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定陵-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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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玄宫殿洞开之谜
第一章:周恩来的抉择
第二章:穿过历史的迷雾
第三章:少年天子
第四章:追踪玄宫隧道
第五章:大厦崩溃
第六章:皇陵中的爱情
第七章:定陵之主
第八章:金刚墙谜洞
第九章:风流皇帝苦命妃
第十章:玄宫轰然洞开
第十一章:风雨下定陵
第十二章:棺床前的困惑
第十三章:女尸之谜
第十四章:打开皇帝的棺椁 第
十五章:面对沉重的遗产
第十六章: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十七章:海瑞与吴晗
第十八章:活着的与死去的
第十九章:在历史的档案里
第二十章:结束语 往事如烟(代跋)
关于定陵的序言
明定陵自1590年建成至今已四百余年。
四百余载沧桑岁月,使这座宏伟瑰丽的皇帝陵寝如同它那地下玄宫存放的青铜器一样,蒙上了一层难以辨认的绿锈。而陵墓主人那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更像一个谜团久久地困惑着无数学者、先哲至今为此争论不休:一个幼年极端聪颖并颇有大志的皇帝何以在刚刚步入黄金时期就为自己修筑陵墓?一个皇帝对一个女人的爱何以近四十年始终不渝,以至为她引起的“国本之争”,差点断送了大明江山?这个皇帝又何以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使大明帝国江河日下,几乎伴同他一起走进了坟墓?
1958年9月6日,新华通讯社向世界播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明十三陵中的定陵已被打开。陵墓是一座地下宫殿,全部用大块青白石砌成的拱券,有两层楼高、八十多公尺长。在后殿里放着三口一人多高的朱红色棺材,明朝第十三个皇帝朱翊钧和他的两个皇后都躺在里面。尸体已腐烂,骨架完好,头发软而有光,尸骨周围塞满了无数的金银玉器和成百匹的罗纱织锦。这些锦缎时经三百余年,有的还金光闪闪。织锦品的发现,对了解和研究久已失传的明代特有的丝织技巧,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震惊、愕然、猜疑……这条被封锁了两年多的消息一经播出,立即使各国考古界为之哗然,无数惊愕的目光骤然投向东方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与此同时,某些大国的科研情报部门,立即开动迅速运转的机器,用不同的手段和方式,探测着定陵洞开的隐密和出土文物的价值。
其间,最敏感的美联社率先作出反应——
这是中国自成立后有计划主动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它从1956年5月开始动工,至1958年7月结束,为时两年零2个月。一切迹象表明,定陵的发掘是由一批实力雄厚、训练有素的专家完成的。据观察家分析,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考古发掘,说明红色中国的考古学事业正在走向成熟……
定陵已经开放,似乎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当我们步入古老幽深的地下玄宫,面对三口复制的朱红色棺椁,仍觉一团团迷雾在心中升腾,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声音在向世间诉说着什么,如泣如诉,如悲如哭。
当年出土的那三口用金丝楠木精制而成的巨大朱漆棺椁原物安在?那三具骨架完好,头发软而有光的尸体存放何处?那金光闪闪,囊括了整个中华民族丝织技术和人类纺织技术高峰的几百匹织锦珍品又在哪里?
迷雾又一次困惑了人们。
国外科学界睁大了眼睛密切注视着定陵发掘报告的诞生,希图从中得到破译的密码,获得难以预料的信息。
但,30年过去,中华大地上却没有一篇有关定陵发掘的学术性报告问世。这时,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人们望眼欲穿,如火的希望渐渐地变为灰烬。
终于,耐不住寂寞的人们开始用不同的形式探测这一“秘密”的起因,信函如雪片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不解、恼怒、甚至出言不逊……一位香港的华人女科学家在信中愤然写道:“定陵发掘近三十年而不出一篇学术报告,如此巨大的时间间隔是世界考古史上绝无仅有的。我真担心,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及祖宗留下的基业,会毁于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之手……”
巨石飞来,响声如雷,中国考古界却出奇地沉默。他们不能不表示沉默,又怎能不表示沉默?
