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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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都不能使他产生任何一点激情。
几个小时以来,他一直处在麻木的状态,因而没有那么激动,但是他的心情一
直没有改变。也许正好相反,甚至不需要加以思考就会知道他会竭尽全力拒绝与伊
丽莎白见面。但他希望知道、了解和掌握一切必要的情况,而后只希望能有把握地
作出某种决定,从而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解开他这一生中的大惨案之谜。
首先必须询问一下热罗默和他的夫人。他们的证据将具有重大的价值,因为他
们以前认识唐德维尔伯爵夫人。有些问题,比如说日期可以立即搞清楚。
他在他们的那栋楼房里碰到了他们,他们两个都非常不安。热罗默手里拿着一
份报纸,罗莎莉则不断地比划着什么,神情非常惊慌。
“糟了,先生,”热罗默嚷着说,“先生可能知道这件事了,因为这是马上就
要发生的事情!”“什么?”保尔问。
“动员令。先生会看到这件事的。我已见到了我那些做宪兵的朋友,是他们告
诉我的。公告已经准备好了。”保尔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公告一直准备着。”“是的,公告一直准备着。马上就要张贴出去,先生将
会看到这件事的。
另外,先生读读报纸吧!那些猪——请先生包涵,我找不到别的字眼——那些
猪要战争。奥地利将开始谈判,而他们,这些猪却在进行动员,而且已开始动员好
几天了。其证据是我们再也不能过他们那边去了;更严重的是,昨天,他们在这里
不远的地方废掉了一个法国火车站,还下令炸毁了铁轨。请先生看报纸!”保尔很
快地把那些最新的电讯扫视了一遍,然而尽管他从电讯中感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但
是在他看来战争仍然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以致没过多久这件事在他思想上就
烟消云散了。
“一切都会顺利过去的,”他最后说,“他们和你谈话的时候,总是用手按着
他们剑的护手。这就是他们谈话的方式。但我不愿意相信……”“先生,这您就错
了。”罗莎莉低声说。
他没有再听下去。其实他心里只想着自己那悲惨的命运。他在想通过什么样的
方式能从热罗默那里得到他所需的答案。但是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因此开门
见山地谈到了主题。
“热罗默,您也许知道,夫人和我,我们进了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房间。”这
句话对热罗默和他的妻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影响,进入如同他们所说的这间封闭已
久的卧房,即进入夫人的卧房,好像是一种亵渎行为。
“天哪,这可能吗!”罗莎莉结结巴巴地说。
热罗默补充说: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因为我早已把挂锁唯一的一把钥匙,也就是仅有
的那把保险钥匙寄给了伯爵先生。”“伯爵先生昨天早上把这把钥匙交给了我们。”保
尔这样说。
他来不及考虑他们那种惊愕的神情,又立即问道:
“在两扇窗子之间挂着一幅唐德维尔伯爵夫人的肖像,那么这幅肖像是什么年
代拿来挂在这里的?”热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着,又看了看他的妻子。过了
一会儿,他才说道:
这很简单,是在房子布置之前伯爵先生给城堡寄送他的全部家具的时候”。
“是哪一年呢?”保尔等着他回答。在这三四秒钟里,他焦虑万分,因为这次
回答具有决定性意义。
“那么是哪一年呢?”他重复着他的问题。
“那是一八九八年的春天。”“一八九八年!”他以低沉的嗓音重复着这几个
字,一八九八年,这正是他父亲惨遭杀害的那一年!
他没有思考的余地,像预审法官那样冷静,按照自己拟定的计划,继续问道:
“这样的话,唐德维尔伯爵和夫人曾到过这里……? ”“伯爵和伯爵夫人在一
八九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抵达这座城堡,同年十月二十四日离开这里去南方。”现在保
尔了解了真相。因为他父亲是在九月十九日被杀害的。
与这真相有关的所有情况以及在其主要细节上解释这一真相的情况或由此产生
的一切情况,他一下子都明白了;他想起来了,他父亲和唐德维尔伯爵保持着友好
关系。他想他的父亲在阿尔萨斯旅行的过程中应该得悉他的朋友唐德维尔在洛林逗
留的消息,而且打算去拜访他,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估算了一下奥纳坎和斯特拉斯堡之间的距离,这正好等于在火车上度过的时
间。
于是他又问道:
“从这里到边境线有多少公里?”“整七公里,先生。”“人们可以到边境线
