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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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洪二位说:“请起。”陈奶奶说:“小女是今日生辰,往岳庙进香。不料遭此大祸。”童昆说:“小子是江南扬州府人氏,前日来此访洪仁兄,也是今日生辰,所以同游西湖。这也是令爱素秉清贞,该应不入虎狼之口,纔能如此凑巧。”童昆问陈奶奶:“令爱曾受聘否?”陈奶奶说:“尚未。恩人不弃,愿奉箕帚。”
童昆连忙摇头说:“非也。我若因此望报,便是小人。欲代令爱与洪兄联为二姓之好,订以百年之欢,未知尊意若何?”陈奶奶见童昆虽然年少,出言大义凛凛,所与交的定然也是个君子,就连声依允,说:“突高攀很了。”素娥见洪昆如此美貌,面虽含羞,心中已十分肯了。洪昆听得此言,两眼泪流,说:“愚兄大愿未遂何忍议婚。”童昆说:“仁兄差了。姻礼亦是大事。将来你我两人岂有大愿不遂之理!此事若成,现在你可免茅庵寂寞。陈奶奶令郎尚幼,得了仁兄为婿,一家俱有依靠。岂非两全其美。仁兄不可推辞。”
陈奶奶说:“洪相公鹏程万里,舍下暂羁骥足,老妇情愿奉留。“洪昆向童昆说:“既蒙陈母大人雅意,就遵贤弟之命。”暗想道:“仙师吩咐玉蟾姻缘,正用得着了。”遂命拿出第一个玉蟾蜍,递与素娥收好,以作聘仪。
童昆说:”好极。我们就此告辞。”陈奶奶与保元送二位相公上船,船家把船摇到码头住下。洪相公给过舟资,陪童相公登岸。回到庵中不提。
第十六回 陈素娥雪洞藏洪
〔先声新水令〕调
词曰:
画眉喜得风流婿,感慈云把人私庇。雪洞本无梯,何处去,真令我,心中多诧异。
素娥说:“母亲,昨日简慢洪郎与童相公,明日办丰盛酒席请他。”陈奶奶说:“有理。来日我去约定日期,回来办席罢。”
且说洪昆陪着童昆来到草庵,书童服侍晚饭已毕,各人安息。次日,童昆说:“仁兄姻事已定,小弟放心负笈远游。门闾倚望,今日要告别了。”洪昆说:“落难同情,何堪又别。无奈尊恩公在府盼望,不敢久留。书童办早膳伺候。”书童说:“青〔现〕成。”两人吃了早饭,收拾起行。
赞曰:
异姓如兄弟,他乡共腹心。
骊歌从此唱,双鲤盼芳音。
那十里长亭之上,才子英雄临岐握别。两人心事不敢明言,一种缠绵不忍舍之意,比寻常人送别越发可怜。童昆已去,洪昆站在亭子外,直望不见童昆时候,方纔回到茅庵。去后追思,自然更多嗟叹了。
话说陈奶奶次日亲到茅庵,看见洪昆说:“贤婿,特来奉请,童相公呢?”洪昆说:“回去了。”陈奶奶说:“好不凑巧。就请贤婿罢。将应用书文、细软对象,著书童挑好。锁上庵门,到舍下多住几日。”
陈奶奶与洪相公同行,书童挑着包袱随后,不多时到了门首,陈奶奶说:“贤婿请。”洪昆说:“不敢。岳母大人请。”两人走进中堂,分宾主礼坐定。书童请了陈奶奶安,献茶。陈保元与素娥亦出来奉陪。素娥与洪昆谈古论今,彼此爱慕,各遂了才子佳人之愿。陈奶奶收拾静室与洪昆读书。到晚间用了夜饭,就在书斋歇宿不提。
且说枣核钉胡彪前日被打回来,不忘此恨,一瘸一跛来到赵家,说:“大爷吃亏了。晚生定要雪耻。我昨日着人四处访问,洪昆是个何人。访了一日,访同确信,他就住在本城东门外茅庵里。我想这小杂种十分利害,家丁皆不是他对手。打是打不过他。我想出一个妙计,毫不费力,就可以顷刻送他的命,大爷今日晚上差心腹家丁出城,躲在茅庵左近。等到三更时候,放一把无情火,烧得洪昆焚骨扬灰,连尸首都不留,岂不快哉。”枣核钉用此毒计,烧不到洪昆,倒把他自己后来结果的样子预先说出了。
