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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滇西刀事 作者:阿闻-第9章

小说: 滇西刀事 作者:阿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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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不礼貌呢。我说,你不想听峻峰说话吗?

  李叔说,没事的,峻峰他们没少来看我,一家人,从不客气啊。

  麦烨从来没这么安静地听过别人说话,刘峻峰说话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地听着。

  峻峰也是我的儿子。李叔说。可惜他没见过他那个死去的兄弟。去年峻峰来认我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刘二哥的孩子,小子进门先给我跪下了,胳膊上那时还缠着绷带呢。我看他眉眼和刘二哥一样,吓了一跳,脑子乱了,一下子回到从前的年月里了,差一点儿叫了声“刘二哥”。峻峰跪地上对我说,叔啊,我父亲叫我来认亲啊。我哭啊,眼泪真是止不住了,想儿子的劲头儿还没过去,这孩子一来,我揪心啊。

  我一边哭我一边想,和刘二哥一晃儿就20多年没见了。

  前后和麦烨生活了几年,我已经摸清了她的性情。她从来也没对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做过解释,但我明白。麦烨也知道我明白她。她看不上现在青年人的个性,尤其看不上在追求她时惟命是从的男人。在她的女伴被小伙子不停地送花而感动的时候,麦烨往往很直接地去给女伴泼一瓢冷水。麦烨的信条是,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追求可以,但那种大咧咧的、现代的、甚至是变态的手法,实在不是婚姻和爱情的好前提。我曾经对麦烨说,你大概有受虐心理,男人越是刚硬的个性越是讨你的喜欢。麦烨对我说,有点接近,我爸爸从来不惯着我,但我爸爸爱我,那种爱才是叫女孩子动心的爱。

  我知道我是偶然被麦烨看中的,我求爱的时候很直接,但我说得却很果断,我说,麦烨,你要是看我不行就现在告诉我,我好马上去挑选别的女孩子,我特别想现在谈恋爱,别扫了我的兴,让我没头没脑再进入追求状态。麦烨被我的这些话震撼了一下,那时候她才19岁,还没听到过男孩子如此这般地说话。后来他对我说,你那时说话特别像我爸爸,追女孩子的时候头脑还那么清楚,不给人留后路。

  我没想过给麦烨留爱情上的后路。我们很快进入的亚婚姻状态中,我即使是在最疲劳最脆弱的时候,也继续着自己的自立和刚强。麦烨说,她心目中,中意的男子类型有许多种,我算是最健全的一种。

  她说,梁宽,你给我幻想的空间,我喜欢硬汉,喜欢。

  刘峻峰这个硬汉坐在我们面前。刘峻峰的手臂是自己挥刀斩断的,李叔已经在刘峻峰没来之前就给我们交代了一二。麦烨觉得不可思议,麦烨理解不了存在于刘峻峰脑子里的亲情。今天麦烨拉着我的手一直汗津津的,她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傣家女人,电影电视上的那些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阿灿的出现让她眼前一亮;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刚硬的男人,刘峻峰使麦烨有说不出的紧张。

  刘峻峰说话的语调十分柔和,还稍稍有点沙哑。他的口音完全没被滇西方言干涉,和李叔地道的北方话也有区别。李叔说,他的口音已经被盈城话给感染了,不伦不类了,而刘峻峰的北方话根本就没有变化。

  曲莉拉着麦烨对刘峻峰说,刘哥,麦烨是最崇拜男子汉的姑娘了,她看见你紧张喽紧张。

  刘峻峰说,怕是被我这个残疾人给吓的吧。

  麦烨突然小声说,也真怪,我这回总是能遇到不怕死的男人。韩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叔他们过去也是做那些玩命的事情……

  吃了饭我们又登上阳台。李叔说,家里好像形成了规矩,男人聊天的时候上阳台,女人聊天的时候在院子里。

  麦烨说,今天我跟着你们男人吧。昨天晚上麦烨给他的父亲打电话时说,我们在盈城和当年的刀客在一起,韩成的故事这些刀客都知道,那边她父亲说,和那些韩成的朋友好好说说,说我当年实在对不起。

