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新唐书(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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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远者,右相敬宗曾孙。宽厚长者,明吏治。初客河西,章仇兼琼辟署剑南府,欲以子妻之,固辞。兼琼怒,以事劾贬高要尉。更赦还。会禄山反,或荐远于玄宗,召拜睢阳太守。远与巡同年生而长,故巡呼为兄。
大历中,巡子去疾上书曰:“孽胡南侵,父巡与睢阳太守远各守一面。城陷,贼所入自远分。尹子琦分郡部曲各一方,巡及将校三十余皆割心剖肌,惨毒备尽,而远与麾下无伤。巡临命叹曰:‘嗟乎,人有可恨者!’贼曰:‘公恨我乎?’答曰:‘恨远心不可得,误国家事,若死有知,当不赦于地下。’故远心向背,梁、宋人皆知之。使国威丧衄,巡功业堕败,则远于臣不共戴天,请追夺官爵,以刷冤耻。”诏下尚书省,使去疾与许岘及百官议。皆以去疾证状最明者,城陷而远独生也。且远本守睢阳,凡屠城以生致主将为功,则远后巡死不足惑。若曰后死者与贼,其先巡死者谓巡当叛,可乎?当此时去疾尚幼,事未详知。且艰难以来,忠烈未有先二人者,事载简书,若日星不可妄轻重。议乃罢。然议者纷纭不齐。
元和时,韩愈读李翰所为巡传,以为阙远事非是。其言曰:“二人者,守死成名,先后异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志,使世疑远畏死而服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爱之肉,抗不降乎?且见援不至,人相食而犹守,虽其愚亦知必死矣,然远之不畏死甚明。”又言:“城陷自所守,此与儿童之见无异。且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今从而尤之,亦不达于理矣。”愈于褒贬尤慎,故著之。
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禄山反,钜野尉张沼起兵讨贼,拔以为将。尚衡击汴州贼李廷望,以为先锋。遣至睢阳,与张巡计事。退谓人曰:“张公开心待人,真吾所事也。”遂留巡所。巡固劝归,不去。衡赍金帛迎,霁云谢不受,乃事巡,巡厚加礼。始被围,筑台募万死一生者,数日无敢应。俄有喑鸣而来者,乃霁云也。巡对泣下。霁云善骑射,见贼百步内乃发,无不应弦毙。
子承嗣,历涪州刺史。刘辟叛,以无备谪永州。
雷万春者,不详所来,事巡为偏将。令狐潮围雍丘,万春立城上与潮语,伏弩发六矢著面,万春不动。潮疑刻木人,谍得其实,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知君之令严矣。”潮壁雍丘北,谋袭襄邑、宁陵。巡使万春引骑四百压潮,先为贼所包。巡突其围,大破贼,潮遁去。
万春将兵,方略不及霁云,而强毅用命。每战,巡任之与霁云钧。
姚訚者,开元宰相崇从孙。父弇,楚州刺史。訚性豪荡,好饮谑,善丝竹。历寿安尉。素善巡,及为城父令,遂同守睢阳。累加东平太守。
巡之遣霁云、万春败贼于宁陵也,别将二十有五:石承平、李辞、陆元锽、硃珪、宋若虚、杨振威、耿庆礼、马日升、张惟清、廉坦、张重、孙景趋、赵连城、王森、乔绍俊、张恭默、祝忠、李嘉隐、翟良辅、孙廷皎、冯颜,其后皆死巡难,四人逸其姓名。
