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良心 作者:[美] 詹姆斯·布利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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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队到达的前几年,他们才刚刚知道了磁力的存在。因为在这个星球上,从来没有天然磁体。他们首先观察到的磁力现象并非来自磁铁,而是液氧──拿这种物质来制造发动机的磁心,难度实在太大了!
从地球人的眼光来看,锂西亚人的文明成果实在有点怪异。这种十二英尺高,形状类似爬行动物的智慧生物已经建造了几个巨型静电发电机,还有不少小型产品,却从没有造出任何类似电话的东西。他们对电解作用的实际操作有很深的研究,不过长距离传输电流──比如一英里的距离──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个难以克服的技术障碍。他们没造出任何地球人概念中的电动机,可他们却制造出了由静电驱动的喷气式飞行器,能在各个大陆之间高速穿梭。克利弗说他已经摸清了这种机械的原理,可路易斯·桑切斯却还是一头雾水(克利弗给他详细描述了射频加热电子等离子体的原理之后,他的相关知识体系简直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当地人拥有一个奇妙非凡的无线电网络──这个网络和其它一些设施一起,组成了一个遍及整个星球的“实时”导航网格系统──其基础竟是一棵树(这点恐怕可以说是一个缩影,一个锂西亚人这种貌似不可理喻的神奇技术的缩影)。还有,他们从来没有发明一只真空管,而且他们的原子理论居然还停留在德谟克里特的水平上!
他们的科技成就之所以如此特异,部分原因是这个星球本来缺乏某些物质。像所有旋转的物体一样,锂西亚星本身也具有自己的磁场,不过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铁元素,所以锂西亚人几乎不可能认识到这个磁场的存在。他们对放射性物质也没有任何概念,至少在地球人到来之前如此,而这些地球人也只不过给他们讲述了一点最粗略的原子概念。和古希腊人一样,他们也发现了丝绸和玻璃摩擦会产生一种能量或者电荷,而丝绸和琥珀摩擦的产物会产生另一种;有次他们进一步研究,得到了范德格拉夫发电机、电化学和静电喷射发动机──可是由于缺乏合适的金属物质,他们造不出足够容量的电池,也无法在电动力学方面开展进一步的研究。
在那些与地球具有同等条件的领域,锂西亚人取得了很高成就。尽管这个星球一大半时间总是乌云密布或者雨水不断,他们的记述性质的天文学还是成果辉煌,这多半要感谢他们夜空中的一颗很小的月亮。正是它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锂西亚人的目光引向了广袤的天空。而这又给他们带来了发达的光学理论,以及对玻璃制品极其广泛的应用。他们的化学成就充分得益于海洋和丛林。从海洋中,他们得到了种类繁多、至关重要的物质,比如琼脂、碘、盐、痕量金属以及各种食物。而丛林则为他们提供了生活所需的几乎一切:树脂、橡胶、各种硬度的木材、食用油和香精油、植物黄油、绳索和各种纤维、水果和坚果、单宁、染料、药品、软木和纸张。事实上,在丛林的所有产物中,他们唯一没有获取的是动物。对地球人而言,这种显而易见的忽视有点不可思议。以一个耶稣会士的眼光来看,他们的动机可能是出于宗教的善心──问题是锂西亚人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而且他们日常食用很多海洋动物,吃得心安理得,完全没有一点心怀不安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把丛林服扔在自己大腿上。那条卡住的拉链还没修好。窗外锂西亚无尽的暗夜中正在上演一场音乐会。这是一场新颖的生机勃勃的音乐会,频率正好在人耳的收听范围之内。音乐家们是锂西亚的无数昆虫。与地球上那些只会吱吱喳喳,或者抖抖翅膀发出噪音的小东西不同,这里的许多昆虫都像鸟儿一样,有一副纤细颤动的嗓子。这里不存在鸟类,或许是他们的大幸。
在邪恶降临于我们的世界之前,伊甸园里的声音是否也是这样呢?路易斯·桑切斯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家乡秘鲁听不到这样的歌声……
归根结底,他的根本职责是审视灵魂,而非解决生物分类学上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早在人类飞向星空之前,地球本身的那些生物类别就已经让人头脑发昏了;随着一个个系外行星的发现,一个个全新的生物系统又摆在人类的面前,这简直就是一个又一个新的迷宫。锂西亚人其实只有一点让人感兴趣:这是一种由爬行动物进化而来的两足动物,长着类似于有袋类动物的腹袋以及有翼类爬行动物的循环系统。他们应该同样会受到灵魂、良心等问题的困扰,这一点至关重要。但是,他们真的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他的目光落在日历上。这是一本“艺术”日历,是刚抵达这里时,克利弗从他的行李中拿出来的;上面的女孩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被一大片橘黄色霉菌遮蔽了。日历上的日期显示为2049年4月19日。快到复活节了。那个日子提醒我们,相对于自己的灵魂而言,身体不过是一副无谓的躯壳。对于路易斯·桑切斯自己来说,这个年份也具有非同寻常的含义,因为2050年是一个大赦年。
教会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个古老的传统,即由教皇卜尼法斯八世于1300年正式创立,每五十年举行一次的盛大的免罪仪式。如果明年圣门打开的时候,路易斯·桑切斯没有赶到罗马的话,那他这一生将永远错过这个机会。
赶快,赶快!有种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萦绕不绝。或许这就是他自己灵魂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罪孽已经沉重不堪,只有一次虔诚的朝圣才能使自我得到救赎呢?或者正相反,这只是出于骄傲之罪的诱惑?
