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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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说着,就把银子拿出递与张兆。张兆笑嘻嘻接了银子说:“贤甥女,你们两位姑娘就住在我家,请到后面与你妹子一同过日子罢。”玉莲答:“是。”张兆送两人到后面,叫:“凤姐,来了两个好朋友。快来迎接。”凤姐梳洗未毕,握发出见玉莲,说:“姐姐怎么到我家来玩玩,久不见你,越发标致。这位小娘子是谁?”
张兆把他前番话说了一遍。凤姐欢喜,叙了些寒温。张兆仍到前面去了。
凤姐请玉莲与花铃用过早点心,说:“表姐,我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分不出长幼来。你比我胖些了,做姐姐罢。”玉莲与花铃都笑起来了。玉莲说:“这花铃姐姐亦是十六岁三月初三日子时生辰,与我们表姊妹相同,更是奇事。我们三人何不同心结盟,拜成姊妹,更为亲热。”凤姐说:“八月十五日是个团圆节最好。”因摆设香案,对天发誓,就如同胞一样。
洪昆见凤姐这等标致,不减玉莲,暗想道:“凤姐亦与同庚,又是如此巧遇,定然是玉蟾中的人了。我住在这里非止一日,必有机缘。且吟诗一首,看他何如。”
诗曰:
三朵芙蓉并蒂开,秋江谁为采花来?
鸳鸯不肯成孤宿,休把闲情傍水隈。
玉莲曾陪杜小姐读书,却能歌咏,听了洪昆这一首诗,知他意思,说:“花铃姐姐,我奉和一首。”
诗曰:
月里嫦娥折桂时,花胎结子落迟迟。
刘郎又到天台上,更折仙花第几枝。
凤姐说:“小妹虽不会做诗,却会评诗。花铃姐姐的原唱已流于亵慢,玉莲姐姐的和韵更欠庄重。且说出个郎字,非闺秀之词,恐贻讥大雅。”洪昆说:“贤妹,诗中有香艳一体。唐时李义山、温飞卿皆以此见长。愚姐不过偶然学步。”玉莲说:“贤妹,诗要多情。我们三人在此密室之中,有谁知道?”凤姐说:“玉莲姐姐,原来你惯瞒着人做事的么?”三人嬉笑了一回。此事暂且不提。
第十九回 龙仙姑腾空骇赵
〔先声香柳娘〕调
词曰:
鳞角谁看惯,鳞角谁看惯,恋色心贪。凭空花貌,成虚幻。
话说润州鹤林寺在唐时有个仙人,名唤殷七七,顷刻能开五色杜鹃花。他说:“此花无香,多收龙涎,熏其气味,所以他处杜鹃都不香,惟鹤林寺有香。”宋苏东坡《游鹤林寺》诗云:“安得道人殷七七,不逢时节亦开花。”盖指润州也。当开元年间,有节度使周宝与殷道人友善,及移镇浙江时,请殷七七住杭州少林寺。故杭州府少林寺杜鹃亦有香。后来留下一盒龙涎在佛龛内,直至明时无人敢开。
谁知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犯顺,讹言攻打杭州,城中惊慌,那些妇女进香许愿,求免刀兵。是年三月初二日,有赵文华妻孙氏到少林寺进香,带了许多家丁丫环进了寺门。
各殿烧香已毕,看见佛龛内有个描金朱漆盒,封锢完好,就问寺僧:“盒中何物如此封锢?”寺僧说:“此是仙人殷七七留下一盒龙涎,千百余年未曾开过。”孙氏说:“开了我看。”寺僧说:“恐有怪物。”孙氏说:“我偏要开。”教家丁:“取出开了。”家丁答:“是。”上来几名家丁,将盒子捧出,用手揭起封条,方纔开了小半边,那盒内先是一道红光喷出,后来满殿风雨,地黑天昏。这龙涎流在殿上,旋绕不定,孙氏已吓呆了,吩咐打轿回去。众人散了,寺僧亦不敢动他。