赞曰:张巡、许远,可谓烈丈夫矣。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引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巡先死不为遽,远后死不国屈。巡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贼亡,天以完节付二人,畀名无穷,不待留生而后显也。惟宋三叶,章圣皇帝东巡,过其庙,留驾裴回,咨巡等雄挺,尽节异代,著金石刻,赞明厥忠。与夷、齐饿踣西山,孔子称仁,何以异云。
列传第一百一十八 忠义下
程千里袁光廷 庞坚薛愿 张兴 蔡廷玉 符令奇璘 刘乃 孟华 张伾周曾 张名振 石演芬 吴溆 高沐 贾直言 辛谠 黄碣孙揆
程千里,京兆万年人。长七尺,魁岸有力。应募碛西,累官安西副都护。天宝末,兼北庭都护、安西北庭节度使。突厥首领阿布思内附,本隶朔方,赐氏李,名献忠,度属幽州,素与安禄山有怨,内惧,故叛还碛外,数盗边。玄宗患之,诏千里将兵讨捕。千里谕葛逻禄,阴令掎角。献忠果以穷归葛逻禄,缚之,并妻子帐下数千人送千里所,乃献俘勤政楼,诏斩以徇。擢千里右金吾卫大将军,留宿卫。
禄山反,诏募兵河东,即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迁上党长史。贼来攻,鏖馘多,累加开府仪同三司、礼部尚书。至德二载,贼将蔡希德围上党,轻骑挑战。千里恃勇开县门,率百骑欲直禽希德,几得而救至,乃退。会桥坏,马颠,为贼执,仰首敕诸骑使还,曰:“为我报诸将,可失帅,不可失城。”军中皆为泣下,增备固守。贼不能下,乃还。囚千里至东都,安庆绪伪署特进,囚客省。庆绪败,为严庄所害。后赦令数下,追褒死难者,惟千里生见执,不及云。
初,禄山构难,西北戍兵悉入援,故河、陇郡县皆陷吐蕃,惟河西戍将袁光廷为伊州刺史,固守历年,虽游说百绪,终不降,诸下同心无携畔者。及粮竭,手杀妻子,自焚死。建中初,赠工部尚书。
庞坚,京兆泾阳人。四世祖玉,事隋为监门直阁。李密据洛口,玉以关中锐兵属王世充击之,百战不衄。世充归东都,秦王东徇洛,玉率万骑降,高祖以隋旧臣,礼之。玉魁梧有力,明军法,久宿卫,习知朝廷制度。帝顾诸将多不闲仪检,故授玉领军、武卫二大将军,使众观以为模{疒齐},出为梁州总管。巴山獠叛,玉枭其首,余党四奔,属县獠与反者州里亲戚为贼游说,言不可穷蹑。玉不听,下令军中曰:“谷熟,吾尽收以馈军。非尽贼,吾不反。”闻者惧,相谓曰:“军不止,吾谷尽,且饿死。”乃共入贼营,与所亲相结,斩渠长以降,众遂溃。徙越州都督。召为监门大将军。太宗以耆厚,令主东宫兵。虽老不怠,小大之务无不亲。卒,帝为废朝,赠幽州都督、工部尚书。
坚历颍川太守。安禄山反,南阳节度使鲁炅表坚为长史兼防御副使,以薛愿为颍川太守,共守颍川。时陈留、荥阳已陷贼,南阳被围,而颍川当往来剧。贼将阿史那承庆悉锐攻之,传城百里,树木皆刊。城中士单寡,粮少,而愿、坚昼夜战,诸郡兵无援者,自正月尽十一月。贼设木鹅、冲车、飞梯薄城,矢如雨,士皆雷噪,夜半逾城入,二人不肯降。贼缚致东京,将砾解之,有说禄山曰:“义士也,彼为其主,杀之不详。”乃缚于树。比且死,见者哭之。
愿,汾阴人。父縚,太常卿。兄崇一,娶惠宣太子女,其女弟为太子瑛妃。瑛废,贬愿岭外,久乃得还。
