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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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倭王说:“娘娘,华兵利害。今日出征须用法宝。孤家敌住张经,先锋敌住曹邦辅。若不分胜负,娘娘上阵助战,必然赢他。”正是:
海上腾腾杀气,阵中种种妖氛。
赞曰:
将军虽猛虎,毕竟是凡夫。
只为催兵急,妖谋得胜图。
倭营安排已定,放下五百号战船,皆有水轮八个,行动如飞。每船桅樯十丈,三道蒲帆。船顶四围雉堞,女墙洞中俱有西瓜滚水炮。水营中军是麻图阿鲁苏,左军是铁骨打,右军是百花娘娘,乘风破浪、耀武扬威。
这边张元帅吩咐:“三军小心迎战,不可贪功。”只见张元帅以红旗杀入倭王黑队中,倭先锋赤条条精身杀入曹军白队中,真如神龙戏海,四散水花。
战了许多时候,忽听一声炮响,百花娘娘出了阵门,二囊取出,口念真言,一霎时黑雾漫天,华船撞散数百号,顷刻间火焰熏天,华兵烧得焦头烂额,损伤了大半将官。那西瓜炮又在黑雾红焰中滚滚而来。
张元帅是个小心谨慎人,看军中不利,早早呜金收兵。倭王得胜而回。又差探子递下战书。
张元帅不得已,就挂起免战牌来。谁料赵文华早已知道了,当日奏闻说:“张经、曹邦辅督军海上,养寇失机,请以军法从事。”
怎奈嘉靖皇帝听信谗言,又有严嵩从中构陷,传旨:“将张、曹二人军前枭首,籍其家,老幼男妇皆弃市。即着赵文华、胡宗宪领旨前去施行,代理军机,进征倭寇。钦此钦遵。”
事属并行,书先交代那通元子说:“张、曹大劫难逃。俺欲救此二帅,何能逆天行事。若不助他一阵,岂不灭没了二帅忠勇么?来此已到军门,俺且摘下免战牌。”
中军禀报:“元帅,辕门外有个道士摘了免战牌。”张说:“快去传来。”只见通元子走入营中,张迎说:“远轩仙师,三生有幸。但不知何以教本帅?”赞曰:
潇洒仙衫,潇洒仙衫,知他道术定非凡。炉成九转丹,修炼在云岩。今日降妖伏怪,何须用短剑长铲?
通元子说:“贫道久知倭寇猖狂,特来助战。他虽有妖法,破阵却也无难。事不宜迟,来日即与会战。”张元帅听通元子之言甚喜,说:“探子速去下书。”答:“得令。”通元子因在海上做了《征倭赋》一篇:
赋曰:
若夫蜃阙回潮,鲛宫罢市。浪涌官营,波翻寇垒。腾杀气以千层,靖妖氛于百里。燃犀普照,宜魑魅之皆潜。测蠡相窥,忽波涛之特起。尔乃参谋耀武,元帅称雄。既秉旄而执钺,复挟矢以张弓。来峨眉之仙客,塞海眼以神工。当年辟谷从游,赤松有子。此日征倭助战,黄石名公。则见涉骇浪以来风,因洪涛而拾级。岂徒百而号千,无不一以当百。大纛星悬,总千山立装束。似春三花貌,倭妃钗钿皆兵,裸程如丈六金身。弯将斧戕不入。于是两军已会,一矢相遗。长帆风饱,巨舰星驰,彼呼鹅鹳,此策熊罴。酷似洞庭一军飞来应杨么之语,浑如泸水五月擒出降孟获之师。无何,仙阵方陈寇兵已退,堞炮消声轮舟乱队。人不可以称雄,垒何堪以相对。军中女子知兵气之不扬,阃外将军卜敌营之必溃。孰知军威败敌,劫运消魂。朝内动如簧之舌,军中亡挟纩之温。捷红旗于海宇,流碧血于辕门。平倭寇以三军,已闻铙歌奏凯。坏长城于万里,徒使大将含冤。
通元子赋毕,收在箧中,天机不敢漏泄。但随张、曹二帅领兵而来。
第十回 两奸贼攘功肆虐
〔先声扑灯蛾〕调
词曰:
攘功真绝伦,那管坏方寸。只图眼前荣,不顾阴曹对问。权奸倚势自称尊,面皮不厚纔三寸。只怕你,运退难终工部分
通元子算出赵、胡毒计,急欲为张、曹立功,遂说:“元帅,出师断不容迟。”华营安排已定,但见中军虎皮交椅上坐着元帅,左边虎皮交椅上坐着参谋,右边大红绣褥椅上坐着仙师 望见海东头烟雾迷漫,知是倭兵出战。
通元子说:“倭船将到,不劳元帅、参谋,贫道愿往。”张说:“既费仙师清心,随带多少兵将?”通元子说:“不消只要小舟一叶,舟子一名足矣。”通元子坐了小舟,迎上前去。船渐渐接着。仙舟左边倭王坐船,右边先锋坐船,其余五百号轮舟依次而进,与仙师小舟离不到二丈。倭王呵呵大笑道:“人说张经为人谨慎,从不涉险好奇,怎么用诸葛空城之计来赚孤家,你道好笑不好笑!”