那边离边境线很近的一个德国城市,是不是?”“是的,先生。这个城市叫埃布勒
库尔。”“人们还可以走近路去边境吗?”“可以,但要一直走到离边境还有一半
路程的地方,那里有一条小路,也就是在公园的上面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穿
过树林子吗?”“它穿过伯爵先生的树林子。”“那么在这树林子里……”情况要
弄得完全、绝对可靠,这并非取决于对事实如何进行解释,而是取决于事实本身,
可以这么说,取决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为了把情况搞得完全绝对可靠,那
就还剩下,还剩下最后的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要问了:在树林里那片林中空旷
地的中央没有一个小教堂吗?为什么保尔·德尔罗兹又不提这个问题呢?他难道认
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具体,担心引起这位城堡看守人的联想和比较?因为他这次谈
话的性质,本身就会引起看守人这样做。
他只是说:
“唐德维尔伯爵夫人住在奥纳坎两个月期间没有到外面去旅行吗?比如说离开
这里几天……”“确实没有出去旅行过,伯爵夫人没有离开过这里。”“哦,她一
直呆在城堡里?”“是这样,先生,但是伯爵先生几乎每天下午都开车出去,有时
一直开到高维尼,或者在河谷的这边一直开过去。但伯爵夫人没有离开过这城堡和
周围的树林。”保尔了解了他想知道的那些情况,他并不关心热罗默夫妇会有什么
想法,他不费神地就找到了借口,把他那表面看来互不联系的一系列怪问题掩饰了
过去,然后他就离开了热罗默夫妇住的那栋房子。
不管他是如何想急于把他的调查进行到底,但他还是把去猎场之外进行调查的
想法往后推了推。据说他当时害怕面对这最后一个证据,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给
他提供了所有的证据之后的最后一个无用的证据。
因此,他又回到了城堡。接着,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这次他决心接受同伊丽莎
白相遇,这是无法避开的了。
但是,贴身佣人在客厅里碰见了保尔,并且告诉他,夫人向他道歉,她身体有
点不舒服,要求允许她在房里用餐。他明白了,她想让他不感到任何拘束,她不想
为她一直尊敬的母亲向他恳求,最终还得服从丈夫的决定。
他不得不当着服侍他的仆人的面一个人单独吃午饭,这时他内心深处感到自己
的爱情生活已结束。伊丽莎白和他之间由于出现了他俩谁也不应对此负责的情况,
使他们从结婚的那天起就成了敌人,成了什么都无法使他们亲近的仇敌,当然,他
一点也不记恨她,决不会因她母亲的罪恶而指责她,但无意中也有时抱怨她,好像
是抱怨一个错误一样抱怨她不该是这个母亲的女儿。
吃过午饭,他把自己关在挂有肖像的房子里,整整呆了两个小时。这是他有意
识地要和杀人犯作一次悲惨性的会面,以便让自己仔仔细细地看看这杀人犯的形象,
期望以此能给自己的回忆增添新的动力。
哪怕是极微小的细节,他都做了研究。他研究了那块浮雕宝石;那浮雕宝石上
栩栩如生的展翅的天鹅;镶在浮雕宝石周围的金蛇及其雕镂出来的花纹;两颗红宝
石之间的距离;还研究了披在颈上的那条方围巾上凹凸起伏的花边;那张嘴的形状
;那头发深浅浓淡不同的色彩以及那张脸的轮廓。她就是他在九月的一个晚上见过
的那个女人。在这肖像的一角,有画家的标记。
在这张肖像下边有供注释、题名用的边饰,上面写着:“埃米娜伯爵夫人”这
个不起眼的名称。
“干吧,”保尔自言自语地道,“再过几分钟,过去的一切就将重现在眼前了。
我已找到了罪犯,现在只要寻找犯罪现场了。如果小教堂在林中的空旷地上,那么
事实就完全掌握了。”他坚决朝着弄清这个事实的方向前进,他不像以前那样害怕
面对这个现实。因为那精神上的压抑感他再也无法躲避了。然而他那忧伤的心跳得
多厉害啊!他走的这条路正是通向他父亲十六年前走过的那条路,他这时的感觉又
是多么可怕!
热罗默一个模糊不清的手势告诉了他应去的方向。他从边境线的这一边,朝着
偏左的方向穿过打猎场,然后又从一座房子旁边走过去。刚进森林,前面是一条从
冷杉树下面穿过的小道。他踏上了这条小道。这条小道在五百步开外又分成三条更
窄的小路。他对这三条小路中的两条探索了一下,发现它们都是通向茂密的树林子。
第三条小路是通向一个小山包的山顶,然后从山顶通过另一条冷杉小道折向山脚。
在选择这条小道时,保尔意识到他之所以选择它,还是因为这条冷杉小道在他
心里唤起了一些模糊的回忆,他也实在记不清是这条路的形状和布置上的哪些雷同
之处唤起了他的这些回忆。但正是这些模糊的回忆给他指了路。沿着这条小道,走
了相当长的时间;道路首先向右来了一个急拐弯,进入一片高大的山毛榉林。树与
树之间枝叶交织而形成的穹形一个接一个连成一片;出了这拐弯处,又是笔直的路。
在这一个个穹形构成的阴暗道路的尽头,保尔看到了一缕光芒,一个圆形空旷地的
入口就呈现在眼前。
焦急不安的确使他两腿发软,他不得不艰难地往前赶,这是不是他父亲曾在那
里受到致命一击的林中空旷地呢?随着他的眼睛看到更多一点明亮的空间,他也逐
渐感到信心更强。正像在挂着肖像的房间里一样,过去的事在他心头涌现,当时的
实际景象就呈现在他眼前!
