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刀事 作者:阿闻-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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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李叔家的故事曲莉的故事很血腥,这也许就是刀客的家事,也许刀客的家事里都有血腥。麦烨说,刘峻峰更比当年的刀客血腥。她说,韩成的故事就不会那么血腥,她总能想起韩成戴着镣铐回头看她的那眼神,麦烨说,那样的眼神世间少有,那是一种柔情,有那般柔情的男人怎么可以血腥。
你很执著啊。我对麦烨说。我至今还不是很清楚麦烨对韩成的那份情怀。之所以称麦烨这样为一种情怀,是因为在我看来麦烨确实在用情,刨除了她和我的那种男女之情后,这种情怀,让我莫名其妙。
一种时尚在上个世纪末就已经形成了,年轻的女子更喜欢和欣赏年长的男子甚至是老人,这是不是在麦烨身上也有所体现,我仍没能摸清楚。麦烨对爸爸是爱了又爱疼了又疼,她觉得自己离不开对爸爸的依靠,她也愿意把自己的温柔给爸爸,当然不是给我的那种温柔,但也确实不全是女儿的温柔。
麦烨,你有恋父情结。我曾说,只这样说过一次,我只敢说一次。
麦烨没反应,她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恋父,没有过错。麦烨说。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你的经历,永远也不如爸爸那个年龄的人丰富,什么是恋父?恋父的什么?是恋上了成熟,是恋上了世故,恋上了经历。她说。
刘峻峰也轻轻地抚摸那把曾被他挥舞过的户撒刀。刘叔看着儿子,面无表情。
刘叔知道的是结果,儿子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多少,儿子走的时候他在睡觉,儿子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满身的鲜血和几条蠕动着的毒蛇。他知道儿子是去了高黎贡山,他记得那座山,云雾缭绕的山。
第二十七章
秦大哥发了一把户撒刀给我,说这个东西要时常耍耍才好,不然用的时候手生,刀会自己飞出去的。我像练功一样天天拿着这把刀比划,把膀子弄得直酸,但有一天我竟然真的能用这把刀一刀劈断了碗口粗的竹子。那天秦大哥看到了竹子上齐刷刷的刀口,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那时候我到滇西刚刚一个月,我被太阳晒得黝黑,依然瘦弱,但比在北方的时候要精干许多了。
出入的只有我们几个,杆子还爱说些话,但其他人就不怎么说话。出去找活的是秦大哥,他胆子大,走了好多山寨,跟做生意的几伙大户联系着“业务”。我们曾被一户专门倒卖珍稀野兽的人家“面试”,几个北方汉子站成一排,手里拿着的和腰里别着的都是清一色的户撒刀。
“刘二,活不多,你也自各儿出去找找吧。”秦大哥对我说。
我们很想去山里狩猎,也拿着猎物到瑞丽卖,但我们几个都不懂狩猎,摸不清野兽的习性,进山就等于送死。高黎贡山太阴森了,赶来盈城的时候路过了这个山,走在丛林里,一声猴子叫就能把我吓出汗来。秦大哥说胆子是练出来的,谁也不是天生有胆量,需要练,需要有险境出现,时间长了,就自然了。秦大哥所说的险境在那次去缅甸的差事中表现得淋漓,无论是在山林里迷路还是在甘蔗林里孤单,想想都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个被我们押解回盈城的柳姑娘是个美人,多看她几眼我就忍不住想老婆,想到老婆就想儿子。老婆孩子是我闯荡的精神支柱。在我脑子里,滇西和北方简直就是两个国家,我看不到雪,感受不到寒冷,镇静和慌乱的时候都是满眼的绿色。我那时就开始想,我要混出个什么名堂,领老婆孩子到这里生活,这里比北方美丽。几个北方“刀客”中,只有我一个人已婚。秦大哥对我说:“刘二,你和大家不一样,有什么危险你靠后面点儿,出了什么闪失我对不住你家弟妹。”
