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公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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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船户谢胜,据称:“实名王光嵩,乃代谢胜押船。其买卖谷石,皆谢胜自为之事,我不能知其详。只在天字马头卖去好谷五十石,随买扁谷五十石搀下。将开船时,又卖去十余石。
平海、汕尾卖去十六石,庵埠卖去五石,皆随买扁谷搀下。其它处盗卖及沿途碾米换鱼、换莱,出去好谷不知几何,大抵亦有百余石。除搀下扁谷一百二十余石之外,尚缺少谷九十石五斗。”问:“汝谷亦发热何也?”据称:“我等亦于将交之谷先用滚水泡下,使谷涨多。不虞固黄兆众人角口,数日不来盘收,是以发热。”因问:“汝八船皆泡水乎?”曰:“然也。”
讯船户黄兆,则黄兆揽载未回,而所获者,乃舵工林家相也。据称,黄兆在天字马头买下扁谷五十石,虎头门峡西买扁谷二十石,九龙买扁谷十五石。沿途盗卖及碾米换莱食用,共去好谷一百三十余石。除搀下扁谷八十五石,尚缺少谷四十七石五斗。
讯船户李德,则系黄奇昌、黎阿二公共之名。黄奇昌在府未获。据黎阿二供:在庵埠买扁谷十石,在潮邑买扁谷二十三石,达濠买扁谷三十石,沿途盗卖、碾米、换菜,共去好谷百余石。除搀下扁谷六十三石,尚缺少谷三十四石五斗。
讯舵工汤广万,据称,船户邓文兴买卖之谷,不能深知其详,止五月初五、初六两日,在磊口有小船载扁谷两次。文兴共买二十余石搀下,沿途盗卖、碾米大约不及百石,搀下扁谷不知多少,今尚缺少谷四十五石。
讯船户谢永兴,据称:“永兴在府未回,我乃舵工李昌桂也。永兴雇小船,在东莞县买来扁谷五十石,天字马头买扁谷三十石,庵埠买扁谷四斗,沿途盗卖、碾米、换菜,亦不过百余石。除搀下扁谷八十余石,尚缺少谷三十三石五斗。”
讯船户陈裕兴,据称:“裕兴在郡未回,我乃舵工黄志成也。裕兴于二月十七日夜,用小船三只,驳载好谷五十石回家。
在东莞县买来扁谷五十余石,虎头门买扁谷三十石,沿途盗卖、碾米食用大约亦百余石。除搀下扁谷八十余石,尚缺少谷五十石。”
余曰:“噫!是矣!”登即移行达濠营,并檄招宁司官吏,将八船驾往达濠港内,严加看守。将船户黄超成等诸人羁禁通详。一面关移海洋县,提拿船户黄兆、谢永兴、陈裕兴、黄奇昌、邓文兴各正身,赴县质审。六月初十日皆至。
复讯之,则黄兆实名林有德。据称:天字马头、虎门、九龙共买搀扁谷八十五石,及碾米、食用、盗卖,缺少之处,与林家相所供若合符节。
谢永兴实名滕有兴,据称:省城、东莞、庵埠共买搀扁谷八十石四斗,及碾米、食用、盗卖缺少之处,与李昌桂所供若合符节。
陈裕兴自言东莞、虎门买搀扁谷八十余石,及碾米、食用、盗卖缺少之处,与黄志成所供若合符节。
邓文兴乃汤广万,向之汤广万乃邓文兴。所供买搀扁谷、碾米、盗卖缺少之处,亦两人如出一辙。
黄奇昌诡名刘阿进,据称:买搀扁谷于黎阿二所供六十三石之外,尚有天字马头买搀扁谷九石,虎门买搀扁谷五石,达濠多买扁谷五石,共搀下扁谷八十二石余。供亦如一辙。
至问其有无给与高光、马若愚等每石百钱之陋例?则八船户合口齐声,并称一钱不少,无一人有异词也。
余掩卷叹曰:“诸船户经审数次,不用动刑,先后口供弗差铢黍,此尚何疑义哉?彼行佣贸易之细民,贪小利无足怪。
向非押运官役养成骄纵,亦何遽至于斯?猫鼠同眠,嫖饮浪费,公然以贱买丑谷,勒抑属员之恶声,加之公忠为国之道宪。非平日深受宪恩之人所宜出此也。
据招砂都约保邱朝、黄经等禀称:松子山、棉花村盗出谷石,招宁司马相公、弓兵董明、宪役高光等诸人皆预焉。约长王琼林、船长邱兆美、保正王朝等禀,查盗接西谷小船,钟阿信、钟阿兴、魏阿加等之外,尚有招宁司巡船私自载运。而脚夫吴阿孙自言,范巡检之子大相公,令将西谷代为挑至米铺碾米几石,人巡司衙门食用者二次矣。约保将吴阿孙解到,讯之果然。一时几不能忍,欲将范仕化、高光等问成盗首,通详参究。
念系上台钟爱信任之人,投鼠忌器,有伤宪心,恐非自全之道。
再四思维,是以中止。只将搀和盗卖情节,申宪究追。但思范仕化等护庇船户,竟以丑谷尽诿道宪,置身事外,是诚何心?
