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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痴心井-第7章

小说: 痴心井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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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上海的时候,车子在站中停留许久,就在这停留之中,我忽然想到我应当把我的喜事告诉我的父母同弟妹,我应当请他们一同到杭州去,我还需要向父亲借一笔钱,自然我需要买一只讲究的指环。这一些原是必须的事情,而我竟一直没有想到;当时一想到,我就毫无考虑的提了手提箱跳下火车。
我叫了一辆街车到家里,父亲没有在家,母亲对我突然的回家很奇怪,我马上告诉她我要结婚的消息,我请父亲母亲到杭州去,一时大家听到了,全家都兴奋起来,弟妹们争着也要到杭州去吃我的喜酒。
“那么是几时,拣好了日子没有?”母亲问我。
“随便几时,越快越好,明天我们去杭州,就后天好了。”
“笑话,你真还是小孩子,结婚是终身大事,哪有这么容易?我们去也要准备准备,她们嫁女儿,随便怎么简单,也要有点预备。”
母亲的话当然是对的,我一心想同银妮在一起,竟连普通的习惯都没有想到,经她一提,我才知道我应当先同三叔三婶去商量一个日子,再来敦请父亲与母亲去杭州。
傍晚时分,父亲回来了,他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也很高兴,并且慷慨的借了我一笔钱,他说,我回杭州后可以先简单地订订婚,结婚的日子最好在阳历年假,那时他有假期,弟妹也大家可以去,叮咛我同三叔三婶商量后再写信给他。
父亲的话自然也是入情入理,我很高兴的一一接受,第二天我拿着父亲借我的钱去买指环,这是订婚上不能省的,我用了三百块银圆买了一只一克拉六的钻戒。后来我又想到我应当送一点东西给三叔三婶,更应当送一些衣料给银妮,于是我就走进了百货公司。但是一走进百货公司,我看到一切女人用的东西竟都想买,我买了呢质的晨衣,丝质的睡衣,我还买了漂亮的伞,新颖的雨衣,尼龙袜子,手提袋,香水,以及秋夏春冬的皮鞋同衣料,不用说我还买了手表,粉盒,口红,我有莫大的欲望把银妮打扮成一个仙女,顶奇怪的是我对于婴孩的衣服用品,也发生了兴趣,我有奇怪的欲望想买,我在公司里足足走了一上午,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借我的钱已经用罄。我自然不能再向父亲去借,我一个人到沙利文吃饭时,才想到我可以寻寻程掌尘,问他支一点编剧费,我也觉得我有把我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他们那一群朋友的必要。
于是,吃了饭,我打电话给掌尘,在我电话里没有说到我要结婚。他知道我到上海当然很高兴,马上告诉我他今夜在摄影场拍“痴心井”,雷刚紫盟都在,大家可以碰到,他最后非常兴奋的告诉我“痴心井”的成绩非常好,紫盟演出有出人意外的成就,他觉得紫盟到杭州住了许久于她有很大启示。
下干,我回到家里,洗了一个澡,我开始在过分兴奋中静了下来,兼之我多夜没有睡好,我就在家里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夜里,妹妹要我请客,我拒绝了她,但我把她一同带到了摄制场里。
我同妹妹在化妆室中找到掌尘雷刚与紫盟,大家都站起来对我欢迎,妹妹忽然说
“我告诉你们一个喜讯。”
“什么喜讯?”
我很想阻止妹妹,但是她已经很快的报告出来:
“我哥哥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掌尘第一个问:“同谁呀?”
“你们猜。”我妹妹说。
“紫盟,是不是同你?”雷刚忽然说。
我不知道雷刚的话是玩笑还是有别的根据,我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看了紫盟一眼,紫盟正用奇怪的目光在看我,她忽然用沉静的语气说:
“我没有这么好福气。”
我当时避开紫盟的语峰,我对雷刚开玩笑似的说:
“难道要我演‘痴心井’里的男主角么?”
“到底同谁?”掌尘又问。
“那个人同你们都认识的。”
“是不是同你也认识的?”雷刚间。
“自然,我同她很熟。”
“杜国心?施耐冰?。。。。。。”
“不是,不是。”
“那么是张素镜,叶露章。。。。。。?”