押解柳姑娘自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杆子和老李一般走在前头,秦大哥像中锋,我永远都是后卫。我走在后面比其他人更有机会看见柳姑娘走路,她被夹在我们中间。我看她走路就心神不定。儿子的胎毛被我带在了身上,我把他做成了符挂在胸前,我想,儿子还小,老婆还年轻。我想着我还能混好多年,给她们个好日子过,那时候我老婆就能守在身边,我天天能看到她走路。
一晃儿子就大了,大到能读大学了,大到能自己领个姑娘回来要成家立业了,大到自己竟敢去闯高黎贡山。
我瘫在床上,儿子走时我像死猪一样地睡着,好像还梦见了杆子他们,报纸上说李兄弟的儿子在殴斗中死了,说杆子在我离开盈城后不长时间就被强盗杀了。我心里翻腾。
儿子出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连他妈妈也不知道。出去两天了,阿灿姑娘才来家里告诉我们,说峻峰去了山里。夏天儿子有个假期,我琢磨着他一定和阿灿姑娘张罗着结婚的事情,怎么也没想到他去了山里。儿子像我,性格和我一样,做出来的事情也和我当年一样。
从北方到滇西,我没和老婆孩子打任何招呼,只是到了盈城才给家里写了封信。我在信里说,我跟秦大哥闯到了云南,想在云南找赚钱的路子,人总要活的,呆在家里永远也没出头日子,出来见见世面也好。我信里安慰老婆孩子不要担心,告诉她们我们闯出来四五个汉子,都是咬着牙出来混的,都有个决心和信心。
那次赚的钱给退了回去,因为我们没能把柳姑娘顺利地押解回盈城。老族长没说什么,好像柳姑娘的逃跑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自从老族长叹出这口气,我们的“生意”就停滞在盈城了。
大家还是分头出去联系“业务”,却在回来的时候都无精打采。我对秦大哥说过一句话,这话秦大哥一定记得。我说,大哥,我们没什么发展,我还不想马上回北方,看着再不行我们就各自散了吧。
大家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心里惊异,但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单身,我有老婆,我有儿子。
那时我并不老,我不想那样无谓地熬到老,我得为我的亲人闯荡,积攒我需要积攒的东西。和秦大哥他们分开的时候,我始终没怎么说我要跑单帮的原因。
面前的高黎贡山绝对是另一个世界,我莫名地感觉这个山林里有我需要的宝藏,我莫名地想冲进这个山林,想给老婆孩子找到一块金砖。
高黎贡山没有黄金,我却发疯地想用手中的户撒刀砍出黄金挖出黄金。
我想起我儿子,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不明白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他也绝对想不到爸爸会闯进滇西的山林。儿子需要哺育才能长大,哺育需要很多由爸爸给的东西,我给了儿子什么?
我亲眼看见柳姑娘怎么逃跑的,她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最后身影,简直就是狂奔。那时她脚下身前的竹林甘蔗野草,根本就不能挡住她,她冲出去一定是想奔一个自己的理想境地,那个境地对她一定无比重要。我就差几步追上她,但她回头扔给我一句吼叫,她说“你放过我,给我一条生路!”