今水落石出,八船船户搀下扁谷六百余石,缺少额谷四百余石,则此中情弊了然矣。
六月二十二日,潘田、三河两巡司运到高谷,在澄海县溪东巷,遭风淹没殆半。其谷或在水中捞起,和泥晒之,咸水浸淫,外干内败。奉宪谕,各县四六匀拨,余者尽归潮阳。是以潮邑又于四六之外,多收水谷三百余石。计接受潘田司好谷一千五百七十五石,水谷一千三百八十石。三河司好谷二百七十九石,水谷二百七十八石。水谷颜色黯黑,触手成灰。经宪委招宁、三河两巡检,勘估前运西谷之暇,并取一石晒干,碾出灰米三斗六升。米户以为无用,及早设施赔补八百石可已;迟之,则归无何有之乡。全为交盘大累矣。
统计潮阳一邑,共收海运西谷一万四千四百七十二石,或交代风扬,或碾米给饷,均应赔补三千二百石。县令为道宪属员,自分代赔二千二百石,其搀和盗卖缺额一千余石之谷,应于各船户名下追补,此大公至正之道也。
上宪檄行海阳、潮阳二县,会审究追,将其船变卖赔补。
而招宁司巡检范仕化,屡藉称道宪之命,请释船户。余以事经通详,案未会审,不敢私释。而范仕化背出危言,余佯为弗知。
比闻制、抚题明西谷兑拨沉失情由,将四巡检参革发讯,仕化愈怀怨怼,每于道宪之前播弄是非。
余适奉檄召至郡,促出仓收,面请宪示。道宪仍命审明,将船变价赔补。余思范巡检监守自盗,已经漏网,倘将船户尽释,则千石将问何人?为道宪赔补两千余石,固所甘心。为船户赔补一千余石,无此情理。范仕化言:“此等谷石何须赔补?
即使新官交代,有道宪泰山为主,谁敢不接受哉?”然余心终未敢安。
仕化退谓人曰:“招宁司虽暂时落职,总有开复之期。潮阳县亦在旦夕,且祸烈于我百倍。直张目俟之耳。”寅僚以告。
余曰:“仓谷颗粒皆关民命,未便有名无实,欺诳朝廷。况道宪大人,长者,为国为民,断断乎无此事也。”越数月,其言果验。
译文潮州府作为一个大郡,过去曾是个鱼米之乡。但如今三年倒有两年饥荒,民生艰难。雍正五年,总督、巡抚大人请示朝廷,准备调十万石西谷,分散贮存在潮州府各县,以备赈恤平粜之用。朝廷下诏许可,当地兵士百姓以手加额,欢欣庆幸。
而这一年,夏季有五成收成,冬季在八成以上,谷价渐渐平下来。秋冬之际,巡抚、藩台大人拨发省仓西谷,发运惠州、潮州。
惠潮道台楼大人是原来的广州知府。他在广州任职期间,遇荒年卖出平价谷五万四千二百八十石,应买回交还新任知府以补充米仓。潮州是楼大人下属府郡,就打算到高州买谷运往潮州,以节省劳费。
当时,岭东一带谷价每石八钱银子,而西谷上等的每石不过五钱,中、下等则在每石三四钱之间。可谓一举两美,总督、巡抚以为很合适,于是楼大人毅然承担向潮州运谷之事,领出谷钱,远近并买,派遣潘田司巡检宋肇炯、乌槎司巡检张宏声、三河司巡检张德启、招宁司巡检范仕化,分路押运。
潘田司巡检素有才干,很会做买卖。他用买谷款从佛山购买广锅、棉布之类,带往高州去卖;然后买谷返回。因为拖延时日,耽误了风汛之期,竟在高州海面沉失西谷二千八百石。
又报称在香山海面被盗,还报漂没了三条船,然而私货毫无损失。对此有人怀疑。
