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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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上有许多官员伺侯,只听二门外铁索叮当之声,众人抬头一看,见有四个夜叉,牵着一个厉鬼,披枷带锁而来。内有一个夜叉右手执大锤一柄,左手执虎头牌一面,上写“奸阉王振之魂。”赵文华知是不祥之兆,大声叱之,说:“王振,敢来作祟!”那夜叉就举起大锤作击文华之状。文华连舌头都吓短了,跌在地。众人见那四个夜叉押着王振,走到屏门后去。一会儿,文华苏醒过来说:“吓杀我也!”话言未了,后面走出一众丫环,说:“恭喜大人,夫人生了公子。”
文华叹口气说:“初生有此怪事,覆吾宗者必此子也。若是不举,我年已四十纔有一儿,怎能舍得?只好留住,到后来再看何如?”
可笑赵文华贪婪酷虐,作恶多端,今亲见王振投胎,但知覆宗,不知悔过。世间大愚不灵之人,往往类此。
再说胡宗宪之妻褚氏亦在脚下分娩,收生婆早已接在家中。胡宗宪就在书房宿歇。时当夜半,忽闻屋角隐隐如有鬼哭。家童胡元说:“老爷,窗外是甚么声音?”胡宗宪此时犹不介意,说:“开门看来。”家童纔开一扇格子,已有二鬼进来,都是玉带红袍,乌纱帽,粉底靴,走到室中。
那白须者上坐,半白须者旁坐。胡宗宪认得是他祖父,站起身来说:“祖父辞世多年,今日回家有何见谕?”那二鬼说:“宗宪,你做官原果荣宗耀祖,谁教你媚事赵文华,求为严党,虽倚势作威不及赵甚,而内附奸人外邀美誉,阴险之心更甚于赵。天与尔罪十倍文华。昨日已罚王振投胎赵家,名叫赵怿思。今日又罚石彪投胎为你之子,叫做胡彪,名定于天,不可妄改。当初石彪之恶不及王振,到今生赵怿思所作所为皆是孽孙引诱,所以上帝定罪,但使赵怿思枭首示众,胡彪后来焚骨扬灰,天诛更惨。”说毕,二鬼大哭。胡宗宪碍于祖父之尊,不敢叱退,但唯唯而已。
此刻已近四更,掌家婆执着灯球走来说:“恭喜老爷,夫人生了相公。”二鬼听了,长吁一声而去。胡宗宪默坐书房,不出一语。
人家生子莫不欢喜,赵、胡两家反添烦恼。
次日,胡宗宪不得不到赵文华家报喜,赵文华不得不到严嵩家报喜。嵩知道赵文华生子说:“文华是我干儿子,他的儿子就是我干孙子。明日奏闻圣上,代他讨封。”嘉靖皇帝因是严嵩奏请,即日降旨礼部,奉上谕:“赵文华之子赐名怿思,虽在襁褓,朕嘉乃父之功,衔荫锦衣卫千户,钦此。”谢恩。
严嵩送了许多贺礼到赵家,赵文华也送了许多贺礼到胡家。两家渐渐忘却鬼祟,作恶更甚从前,焉得不遭天谴。
第五回 赵文华纳妹东楼
〔先声重翻新水令〕调
词曰:
文华百计媚东楼,读《易》能占《归妹》卦,且学钟馗亲送嫁。赔了夫人,笑他计出东吧下。严嵩有个儿子名世蕃,号东楼,才情敏捷,料事如神,严嵩惟东楼之言是听。嵩每奏事无不称嘉靖皇帝之旨者,皆东楼代为揣测,所以父子都得圣上欢心。
赵文华既媚事严嵩,又思逢迎东楼之意。说:“东楼生性骄淫,平日幸姬爱妾已有数十百人,所居之室众美人侍立两旁,谓之‘肉屏风’。或嗽痰欲吐,就有一美人迎上来张口接住,谓之‘肉痰盂’。所御室女皆用白绫一幅,拂拭新红。每年收拾床下,那新红点污的白绫不计其数。若要投他所好,莫过进献美人。我有胞妹,名唤窅娘,十分妖娆。如果列在他姬妾之中,必然称意。只是要个人为之先容纔好。有了,就烦胡宗宪去说合。”叫赵雄:“你去请胡老爷来。”答:“是。”少顷,赵雄回来禀:“胡老爷到了。”文华说:“请内堂相见。”
