躁的花犍,它的生命中哪吃过这等亏,遂瞪圆一双怒眼,直视住公狼,两只长角更像两只锋利的长矛,直直地就冲公狼刺去。
霎时,嘶叫声响彻起来,惊得黑夜抖了几抖。
公狼一出击,整个狼群哗地扑了过来,牛跟着四下散开,跟狼形成一个包围圈。狼被牛围在里面,已没了逃路。就见十几只狼齐齐地跃起,露出狰狞的牙齿,冲牛脖子扑。狼跟牛斗,聪明的牛不会抬头,只是抵住身子死死盯住狼,一等狼发起进攻,瞅准狼肚子将角抵过去,一角就能将狼穿破肚皮挑起来。沟里的狼都经历过搏杀,自然不会轻易上牛的当,可牛也绝不示弱。在沟里,每一个生灵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保护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反扑往往是致命的,也是超乎想象的。两相争斗中,就有一只狼被挑破了肚子,让牛甩出老远。更多的狼扑过来,齐齐地围住那牛,要给同伴报仇。果然在稍稍的怠慢中那牛让狼咬住了脖子,怎么也甩不开,狼恶毒的牙齿远比刀子锋利,牛发出一声吼,震得山摇地动。
沟谷里寒光逼人,少奶奶灯芯吓得缩在石头后边,魂都出来了。草绳男人趁牛围住狼的空,快快地跃过来,一抱子抱住灯芯,将她护在身下。这空儿就有聪明的狼瞄准他们,想避开牛向他们下手。草绳男人握刀的手忍不住抖,心里一个劲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沉住气。可还没等他定下心,一只狼便猛扑过来,草绳男人腾起身子,明晃晃的刀直插狼的心窝。狼一个扑空又折转身子,二次腾起时遇到了花犍尖利的角,花犍见狼冲主人发狠,一个斜刺冲过来,正好对上纵身的狼,只听狼啛厉地嗥叫一声,便让花犍重重甩出五尺远。草绳男人不敢怠慢,趁狼甩昏的当儿,跃过去,一刀结束了狼命。
被狼咬住脖子的那头黑牛还在挣扎着,顽固的狼任凭黑牛怎么甩也不肯掉下来,黑牛殷红的血从脖子里流出,它快要让狼咬断气了。只见花犍狠狠地扑过去,借着甩蹄的劲,一只角斜刺里猛地插入那狼的肚子,扭头就甩。可花犍用力过猛,牛角同时刺穿了黑牛喉咙,就听黑牛发出一声啛叫,轰然倒地。
在所有的动物中,最见不得同类死亡的怕就是牛了。一见黑牛倒下,四个蹄子艰难地挣扎,牛群齐齐地发出一声悲吼,那声音,让整个沟谷都摇晃起来,牛群疯了,完全不顾自个安危,向狼发起猛攻。
沟谷里响彻着绝命的哀嚎,那是牛群向死去的同伴发出的哀嚎,也是向狼群发出的复仇的声音。这声音到了人耳朵里,就成了悲天恸地的绝唱,成了凄婉哀绝的呐喊。
血腥四溅,咆哮震耳,天地不见了,沟谷不见了,看见的,只是一场血杀,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终于,公狼让三头牛合力挑上了天,牛头一摆,凶残的公狼被分成三大块,血像雨一般降下来。一见领头的公狼毙命,狼群顿时乱做一团,没战几下便仓惶逃命。
花犍完全疯了,一双眼睛布满了血,见狼群四散,扬起蹄子要追,草绳男人冲上去拦住牠。
天慢慢变亮,东方渗出鱼肚白时,狼群没了踪影,沟谷里血腥一片,惨不忍睹。草绳男人软软地倒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直等天大亮,灯芯才松开手,石头这才有了知觉,立时疼得大叫起来,草绳男人挣扎着爬起来,到跟前一看,石头肩上的肉几乎就要让少奶奶灯芯咬下来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扎在肉里,一股紫血渗出来。
这夜里他们失去了两头牛。
天灾(5)
二天夜里,谁也不敢睡,守牲口旁喧谎。灯芯再也不敢让帐篷搭远,紧挨着他们搭下了,帐篷四周燃了火。木手子吸取昨夜教训,没再绑牛腿。风刮得吼儿吼儿响,夜晚发出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几个人缠着让草绳男人喧谎儿,草绳男人想半天,说,我这辈子,就记住一个谎儿,还是老东家喧给我的。一听这话,木手子抢着说,怕又是王哥放羊吧。
嗯,对着哩,王哥放羊。
一听王哥放羊,少奶奶灯芯来劲了,非要草绳男人唱,她知道草绳男人会唱。草绳男人推不过,挠挠头,一咧嗓子,唱上了。