赵怿思说:“老彪好毒计,好妙计!不要说人不知,连鬼都不觉。就差赵雄去。”枣核钉吩咐赵雄如此如此,赵雄领差而去。到了三更放起火来,茅庵一烘而尽。
赵雄次日回复赵怿思。枣核钉说:“洪昆武艺虽好,怎禁得我火星菩萨一跳?不是我胡彪夸嘴,报效大爷的才情,也算得个妙手。”正说之间来了一个家人说:“小的午前在西湖边过陈家门首,听得旁人说:‘前日那位洪相公救了素娥娘子,今日陈奶奶办了酒席请来酬谢。这是该得的。’又听得素娥娘子就许配了洪相公。”
枣核钉听此言说:“那里又有个洪昆?除是洪昆会显魂了。休得乱话!“家人说:“是真的。如不信,胡相公自去看来。”枣核钉说:“我就去看。”
雇轿抬到陈家,躲在篱落之外窃听,知道洪昆未曾烧死,住在陈家。枣核钉大怒,即刻抬转赵家,见赵怿思说:“事更可恨!洪昆不但不曾烧死,那素娥并许配了这小杂种。现在陈家吃酒。我们多带百十名打手,方能打得过他。将他打死,抢了素娥,方泄心中之恨。即刻就行。”赵怿思说:“我这脸上打得青肿难看,怎好出门?”枣核钉说:“今日打复仗,胜他就是脸面了。”赵怿思依了,跟枣核钉在前面行,后面随带百十名打手。
离陈家两箭多路,陈奶奶已听得喧嚷之声,慌忙出门一看认得枣核钉,转身关好门说:“贤婿不好了,前日那抢女儿的对头又来了!来人甚多。童相公又不在此,这朝怎么好?”洪昆与素娥吓得失色,素娥说:“母亲,那班豺虎之仆遇见洪郎怎肯甘心?要藏起来纔好。”陈奶奶说:“请到后楼上,躲在雪洞里,或者稳便亦未可知。”素娥同上楼,将洪昆藏在洞里推上窗板。
外面枣核钉已到,敲门甚急。陈奶奶故意问道:”甚么人?”枣核钉答:“是赵大人公子来会洪昆的。”陈奶奶说:“那个洪昆?”枣核钉说:“不必装腔。打开门来搜他。我枣核钉务要拔去眼中钉。众打手们一齐动手!”枣核钉虽说硬话,前日被打怕了,心中还是发抖,脚朝前面走,头向后面望,说:“打手快来同搜!”
陈奶奶战战兢兢说:“搜不出来怎样?”枣核钉说:“他还硬嘴。就先打这老婆子。”赵怿思说:“打他无益。我且搜人。”胡彪走到厨房,看见酒肴齐备,向陈奶奶说:“洪昆不在你家,这酒席是办了赵公子吃的了。家丁捧出来,我陪大爷受用。你们去搜人。马桶都要搂搂,搜得了领赏吃剩肴。“赵怿思狼吞虎咽,枣核钉揙拖带叉。陈奶奶看见这样光景,又气又怕。
一会儿,那些家丁回禀:“搜不到。”枣核钉说:“你们没用,没得二水吃。等我来搜。教打手站在门外伺候,不可远离。里面搜出就进来帮打。大爷,后面还有楼。我们一直搜进去。”
到了楼下,赵怿思嘴疼,捧着嘴上楼。枣核钉腿疼,摩着腿上楼。陈奶奶随后也就上了楼。素娥在楼上哭道:“这是那里说起,何处有人?”枣核钉在楼上各处搜了一顿,又歇了一刻,枣核钉说:“家丁掌灯来,洪昆有了。”赵怿思问:“在那里?”枣核钉说:“在这雪洞里。家丁们一齐动手,推开板来,拈稳豆子。”
陈奶奶一吓,跌倒在楼板上,素娥号啕痛哭。洪昆听了,不顾性命,在雪洞里翻身向外一滚,跌下去了。
家丁推开窗板,不见洪昆。这班恶人都觉扫兴。赵怿思说:“就把素娥抢回。”枣核钉说:“大爷不可。这洪家小杂种必然躲在左近,我们抢了素娥,他定然拚命打来。我前被他一脚踩住,几乎送命。带来的人不是他对手。不如宽一天候他罢。”顷刻赵家人都散了。
陈保元叫书童关好了门,赶到楼上说:“母亲,洪姐夫到那里去了?”此时陈奶奶与素娥哭说道:“明明躲在雪洞,不知何故不见。想必滚下去了。”欲要到雪洞外一望,已到一更时候。三月初五日新月落尽,夜色昏昏。陈奶奶说:“此时无处寻,明日再打听罢。”
第十七回 美洪昆夜跌杜园
〔先声新制粉蝶儿〕调
词曰:
一群豺虎,一群豺虎,张爪牙,要把要把人擒住。翻身跌得软如酥,未知此地何处,未知此地何处。莫不是,一枕南柯春梦寤。
洪昆跌下,惊魂稍定,说:“吓杀俺也。此是甚么所在?