这就是同一个林间空旷地,空旷地周围有一圈树,形成了和过去完全相同的景
象;这空旷地上覆盖着一层青草和青苔,又是相同的几条小路把这青草和青苔分割
成若干块相似的扇形面;这里同样是那部分被一团团树叶勾划出来的天空。这块林
间空旷地的左边有两棵紫杉,保尔一看就辨认出来了,那里正是小教堂。
小教堂!这古老而庄严的小教堂!那教堂的墙壁上凿出来的线条就像青年人大
脑内的大脑沟!树木长大长高了,形状也在变化。这林中空旷地的外貌也不断地在
变化。山间小路从不同的方向通到这里,在这里交汇。人们可能因这些变化会搞错,
但这是一座花岗岩水泥建筑,这是不会变的。那建筑物表面的铜绿色是年代在石头
上留下的标记,而这种颜色的生成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因而这种色彩就永远不会
改变了。
矗立在那里的小教堂,它的正门上方有圆花窗式的三角楣,花窗安的都是彩绘
玻璃,上面积满了灰尘。德国皇帝当时突然在这座教堂出现,后面跟着一个女人。
十分钟后这个女人就杀害……保尔向门口走过去,他想再去看看他父亲最后一次向
他说话的地方。他是多么的不安!这儿还是当年那样的屋顶,而且从后面伸出形成
屋檐,他和他父亲的自行车就放在那里。这门也还是过去那扇门,是一道带粗大铁
件的木门,铁件已生锈。
他只登了一级台阶,他取下门栓,推开门扇。但是就在他跨进门的那一瞬间,
藏在暗处的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地向他扑过来。
他们中间的一个用左轮手枪瞄准了他的头部,他看到了那武器的枪管,及时弯
下了腰,奇迹般地避开了那颗子弹!接着,第二枪又响了,几乎在同时,他已把这
个人推到在地,并从他手中夺取了他的武器;第二个攻击者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冲过
来。他一边伸出手臂,用枪威吓着这两个攻击者,一边往后退,退出了教堂。
“举起手来!”他高声喊道。
他还没有等到他们把手举起来,就不自觉地两次扣响了扳机,但两次都只听到
咔哒一声……没有听到任何枪响。然而他这两次射击就足以使这两个处在惊恐状态
的无耻之徒迅速掉过头去,撒腿逃跑了。保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惊呆了,他犹豫
了一会儿,接着他又迅速朝逃跑者进行射击。但这有什么用呢,这手枪里面可能只
装了两发子弹,所以还是只听到扳机声,听不到枪响。
于是,他开始朝两名歹徒逃跑的方向追过去,这时他又想起来了,德国皇帝和
他的女伴当年在离开这小教堂之后,就是朝这相同的方向走的,很明显这是通向边
界的方向。
几乎在同时,那两名歹徒发现自己被人追赶,于是他们逃进林子,钻进树丛。
但保尔比较敏捷,追得速度很快,他已绕过蕨类植物和荆棘丛生的、过去好多人在
此冒过险的那片洼地,所以他往前追赶得更快了。
其中一个歹徒突然吹了一声刺耳的哨音,这是不是给另一个歹徒的信号?很快,
两名歹徒就在一排非常浓密的小灌木丛后面消失了。当他跨过这一排小灌木丛时,保
尔看到在离他百步远的地方有一堵高墙,好像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树林子似的。两名
歹徒已在半道上了,他已察觉到他们将一直朝围墙上开的那扇矮小的门走过去。保
尔努力加快自己的步伐,以便在他们还来不及开门的时候赶到那里。
一片开阔地帮了他的忙,他的步子更敏捷了。那两名歹徒很明显累得精疲力竭,
他们放慢了速度。
“我要抓住这两名歹徒!”他高声喊道,“这样我最后就会知道……”又传来
了第二声哨音,后面紧跟着一声沙哑的喊叫,离两名歹徒只有三十米了,他已听到
他们的谈话声。
“我要抓住他们,我要抓住他们。”他十分快活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准备用左轮手枪的枪管顶住一个歹徒的脑袋,另一只手掐住另一个歹徒的脖
子。
但是,甚至在他们还没有到达墙跟前的时候,那门就正从外面被推开,第三个
人出现了。给他们打开了一条通道。保尔扔下左轮手枪,使出浑身解数,猛冲过去,
一下就抓住了那扇门,把门向自己这边拉过来。
门被折断,但当时他看到的那情景使他非常恐惧,以致后退了一步,都没有想
到要对这次新的袭击进行自卫。这第三个人,真是一个令人厌恶而又残忍的家伙啊!
……此外,这也许不仅仅是一个个人问题,而可能是另外一件事呢?!这第三个人
举起了一把刀要刺他。这个家伙的脸,保尔已辨认出来了……这是一张和他以前见
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脸,这是一个男人的脸,不是一个女人的脸。但这是同一类
型的脸,毫无疑问这是同一类型的脸。
虽然十六年的时间使这张脸布满了皱纹,虽然他面部表情比较生硬,脸色也不
太好,但这还是那同一张脸,那同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