不管怎么说,他们手里的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和其他三个同伴来到锂西亚,是为了检验能否在这里为地球建造一个中继港,前提是不得损害人类和锂西亚人中任何一方的利益。队伍里其他三个人的基本身份都是科学家,路易斯·桑切斯也一样;不过他心理清楚,自己最终作出决定的依据,并不在于生物分类学,而在于心灵的指引。
至于这种心灵的指引,如同造物一样,匆忙不得。它甚至不可能按照事先的计划依次而行。
他面色凝重,久久地盯着腿上那件丛林服,直到耳边传来克利弗的呻吟,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迈步出门。
第二章
从克利弗和路易斯·桑切斯宿舍的椭圆形前窗向外望去,是一片长长的平缓的斜坡,从他们基地开始,一直向斯法湾的一部分──下湾角延伸过去。这一大片海滩像锂西亚上绝大多数海岸一样,基本上都是盐碱地。每当涨潮的时候,这块海滩总会有一半面积淹没与一码来深的海水之下。而退潮的时候,比如今晚,沿海丛林里上演的那首低沉的交响曲就会增添一部高亢的和声,那是一种肺鱼在滩涂上撕心裂肺的号叫。有时候它们甚至能汇集几十只之多,同声嘶吼。偶尔当天上的月光穿破云层的遮挡,而城市的灯火又分外明亮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两栖动物跳跃的影子,或者锂西亚鳄鱼爬过后曲折蜿蜒的痕迹。这种笨拙的杀手总能找到恰当的时机,猎取动作远比自己迅捷的可怜生物。
再往远处,景物已经掩藏在锂西亚四处弥漫的雾气之中,即使白天也看不到了。那是下湾角的另一岸,水边仍是时常被淹没的滩涂,再往后就是丛林了。丛林一直向北延伸,绵延数百英里,直抵赤道海。
从宿舍后窗往后看,与大海遥遥相望的就是他们居住的城市,寇里迪什茨法,南方大陆的首府。以一个地球人的眼光来看,锂西亚人建造的城市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隐蔽性。即使城市就在你眼前,不仔细观察的话你也很难找到。他们所有的建筑都非常低矮而且习惯就地取材,直接用挖掘地基得到的泥土做建筑材料;所以即使在一个老练的观察者眼中,城市仍是与脚下的大地浑然一体,难以分辨。
大多数年代久远一点的建筑边缘比较方直,也没有用灰浆,纯粹是用泥土直接夯筑而成。即使经过数十年的风雨,这些夯土建筑依然坚固如初。如果年代太过久远,到了要废弃的地步,锂西亚人多半是直接放弃了事,因为这些房子拆除起来委实太过费力了。他们这个小组来到锂西亚以后,最初遭遇的挫折之一就是这种建筑。有一天安格朗斯基突发奇想,决定用TDX把一栋这样的建筑夷为平地。TDX是一种重力极化炸药,锂西亚人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的威力足以轻易摧毁钢筋水泥。他们那天面对的那栋房子面积较大,墙壁厚重,已经有三个锂西亚世纪的历史了──也就是312个地球年。爆炸的巨响把周围的锂西亚人吓坏了,可是硝烟过后,他们尴尬地发现那间旧仓库居然还立在那儿,毫发无伤。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新一点的建筑显眼多了。因为最近半个世纪以来,锂西亚人开始把他们卓越的陶瓷技术应用到建造中来。这些新房子都呈现出千百种奇妙的、类生物的形状,虽然并非毫无定规,但是没有一个能看出循规蹈矩的痕迹。他们看上去就像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作品。每一栋房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全凭主人的喜好建造,但是每个个体组合起来,又能明显呈现出整个社区的风格,以及它们脚下土壤的特征。这些建筑同时也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隐在丛林大地之间。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当光线照射的角度和观察的角度恰好达到某个合适的值的时候,你将会看到每所房子都光洁如镜,甚至可说是光芒夺目。正是这些从空中看来时时变化的璀璨光芒,首次引导着地球探险者从锂西亚茫无边际的丛林中找到了智慧生命活动的线索(在那之前,人类已经认定这里肯定存在智慧种族。从这个星球上发出的规模宏大的无线电波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实验室走向克利弗吊床的时候,路易斯·桑切斯至少向面向城市的后窗张望了一万次。在他眼中,寇里迪什茨法充满着勃勃生机;每次望去,它都呈现出一张全新的面孔。他觉得这城市不但美丽绝伦,而且奇妙无比:尽管地球上的城市也千姿百态,但没有一个能像它一样有如此非凡的魅力。
他查了一下克利弗的脉搏和呼吸,两者都显得快了一些。锂西亚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较高,引起地球人血液PH值上升,同时刺激呼吸频率加快,但再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快。不过牧师还是判断,只要克利弗的实际耗氧量没有上升,那么他的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睡得非常沉──但也不见得能真正得到多少休息──这样说来,就算暂时离开他身边一会儿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当然,假如一只狂躁的异龙误打误撞闯入这个城市……不过这种情况就好比一头大象误入新德里市中心。有可能发生,但实际上几乎从未发生过。再说,除了异龙之外,没有什么野生猛兽能闯进锂西亚人的房子──只要门窗都关好就行。即使是老鼠──在锂西亚上,与地球老鼠对应的是那些无所不在的单孔目小动物──也没法钻进一栋陶瓷房子。