乌槎司巡检也在海丰海面沉失西谷二千八百石。招宁司专门在省城领运从近处所买之谷一万零五百五十石,全部发付到了潮阳。
范巡检因为海上行船危险艰苦,先从陆路返回潮州。负责押运西谷的差役,各与船户串通,沿途盗卖西谷。每盗卖一石西谷,押运差役得钱一百文,作为定例。范巡检所督运的八只船,自二月十八日在省启航,至四月二十八日方才到达潮阳县的磊口。
适逢我会合海门、潮阳、达濠三营将官,勘查商量修造战船、木栅。听说运到的西谷极不成样子,难以作为军粮发下,甚为担忧。因而发文书给押运巡检范仕化,让他从所押八船之中,各拿好谷一石,送至县堂。会同海门营参将许大猷、潮阳营游击刘廷俊、守备永福达、濠营守备吴昆,就在县衙大堂之上,当众扬簸。每一石谷,有的扬簸后净剩八斗二三升,有的净剩七斗五六升,合计起来一算,平均每石可得净谷八斗。我又令范巡检会同兵弁头目把稻谷碾成米,每石得米三斗八九升,或四斗不等,米又黑又碎。
三营将官面有难色。我对范巡检说:“听说西谷向来质量很好,道台大人深切怜念百姓疾苦,怎么用这次谷充数,这不失去人们的信赖之心吗?都因你们这班人做事不慎,使得船户们营私舞弊到这种程度,这事该怎么办呢?”范巡检生气变了脸色说:“这都是道台大人所买之谷,是好是坏只能去问道台大人,船户不敢有丝毫损害。”这时,道里和府里行文催促收谷十分紧迫,并且说,停泊海上,风涛难测,万一有意外的忧患,谁来承担责任?我说:“既然如此,暂且将稻谷收下。”
我派书吏黄遇、赵平、邱潮、黄辉、陈良、陈智等人,带领数百只小船,开往磊口接运西谷。只见船头黄旗高飘,上书“奉旨押运”四个大字。道台衙门差役高光等十人,及招宁司巡检的外甥马相公、弓兵董明,都正襟危坐,面容严肃,摆出上司差员的架势。舵工水手,一个个如虎似狼地呵叱指挥。
黄遇等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不说。开始量交的西谷中掺和了不少水浸泡烂的谷子。书吏们怕不能贮存,请求不要再掺。船户厉声喝道:“大老爷发下的谷子,就是粗糠泥沙,谁敢不受?你们的主人还想做官吗?”书吏们都说:“不是不要。但湿谷可以另交,以便摊晒。干谷和湿谷混杂在一起,恐怕干谷也要被糟蹋了。”船户们说:“我不管这些!”
书吏们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忍耐着把谷接收下来。
当时,船上的人无比骄横,口口声声地大老爷长,大老爷短。范巡检和书吏们提到船户,必须说“大老爷船户”。提到舵工水手,要叫“大老爷舵工”、“大老爷水手”。而船户水手们,天天轮流摆酒,和招宁司宴饮。妓女顽童,昼夜不停地侍候在周围。
水手们又设计出一种斜量的方法。量稻谷时,把斗斜着放,不等装满,就尽力向下刮去。书吏们说:“这样量交,每斗就要少一升有余,我们怎么交仓呢?”船户说:“大老爷就是这样的斗。你们能不能交仓,我怎么知道!”
书吏黄辉忍耐不住,埋怨道:“这样量斗,我们每个人就要赔进去数十石谷子。你们这些人伤天害理,没有良心,动不动就拉出大老爷打掩护。大老爷难道教你们这样做吗?”