“不是,不是?”
“你一共也不过这几个同学。”掌尘说。
“怎么一定会是我的同学呢?”
“不是你的朋友,那么是谁?”掌尘说:“啊,一定是施耐冰,她不是你的同学,你说过你哥哥喜欢她的。”
“不是,不是。”
“不是?那么我猜不着了。”掌尘忽然拉着我说:“谁呀?你说出来吧。”
“银妮。”我说:“我同银妮结婚。”
“银妮?”雷刚说:“名字倒很熟,是谁呀,我没有见过吧。”
“啊,就是在杭州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紫盟好像轻视似的说。
“她啊?”雷刚说。
“她?”掌尘很吃惊地说“你同她结婚?”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同银妮结婚的消息会使他们失望,他们似乎都不发生很大的兴趣,好像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我。许久许久,他们才给我不热烈的庆贺。
在导演与演员们拍戏的时候,我开始向掌尘支钱,他答应明天下午给我。
“明天下午?”我说:“那么我又要等一天了。”
“你就要回去,那么急干么?”
“我想会银妮。”我说。
“一天两天,有什么关系?”掌尘说:“你们几时结婚,有日期没有?”
“还没决定,大概在阳历年假。”我说“但是我马上要去订婚。”
“这么急,怕别人把她抢走么?我支票图章都不在身边,反正今天也来不及了,明天上午你也不见得起得来,下午拿了钱你就可以上车的。”
于是掌尘约定了明天下午到我家里来看我。
后来我去参观拍戏,掌尘同我妹妹在一起;我们逗留了大概一个钟头,我同我妹妹出来,在路上我妹妹同我说:
“程掌尘很奇怪你爱银妮。”
“这有什么奇怪?”
“他觉得你们结婚不会幸福的。”
“他怎么知道?”
“他说上次到杭州去,你同紫盟很好,紫盟也很喜欢你,以为你们将来会好起来,那倒是很配。他们大家可以到杭州去参观你们婚礼,闹一闹。”
“他的自己好玩打算。”我说。
“他说我叫他猜的时候,他以为一定是施耐冰,他觉得施耐倒也是很配你的。”
“婚姻又不是演员的搭档,可以凭他想象。”我说。
回家已经不早,我很快的就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公司里送来了我昨天买好的东西,我请我妹妹帮同我理了两只箱子。下午,掌尘在约定的时间竟没有来,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说他现在没有工夫来看我,要我夜里带妹妹到厚德福去吃饭,朋友们都在,听一同去跳舞去。我再三告诉他我想赶夜车到杭州去,但是他说差几个钟头何必这样固执,就算是忠于爱人,也不该这样忽略朋友,我终于接受了他的意见。
这样我又在上海耽了一天。


我于第二天早晨动身去杭州,那天下雨,有风,天气骤然冷下来,我带了两件行李到了车站。在车上,我心里很不安,我从怀里掏出道文给三叔的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我竟又害怕三叔要有较久的考虑,或者甚至以为我不是合适的对象。我还从怀里掏出我买给银妮的订婚钻戒看了又看,我不知道银妮是否会喜欢它。
我去南京时,本来是预备到上海的,结果一直到了南京这次回来,本来是买联运票,预备直接到杭州的,结果在上海下车一耽耽了三天,人生途中一切常有这样的变化,我不知道我所期望的婚姻是不是也可能有别种的阻碍,一时我的心忽然不安起来。
窗外,一直是雨,风吹得树木弯曲起来,小河上旋转着雨涡,远远的山笼罩着烟雾,路上有戴着雨笠的乡人在走路,这一切灰色的景色,使我感到车子走得特别迟缓。为防止雨水飘入,车厢的窗都关着,车内有人在谈话,母亲安慰着孩子的哭,跑来跑去的人叫着零星的买卖,这一切竟都不是热闹,徒然增加了车厢的闷气。