  李叔对麦烨说,没什么对不起的,韩成是条汉子,他和我来往说明他还是当年刀客的个性,人活一辈子必定要遇到一些事,沟沟坎坎的,谁都一样。

  刘峻峰说,真不知道韩成叔在高黎贡山上,不然我们去找“黑头”也许不会丢掉我这只手了。 

第十八章
 
  我坚信一点,阿灿如果是像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女孩子,那我怎么也不会得到进高黎贡山的“许可”的。阿灿坚决支持我。我不知道她怎么理解我对父亲的感情,她的家庭很温暖和幸福,她的父母也没有像我父母这样艰辛过,但看上去阿灿对亲情的理解更深刻和透彻。我归结于她是傣家人,我想可能是傣家人的本质造就了她。

  我和阿灿说,夏天我们探险。阿灿说,我找几个兄弟和你一起探险,我也陪你探险。

  当然我不能让阿灿去高黎贡山,我只让她在家里调好最香的米酒做好最可口的竹筒饭,我说,等我们回来,就香香地吃上一顿。

  我在父亲睡觉的时候偷偷摘下了他床头的户撒刀,像当年的父亲一样,把它扎在了背上。扎上刀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把我一直认为纤细的刀,原本是重重的,很有分量。

  去高黎贡山的车在中午启程,上午的全部时间我和几个被阿灿找来的傣家兄弟就泡在腾山的火山温泉里。温泉是用火山岩垒起来的,火山岩黑色,粗糙,虽然比重很轻但却透着凝重。这些石头是当年从地下冲出来的,就是它们把腾山的水变热,它们是温泉的父亲啊。

  火山温泉浴场里放着歌,放的是崔健的《一块红布》。我和兄弟们跟着唱,开始我们唱得很小声,到崔健的小号吹响后,我们放肆起来,歌声高过了崔健。

  阿灿送我和她的同族兄弟们上车,她是特地为我打扮了的,和泼水节那天一样。我后来在她面前形容她:长裙飘在腾山的微风中,短小紧身的上衣裹住丰润和饱满,一把花伞擎在头上,偶尔转上几转。阿灿听我这样形容,差一点哭了。

  腾山的天空是蓝的,而高黎贡山的天空昏暗。大雾在我们头上,气压很低,我们感觉多少有些呼吸困难。

  几个傣家的兄弟也并不是很熟悉高黎贡山的西北麓,他们也只是到过东麓或者南麓。山林太大,山连着山,没人能逛遍山林的每个角落。我跟着他们在山下做了个类似祈祷的仪式,听他们嘟哝着我听不懂的祈祷词,和他们一起拜了山神。他们说,山神保佑我们,没事。阿灿说过,和傣家的兄弟出门要听傣家兄弟的,山里有山里的规矩,在遇到山上别个民族的兄弟时,要按照傣家的礼节对待。我知道阿灿生怕我出什么闪失,嘱咐得紧。

  走着走着听到了远处有鼓声,断断续续还能听到有人在唱歌。我感觉可能行走的方向不对。我们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荒凉和偏僻的,应该不会有人烟,有鼓声的地方怎么会有珍禽野兽?那鼓声很和谐,我们还是不由得奔了有人迹的方向。

  深山里一个土坯和茅草盖成的房子前面,三个姑娘和一个男人在跳舞。男人腰间挎着长鼓,敲打节奏,姑娘们挽在一起,被男人指导着脚步。我们的出现并没有中断他们排练,男人看着我们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三个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低着头继续跳。男人唱的歌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山歌,拉着长长短短的嗓,偶尔还说上几句独白。姑娘们脚步越来越快,额头脖子上都出汗了。

