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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痴心井-第8章

小说: 痴心井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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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接近银妮,我叫“银妮”,我耳朵是“银妮”的回响,我眼睛是银妮的面容——她的不可捉摸的笑,流动活泼如流星的眼睛,如今,我想捧她的脸,我想抚摸她的发辫,我伸出手去,我似乎已经可以接触她了,可以碰到了她的发辫,但是为什么那么困难,我叫:
“银妮!银妮!”
“银妮!银妮!”我耳朵是井底的回响。。。。。。
我发觉我堕入了井中,我的头像是撞在什么地方。
我眼前银妮的影子淡了下去,口中叫不出银妮的声音,耳中也没有银妮的回响,我没有痛苦,我没有感觉,我。。。。。。

十一
但是我竟没有死!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被人们施救的,我醒来已在自己的床上,头部包扎着,隐隐作痛,血渗透了包布,染在我的枕上。许多人围着我,在为我忙碌,我慢慢认清了有五姑,三叔。还有常来担泥挑水的乡邻。
突然,我看到了波吾,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们于银妮出事后,打电报给我们。”波吾解释着说:“你好好睡吧。”
“那么道文呢?”
“他去找他认识的一个西医去了。”
不知怎么,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我竟哭着挣扎要起来去看银妮。于是大家都来禁止我,把我按倒在床上。
五姑特别来劝慰我许多话,但是我神志还不十分清楚。
于是我看到道文带着一个西医进来,他为我重新包扎头部,给我打针,又留下了消炎药片。
在一切忙乱痛苦紧张中,我始终不知我是怎么被救的。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五姑在我的房内,我醒来,忽然在枕边发现了那颗珊瑚的心。这是多么令我惊奇与害怕的事。
五姑看我不安,她告诉我,我被捞起时,手中就紧握着这颗心。
如今我仔细看到了这颗心了。它是雕刻得这样精致,而色泽又是这样红润,我细细地把玩着,又打开了看到那刻得非常细巧的葬花词与焚稿图;这当然是一件难得的古玩,我奇怪为什么要留在银妮的手里,于是我想到银妮的话。我不禁自问地说:
“你看到过这东西没有?你有这东西没有?”
但是这竟使五姑吃惊了,她愣了一下,坐倒在我的床边上,她从我手中拿那颗心轻轻塞在我的枕下。
“你现在不应当再想什么,应当好好休息才对。”她说:“死的己经完了。”
不知怎么,她的话竟使我禁不住我的泪水。我啜泣着说:
“那么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呢?”
“这是命运1”五姑说。
于是她告诉我,她在我昨天失神地拿着那颗珊瑚心从内房出来以后,心里就有点不安。但总还以为我是去灵帷来参会银妮,后来因为听不到我的哭声,怕我昏晕,她就到帷后来看我,见我不在,她问诵经的尼姑,追了出来。她走到树林边缘时,看我伏在井口,就大声的叫我,但是我没有理她,等她跑过来拉我时,我已经掉下井里去了,她于是就叫了人,幸亏为银妮的丧事,她请了人来帮忙,就在她们后园,所以很快的救了我起来。
她很简单的说完这些,就叫我好好休息
这样我睡了七天,我房中总是不断的有人看守着。不是道文,就是波吾,有时候五姑或别人。医生也天天来同我换药,开始他怕我发炎,叫我吃了许多配尼西林药片,五天以后他开始放心。我精神似已恢复许多,创口痛苦也少,但是我总禁不住时时想拿那颗放在我枕边的珊瑚的心,看到这颗心,我就禁不住要想到银妮,一想到银妮,我竟无法没有许多悔恨埋怨与伤心。道文看我这样,叫我把这颗心交给他,我不肯,最后他答应不把它拿走,但只许我放在枕下。
可是第八天早晨,我醒来,当我正感到头部没有什么痛苦,精神比较健朗之时,我突然发现我枕下的那颗珊瑚的心没有了,我找了许久,我起来,我在床上找遍,但终是找不到,于是我叫五姑,五姑说不知道,最后波吾进来了,她见我竟这样焦急,就告诉了我,她说:
“道文拿去了。”,
“他为什么拿去?”
“三叔说要把它抛在井里。”
“抛在井里?”
“是的。”波吾说:“他们现在正在填井。”
“填井?”我一时不知所措,我没有再说什么,我马上穿上鞋子,披了衣裳,就奔了出来。
我一直走上亭基,我看到道文与三叔与四个壮汉都在下面,井边早已堆着大堆的瓦砾,似乎这是前两天就挑来的,现在正是一铲一铲的在填井。
“道文,道文。”我叫着跑到道文身边,我说:
“那颗心呢?“
“我早已抛在里面了。“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一个不祥之物!”三叔在旁边感慨着说。
“你何必还想不开?”道文安慰我说:“留在这里也无非使大家伤心,是不?”
我知道这已经无法挽救,而也觉得他们俩的意思不见得不对,但是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伤心与惆怅,我有点支不住自己
“道文,你扶他回去休息去吧,这里风也太大。”三叔忽然对道文说。
道文伴我又走上亭基,我一眼就看到残荷满地的池塘,池岸的草尚未枯尽,但对面的树,已只剩了残枝,下面就是我与银妮并坐钓鱼的白石,我痴立许久,我从白石望到板桥,又望到亭柱,于是我看到亭柱上的对联:
“且留残荷落叶,谛听雨声;莫谈新鬼旧梦,泄漏天机。”
天上有云,太阳淡淡的隐在云底,满园是残枝枯木,有乌鸦噪起凄切的哀号,我对道文说:
“如今我希望把银妮葬在这里,你同三叔去说好不好?”
道文点点头说:
“我一定为你求他,我想他会答应的。”
。。。。。。
如今,那亭基已改成银妮的墓址,我们还保留那刻着“且留残荷落叶,谛听雨声;莫谈新鬼旧梦,泄露天机。”那副对联的亭柱;周围,我们种了红枫与海棠。
我在银妮葬后,仍耽在杭州在一年中,我天天到她墓前去追怀,但是在我离开杭州以后,不知怎么,我竟再没有勇气回去了。离开杭州后,我去过北平、南京、重庆、上海,后来又到了香港。去年,五姑来信,附我几朵海棠花瓣,她信上说,海棠开时,花瓣上竟嵌有紫红的心纹。这真是奇怪的事,她说,那花瓣上紫色的心竟是那颗珊瑚的心的影子。我虽然没有这个迷信,但仍希望年年都能接到这样的花瓣。
“痴心井”的影片摄制完成后,博得了许多好评,掌尘雷刚紫盟都为此骄傲,我在上海时,掌尘曾硬拉我去看过。我竟觉得这是一张庸俗丑恶的作品,紫盟就因这张影片,就成为最红的明星,但我在“痴心井”中所得印象,奇怪,始终觉到她将永远是一个没有心灵的演员。
在太阳前,一切光都是黑暗;在海洋前,一切水都是渺小;在宗教中,一切神秘都不是迷信;在爱中,一切其他情感都是短暂而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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