原来是个藤花架。俺且拨开花叶,抱着藤木系下去。明星历历天宫坠黑,夜漫漫,地府游。面前好似一座亭子。这是人家花园。摸不着园门,怎得出去?”又走几步,到了太湖石边:“俺且躲在此处等候天明。”此时洪昆戴的玉色缎绣花方巾、桃红绫窄摆杏黄镶鞋,半边躲在洞里,半边衣服拖在洞外。这且不言。
再讲这座花园,就是杜府。杜老爷官名维德,字之隅,现任礼部侍郎,告假在家。元配夫人陈氏只生金定小姐一人就辞世了。老爷买了一名丫环,叫做玉莲,生得聪明伶俐,服侍小姐。小姐爱他如姊妹一般。后来老爷娶继配马氏,为人性情乖戾,与小姐、玉莲甚不合式。老爷在家住了年余,收拾开假,进京供职。
临行时嘱马氏说:“下官进京,家中一切事务总要借重夫人料理。”马氏说:“老爷放心。这些事我都办得来。”杜说:“下官还有一件奉托。我元配陈氏只生一女,爱若明珠,不幸八岁失母,蒙夫人抚养八年,爱如己出,下官都是心感。进京之后,夫人还要格外加恩。”马氏听说,顷刻变了脸色,说:“世上有多少晚娘磨打前妻儿女的,都是那班嚼舌根养汉养的诬栽这些话,要一个好也好不起来。你也要吩咐女儿孝顺我纔是,怎么只望着我说这些惹厌的话!“杜老爷忍着气,站起来就动身去了。这马氏在家,不嘱托他还好些,嘱托了这些话他更凌虐小姐与玉莲。因后园素有妖怪,逼他二人住在园中后楼且说:“后园门户若有疏虞,惟你两人是问。”小姐不敢不从每日着玉莲持灯照料。
这一日,玉莲拿了灯球下楼,望园中直照到太湖石边,刚到洞口,见地下拖着桃红绫一块,说:“小姐手帕怎么失落在此?”用手一扯,洪昆就跌出洞来。玉莲吓一跳,勉强问道:“你是鬼还是妖?我是不怕你的噱。”洪昆说:“小娘子,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晚间游玩西湖,被狂风一阵飘落园中。你做好事放我出去罢。”玉莲说:“园门钥匙在马氏夫人身边,怎样拿得出来?”洪昆说:“这便怎么好?”玉莲暗想:“他若是鬼必无影子。拿灯照他,如有影子定是个人。”举灯一照,却是有影子的,就不怕了。说:“相公姓甚名谁?”洪昆说:“小生姓洪名昆。”玉莲说:“此地不是躲处,不如随我上楼,暂躲一时,再为计较。”洪昆说:“多谢小娘子。”
玉莲说:“小姐在楼上。不望见太湖石背后。转过身来,楼上就望见了。把灯吹熄,同你悄悄上楼。你在楼梯上略停一停,我先到小姐房中回话。你就捻着脚步走到西边,就是我房中。”
玉莲上了楼,到小姐房里说:“没有疏虞。”小姐说:“你怎么去了多时?”玉莲说:“小婢子慢慢照到太湖石边,被洞口一阵风把灯吹灭。小婢子就胆怯起来,脚下乱走,忽东忽西,越走越怕。高高喊了小姐一声,小姐还该接应,仗仗小婢子胆纔是。”小姐说:“曾吓了么?”玉莲说:“没有。”小姐与玉莲又说了几句闲话,小姐说:“夜深了,你去睡罢。”
玉莲故意迟迟伺候小姐卸妆,入了罗帐,闭好了房门,方纔到自己房里。
洪相公已睡在玉莲床上。玉莲把帐门一掀,看见洪昆,他就悄悄笑起来了。洪昆亦悄悄说:“小娘子睡罢。”玉莲解衣就寝,却好露滴牡丹开,明珠入蚌胎,玉莲就怀孕了。此乃前生果报也。玉莲并不自知。次日晨起,将洪昆藏在大箱子内,来见小姐,照常服侍小姐。那里知道每日三餐皆是玉莲躲在房中与洪昆吃。小姐亦不介意。