  同来的傣家兄弟告诉我,这是木族的“阿滴滴”。他说太难得了,现在很难看到这么正宗的“阿滴滴”了。

  男人走过来,从肩上摘下长鼓的背带,问我们是上山吗。身后的三个姑娘也不跳了。男人的汉话说得非常不错,听到这样清楚的汉语我愣了。

  男人笑着,打着手势让我们进屋里坐,给我们介绍他的三个女儿。他说女儿假期回家来了,教她们跳舞,不然“阿滴滴”真的要失传了。几个傣家兄弟向他合上双手施礼过去。我也跟着向男人合上双手。我的长相没有傣族男人的味道,我想如果他问起我,我就说我的媳妇是傣家姑娘。呵呵。

  能在这里遇到说汉话的人,心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自己在高黎贡山瞎撞,怎么也比不了有山民指点,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指点。

  三个姑娘给我们倒茶时竟把茶水先递给了我。男人见我吃惊,给我解释说,你怎么看怎么是汉族人啊,就算你穿了哪个民族的服装,在高黎贡山你都是汉人,木族的习惯是把茶先敬给远方的客人,你一定是最远方的哩!

  我们问起山上的珍禽野兽,问起了有没有我们要找的“黑头”。男人说,这一带没怎么看见,不过往9 号地区走,确实有这种毒蛇。我问9 号地区是怎么回事儿,男人说,这山是国家保护的原始森林,他就是护林员,在这山上生活了十几年呢。那代号是国家给森林划分的区域,他就负责从6 号到9 号的地段。

  他说,9 号离这五里路,但走过去至少三个小时。山路难走,两个山涧和一个特别陡的坡。他让我们先安营扎寨,不然走到那里天也黑了。

  他说,安心睡一夜吧,明天我给你们带路。

  那天晚上很热闹。高黎贡山中没有电视信号,他给我们听收音机,新闻后的音乐节目又勾起了他跳舞的兴头,他和三个女儿说话,三个姑娘一个个羞红了脸,他低声训斥了几句。于是他再次挎上长鼓走到院子里,让女儿们站成了一排开跳。

  “阿滴滴”很古老,唱的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没人给我们解释。姑娘们舞步有点局促,男人就自己也加入女儿们的行列,带动她们跳。

  晚饭很简单,我们把自己的快餐食品给了姑娘们,一家人把屋里存着的腊肉和粑粑给了我们。男主人高兴啊,说起他的阅历来。他去过上海的大楼里给外宾表演“阿滴滴”,他想不到人们还记得这个古老的木族,也想不到政府能让他在外国人面前展示木族文化。

  我搞不清他的姓氏,问他,大叔,您姓木吗?

  姓龙,龙王爷的龙啊!他在地上写了一个歪扭的龙字,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我走了一会儿路就摔下了山涧,被一排树给挡住了。那些树离山涧的边上只有两三米,我的冲力还没发挥出来就被挡住了,但我却着实给吓了一跳。几个兄弟惊叫起来,只有龙大叔没惊慌。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递给我,大家把我拉了上来。

  这山涧就已经是9 号山地了。山涧至少30米深,从涧底开始长树木,看不见一点红土。9 号森林遮天蔽日。

  几个同来的兄弟开始再次拜山神。龙大叔说这里的山神很安静,却也合了合双手,大声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夜前后,我几乎听惯了龙大叔和他的女儿们说的土语,那是一种古老的软语,尤其是从他的几个女儿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软得让人禁不住心动。二女儿早晨给了龙大叔一根指头粗的竹筒,说了好多话。我好像明白了他们的说话内容。我说龙大叔我听懂了,龙大叔说怎么能听得懂?我说是啊是啊,我真好像懂,那竹筒是蛇药!

  “哈!你生来就是我们少数民族的女婿嘛!”龙大叔说,“云南山里的话几百种,你能理解一种,就能理解更多啊。”

  我也挺感慨的,一个天生的少数民族的女婿,走进了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嘿嘿。

  我没有任何信仰,不会做出什么姿势,不会祷告。同来的傣族兄弟们低头合掌,龙大叔也把手向上扬了扬,嘴里唱了句什么。我等他们“礼毕”,对着黑压压雾茫茫的山林大声喊,我说,山神爷!我来找一种药,我要给我爸爸治病!你成全我!你成全我!