到了半夜,正交三月初三日子时,那龙涎团在一处,变了个绝妙佳人,往后楼去了。不食烟火之食,时而露形,时而不露形。因此寺僧皆称他为仙姑。
一日,枣核钉胡彪到寺中玩耍,正仙姑露形之时。枣核钉看见,认做陈素娥,上前一揖说:“素娥小娘子怎么到此?”仙姑说:“我非素娥,相公认错了。我是唐时仙人殷七七封在盒内,由宋至明已经四世,却好十六年前,有赵府孙夫人放我出来,住在楼上,不饥不寒,寺僧就以仙姑称我。只是此处寂寞凄凉,全无依靠。”胡彪说:“仙姑既是赵夫人放出,何不就请到赵府热闹处去。”
仙姑说:“却也用得。”胡彪说:“明日着轿来请。”仙姑答:“就是。”枣核钉出了寺门,赶至赵府,来见赵怿思,说:“大爷,恭喜你!“赵怿思听胡彪恭喜,说:“有何喜事?”胡彪说:“有天大的喜事。连晚生都觉快活。”赵怿思说:“快些讲来。”
胡彪说:“我适纔在少林寺玩,忽见一个女子,真是第二个陈素娥。我问他来由,他说:’是唐时殷七七封在盒内。十六年前赵府孙夫人放我出来,住在寺楼。皆称仙姑。就是寂寞,无人依靠。我说:‘既是赵府孙夫人放出,何不就依靠赵府。’他竟肯了。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我准他明日着轿去请。”
赵怿思大喜,吩咐预备大轿随班,务要整齐。堂上热闹,枣核钉笑道:“任他万事顺便,不如两相情愿。明日做了新郎,媒人怎样酬谢?我看仙姑乐从,不像陈素娥那样费事。”赵怿思大笑起来说:“老彪,你今日就在我家歇宿,明日大早好行事。”彪答:“是。”
当晚就收拾新娘房,花梨紫檀木器,锦绣绫绸铺盖,金珠古玩陈设,不必细说。
次日晨起,大轿现成。枣核钉骑了马,领了轿,来到寺门下马,走进寺内说:“和尚,烦你去请仙姑。”寺僧说:“僧人十余年来都是回避的。相公自己去请罢。”
枣核钉上楼,见仙姑说:“特来奉请。”仙姑说:“轿子齐备,就此起身。”枣核钉心中暗想说:“那有这等容易事?真是大爷的好福气,又是小胡子的好运气。”
仙姑出了寺门上了轿,枣核钉骑马前行。来到赵家门首,枣核钉下马,吩咐长轿进内堂。仙姑下轿说:“孙夫人在那里?我要拜谢。”枣核钉说:“夫人在正宅,此是副宅。先请仙姑住此一宿,明日夫人就来奉拜。”丫环扶仙姑进房,仙姑看见那些陈设都是新娘房内的样子,心中暗想道:“此是赵贼动了淫念,我自有道理,吓他一吓。”
枣核钉随着赵怿思走进房来,说:“这位赵大爷就是仙姑依靠的人。”仙姑立起身来说:“请坐。”赵怿思此时神迷意乱,仙姑推为不知。彪说:“如今喜事,还少个赞礼的傧相。我小胡代劳了罢。傧相作揖,恭喜两位贵人。请起,听我六言八句,裤裆都要滴水。新娘一请就来,新郎且莫造次。洞房花烛何时,三更任你儿戏。”
仙姑听说大笑起来。枣核钉说:“世上原有厚脸新娘。仙姑脸厚不比寻常,纔听傧相八句赞礼,就向新郎大笑若狂。必是深得此中妙趣,从前滋味定然先尝。大爷请受用罢。傧相出去了。”
赵怿思走到房门口说:“不送。明日早来。”说毕转身进房,已有更许时候。众丫环都去了。
赵怿思掩上房门说:“仙姑请卸妆罢。”仙姑说:“且慢。”又停一会,赵怿思性急起来,亲手替仙姑解衣。仙姑笑道:“相公先睡。奴家还要略坐一坐。”赵怿思脱了上盖衣服,只穿着玉色绫小袄、大红湖绉裤、元缎靴子,坐在床边上等了一会,不见仙姑来睡,他就起来要搂抱仙姑上床。
仙姑大怒,骂道:“奸党贼子,你敢存妄想,辱我仙姑!”赵怿思听骂,正要呼众丫环持鞭来打,忽然眼花缭乱,看见一条五爪金龙,红须绿角,掉尾昂头,悬空盘绕,“嗳呀!”一声,吓倒在地,口吐白沫。家人推开房门,那金龙腾空而去。