胡宗宪走到花厅说:“银台大人有何委办?”文华说:“我得心病多时,未知君可能医?家有窅娘胞妹,欲送东楼为姬。”胡宗宪说:“我有一个妙方,医到心病最良。今日开明对症,请君切记莫忘。”胡宗宪为何说这几句话?因知窅娘年已二十,那些淫荡事情无所不晓,文华平日本与通奸,欲借此诙谐嘲笑他一番,说:“医生开方了。令妹用过川芎(芎字作兄字解),足下又要当归(归字作龟字解)。严府由来熟地(地字作路字解),不比他处人参(参字作生字解)。东楼况是鳖甲(鳖甲解作蹩脚),相好更得阿胶(胶字解作交情之交)。大枣只须一枚(大枣解作大早,枚字解作媒字),宝箸必入燕窝。窅娘不觉钩藤(藤字作疼字解,)银台自然肉桂(桂字作贵字解)。此盖养血调经之剂,于令妹亦宜。”文华说:“休得取笑。舍妹这件好事,都要仰着胡兄曲成。”答:“是。我就告辞,前往严府说合。”
赵文华送胡宗宪出门而去,知道事在必成,回来预备赔奁。遂唤窅娘出来说:“我送你到严府服侍东楼。虽是旧店新开,你也要装些外行样子,纔瞒得过他。那东楼是个好色之徒,你还要格外献些妖娆媚态,迎合他的意思,撩起他兴头,他纔快活,他纔能照看我做哥哥的呢。”不讲文华兄妹在此说些调戏亵语。
再讲胡宗宪到了严东楼面前,百般赞扬窅娘之美,道达文华奉承之意。东楼大喜,就允他收了。宗宪回到赵家,商议送嫁,先把赔奁发到严家,摆设起来。到了吉日,文华亲送窅娘过门。胡宗宪算个媒人,跟随在后。来至严府,东楼留住二人玩耍,酒后方归。
当夜东楼与窅娘成亲。窅娘原是个解人,故意装成弱不能胜之态,又献出许多半推半就的神情。东楼因此纵淫一夜,心中甚是喜欢。次日,吩咐:“请赵大人、胡老爷来饮酒。”他二人听得东楼来请,即刻相约同行,进了严府会见东楼,附势趋炎,恬不为怪。东楼说:“闻赵大哥去年生了令郎,小弟也生一女,欲请胡兄做个月老,不知可能俯从?”宗宪说:“赵银台犹恐高攀不上,就是卑职做了小姐媒人,多大脸面!”席上换杯:“好极,好极!”畅饮而散。
这赵文华原是个势利小人,听得严世蕃与他结儿女姻亲,真个喜出望外。一则仰攀权贵,二则多得奁资。那唐朝白乐天有《秦中吟》诗云:
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
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
这四句诗的道理,文华那能懂得?所以,到后来严氏不循妇道,忤逆翁姑,凌虐丈夫,皆文华之所自取也。日月如梭,怿思五岁入学。胡彪附从赵家,两人一样顽皮,后来皆为匪类。
第六回 于少保奉旨回阳
〔先声胡岛练〕调
词曰:
鸿入队、凤成对,鸱鸮幻作鸳鸯配。前身本是谪仙人,而今又插红尘内。
俺于谦奉旨回阳,托生张府。前世未曾雪恨,后来却为张氏报仇,这也是劫数当然,不能勉强。
词曰:
玉旨不敢违,忠魂转世梦熊飞。飘缈仙云临绣阁,铿锵雅乐绕香闺。一腔热血从何洒,都化做文经武纬。彩云深处状元归。
但见瑞霭凝眸,奇香喷鼻,两个仙童持绣幡柄,两个仙女执红灯球,八个妙环吹打乐器,拥护于公,怎生打扮:
毳冕垂旒,蟒袍玉带。项带银圈金压服,手执翡翠如意,环佩叮咚,委实好看。忠臣回阳,必然如此。
又有四位仙姬,提炉焚香,引寻送生、催生、保生三位娘娘。三位娘娘皆是五色宫装,迎风缭绕。