是这样的空气,这样的心境,一站一站的挨到了杭州,不过四天的别离,我竟有游子远归的心境驰赴家园。汽车越过市区,我在白堤上看到分外亲切的西湖,雨中的西湖有不变的美丽,远远的南高峰北高峰,似乎都在欢迎我归来,我无法想象银妮见到我的欢欣,我用手摸着袋里钻戒,又摸摸道文给三叔的信,我的心不断地跳着。
到了家,我恳求司机帮同我把行李搬进去;门虚掩着,我走了进去,园中一切依旧,秋来的景象在雨中虽是萧瑟,但未能打破我心头的快乐与兴奋。行李搬到了廊下,我打发了司机。但是前面的房门锁着,我想五姑一定于我走后就把它锁起的,我大声叫五姑,没有人答应,于是我到了后面,后面竟也没有一个人,五姑的房门也锁着,连厨房的门也上了锁,我想五姑一定是在银妮的家里,我没有办法,只得一个人把三件行李,勉强地搬到后面,我把它放在厨房的檐下。于是我拉紧了雨衣很急地到银妮家去。
天是阴灰的,雨倒不大,萧萧的风打着树上的残叶,地上都是落叶;几天来似乎已厚了许多,它在风中蠕动叹息,踏在我脚下犹索索作响,四周没有一个人影。秃枝上乌鸦傲舌,几只觅食的小雀在地上,见我过去了都飞了起来。我走到断墙残垣的前面,在蹊跷的瓦砾上,远望前面已秃的树林,我希望我可以看到银妮,或者她会在屋前,看我来了她会出来迎我。我像奔一般的往树林的小径走去,那里的落叶更厚,雨水积在里面,踩下去都挤出水来,水似乎已渗进了我的鞋了,我加紧了脚步奔向银妮的家。
但是银妮的家已经完全变了。我几乎无法认识。当中的厅堂的门敞着,前面支着白布的灵帷,房中的一切都已变动,方桌上供着香烛,两边坐着四个尼姑在诵经,木鱼与磐声奏出可怕的预告,我的心紧跳着,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全身开始颤抖,我的两腿像已是无法支持我身体的重量。我呆立了许久,木鱼声磐声与诵经声像是一种魔术的咒语,我像是被催眠一样的闯了进去,我一直闯到灵帷的后面。里面很黑,但在黝黯的光线中,我马上看到了床板上的尸体,尸体的后面是一盏油灯,它闪着跳动的微弱的光,在平行角度上,使我看到体面部上歪曲的光影的变幻。
它是银妮,它竟是银妮!
她的嘴唇紧闭,眼睛微启,乌黑的眼珠已无她生前所有的无可比拟的光彩,像是贴在那里的纸屑,她的脸是青是紫是黯色的深灰,似乎是一个罩上去的面具。
我跪了下去,没有什么力量与顾忌可以阻止我的疯狂,我的脸接近她的面部。这时候,泪已经使我视线模糊。那像是刚才小径上落叶堆里的雨水,它饱含在落叶中经不起轻微的压力,就像泉水般濡湿了她冰冷的面孔。
但是我的热泪并不能温起她已冷的嘴唇,我的声音也唤不起她已僵的感觉,我的视线也无从贯穿她纸屑一般的眼珠。而我也在她脚后微弱的跳跃的光芒中失去了意识,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停止我的哭泣。
于是我感到有人惊醒了我。
是五姑,我开始发觉她竟是唯一的亲人,但是我已经无能表示我的伤心感激与疑虑,我像是已经换了一个生命,我跟随她的牵引像迷途的羔羊跟随母羊。
她带我走进三叔的房间,掀起厚重的布帘,拉我进去。
三叔坐在半张铺着红毡的红木桌边拨着骨牌打五关,鼻梁上架着眼镜。他的视线滑到镜框外看我一眼。靠壁的床上,躺着三婶,拿着一块花帕在啜泣。她没有理我,也没有看我。五姑把我推到一把椅子上,大家没有一句话。我只听到三叔抑郁的牌声,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门外木鱼声磐声与哭诉般的诵经声。这声音的配合像是一曲无可忍耐的凄凉的夜曲,我挣扎着镇压我自己的抖索,我用尽我的生命之力来打破这可怕的空气,我说:
“是我害了她!”