正月大来二月小王哥放羊过来了王哥穿的是黄香戴茵茵姑娘耍人才你耍人才我不爱一心心想走个西口外西口外呀地方大挣不上银钱难回个家往前一看是嘉峪关往后一看是戈壁滩半碗儿凉水嘛三个钱你说我王哥难不难二月里来草发芽我跟王哥把话搭下大门道里搭了个话二门道里说乱话说完珍珠说翠花说了金花说银花王哥王哥你坐下茵茵你给说个心上的话……
打正月唱到了十二月,直唱得黑夜里弥漫上一层沉甸甸的心事。少奶奶灯芯早就抓紧了少年石头,莫等草绳男人唱完,她就哭成了个泪人儿,半个身子依在石头怀里。惹得草绳男人说,不唱了,不唱了,一唱,心就恓惶得很。
沟谷再次静下来。
终是白日里太累的过,加上快出沟了,狼是不会有了,人心便有所松动,半夜时分便都一个接一个打起盹。灯芯头枕到石头怀里睡了,发出均匀的鼾。草绳男人挣扎着抬了下眼皮,还是抵挡不了困意。不知过了多久,木手子头一个醒来,一瞅牲口,吓得大叫起来,惊起的人全傻了眼,一群羊不见了。木手子睡时,还特意拿根绳子,把脚跟头羊拴在一起,心想羊一跑就能醒来,谁知绳子竟给剪断了。
羊呢?羊呀!灯芯慌得没了神,扯着声音叫。草绳男人进土围子一看,知是贼趁他们睡着从后头赶走了,不敢犹疑,叫上木手子和天狗,顺脚印追。灯芯懊恼得没法跟自个交待,石头抱住头一言不发。
夜冰凉冰凉的恕
灯芯不停地绕火堆转磨磨,转得石头想哭,心里想劝劝少奶奶,让她甭着急,可又不敢劝,那可是一百三十只羊呀,要是找不回来,咋个跟东家交待,又咋个有脸回去?过了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才听见远处有说话声,紧跟着传来咩咩的叫声。石头一把抓住灯芯,找来了,找来了呀。灯芯也听见了,一抱子抱住石头,美美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他们是在南山根撵上贼的,木手子真敢玩命,扑上去当头一棒,一个便趴下了,另一个想拼命,草绳男人掏出刀子,没犹豫就冲心窝子戳去,幸亏躲得及时,没要掉命,天狗拦腰抱住,草绳男人冲面门一拳,打得七窍出血。领头的这才撒腿跑,让天狗一石头打翻了。天狗放羊练就了一手扔石头的功夫,一扔一个准。三人拿绳子将贼一一捆了,押来见少奶奶灯芯。
谁也想不到,领头的会是杨二。
后山半仙刘瞎子南山青石岭上的禳眼几乎让窑头杨二倾家荡产。七七四十九日以后,迁坟正式开始,半仙刘瞎子请来后山一套班子做道场,期间言称大凡青石岭的青壮年不论男女务必来参加迁坟仪式,谁家缺人谁家必遭祸端。杨二一家先是感激万分,心想全岭人都来捧场,可见杨家多受人尊重,很快发现仓里粮食欠了下去,来人必是在他家吃喝的,顿觉不妙,想辞退,半仙又不答应,只得硬撑。吹吹打打三天后,杨家最老的先人抬进新茔,杨二心想能歇口气了,谁知半仙掐捏半天说,后人太薄淡,先人不乐意,不想走了。惊得杨二问咋个才算厚成,半仙摇头晃脑说,每日宰羊杀鸡,再拉三天流水席,亡人才肯挪动。杨二吊丧着脸哭穷,半仙当全岭人的面竟将杨二家业一一说出,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大的家业舍不得给先人花,全岭人不乐意了,纷纷指责杨二不孝。
天灾(6)
坟还未迁完,老财陈七斤的老婆姑娘奇迹般有了好转,吃了后山中医刘松柏的药,一天一个转机,眼看都能出门看热闹了。这大大激发了老财陈七斤迫使杨家就范的热情,认为半仙刘瞎子神力无比,定能给青石岭造就一方平安。便带着家丁下人,天天坐阵指挥,半仙说啥杨家就得做啥,若敢稍稍怠慢,视为对神灵之不敬。杨家闷葫芦挨勺,吭不出来,只有照办。等整个坟迁进新茔,全岭人已在杨家大吃二喝半月有余,直吃得杨家锅底朝天,再挖不出一个子儿,半仙这才鸣锣收兵,骑着老财陈七斤赏的青骡子,驮着从杨家挣的银两布匹回到后山。当夜便去拜见中医刘松柏,说完两人哈哈大笑,极为痛快。
让先人折腾完后,杨二丧着脸来到下河院,接待他的是少奶奶灯芯。少奶奶灯芯问了声杨家舅好,杨二客气道,啥舅不舅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甭见怪就行。少奶奶灯芯绝口不提南山煤窑出的事,只是一口一个舅地拉家常,从大房山里红扯到东家的伤心,又扯到怎么对不住山里红,年年都到坟上去烧纸钱,扯得杨二越听越糊涂,他是来问新巷啥时出煤的,新管家二拐子也不敢做主,让他亲自来问。终于把话题说到正事上,少奶奶灯芯突然拉下脸,你还有脸回来?!