是我放过了她,等秦大哥他们赶来的时候,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柳姑娘脸上的狰狞和恳求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我想起我的老婆,想起“生路”两个字。开始的时候思想的中心放在“女人”上,马上就转换到了“生路”上。这个瞬间转换让我心疼,我呆立在那里。盈城周围的甘蔗林闷热闷热的。
高黎贡山的森林不闷热,只有恐惧的感觉。我儿子就去了那片叫我胆战心惊的森林。
高黎贡山的西北麓那方圆五里的地方我好像去过。我和秦大哥他们分开后坐了车到了山下,就突发奇想地走上了山。这个原始森林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就像刚开赴滇西时候我看见的大片竹林甘蔗林,兴奋得要冲进去感受一番一样。
西北方向应该能在黄昏时候看见一些阳光的,但林子太深,头上的枝叶交错,把天空挡得严严实实。我能听到最上方的风和树梢的震动,大树纹丝不动,但上面的吼叫并不斯文。这个山林很可怕,不是我胆小的缘故,我跟秦大哥他们已经练了很久的胆子,是这个阴森的地方天生就好像有些妖怪。
我下车后马上就后悔了,但我搭乘的卡车已经开走。我在山脚下往山里面看,想起秦大哥给我的很多鼓励,我想,我能上这个山。
那把户撒刀就背在身后,我解下来,抽刀出鞘。
山路像是一片沼泽,这时走在厚厚的落叶中,绵软的感觉还真像沼泽。我脚下没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抽冷子不远处传来一声什么动物叫,会吓得我浑身一抖。我不敢多想,这里太“阴森”。
那年我走进高黎贡山,在用户撒刀砍开一些草木时,发现了树下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黑石头,有斗大一块,却修磨得见棱见角。这里绝对有人来过,这个大块的火山石只有腾山才有,把它搬在高黎贡山的西北坡上,至少要几十公里的山路。秦大哥带我们来滇西的初期,曾在高黎贡山打探了很久,附近居民说,山上没有人家,连少数民族的山寨也没有,山上出没野兽。
可我却看到了这人迹。
上山要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山林很神奇,能把我莫名其妙地带进来而不知其所以然。我听到的鸣叫离我很近,我抬头甚至能看得到树枝上的晃动。那不是鸟,不是飞禽。
我禁不住回头望,一片灰暗,山路上连过往的汽车也没有了。
我坐在黑色的火山石上,突然感觉屁股下面并没有通常岩石的坚硬和冰冷,涌上来的是一股热乎乎的感觉。只听说千百年前腾山是一座连一座的活火山,地温养了附近的植被,高黎贡山的森林也就日益茂盛,山上的云雾越来越多,一直缠绕到现在。云雾升起处多半是神仙和鬼怪出没的地方。
在黑石头上坐了片刻我便迷糊了方向,感觉天已黄昏,人已困倦,便很快入了梦境。面前站着一位老神仙,白发飘飘,长髯到地,面孔慈祥。他是我们北方的神仙,和我交谈是用亲切的北方话。他问我是不是想回家,我问他我的老婆孩子是不是还好,他问我进山里是不是因为世上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我问他神仙在山里是不是就没有了喜怒哀乐……
心中的无望、很久以来的疲惫和紧张,使我睡在了高黎贡山的西北坡下。在这个我自己也知道是陌生恐怖的地方我能够睡着,大概全是因为我坐在了那块火山石上,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人迹,是因为我想家。
神仙消失的时候,我的面前是一副肮脏的面孔,这张脸把我吓得从石头上猛跳起来,手里的户撒刀也直指了这张面孔。我知道我的脚跟在发抖,但我还是问了面前的人。我问得很好笑,我问他“是人是鬼”。他回答得叫我立刻感觉手脚发麻,他说,他是鬼,一口北方口音。
“我带你一起做鬼吧,可愿意?”鬼说。
“我为什么要做鬼?”我问。
“你自己进山,不就是想做鬼?”鬼说。
“不!”我说。
“好吧。你给我做一件事,做了我就放过你。”鬼说。
“什么事?”我问。
“前面有个麻袋,里面是我刚咬死的一个人,我背不动了,你去帮我拿到这里吧。”鬼说。
我顺着鬼的手指方向看,那边是一片密密的林子。
“往前走,一直走,你必须拿来那麻袋,不然我就吃了你!”鬼说。
我像是被高黎贡山的山神或者山怪给催眠了一样,真的朝着鬼指的方向迈步走去。
我踹了麻袋一脚,那里面颤抖了一下,却也没反应。麻袋被捆着口,长长的一条,真像个人躺在里面。
会发生什么呢?如果那是个人,就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死了,那我只不过是害怕一个死人——死人我见过,害怕是莫名其妙的,知道他死了,可你就是害怕;另一种情况,是里面的人没死,那我背起来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他突然活了,翻身掐住了我?可他在麻袋里,没那么容易就伤害着我。再就是他出了一声,突然叫一声?声音能影响到我什么呢?