一开口我就无法禁止我的哭泣,这引起三婶又号哭起来,五姑也啜泣起来;三叔忽然用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低沉的声音说:
“这是天意!”
他说着推开了牌,靠到椅背上,用左手摘下眼镜,闭上眼睛,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按了按眼鼠、如今是门外的诵经声,窗外的雨声,配合了三婶与五姑的哭泣。我忍住眼泪,就在她们的泣声低下去的时候,我鼓着勇气问五姑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掉在井里。。。。。。”
“掉在井里?怎么会呢?”
“她这些天一直头晕,不舒服。。。。。。”五姑嗫嚅着说:“她妈叫她睡,她总是睡不安定,不断的偷偷地溜出去。前天一早,她又溜了出去,九点多钟的时候,她妈妈找她,发现她已经。。。。。。唉!”
“她是失足掉进去,还是。。。。。。还是。。。。。。”
“谁知道!”但是五姑的声音没有完,三叔忽然拍声桌子厉声地说:
“不许说啦!”
于是大家再没有一句话,三婶似乎也停止了哭泣,靠在枕上,房内分外清净,窗外的雨声与门外的诵经声以及间或的木鱼与磐声则更加清晰起来。我从三叔看到三婶,从眠床看到桌子,于是又从骨牌看到帐钩,帐钩上我看到一串念珠,突然我看到了念珠边正悬着那颗珊瑚的心。这使我无法不站起来走过去看它,我把它从帐钩上拿下来。五姑忽然说:
“这是在她的怀里找到的。”
我没有作声,把玩许久,我握在掌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使我走了出来。那诵经声,那木鱼声,似乎在呼唤我。我在灵帏前痴立许久。于是我就离开了灵帷,我走到外面。雨打在我的面上。我踏着落叶,我谛听着诵经声一点一点远去,我在雨声中走出树林,我望着灰色的天空,我走进灌木枯草的丛中,我看到了亭子,于是我摸到了井边。我弯下身子,我在乌黑的井水上看到我的面影,我凝视许久,我开始意识到我第一次到这个井边的那天,什么都没有两样,我也是这样的看到自己的面影。而当我回头过去,我看到了银妮在树丛里——她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月白的短袄,黑生丝的裤子。。。。。。。
我于是猛然站起,我回顾树林,我希望她会仍旧在那里出现。
但是这是梦想!她不会再在那里出现了。这因为树林的绿叶己枯,潇潇的雨中看过去只是空疏的残枝。
我重新回到井边,我凝视井底,井底是我的面影。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到“前天”,我似乎重新听到了五姑告诉我“前天一早”。 
“前天一早。。。。。。前天一早。。。。。。”我自言自语地说。
那么假如我不在上海下车,不在上海逗留,而是搭着联运车一直回来呢?
“前天一早。。。。。。前天一早。。。。。。”井底响起了清晰的回响。
只要我不在上海下车,不在上海下车!天!而这竟是无法重新做过!我愣了!我不知该怎么样对自己解释,我感到一种害怕,为什么我在去的时候未买联运票子而知道不在上海逗留,而来的时候买了联运票反要在上海下车呢!不管支配我们的是神是鬼,是命运是机会,是我自己的冲动,而这个支配是多么可怕呢?
一阵颤抖,忽然井底响起一个声音,我马上发现我手上的那颗珊瑚的心掉了下去。黝黑的水上起了圆纹,它沉了下去,圆纹闪出了奇怪的光,突然我发现我的脸影变了,井底映出的竟不是我的面孔,而是银妮。
是的,是银妮,圆圆的脸,乌黑的眼睛流动着无可比拟的光芒,扁薄的嘴唇浮着不可捉摸的笑容,漆黑的发辫,正慢慢地从她后面滑垂下来,我想到我同她那次在井口叫她看虹的一瞬间,她的脸影就在我脸影的旁边,如今井底只有。。。。。。怎么是她的脸影?我往下看,我叫,我叫“银妮”,井底回响着“银妮”,我向下望,向下望,我想细认她的面容,我想接近银妮,我叫“银妮”,我耳朵是“银妮”的回响,我眼睛是银妮的面容——她的不可捉摸的笑,流动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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