一句话吓得杨二差点尿裤子,就有木手子跟石头几个提着棍棒站门口,少奶奶灯芯忍住心头怒火问,你是白着走哩还是黑着走?杨二战战兢兢问,白哩黑哩咋说?
白就是到和福坟上磕个响头,从此两清,下河院饶过你一次。黑就是跟我下一回巷,你要敢下去窑头还让你当。
杨二忙说白着走,哪有胆子再下巷呀,一看见女人那双眼,魂都出来了。这才到和福坟上磕了响头,灰溜溜走了。
没想时隔几年,他竟领着自家兄弟干起了贼的勾当,又给下河院下此毒手。少奶奶灯芯盯住他说,杨二,你还记得临走时我跟你说的话么?
此时的杨二如丧家之犬,早无当年窑头的威风,也是穷途末日才出此下策,哪敢再跟少奶奶顶嘴,忙磕头如捣蒜,记得,记得,哪敢忘哩。
那你当众人面说一遍。
杨二半天张不开嘴,木手子一脚下去,踩得他哇哇大叫。少奶奶灯芯挡住木手子说,不打他,不羞他,让他自个说。
杨二这才说,当年少奶奶说的是……若敢再动下河院脑筋,自残两腿,永世狗一样爬着。
那你还等什么,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少奶奶灯芯话里丝毫没有轻饶的意思。
嘡一声,草绳男人将刀子丢他眼前,明晃晃的杀猪刀在晨曦里发出逼人的寒光。杨二知道躲不过此劫了。
约摸半袋烟的工夫,就听空旷的沟谷里响出一声狼嗥,大房山里红的弟弟南山窑头杨二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终于到了凉州城。乍看上去,凉州城一片繁华,惊得木手子几个哇哇的喊叫。少奶奶灯芯和草绳男人来过,虽是几年前,可凉州城的繁华还深深印在脑子里。
一打听,西门外果真有收牲口的,说是国民军要打仗,前方战事吃紧。几个人绕着城将牲口赶到西门外,就见前方黑压压的,都是赶着牲口来卖的。
卖的一多,这价格就压了下来。草绳男人打听完回来,说,这低的价,能卖?少奶奶灯芯一听,队伍上收的价也实在太低,一头牛还不如沟里两只羊钱,还挑三拣五的。费了这大的劲,却是这么个结果,灯芯一时心里也难住了。草绳男人说,要不,我上别处打听打听?灯芯说,这兵荒马乱的,天灾又在眼前,除了部队,谁还敢收?正说着,木手子过来了,说有人在部队设的场子外收,出的价比部队高。三个人赶忙过去,就见真有几个人穿梭在人群里,见着卖牲口的主,袖筒筒起来,拿指头在里面讨价还价。看了一阵,还真有人赶上牲口跟他们走。草绳男人想过去,灯芯一把拉住他,我咋看这些人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一句话提醒了草绳男人,三人商量一番,决计先不卖,把牲口赶到客栈,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
凉州城西的孙家车马店曾是马帮落脚的地方,灯芯小时跟爹来时,这儿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赶着马驮着盐和布匹的商贩们在这儿一落脚就是一两个月,他们要把盐和布匹换到凉州城,换上这儿的烟土和丫头,再往西走,过了西口,烟土和丫头就成了宝贝,能换来大量的牛羊和口外的饰品。灯芯是跟着中医爹给这儿的马帮帮主云中飞瞧病的。时过境迁,车马店看上去败落了不少,加上隔三间五抓兵的队伍来骚扰,就越发的冷了店里的生意。
天灾(7)
一行人住下,将牲口一一点过,跟店家做了交待,还不放心,又找来两个专在店里揽生意的,说好工钱,让他们搭帮着看牲口。没顾上歇缓,灯芯将店里的事一一跟木手子和天狗做了交待,再三叮嘱要把石头带好,自个跟草绳男人分头找人打听去了。
草绳男人要找的,就是早些年跟下河院有过交道的财主跟商户,这趟出门前东家庄地把他喊去,一一给了地址,说是万一有个事,可寻了去。少奶奶灯芯要找的,自然是中医爹给瞧过病的。直到天黑回来,两人都是一脸扫兴。原来,这凉州城,表面上热闹,暗地里,却发生了许多事儿,马鸿逵的队伍守着宁夏,谁知从河州来了个宁夏尕娃,叫马仲英,带着千军万马要打宁夏,弄得马爷坐立不宁。一道令下去,凉州城的大小商户还有发财的人家有钱捐钱,有物捐物,没钱没物的捐儿子。这下,凉州城乱了,商户纷纷关了门,财主家带上妻儿老小往乡下跑。剩下跑不动的,正让队伍天天骚扰哩。至于城西收牲口的,两人打听来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