家人救醒,赵怿思吓成三疟,延医调治不提。早有通元子立在云端说:“仙姑妙计惊吓奸人,甚好。贫道特来指点你到西湖边陈素娥家,依靠他母子罢。”仙姑说:“多谢仙师。”
次日仙姑到陈素娥家,说明仙师指点的话,陈奶奶留在家中,非止一日,有诗为证。
诗曰:
自古好龙说叶公,叶公不解好真龙。
况今花貌动鳞甲,何故洞房飘雨风。
恶贼那堪称快婿,良缘自得遇仙翁。
非徒色怖闻谈虎,亲见飞腾向碧空。
第二十回 勇蔡飞救难酬恩
〔先声捣练子〕调
词曰:
到如今,心自忖,悔落了红尘境。虽是裁衣铺可居,剪刀声里终难隐。直等到铁勤奴至,闹庄时又添出云斩仙子。
话说玉莲带了洪昆投住张兆店里,与凤姐同居。凤姐说:“花铃、玉莲二位姐姐是客,小妹是主人,你们请在大床睡,我另铺小床。”花铃说:“如此有上下床之别了。”凤姐说:“休得取笑。”安排宿歇。次日晨起,梳洗已毕,用了早膳,那张兆得了五十两银了,就到外面吃酒赌钱,不管家中事了。凤姐说:“前日中秋佳节,我们结盟,就如同胞姊妹一般。都要甘苦共尝,死生不变。”玉莲说:“凤贤妹,这两句话切夫妻,不切姊妹。我有诗奉呈。”
诗曰:
姊妹虽然父母同,鸳鸯求匹各西东。
他年贫富何能包,不及夫妻百岁终。
花铃说:“何不就订夫妻之盟呢?”玉莲知道洪昆之意,说:“花铃姐姐是宾中宾,派他妆做丈夫。事有巧合,我前日包袱误带了男子衣服,取出来与花铃姐穿,扮成新郎,可不是凑巧的事么?”就把玉色绣花方巾、桃经绫窄摆、杏黄镶鞋替洪昆依旧穿起来。玉莲故意说:“我先结盟。”凤姐看见花铃这样打扮,心中暗想道:“可惜是个女儿,若是真男子,与他为夫妻岂不妙极。”因向玉莲说:“姐姐,你说花铃姐是宾中宾,你陪他到我家来就是宾中主了。小妹反是主中宾,要让我先与盟。”玉莲暗笑道:“这小妮子动了春心了。就让你先,我做宾相何如?”玉莲扶持凤姐与洪昆拜堂,三人笑谑一会,到一更时候,玉莲笑说:“凤妹既与花铃妹夫拜堂,今日我睡小床,把大床让你们睡。虽然假事,装龙要像龙,装虎要像虎“凤姐说:“如此就得罪玉莲姐了。”花铃与凤姐上了大床。玉莲坐在小床边好笑。二人各自解衣而睡。蝴蝶梦中对对,于是二人归帐就寝。
香闺初寂,蜡炬未残,一会儿凤姐喊叫起来,说:“不好了。上了玉莲这臭蹄子当了。”此时仲秋天气,轻暖轻寒,凤姐一滚起来,不及穿里衣,就赤身露体下了床边。洪昆也就赤条条下床来,站在凤姐面前。凤姐说:“相公,你既系男子,因何女妆同玉莲姐到我家来?”洪昆笑而不言。玉莲假装睡熟微学呼声,心中暗想道:“我不惊他们,听他们说些甚么。”凤姐说:“我既与相公同榻而眠,定然从一而终。此身即许相公了。然夫妇为人伦之始,礼重于归,义无苟合。我今日知以夫妇之伦为重,相公他年必知以君臣之伦为重。奴家愿守坚贞,留为相公异日之信。务望相公原情。”洪昆本是个天姿纯厚的人,听凤姐这一番话,因说道:“凤姐性情端正,小生亦非贪色之徒。岂容相强。”
两人遂穿好衣服说:“玉莲姐未醒,他醒来必疑我们事已成了。看他怎样说法。”玉莲因暗暗自悔说:“我当初一念之差,遂成终身话柄。若不私奔,马氏知道岂肯罢休。我不如凤姐多矣。”岂知冥判官发放之时,已说明断案,只因玉莲回阳后昧了前因,但知今世怀孕含羞,已忘了前世贪功抱愧。谚语云:“欲知前世事,但看今生为。”此之谓也。且此案固是天谴,亦由天定。若无藏楼怀孕一事,后来谁能幻形救杜?又后来谁能变态擒倭?凤姐固能守贞,玉莲亦不可谓之淫也。此时鸡声初唱,月影犹明,凤姐说:“玉莲姐醒来。你何苦坏心,不肯说明。想你是个过来人了。”玉莲说:“凤贤妹,不必说了。你今是而我昨非。悔之无及。”就把坠洞藏楼,怀孕私奔的事,细细说了一番。玉莲又说:“洪郎,把第四个玉蟾蜍拿出,与凤姐做聘礼罢。”洪昆取出,递在凤姐手中。到了天明,仍妆了三个女子在家,渐渐不甚谨密。该应事要败露,就有凑巧的事来。