面对异国他邦那一双双真诚、期待的眼睛,即使是一代考古巨匠夏鼐也无法解释和羞于诉说。定陵的发掘连接着久远的过去,交织着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在他和他的弟子心中,当年那史诗般的伟大发掘,以及辉煌的荣光,似乎早已成为遥远的梦幻。萦绕在脑际的却是一曲棺椁毁弃,骨架被焚,发掘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苍凉挽歌……
3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历史给予我们的是定陵发掘见证人衰老病死的噩耗。当年首次倡议发掘并联名上书政务院的吴晗、郭沫若、沈雁冰、邓拓、范文澜、张苏以及参加指导发掘工作的郑振铎、夏鼐等文化巨匠俱已作古,即使是当年参加发掘的不到20岁的热血青年,也已青春早逝,华发频添,垂垂老矣。自然法则不可抗拒,历史就是这样造就着一切,又毁灭着一切。
面对这种可怕的“死亡周期”,今天的我们不能再度沉默。既然历史已经不可挽回地赋予了定陵洞开的历史事实,我们理应当此重任,以沉重的笔尖作犁铧,去刺破岁月沉积的覆盖层,捡拾远古遗留的碎片,以期修补和复原历史的原貌,使其闪烁自身的光华或暗淡,让死去的感到欣慰,活着的不再遗憾。
——这便是我们笔耕的誓愿。
第一章 周恩来的抉择
发掘明陵,吴晗决心已下。搬兵请将,上书总理。郑振铎、夏鼐提出异议。双方纷争在所难免。巨人的抉择,揭开了中国考古史新的一页——
狱中吴晗的悔恨
1969年10月10日。夜,漆黑。风,恕R还伤嗌钡钠詹谱殴懦潜本┠臣嘤�
行将归天的吴晗,苦苦挣扎着不肯离去。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他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下颚,笨拙的身子在被他的热血浸泡过的干草上急剧地抽搐、颤抖,两条干瘦的小腿伸开、蜷回、又伸开,灵魂在挣脱躯壳的最后时刻是那样不情愿。或许,这颗痛苦的灵魂在彻底绝望之前,还要回到清华园的绿草地、北京市政府那张明净的办公桌前,到定陵那神秘深邃的地宫中再走一趟,向他们一一告别、辞行。
然而,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了。
早在1962年,一些“左”派学者就把他当作“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重点抨击对象。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清官问题、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道德继承问题,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学术的讨论范围,而进入一种居心叵测的阴谋斗争,他已经无可逃脱地成了批判的靶子。而风靡全国的“三家村”事件,终于使他走上了十年内乱开刀祭旗的凄壮祭坛。他被跪绑在烈日下的枯树干上,脖子里灌满了晒得滚烫的沙粒,无数条皮带抽打着他那越来越枯黄干瘦的身子,无数双酷似魔爪的手在撕扯他的耳朵、头发,挖戳他的眼睛。头皮被掀揪,鲜血流满了面额……从那时起,他和他几十年鼎力倡导和创造的学术基业,遭到毁灭性的劫难就注定了。
现在,他要死了。
一豆油灯照着他灰白痛苦的脸。弥留之际,他依稀记起六个月前监狱长送来的消息,在苦难中突然旧病复发的爱妻袁震,已经与世长辞。临死时,面对朋友送来的一锅红豆稀粥,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心里闷得慌,什么都吃不下,只想看一眼老吴……”此刻,他和爱妻一样,也将在巨大的悲愤中死去了。他可以忍受死亡,但他再也无法忍受临死前的孤独。他巴望着十五岁的女儿小彦和十一岁的儿子吴彰突然闯进来和自己亲热地拥抱,做最后的诀别。他企望与自己肝胆相照,同舟共济的邓拓、夏鼐两位良朋益友作一次长谈,甚至他希望那个定陵发掘队队长、自己的学生赵其昌再来到面前,向他汇报定陵的情况。
明陵的发掘是他学生时代的宿愿,也是他建国以来鼎力促成文化事业方面的一件大事。自从万历帝后的棺椁被毁之后,他就重新考虑发掘定陵的得失。当那个皇帝和两位皇后的骨架被腾升的烈焰,顷刻化为灰烬的消息传来时,他才清楚地认识到,在10年前那场争论中,郑振铎、夏鼐两位铮友的远见。此时,假如郑振铎、夏鼐出现在眼前,他会爬起来抓住他们的手说:“如果那时我能看到今天,也许不会……”
但是,没有人来。
流逝的时光不会再一次到来了。今天,属于他的,只有悲愤和无尽的悔恨……
上书政务院
1935年初夏。北平清华园中的古月堂。
即将赴河南安阳殷墟参加田野考古实习的历史系学生夏鼐,和他的同窗好友吴晗踏着绿茵茵的草地在亲切交谈,畅述着自己日后的志愿。夏鼐问打算留校任教的吴晗:“如果由你来选择,你打算挖什么古迹?”