词曰:
彩云边拥众仙,霓裳舞奏钧天。瑶岛上明珠圆,蓝田内宝玉坚。生贵子万选钱。
娘娘说:“来此已是。”按下云头,送入洞府。
词曰:
万朵祥云绕九霄,异香霭霭仙乐飘飘,降下英豪。一日同生十二娇,都包裹在文武状元袍。
那些众女子应托生者,遣神送去,各处皆于三月初三日子时降生。更有曹昆亦是此日此时出世。曹昆所以同八字者,为下回大闹西湖张本。然后纔演出大块文章来呢。
却说兵部左侍郎张经,年近五旬,未曾生子,夫人梁氏去年代纳崔姬,今已怀胎十月,尚未分娩。张爷望子甚切,常想道:“如天之福,生得一男,真张氏门中之幸也。”
词曰: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皇司令万紫千红。睨睆莺声调舍北,呢喃燕影过墙东。干鹊当檐噪,喜气融融。
这一日,掌家婆禀老爷:“崔姨要分娩了。”张说:“快请私当收生婆子来。”答:“是。”
赞曰:
果然生下婴孩子,一定是张家掌上珠。
第七回 张总督出征倭寇
〔先声谒金门〕调
词曰:
好婴孩,何曾把人牵碍。貔貅拥出波涛外,门楣有倚赖。
张说:“妙,妙!昨日崔姨幸生一子,延我宗支。谢天谢地!已差苍头张洪去觅乳娘,怎么还不见来?”洪回来禀说:“乳娘有了。”张说:“吩咐他小心服侍。”答:“是。”三日洗儿后,张说:“乳娘,抱来我看。前日我儿生时,异香满室。今看头角峥嵘,双眸炯炯,将来必有好处。好孩子!”起名张昆。
词曰:
老蚌产明珠,爱惜藐姑酷似,碧海中铁网珊瑚。眉清目秀头角类吾,毕竟是擎天柱大丈夫。
张洪说:“添丁又进爵,喜事正重重。禀老爷,圣旨下。”但见四个校尉,头戴金勒黄缎帽,身穿黄缎马褂、宝蓝缎绣蟒袍,腰佩海鱼皮鞘刀。老太监王勋
头戴倭缎盘金盔,身穿大红缎绣蟒袍,项挂蓝宝石串珠,手捧黄绢册命。
宣旨说:“张经匍匐听命。江浙之间海倭猖獗,赐卿兵符,加卿总督尚书衔,带领五万人马,协同应天总督曹邦辅亦领五万兵,前去剿灭。即日起行。钦此。”谢恩,张跪说:“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说:“老公公请坐。”王说:“君命在身,不敢久留。告辞了。”张说:“恕不远送。”吩咐开门,放了三通大炮,点齐五万人马,破站前来。
晨兴夜宿,军令严明。到了江南境界,张说:“来此是扬州瓜步,长江天堑,万顷茫然。东望金、焦,南瞻铁壅。好一派江景也。”备了八百只渡船,泊到润州登岸,扎下行营。
赞曰:
五万精兵来,军门已洞开。
炮声喧鼓角,威武表雄才。
当发兵符令箭,差中军官前往应天,调总督曹邦辅大人到苏州会议。前行迅速,中军官说:“得令。”张说:“倭寇冒犯天朝,首从俱要歼尽。为人臣子上报君恩,在此一举。”这一日,张尚书众兵先到苏州,却好曹总督带领五万兵亦到姑苏不知怎样会议,下回分解。
第八回 曹邦辅海上从征
〔先声西江月〕调
词曰:
不是献宝龙王,却是小丑跳梁。将军奉命整戎行,海上旌旆飞扬。一派水色山光,宛筑万里城长。舳舻盘折走羊肠,直捣巢穴而亡。
中军官继令说:“曹大人到。”张说:“请见。”中军官说:“辕门打恭。”张说:“奉旨相招,共商军务。”曹说:“随带三军,听候驱遣。卑将于三月上巳之期幸生一子,名唤曹昆。次日接到兵符,是以来迟。望大人恕罪。”张说:“吩咐三军,就此起兵前往。”张元帅的军容纯是红色,曹参谋的军容纯是白色,真个如荼如火,照耀长天。只听得众军吶喊,好不威武惊人也。有古诗一首为证。