张兴者,束鹿人。长七尺,一饭至斗米,肉十斤。悍趫而辩,为饶阳裨将。禄山反,攻饶阳。兴开张祸福,譬晓敌人,而婴垮弥年,众心遂固。沧、赵已隐,史思明引众传城,兴擐甲持陌刀重十五斤乘城。贼将入,兴一举刀,辄数人死,贼皆气慑。城破,思明缚之马前,好谓曰:“将军壮士,能屈节,当受高爵。”对曰:“昔严颜一巴郡将,犹不降张飞。我大郡将,安能委身逆虏?今日幸得死,然愿以一言为诫。”思明曰:“云何?”兴曰:“天子遇禄山如父子,今乃反。大丈夫不能为国扫除,反为其下,何哉?”思明曰:“将军不观天道邪?吾上起兵二十万,直趣洛阳,天下大定。以偏师叩函谷,守将面缚,唐亡固矣。”兴曰:“桀、纣、秦、隋穷人力,举四海与为怨,故商、周、汉、唐因得代之而有神器。皇帝无违德,禄山非数帝贤,是苟延岁月,终即禽耳。”思明怒,锯解之。且死,骂曰:“吾能裒强死兵败贼众!”军中凛然为改容。
蔡廷玉,幽州昌平人。事安禄山,未有闻。与硃泚同里闲,少相狎近,泚为幽州节度使,秦署幕府。
廷玉有沈略,善与人交,内外爱附。泚多所叩咨,数遣至京师。当是时,幽州兵最强,财雄,士骄悍,日思吞并,不知有上下礼法。廷玉间语泚曰:“古未有不臣而能推福及子孙者。公南联赵、魏,北奚虏,兵我地险,然非永安计,一日赵、魏反噬,公乃沸鼎鱼耳。不如奉天子,多难,可勒勋鼎彝,若何?”泚善之。廷玉阴欲耗其力,则讽泚出金币礼士,又劝归贡赋助天子经费,献牛马系道,储廥为单。因劝泚入朝,泚将听,诸校怒,缚廷玉辱之,廷玉无桡辞,泚不忍杀,囚岁余出之,谓曰:“而亦悔乎?”廷玉曰:“导公为逆即悔,勉公以义何悔为?”复絷满岁,问曰:“能省过否?不尔,且死。”对曰:“不杀我,公得名。杀我,吾得名。”泚不能屈,待如初。
又有硃体微者,亦泚腹心。廷玉有建白,体微辄左右之,故泚愈信,桀傲稍革。廷玉遂蕆朝事。泚乃奏涿州为永泰军,蓟州静塞军,瀛州清夷军,莫州唐兴军,置团练使,以支郡隶属,卢龙军稍削。而泚内畏弟滔逼己,滔亦劝泚入朝,乃以军属滔。廷玉、体微共白泚:“公入朝为功臣首,后务至重,须诚信者乃可付。滔虽大弟,多变不情,如假以兵,是嫁之祸也。”泚不听。二人随泚到朝,德宗为太子时,知廷玉名,及见,礼眷殊渥。泚统幽州行营为泾原凤翔节度使,诏廷玉以大理少卿为司马,体微为要籍。
滔有请于泚,或不顺,廷玉必折之,俾循故法。滔已破田悦,浸傲肆自用。左右有恶廷玉者,妄云:“素毁滔,欲四分燕,廷玉倡之,体微和之。”滔表言二人离间骨肉,请杀于有司。亦遗泚书云云。泚恚滔夺其军,不从。会滔以幽州叛,帝示滔表,而泚亦白发其书,乃归罪于二人,贬廷玉柳州司户参军、体微南浦尉以慰滔。滔使谍伺诸朝,曰:“上若不杀廷玉,当谪去,得东出洛,我且缚致麾下支解之。”将行,帝劳廷玉曰:“尔姑行,为国受屈,岁中当还。”迁玉至蓝田驿,人白左巡使郑詹:“商于道险,不可往。”詹追使趋潼关。廷玉告子少诚、少良曰:“我为天子不血刃下幽十一城,欲裂其壤,使不得桀,而败于将成,天助逆邪?今吏使我出东都,此殆滔计,吾不可以辱国。”比至灵宝,自投于河。
宰相卢杞方疾御史大夫严郢,欲逐之,得廷玉死状,即抵詹死,而斥出郢。帝闵廷玉忠,归其柩,厚赙之。李晟平硃泚,少诚等适终丧,晟表丐追赠廷玉。并官二子。而帝方招来滔,寝其奏,遂已。
符令奇,沂州临沂人。初为卢龙军裨将。会幽州乱,挈子璘奔昭义,节度使薛嵩署为军副。嵩卒,田承嗣盗其地,引令奇为右职。
田悦拒命,马燧败之洹水。令奇密语璘曰:“吾阅世事多矣。自安、史干纪,无噍类。吾观田氏覆亡无时,安用苟旦夕,系缧京师,宗族屠地?汝能委质朝廷,为唐忠臣,吾亦名扬后世矣。”璘泣曰:“悦,忍人也,近祸可畏。”答曰:“今王师四合,吾属俎中醢。儿今行,吾死不朽;不行,吾亦死。尸叠逆地云何?”璘俯泣不能对。初,悦与李纳会濮阳,因乞师,纳分麾下随之。至是,纳兵归齐,使璘以三百骑护送。璘与父啮臂别,乃以众降燧。璘之出,与三子同降。悦怒,引令奇切让。令奇骂曰:“尔忘义背主,旦夕死。吾教子以顺,杀身庸何悔?钧死,愈尔远矣!”悦怒,奋而起。令奇临刑,色不变,年七十九,夷其家。