话言未了,通元子用羽扇一挥,两只巨舰接起船头,倭王与先锋自己对面杀将起来。百花娘娘见了,口念真言,将船头分开。正要厮杀,通元子又将羽扇一挥,那两只船头拨转朝东,倒戈相杀。通元子略施小技,倭王已就如此颠倒错乱。百花娘娘越发着急,念起咒语,船头转西,擂鼓大进。放出二囊法宝,被通元子羽扇两挥,雾气火光都已消散。通元子不慌不忙,取了金葫芦,放出十万八千铁锥金甲兵,锥得那番兵个个被伤,人人叫苦。又取出摄魂瓶,揭开瓶口,用手一招,把倭王、先锋的真魂一齐摄入,两人肉身如山崩地裂跌倒船舱。吓得百花娘娘面如死灰,随即飞船抢回尸首。
那巨舰何以不能行动?因曹参谋命三军往众山上把乱草长藤运到海边,顺流而下,那倭邦五百号大船的水轮都绊绕起来,何能行动?此时倭兵皆无斗志,百花娘娘无计可施,只得写了降书,面缚衔璧,跪在军门请降。
早有中军官报知元帅,开了寨门,元帅亲释其缚。百花娘娘说:“倭王只因奸相逼反,非敢窥伺中原。求元帅请仙师放出君臣真魂,奴家愿领败兵回国,奉表请罪,代代称臣。”元帅都准了他,送出辕门,就请通元子取瓶放出倭王、先锋的真魂,口念真言,令自入窍。百花娘娘回到本营,看见甚喜。再说赵文华、胡宗宪奉旨已到,宣过上谕,就将张经、曹邦辅绑在军门受刑。这张、曹二帅本是两个忠臣,又是两个纯臣,知道奸贼害他,他虽死不忍怨君。那手下将官人人不服,皆有叛意。通元子说:“此是张、曹劫运,天意难回。尔等若是谋反,岂不贻忠良以不美之名?他们后来都有果报,贫道去也。”
可恨赵、胡二贼残杀忠良,横尸海畔。左近居民感二帅之恩,私买棺木收殓,葬在海边。十五年后,两家报仇,重建坟茔,奉旨谕祭,后书自有交代。赵文华、胡宗宪商议说:“降倭之功,我两人攘为己有,受些封赏。这等便宜之事何不讨来?”一面具折申闻,一面〔下有残缺〕。“我到苏州杀了张经全家,你到南京杀了曹邦辅全家,赶紧回旨便了。”
第十一回 三义人救主逃生
〔先声西地锦〕调
词曰:
修真二千余年,小试神通妙手。军中无计救张、曹,速去替他存后。
通元子说:“贫道虽然助战有功,可怜亲见张、曹受戮。赵贼你独不顾将来果报么?俺当初收张子房为徒,世与张姓有缘。这张昆亦是俺的弟子,驾起云头快去救他。来此已是。那厢有白发老仆,与他讲明。”因按下云头说:“老掌家,不好了。你快去报知梁氏夫人,你家老爷征倭有功,被奸臣陷害,冤戮军前,还要杀张家一门。早晚赵文华就到。你速去救你小主人,逃到杭州府离城二十余里,权在俺那草庵住下,就改叫洪昆罢。俺赠他玉蟾蜍十二个,为洪昆后来姻缘聘证,你替他收好,俺去了。”
张洪吓得魂飞魄散,叫苦声声,赶到后堂报知,那贤德梁氏夫人,与崔姨抱头大哭,指着张昆向老家人张洪说:“你老爷受了冤枉,只剩得三岁孤儿一块肉,你若救得他,我张家祖宗定要结草酬恩。”说了又哭。梁氏夫人与崔姨说:“我们何可受赵贼凌辱。”相约自缢楼中,留得两人清白。夫人遂与崔姨自尽。后来收殓不提。
忽然门外喧哗,赵文华领兵早到,吩咐:“不得走脱一人。”
此时已有三更时候,张洪在楼上顿足大哭说:“前门走不脱,后门开不及,这便怎么好?有了,老汉抱起小主走楼墙头跳下去罢。老天,老天!张家果能有后,保护公子,奋身一跃,安稳如常。不然就跌死老汉到也干净。”