麻袋上渗着血,都是鲜血。
我发抖,却在发抖中抓住的麻袋,返身背在了肩上!
很重,但并没有什么动静。
我的户撒刀紧攥在手里,回头,朝着“鬼”移动。那鬼瞪着眼睛狠狠地看着我,在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
这一笑,我看清了他露出来黑黑的肚皮,还有肚皮上明显的一道伤口,那伤口还流着血!
“你不是鬼!”我向他喊叫。
“我操!你憨包啊?这世界上哪有鬼?你给吓傻了吧?”他继续大笑。
“你为什么骗我你是鬼?”我听见自己被惊吓后的歇斯底里。
“操!我骗你你就信!你真是个痴呆儿!”他一把推开我,抓起麻袋打开,拖出了一条麂子,麂子的脖子被砍断了,鲜血就从那里流到了麻袋以外。他麻利地在火山石上架起几个树枝,夺过我的户撒刀一刀剁下了麂子的一条后腿,又回身在火山石底下打着了火——那里他早准备好了一堆干柴,只是被树叶覆盖,我根本没看见。
“自己烤着吃!憨包!”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的惊吓非同小可,我无法回过神儿来。怎么也无法想象我那德性:无依无靠,单身乱闯,心理根本就失去了平衡,竟然被这个野人给吓得忘记了这是人间!
“你到这山上干什么?”野人问。
“那你到这山上干什么?”我也问。
“我操!我是个要饭的啊,从昂市往腾山走,走到这里看到风景如画的,就在这玩两天嘛。”野人麻利地砍下麂子的另一条后腿,熟练地剥皮。他一直在用我的户撒刀,我的刀很快。
“你的刀不错。”他又说。
“你是汉人?”我问。
“操!都70年代了,你怎么还问这么老土的话?高黎贡山全是土著?汉人多的是啊。”他说。
吃惯了油盐酱醋,你会觉得没盐没酱的烤肉实在是美味。野人笑呵呵地看着我,不时翻一下火上面的烤肉,弄得我直流口水。香味很快飘起来,那真是最原始的厨艺。一阵劳累,一阵惊吓,我很饿。
十几分钟后,野人从怀里掏出两个柠檬,扔给我一个。他自己一口咬个,被酸得龇牙咧嘴,又张口撕下了一块带着血丝的麂子肉,大嚼起来。我是在他烤了好久才凑上火堆开始烤的,看着他吃得香,馋得我胃口直疼。
野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嘴里嚷着笑话我,骂我胆子小,不过也表扬我有气概,敢去把麻袋扛过来。“知道不?当年我在威海当侦察兵,上岗第一天班长就用这不是人的招法考验我们,五个人有两个吓尿了裤子哩!”
“你也是北方人?”
“听不出来?”
“你,叫什么?”
“姓李,要饭李!”
他肚子上是逮麂子的时候划伤的,我找出来一些云南白药给他上,他疼得直叫。
“等着,等一会儿歇够了,你和我一起进山抓几个值钱的玩意儿,咱一起去腾山!——我知道你去腾山!”
儿子去了山上,我提心吊胆,直到他被他的兄弟们抬回来,兄弟几个慌慌张张,衣衫破乱,血迹斑斑,真就像我当年刚冲下高黎贡山来到腾山一样。
第二十八章
“你说的那人就是给你宝石的那个朋友吧?”李叔问刘叔。
“是啊,姓李啊,和你同姓啊,他刚来腾山就死了。他临死的时候给了我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