船户黄兆大怒,敲起锣来聚集同伙,将黄辉的额头打破。
黄辉跳上小船逃生。黄兆指使王阿受、李阿二等追上小船击打。小船户陈阿牡、蔡阿相也都被打伤。
招宁司马相公面对着这种场面,却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这是五月十一日发生的事情。这时,小船全部逃走了,书吏们踉踉跄跄地跑回来,不敢再去。但还有三千多石西谷在船里没能接收。
我没办法,重又雇用小船,在五月十三日发文书委托范仕化巡检,带领接收西谷。范仕化不愿意。我心想:范仕化身为押运官,负责管辖船户,现在又担任招宁司巡检的职务,以潮阳县属员的身份办理潮阳的公事,有什么理由推托呢?于是,五月十五日再去文书催促。到了十七日,范仕化还是不动,并且说:“道台大人是我的至交好友,经我连日禀告说明,这西谷船上发生的疏漏闪失,还不知是谁的罪过呢!”我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大吃一惊,毛发悚然。方知此人既奸险又能干,是上司的心腹,很受重用。既然已经连日禀报道台大人,我怕他趁深夜将稻谷偷运走,再把船凿漏沉下水,真那样我的罪过还能逃避吗?因此,我陈列事由经过,详细明白地禀告各级上司。随即在十八日清晨。亲自率领小船出海接运。而西谷越来越不成样子,有的被水泡烂,有的正在发热,像火一样烫人。
我也不管这些,一概收下,不作盘问。只是秕谷太多,好像不是原来的西谷,恐怕道台大人所买西谷,未必这样粗劣。但范巡检极力争辩,说是道台大人用便宜的价钱买下的。海阳、揭阳两地都是用这类谷子发付的,不干船户们的事。我姑妄听之,也不和他争辩。
第二天上午时分,书吏们又取出秕谷来看,发现其中有很多米粒。我暗自思忖:道台大人买谷,哪有在谷中掺米的道理?看来这必是船户们偷谷碾米,将米取走,仍把米糠、秕谷掺进原来的谷里。碾米的地方必定在附近人家,必须趁机秘密调查一下。于是在闲谈时打听两岸有没有村庄?船家说:“树林里就有。东边的村庄名叫松子山,西边的村庄叫棉花村。”
我假称船里太热,便登岸乘风纳凉,坐在松树之下。
不一会,见有人快步走过,便召来询问。那人说:“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也不算完,今天我就捉拿你。”那人说:“这事必须问乡长。”我说:“那好吧!”随即派差役去叫棉花村乡长。不料乡长正生病,但他母亲来了,说:“若要追查偷盗、窝藏西谷的事,问我好了,我老婆子全知道,不必去问我生病的儿子。我们乡里的钟阿信、钟阿兴、魏阿加,都为船户碾了数十石米,有的还运到达潦发卖。对面松子山村的李阿家、谢朝士等,窝藏更多。听说谢朝士家还有未卖完的西谷,赶紧过去搜查,没有抓不到的。”
我立即派差役赶到松子山谢朝士家,果然他家还存着四包西谷。便连人带谷一起抓获,带到船上。问他这是偷哪条船上的西谷,回答说:“是邓文兴船上的。”命人去捉邓文兴,开船的说文兴已经到府里去了。于是便将船上的舵工汤广万绑来审问。一问才知,所有运西谷的船没有不干这种勾当的。
我对范巡检说:“怎么样?”范说:“这些我本来就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说呢?”他无言可对。我将接收窝藏西谷的钟阿信、钟阿兴、魏阿加、李阿家,连同八只船上的船户黄超成等,一并逮捕,押入县城。当堂审讯,得知谢朝士除被查获的四包西谷之外,还为船户碾米十三石。钟阿信代碾十六石,钟阿兴代碾十四石,都运往达濠发卖。李阿家代碾十七石,魏阿加代碾八石,并运走六石到达濠发卖,另外还代买次谷二石。
我说:“噫!磊口两村舞弊情形,不过如此了。”审问船户黄超成,他侃侃而谈,倒也痛快,说在天字码头买次谷五十石,虎头门买次谷十石,到九龙又买次谷十石,在达濠买次谷六石二斗,在棉花村买次谷一石二斗。沿途碾米盗卖,共用去好谷一百二十余石。除掺下次谷七十七石四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