  我喊的时候睁大眼睛看前方,树林中飞起了一大群鸟,花花绿绿,鸣叫着飞进树林深处。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脸上肌肉在跳动,也差一点流出了泪水。我心里说,爸,儿子一定要救你!

  背上的户撒刀突然在这时就跳了一下!它有灵性?它知道我在干什么? 

第十九章
 
  麦烨摘下曲莉床头的户撒刀,慢慢抽出。她把眼睛瞪得很大,凑得很近。我知道麦烨为什么紧张,她很清楚这把户撒刀上有血,很多年前沾过,去年也沾过一次。

  户撒刀上镶的那块玉石与刀的结合处沉积了许多无法清除掉的污渍,麦烨说,那些黑色的东西一定是血迹。

  曲莉在麦烨和我看刀的时候躲得很远,她整理着屋子里其他东西,避免自己专注在那把刀上。

  麦烨问过我好几次,她头脑中,李叔他们和韩成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刘峻峰上高黎贡山的事交错在一起,时间上很不清晰。麦烨说,要是不仔细分析,相差了20多年的故事几乎融在了一起,她能把刘峻峰也当成刀客了。

  其实,我把他们放在一起也没有什么错误,历史漫长,30年都被伟人说成了“弹指一挥间”,20年,只能眨半下眼睛。麦烨说。

  麦烨萌生要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曲莉找出了自己的日记。曲莉说,麦烨,这本日记起始于我和男朋友相识的时候,截止在我男朋友去世的日子。你可以拿去。我知道你在这里找不到很明显的阳刚气,但我记录的这个男人,确实是男子汉的后代。

  李叔这几天的谈笑风生,让我们忘记了他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麦烨说,能这么乐观,能在一生的颠簸中这么乐观,能在绝症中这么乐观,不是硬汉子是做不到的。

  韩成的影子仍然在麦烨的幻觉中出现,她几乎能认出来韩成的样子,她对李叔说,韩成是个秃顶,脸上没有笑容。李叔说,姑娘,你要在北方,你会成一个跳大神的巫婆,韩成的样子很一般,个头也不高,是秃顶,脸上确实没有笑容。不过,并不是只有他脸上没笑容,那个年月里的人心里都有点苦,哪来的笑容?刘二哥也不笑,死去的秦大哥也从来不笑。

  变迁了,一年一年的人都不一样了。你看峻峰,看峻峰的媳妇,看小曲莉,还有我那儿子,还有你们,哪个脸上没有笑容?李叔感慨。

  麦烨你要记什么?变迁的历史不用记也不用分析,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不一样,国家不一样了,人的精神头儿也就不一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有个名词叫“旧社会”,其实,今天看昨天就是“旧”的了,我们记得的,都是旧社会。

  麦烨说,李叔你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历史,我要记下这些故事,您的,韩成的,刘峻峰的。

  记下吧。李叔说。盈城是个多民族的地方,这里的故事值得记下。

  麦烨还是穿着新买的傣族筒裙,她和阿灿站在一起,让曲莉给他们挑一挑差别。曲莉说,麦烨你的头发太张扬了,配上这个筒裙简直是不伦不类,你得像我,来到盈城就一身盈城打扮,至少要把皮肤晒黑,丢掉你大城市的颜色。

  我们有颜色吗?麦烨问我。

  有的。我说。

  这一夜是我和麦烨到盈城后第一次睡在一起。曲莉把自己的房间给了刘峻峰和阿灿,自己去了堂屋,我和麦烨被安排在一间平时不住人的房间,和孃孃住隔壁。麦烨说,今晚风大,不要再上阳台了,你们男人就喜欢阳台,好好的屋子关不住你们。我说好的,不去了,今晚陪你。

  麦烨给我铺着床,边铺床边唱着刚学会的小调。曲莉唱的歌她学得很快,虽然发音有些好笑,但毕竟调调儿是对的。

  麦烨问,我为什么就唱不出来曲莉的味道?我不吭声,看着她,直到她放下枕头扑过来。

  梁宽,我不喜欢死亡的故事。我想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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