歌曰:
将军飞出从天下,杀气横空山欲赭。
黑漫漫处海门云,此地乘船似乘马。
还如三箭薛征东,都是军中水战者。
舵楼十万拥貔貅,休言彼众不我寡。
这倭国在三韩东南大海中,凡百余国。自汉武帝灭朝鲜,通于汉者三十许国,国皆称王。其大国王居邪马台,去乐浪万二千里,大约在会稽海东与珠崖儋耳近。其俗男子黥面文身,以其文左右大小,别尊卑之次。女人披发,衣如单被,贯头而着之。以蹲踞为恭敬人。性嗜酒,多寿。寿百余岁者甚众。国多女子。大人皆有四、五妻。其余亦不减二、三。至汉桓、灵间,倭国大乱,历年无主。有一女子名卑弥呼,年长不嫁,能以妖术惑众,遂自立为王。女王灭后历国。迄于元,地在东海之东,与日本、琉球两邦接壤,沃野数千百里,雄兵数十万人。
洪武初年,输诚纳款称臣,世未有二心。只因嘉靖朝奸相严嵩当国,征求无厌,且以奴隶待之,倭王大怒,遂举兵,以清君侧为名,隐怀夺取中原之意。却也怪不得他。
这倭王名叫麻图阿鲁苏,武艺件件皆精,登舟如履平地。其妻名叫百花娘娘,能撒豆成兵,剪纸为马,用的是双剑,两件法宝,一名黑二囊,放出来漫天黑雾,莫辨东西,一名红焰囊,放出来熠天红光,顷刻烧人。先锋大将名叫铁骨打,有万夫不当之力,生擒上将如虎抓羊。看他三人怎生打扮:
倭大王面如腐炭,圆睛突出,唇长四寸,红如朱砂。头戴乌金盔,拖貂狐尾,插雉鸡毛,背后小黑旗四面,身穿黑铁甲,足下乌皮靴,手执黑缨长枪。
倭娘娘面不加脂粉,好似娇滴滴一枝带雨梨花。动如飞蝴蝶,静似睡鸳鸯。出征海上不减水漫金山白娘子。
倭先锋赤发散披,金脑箍上一朵红绒球。身穿火浣布的氅衣,腰围赤豹皮。临阵脱去氅衣,就是赤条条一个精身,刀枪火炮不入。
此三人各带雄兵二万,个个都如水怪、水妖。此时张元帅十万兵临海扎营,倭大王六万兵扎在海东头。两军下了战书,约期开战。是日张元帅调了四员华将,乘舟东下。倭王亦调四员番将,驾船来迎。三声炮响,两军交兵,但见海面如五色游龙,一往一来,或东或西,自辰至酉,战了四十五、六个回合。倭将渐渐要输。张元帅初到洋面,恐有伏兵,遂呜金罢战。倭营亦收兵而回。
第九回 通元子初助破倭
〔先声双句浆水令〕调
词曰:
仙航载一帆风快,羽扇挥扫除蜂虿。从今破了杀人戒,我军临、我军临,海上龙吟他兵败,他兵败,村边犬吠。
通元子说:“闻得倭国犯顺,张元帅领兵抵敌。但倭营邪术胜人。此次会战,张元帅定要损兵折将。贫道算明,必须破他妖法,方能取胜。无如赵文华奸贼忌贤害能,竟要将张、曹两家屠戮。大劫天成,无从解救。只是赵文华那厮凶残可恨。我且下山去走一遭。”
且说张大人在中营与众将说道:“前日虽胜倭营一阵,究竟未知他的虚实,何可造次进兵。古语云:‘撼泰山易,撼岳家军难。’言不轻动也。
诗曰:
大将行师审速迟,军机岂是蠢夫知。
无如督战文书急,翻使英雄不自持。
嗳,赵文华,赵文华!你只知阿附严嵩,那里知道军务?
羽书来催数次,兵若猝进,恐失机宜。若不进兵,彼必以养寇诬我。这便怎么处?”
中军官禀说:“参谋曹大人进见。”曹说:“元帅,连日倭营骂阵甚急,都中督战不休。卑将看来,宜与一战,内以塞谗慝之口,外以胁敌人之心。”张说:“曹大人,势处两难,只好权宜从事。约定日期,与倭会战便了。”
那边倭王说:“娘娘,华兵利害。今日出征须用法宝。孤家敌住张经,先锋敌住曹邦辅。若不分胜负,娘娘上阵助战,必然赢他。”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