说罢,手抱相公凭空而下,真如两翼双飞,轻轻落地。好在夜静无人看见,躲在僻地,候到五鼓开城逃出,直奔杭州去了。赵文华走进张府,依旨而行,只不见公子张昆、家人张洪。吩咐苏州知府限三日拿到,如违听参。
再讲通元子到了苏州,已差四值功曹往南京编成童谣,暗中使小伢子歌唱:
谣曰:
海空蒙,起飓风,不杀贼,杀总戎。
两家共有三义士,当速去之保其宗。
此时南京城里,满街满巷四散童谣,曹府已有风闻,举家号哭惊慌,不必赘说。只说曹府家将一名童喜、一名李忠,他二人闻得此信,眼中都哭出血来。李忠说:“徒哭无益,须想个计策救了小主人纔好。”童喜说:“我方寸已乱,计从何来?”李忠说:“我有一计,须要童兄始终如一,以全报主之心”童喜说:“敢不如命。”李忠说:“古有杵臼、程婴故事,今日何不学他?我儿子也三岁,模样与公子相同。我抱此子躲在栖霞山中,你将公子藏在深密处,反去报于胡宗宪知道,就说李忠同公子曹昆躲在栖霞山。胡贼必来捉我。那时,我父子替公子死了,你就好保护公子远逃,可免寻拿,岂不甚妙!”
童喜说:“只是苦了贤桥梓。”李忠说:“童哥既能秉义,愚父子在九泉都要保你二人。”商议行事已定,胡宗宪已领兵围住曹府。前后左右,连鸡犬都逃不出去。
查点人口,少了公子曹昆。胡贼正在发躁,童喜跪禀说:“小的是曹家家将童喜,纔上卯半月,前日看见同伙的李忠,鬼头鬼脑,瞒着小的,抱了公子曹昆,出太平门去了。不得远遁,想必躲在栖霞山里。小的见大人发躁,不敢不禀明。”
胡宗宪说:“你畏罪出首,免你一死。”吩咐搜山,务获曹昆要犯。不半日,锁押李忠与三岁婴孩来。胡宗宪说:“李忠,你为甚么故违圣旨,抱了曹昆私逃。快快招来。”李说:“奸贼,我只望存了主人后代,将来报仇。谁料童喜狗才昧良负义,泄漏机谋,也是我主人该应要绝宗支。不必多言,快杀,快杀!”胡宗宪道:“牵去一同斩首。”有五言绝句诗一首为证:
诗曰:
屠岸贾重来,浑如赵氏灾。
一门忠义气,父子赴阳台。
又有七言绝句诗一首为证:
诗曰:
古来杵臼与程婴,慷慨存孤续赵卿。
今日曹家忠义将,千秋青史载芳名。
这曹邦辅大人本是个大富翁,家资有数百万,此时胡宗宪抄出他银两,就隐瞒下来,暗暗差人送到杭州,埋在他自家花园太湖石下,连赵文华都不知道。赵、胡抄张、曹二家事毕,合折回旨。吏部奉旨加封赵文华进爵工部尚书、胡宗宪加总督军务衔。回他两人冒了征倭军功,所以有此特旨。
第十二回 乌金荡埋名习武
〔先声重翻江儿水〕调
词曰:
叱咤风云壮,横矛十决荡。到如今隐姓埋名,不领楚王兵,穿着锦衣夜里行。
“俺童喜本是扬州府兴化县人氏,自从救出小主,逃归故乡,只因仕宦多年,声音容貌人皆不识。唐贺知章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此诗正合我今日景况也。且幸我主仆逃难情由,绝无一人晓得。人但知道我姓童,不知道小主人姓曹。是以认为父子,改名童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昆儿年已八龄,发虽总角,膂力颇不犹人,门外大石却能搬运。若不知他的年纪,都要认做伟然丈夫。或者皇天急欲使他报仇雪恨,所以生此魁武奇伟的形容。俺亦欲体天心,把全副武艺尽行传他,不免唤他出来,把那奸臣陷害之事说与,心知激厉一番,然后传授武艺。如果是有志气的人,自然卧薪尝胆,想个出头日子了。昆儿那里?”