以研究明史崭露头角从而成为胡适爱徒的吴晗,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挖明十三陵。”
两人相视一笑,握手言别。他们谁也没有想到,20年后,这次看似无足轻重的闲聊,竟成为现实,并由此引发起一场纷争。
1955年10月4日,政务院秘书长习仲勋的办公桌上,平放着一份刚送来的报告:
关于发掘明长陵的请示报告
政务院:
在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伟大成就的今天,我们的文化事业也得到了飞快发展。为进一步加强和繁荣社会主义文化事业,我们请求对十三陵中的明朝统治者朱棣的长陵进行发掘。
封建统治阶级的帝王,死后陵墓中都有大量殉葬品。朱棣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儿子,他在世时迁都北京,是十三陵的首陵,殉葬品可能多于其他陵墓。通过对长陵的发掘,以活生生的事例与实物,进行历史探索,并可利用这些器物,进一步开展对明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史实的研究,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陵墓发掘后,就原址建立博物馆,将出土器物整理陈列。以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的“古为今用”的方针,向广大人民群众进行阶级教育,可进一步认清封建统治阶级的反动丑恶面目,加强对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热爱,同时也可增加首都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内容。
当否,请批示。
郭沫若 沈雁冰 吴 晗
邓 拓 范文澜 张 苏
1955年10月3日
习仲勋看罢报告,觉得事关重大,立即批转主管文化的陈毅副总理并呈报周恩来总理阅示。
消息传开,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夏鼐大惊。当他们得知这份报告的发起人是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时,便急忙前来劝阻并希望其收回报告,一场纷争由此开始。
“出土器物是最可靠的历史资料,我们发掘长陵后,可利用明成祖的随葬器物,进一步开展对明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史实的研究工作,同时将出土文物整理后,就地成立博物馆,对首都人民进行历史唯物主义教育,增加首都人民的文化生活内容……”郑振铎听罢吴晗的叙述,从椅子上站起身,急不可待地说:“我国目前考古工作的技术水平还难以承担这样大规模陵墓的发掘工作,出土的古物在保存、复原方面的技术也不过关,如此规模庞大的陵墓发掘和出土文物的保存,就连世界上技术先进的国家也会感到头痛……”
未等郑振铎说完,吴晗接着反驳:“全国已经解放五、六年了,有老一辈的考古专家,也有新培育的一批大学生,从人力物力都有条件胜任这项巨大的工程。”
夏鼐见二人难分胜负,便及时地出来为郑振铎助一臂之力。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望望面前的这位同乡加同学,诙谐地讲道:“老吴,眼下全国都在大规模地搞基本建设,考古人员严重不足,今天西北告急,明天东南告急,我们的人全所出动,配合基建还应付不了局面,又怎能主动发掘皇陵呢?再说出土的许多古物都要保存和复原,这方面的人手更少。你应该从全国考古工作的轻重缓急来考虑问题,不能以明史专家的角度来安排发掘工作。老兄!你已经不再是清华园那个吴晗了啊!”
……整整一个下午,纷争仍无结果。发掘明陵对于主管北京市文化教育的副市长吴晗来说,既然决心已下,就很难有外来的力量予以改变。
郑振铎、夏鼐走后,吴晗怕风云不测,便立即找到郭沫若、邓拓等好友,通过不同的方式在中央领导人面前加紧了对发掘长陵重大意义的宣传和鼓动。与此同时,郑、夏也间接地向中央提出了自己对长陵发掘的不同观点,争论双方都把希望寄托在周总理身上。五天之后,有消息传来,周恩来总理已经作出裁决并在报告上签字——
同意发掘
巨人的抉择,使中国的考古事业揭开了新的一页。同时,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故事,也要在这一页上书写。
1955年12月初,在吴晗的鼎力主持下,成立了“长陵发掘委员会”。委员会成员为:
中国科学院院长 郭沫若
文化部部长 沈雁冰
北京市副市长 吴晗
人民日报社社长邓拓
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所长 范文澜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秘书长 张苏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 夏鼐
文化部文物局局长 郑振铎
北京市副市长 王昆仑
长陵发掘委员会下设一个考古工作队。工作队由文化部文物局、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共同抽调人员组成。
其成员姓名及概况为:
赵其昌 队长28岁 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
白万玉 副队长58岁 小学毕业
于树功 队员52岁 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
刘精义 队员23岁 南开大学历史系肄业
冼自强 队员17岁 初中毕业
曹国鉴 队员18岁 初中毕业
庞中威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李树兴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王 杰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我们不惜篇幅,列举长陵发掘委员会和考古工作队人员的概况,意在为新中国成立以来,以研究历史并建立陵墓博物馆为主要目的,有计划、主动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的历史史实,留下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以期为政治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以及其他学科多方面的研究工作者提供更加开阔的思考空间,为此次发掘的得失作出真实而科学的评价。
风雪天寿山
既然发掘明陵已成定局,身为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并主管业务的夏鼐,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发掘的指导工作。他催促工作队长赵其昌——也是他的学生尽快上路,去明陵调查。
1955年最后的一天,赵其昌偕同探工赵同海携带着考古专用的各种工具,走出古城北京,冒雪北上,来到十三陵这座昔日的皇家圣地。
寒风呼号,雪花纷飞。起伏的群山和荒芜的陵墓蒙上一层惨白的葬衣,沉睡了几百年的皇家陵园越发显得死寂与凄凉。赵其昌踏着没膝的积雪,越过祾恩殿,爬上长陵宝顶。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大明成祖皇帝这座辉煌、雄伟的宝顶之上,举目四望,群陵棋布,高低错落,黄瓦红墙,掩映在绿松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