洪相公藏楼不止一日,将三月上巳生辰,湖上救娥一一说与玉莲知道。两情浓密,自春至夏,玉莲把自己纱衣替洪相公穿起,装成一个好女子,在楼上躲躲藏藏,小姐亦不得知。直到八月仲秋,玉莲腰腹渐圆,小姐问玉莲:“你怎么体肥不是从前模样?”玉莲脸就红了,说:“连日秋凉,加了衣服的。”小姐是个极聪明人,那能瞒得过,因此刻刻留神。
一日,听得玉莲房中有两人声音,走来一看,见一美女子,疑是狐仙,问道:“这是何人?”玉莲亦是个极聪明的人,做了一件极雷堆事,不敢不明告小姐。就说那日照后园门,如此如此。小姐说:“这便怎好?”玉莲说:“小姐你看洪相公可像个真女子?”小姐说:“却看不出假来。”玉莲说:“小婢子有一计生出。我明日将相公男扮女妆,逃到表母舅家住几个月,再作道理。”小姐说:“好极。”玉莲说:“事有凑巧。
如天定成。小婢子看洪相公丰神俊秀,不是凡夫。将来必是个大富贵人。我问他生辰,与小姐、小婢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岂非天定?小姐若许配终身,将来不愁做一位夫人。”小姐听说红了脸,说:“奈无媒证。”玉莲说:“小婢子就是媒人。
”洪昆大喜,遂把第二个玉蟾蜍递在小姐手中,把第三个玉蟾蜍递在玉莲手中,说:“双聘二位美人。”
次日预备私逃。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巧玉莲怀孕双奔
〔先声金络索〕调
词曰:
妆娥姊妹行,巧若真模样。只彀中人密语关疼痒。虫模入洞房,是小姐纔知夫妻合肚肠。欢同枕席心先畅,生不分离死也双。秦阙上,岂徒夜半鸡鸣走孟尝,只为了腹内紫微郎。做一对蝴蝶飞扬,好消却今生帐。
早起玉莲梳洗已毕,又代洪相公格外妆得像个女子些,大脚板女儿鞋久已做成,相公穿好了,两人到小姐房中告辞。小姐喜的是洪郎装得十分像,又怕的是败露机关,说:“你们小心些。”玉莲与洪相公说:“小姐保重。我们去了噱。”三人垂泪而别。
玉莲、洪昆收了泪痕,背着包袱下楼。此时家中人尚未起。直走到大门,门上杜保问道:“玉莲姐,如此大早到那里去?”玉莲说:“奉小姐命,送花铃姐姐回家。这包袱就是他的。”杜保说:“这位姐姐是几时来的?”玉莲说:“怪不得杜伯伯认不得,他就是你老人家那日告假不在门上时来的。后来常在小姐楼上,伯伯怎样认得他?”杜保说:“玉莲姐快些回来,恐夫人查问。”玉莲说:“晓得。”两人骗出大门,甚是欢喜。
赞曰:
双龙从此游沧海,摆尾摇头再不来。
玉莲与洪昆出了杜府,走进城门,街上店面尚未曾开,所以无人盘问他们。走到后街敲张成衣店门,张兆纔起来,问:“是那个?”玉莲说:“是外甥女儿。”张兆连忙开门,看见玉莲说:“甥女怎么这等早法儿?后面又是那位娘子?”玉莲说:“母舅,是甥女命苦。小姐待我与花铃姐姐甚好,那马氏夫人因不喜欢小姐,就不喜欢我们两人,终日在家不是打就是骂。小姐向我说:‘你们可有处去,且暂避几日,我再着人来接你们。’我说:‘只得张母舅家可住,但是手艺生理,不能养我们两个闲人。’小姐就与我五十两银子,说:‘与你母舅买些米,就在他家多住几时罢。’”
玉莲说着,就把银子拿出递与张兆。张兆笑嘻嘻接了银子说:“贤甥女,你们两位姑娘就住在我家,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