童昆说:“爹爹唤儿有何吩咐?”童喜说:“昆儿,你知道,你本名曹昆,你父亲是应天总督曹邦辅,从张经征倭有功被奸贼赵文华、胡宗宪诬害,遂与张经同日受戮,至今未曾洗冤。那时曹、张全家遇害。曹府家将李忠与俺同伙,设了一法把他三岁婴孩替了你死。你父子死后,俺纔得救你脱身,躲到此地。”童昆听说,大叫一声,昏倒在地。童喜连忙扶起来,用手大指抚着嘴唇说:“昆儿醒来!”叫家人取了滚水灌下,有一个时辰纔叹了一口气,骂道:“奸贼,奸贼!我誓不与你共戴天!”童喜说:“你小小年纪,何能报仇?须要用心习学武艺,成了壮丁,纔可替你父伸冤。我如今要教你拳棒,不知你肯学习否?”童昆说:“当此积怨深仇,若不发愤,是无人心。”童喜说:“好,有志气。你去把门外大石搬来。”童昆只用一手举来。童喜惊异说:“曹氏之仇定然可报。”又教他枪法、射法。学了一月,件件皆精。
到了十三岁时候,童喜说:“昆儿,俺带你逃出之时,曾闻张公子名昆的,也有一老仆夜半逾墙而下,窃负而逃。不知住在何处。他未必知道我们在这乌金荡里。欲要命你去访他,你年纔舞象,何能放心让你远游。且张公子未必有你如此武艺后来一个文弱书生何能诛奸杀贼?上天有灵,若使张公子来此俺也教他演习兵法,知道些虎略龙韬,异日也是你的一个帮手。”童昆说:“孩儿恨不得即刻寻他来呢。”童喜说:“茫茫天壤,何处跟寻?你既有此志气,后会必有天缘。且安心在此。你既学成武艺,也不可不知文事。暇中还要读书养气,方不是一个粗莽武夫。”后来通元子指点访友,纔知张昆改名洪昆,得他的茅庵消息。
第十三回 赵怿思忤父归杭
〔先声渔家傲〕调
词曰:
奸党应生不孝子,娶妻况是无盐比。文华不敢忤东楼,甘受气,只得送儿归故里。
赵怿思三日初生就荫了锦衣卫千户,后到十六岁成丁时,皇上又加他四品荫官。胡彪也是十六岁未有出身,胡宗宪心中着急,适值钦命浙江全省提学道是胡宗宪进士同年,为人贪鄙性成,亦是严党。胡宗宪就教胡彪回杭应试,写了一卦密书,内夹一张银票,计数一千两,替他儿子买秀才,并不与胡彪知道。差了心腹家人,投了密书。
学道收了银票,先考仁和县。诸童进院,胡彪亦应名归号。
学道封门出题,自子至午,诸童交卷纷纷。胡彪一字不得,出来说:“老胡子,你教我来考是把酸我扰,我何尝会做文章。此刻弄得我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如何是好?有了,我领个出恭牌,到粪坑那边,寻个狗洞钻出去岂不妙哉。”胡彪走上堂来说:“童生屎到屁股门,要出恭呢。”值堂的人拿了出恭牌与他,胡彪捧着走到厕旁一望,连蜜蜂子都飞不出去。没得法,回到堂上缴牌,领卷仍归本号翻白眼,数屋椽。等到尽场时,交个白卷。跑出来说:“好了,有命了,升天了!”学道查到胡彪白卷,笑说:“胡年兄,你这样儿子还要教他考,还要替他买,真个人莫知其子之恶了。但这一千两银子我却舍不得退还。不如代他作文,代他写卷,我就做个大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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