且说张兆得了五十两银子,把生意不当事,玩了三、五天,银子赌输干净,时纔近午,带怒而归,想再与玉莲借几两银子好去捞本。他二人在家,万不料张兆此刻回来,正在玩笑时,洪昆要小便,因无外人,就分开裙子,扯下裤子,站在天井溺尿。张兆走进来撞见,知花铃不是女子,气上加气,走到厨房拿了一把亮霍霍的刀来,要杀他们三人。玉莲说:“动也动不得。你白日无故杀死三人,罪该枭首。若杀我与洪相公,你是争奸不从杀伤两命,也是死罪。若杀凤姐与洪相公,你是勒诈逼奸,杀伤二命,亦是死罪。”张兆听说,杀星顿退,就来骗他银子,说:“贤甥女,你算得个聪明伶俐的女子,不但活你们三命,连我的命都是你活了。我同你商议一件事:连日在赌钱场上把前日的银子都输了,还同你借银三、五两做做本钱。
“玉莲说:“我同洪相公来时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此外没有。
“张兆见没有银子借,就来盘问他说:“你刚纔说洪相公,是那个洪相公?”玉莲此时忙人无急智,就把西湖打赵怿思的洪昆说了一遍。张兆又转过念头来,自说:“赵府悬了赏单写着:‘有人拿住洪昆赏银五百两。’他到我家来,是个财神进门了。
我暗中到赵府送信,那时领人来捉洪昆,笼里鸡、案上肉,连飞都飞不的。”想定主意,又强作笑脸,向玉莲说:“你既没银子,我就到赌钱场上拈头儿做赌本罢。你三人好好在家。”
张兆出了门,他三人依旧玩耍。张兆在街上正走之时,遇见胡彪,张兆本来认得枣核钉,说:“胡相公,我同你去见赵怿思大爷去。”枣核钉说:“你要见他做甚么?“张兆说:“到了他家你就晓得了。这件事也少不得你。”一同进了赵府,张兆见了赵怿思说:“小的特来领赏。洪昆现在我家。大爷速去拿人。”枣核钉说:“张师夫,你想独来发财么?要分些我呢。”张兆说:“我原说是少不得你。快去,快去!“枣核钉说:“大爷,这洪家小杂种本事大得很,不可轻视。”赵怿思说:“我家从前的打手皆敌不过他。请前日特聘来的那位冯教师带领众人去。即刻动身。”张兆引路。街上都闹翻了。
来到裁衣店门首,枣核钉先进去。洪昆认得他,说:“二位贤妹,我的对头来了。事到其间,有死而已。”赵怿思走来看见三个女子,说:“洪昆在那里?”张兆指着花铃说:“这就是洪昆。他男扮女妆的。”怿思说:“家丁,去扯他的裤子看来。”家丁回禀:“果然是个男子。”赵怿思教冯师爷拿人冯教师一手擒起洪昆。赵怿思说:“且住,我看他力不能搏鸡智不能脱兔。我这里猛虎出山,他那里死蛇挂树。这是假洪昆若是真的何能这等容易捉住?放了他罢。张兆乱报冒赏,拿我帖儿,送到仁和县打他五十板。”家丁扭住张兆。张兆说:“五百两银子换了五十个板子。这是那里晦气!穷人想发空头财连菩萨都拿他玩。胡相公,有银子同分,有板子同打。我到县里当堂咬你一嘴,你也不得干净。”
枣核钉说:“大爷,张兆不必打,他还算有功。”赵怿思说:“怎么有功?”胡彪说:“他虽指鹿为马,毕竟玉貌堪夸,大爷带了回去,书房扫地、烹茶,前有玉杵一柄,还可后庭开花。”赵怿思说:“老彪之言有理。”彪说:“还有顺便事。 索兴雇两乘小轿,连这两个女孩子也带了去。”顷刻雇轿来了,冯教师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