路易斯·桑切斯换了一瓶新的纯净水,放在吊床边的壁龛里,然后回到前厅,穿上靴子,披上雨衣,戴上防水帽,向门口走去。一拉开石门,锂西亚的夜晚交响曲一下子涌到近前,包围了他,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大海的气息。那种标志性的咸咸的潮湿气息就是所谓的“海腥味”吧。天空中正飘着一点毛毛雨,迷蒙的雨雾中,寇里迪什茨法夜晚的灯火泛出微茫的光晕。远处的水面上也有一点火光移动着,多半是驶向伊里斯的近海汽轮。伊里斯是正对上湾角的一个大岛,像一扇屏风般阻隔在斯法湾和大海中间。
在门外,路易斯·桑切斯拨动门上的转盘,门上随即伸出几个插销,将门闩牢。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粉笔,在门檐下的铭牌上做了一个标记。在锂西亚人的风俗中,这个标记的意思是“家里有病人”。这个标记非常有效。其实不管谁来了,只要转动门上的转盘,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开房门。锂西亚人从来没有“锁”的概念,但他们同时也是遵守社会规范的楷模。他们所有人都像遵守自然法则一样,尊重一切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
做完了这件事,路易斯·桑切斯向城市中心走去,直奔那棵信息树。街道笔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带罩的路灯,两旁房屋的窗户也都泛着柔和的黄色光亮,脚下的沥青路面在灯火照耀下微微有些反光。有时,他也会和一两个十二英尺高,巨型袋鼠似的锂西亚人插肩而过,大家也会好奇地扫上对方一眼。不过街头基本看不到几个锂西亚人,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家里,不知道做什么。透过每家每户的椭圆形窗户,他总能看到一两个,或者两三个锂西亚人走来走去。有时候他们好像在交谈些什么。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还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锂西亚人中没有犯罪,没有报纸,没有遍及各家各户的通讯系统。从他们的工程技术产品中也看不出艺术的迹象。他们没有政党,没有公众娱乐,没有国家,没有游戏,没有宗教,没有体育,没有祭祀,没有庆典。可以肯定,在他们清醒着的每一分钟里,没有人会聚在一起交流学术,消遣娱乐,讨论哲学或历史问题,或者展望未来!或许他们其实也有这一切?路易斯·桑切斯突然想到,或许他们就像许多醉鬼一样,一回到家里就变成了死鱼,动都不肯动了?不过即使他这么想的时候,牧师走过一扇窗前,看到里面的人影还在走动……
一阵风出来,几滴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脸上。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要是晚上的风越来越大的话,信息树接受并发送的信息量肯定会很大。目标就在眼前了,他看到了一棵类似红杉树的高大植物耸立在斯法河谷的入口。这条河谷蜿蜒曲折,一直深入大陆的腹地,直到格勒什切克斯法,也就是英语中的“血湖”,引来奔涌的激流。
随着风在河谷间呼啸来去,那棵大树反复颤动,摇晃着它的身躯。幅度并不大,但已经足够了。随着每一次摆动,它遍布与整个城市底部的根系就会扯动一次。这个城市早在锂西亚遥远的古代──就像地球上罗马城初建时那么久远──就已经把它的基座建筑在一块巨大的水晶岩层上。树根每扯动一次,那座地下的水晶岩层就会如心脏博动一般,发出巨量的脉冲电波。这些电波不但能覆盖锂西亚全球,而且还远远传到宇宙深处。这支地球考察队第一次侦测到这种无线电波的时候,飞船还在距离遥远的外层空间,那时锂西亚的太阳阿瑞提斯α星还只是星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亮点。在无数光年之外,但是这个信号,就足以让考察队喜出望外,心怀憧憬了。
不过,这些信号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杂波。但锂西亚人竟可以把这些杂波调制到可控的范畴,用它们来承载信息。不止是通讯信息,还包括他们那个奇妙的导航网格系统和一个覆盖全球的报时系统,等等。至于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那就远远超出了路易斯·桑切斯的理解范围。在他的概念里,这可以跟仿射理论划到一类,都属于完全不可理喻的东西──尽管克利弗总是说,一旦你理解了仿射理论,就会发现它清晰明了,简洁无比。它好像跟半导体理论和液态物理有关,在这些方面(据克利弗说),锂西亚人的研究比地球人的高明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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