燧署璘为军副,诏拜特进,封义阳郡王。既闻父见害,号绝泣血,燧表其冤,加检校左散骑常侍,赐晋阳第一区、祁田五十顷,赠令奇户部尚书。
璘字元亮。李怀光反,诏燧讨之。璘介五千兵先济河,与西师合。从燧入朝,为辅国大将军,赐靖恭里第一区、蓝田田四十顷。璘之降,母匿里中独免,及悦死,诏迎于魏,赐宴别殿。璘居环卫十三年,卒,年六十五,赠越州都督。
刘乃字永夷,河南伊阙人。少敬颖,暗诵《六经》,日数千言。善文词,为时推目。天宝中擢进士第。丧父,以孝闻。服终,中书舍人宋昱知铨事,乃方调,因进书曰:《书》称:‘知人则哲,能官人则惠。’此唐虞以为难。今文部始抡材,终授位,是知人、官人,两任其责。昔禹、稷、皋陶之圣,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今有司独委一二小宰,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内,何其易哉?夫判者,以狭词短韵为体,是以小冶鼓众金,虽欲为鼎镛,不可得已。故虽有周公、尼父图书《易象》之训,以判责之,曾不及徐、庾;虽有至德,以喋喋取之,曾不若啬夫。故干霄蔽日,巨树也,求尺寸之材,必后于琢杙;龙吟虎啸,希声也,尚颊舌之感,必下于蛙黾。岂不悲乎!执事诚能先政事,次文学,退观其治家,进察其临节,则庞鸿深沈之事,亦可窥其门阈矣。”昱嘉之,补剡尉。刘晏在江西,奏使巡覆,充留后。
大历中,召拜司门员外郎。德宗初,进郭子仪为尚父。时册礼废,视诏文者不适所宜,宰相崔祐甫召乃至閤草之,少选成文,词义典裁。俄擢给事中,权知兵部侍郎。杨炎、卢杞当国,五岁不迁。建中四年,真拜兵部侍郎。
帝狩奉天,乃卧疾私第,硃泚遣人召之,固称笃。复遣伪相蒋镇慰诱,乃佯喑不答,灸无完肤。镇再至,知不可胁,乃太息曰:“我尝忝曹郎,不能死,宁以自辱⺶亶腥,复欲污贤哲乎?”遂止。乃闻车驾如梁州,自投于床,搏膺呼天,不食卒,年六十。帝闻其忠,赠礼部尚书,谥曰贞惠。子伯刍,别传。
孟华,史失其何所人。初事李宝臣为府官属,论议婞婞不回,同舍疾之。王武俊斩李惟岳,遣华至京师陈事,德宗问河朔利害,华对称旨,擢检校兵部郎中兼侍御史。
硃滔与武俊谋解田悦之围,帝诏华还谕,欲乱其谋。华至,让武俊曰:“安、史未覆灭时,大夫观其兵,自谓天下可取,今日何汩汩?且上于大夫恩甚厚,将还康中丞他州,而归我深、赵。自古忠臣,未有不先大功而后得高官者。大夫何望于失地邪?夫药苦口者利病,大夫后日思愚言,悔无逮!”或曰:“华入朝私奏便宜,欲倾我,故得显职。”武俊惑之,然以华旧人,未忍夺其职,卒进援悦。华从至临清,称病还恒州。武俊令子察所为,乃阖门谢宾客。武俊知不足忌,无杀华意。既僭称王,授礼部侍郎,不肯起,呕血死。
张伾者,本为泽潞将,守临洺,田悦攻之,乘城固守累月,士死,粮且尽,救不至。伾悉召部将立军门,命女出遍拜,因曰:“诸君战良苦,吾无赀为赏,愿以是女卖直,为众士一日费。”士皆哭曰:“请死战!”会马燧自河东将兵击悦城下,败之,伾乘胜出战,无不一当百。以功迁泗州刺史。居州十年,擢右金吾卫大将军,未拜卒,赠尚书右仆射。
军中议立其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