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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经-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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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小寒道:“绫卿,我爸爸没有见过你,可是他背得出你的电话号码。”

  她的同学段绫卿诧异道:“怎么?”

  小寒道:“我爸爸记性坏透了,对于电话号码却是例外。

  我有时懒得把朋友的号码写下来,就说:爸爸,给我登记一下。他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过,登了记。“

  众人一齐笑了。小寒高高坐在白宫公寓屋顶花园的水泥栏杆上,五个女孩子簇拥在她下面,一个小些的伏在她腿上,其余的都倚着栏杆。那是仲夏的晚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小寒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裤子,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隐约中只看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她人并不高,可是腿相当的长,从栏杆上垂下来,分外的显得长一点。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尖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她坐在栏干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背后是空旷的蓝绿色的天,蓝得一点渣子也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那就是上海。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上海与小寒。不,天与小寒与上海,因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于天与上海之间。她把手撑在背后,压在粗糙的水泥上,时间久了,觉得痛,便坐直了身子,搓搓手掌心,笑道:“我爸爸成天闹着说不喜欢上海,要搬到乡下去。”

  一个同学问道:“那对于他的事业,不大方便罢?”

  小寒道:“我说的乡下,不过是龙华江湾一带。我爸爸这句话,自从我们搬进这公寓的时候就说起,一住倒住了七八年了。”

  又一个同学赞道:“这房子可真不错。”

  小寒道:“我爸爸对于我们那几间屋子很费了一点心血哩!单为了客厅里另开了一扇门,不知跟房东打了多少吵子!”

  同学们道:“为什么要添一扇门呢?”

  小寒笑道:“我爸爸别的迷信没有,对于阳宅风水倒下过一点研究。”

  一个同学道:“年纪大的人……”

  小寒剪断她的话道:“我爸爸年纪可不大,还不到四十呢。”

  同学们道:“你今天过二十岁生日……你爸爸跟你妈一定年纪很小就结了婚罢?”

  小寒扭过身去望着天,微微点了个头。许家就住在公寓的最高层,就在屋顶花园底下。下面的阳台有人向上喊:“小姐,这儿找您哪!您下来一趟!”小寒答应了一声,跳下栏杆,就蹬蹬蹬下楼去了。

  她同学中有一个,见她去远了,便悄悄地问道:“只听见她满口的爸爸长爸爸短。她母亲呢?还在世吗?”

  另一个答道:“在世。”

  那一个又问道:“是她自己的母亲么?”

  这一个答道:“是她自己的母亲。”

  另一个又追问道:“你见过她母亲没有?”

  这一个道:“那倒没有,我常来,可是她母亲似乎是不大爱见客……”

  又有一个道:“我倒见过一次。”

  众人忙问:“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一个道:“不怎样,胖胖的。”

  正在嘁嘁喳喳,小寒在底下的阳台喊道:“你们下来吃冰淇淋!自己家里摇的!”

  众人一面笑,一面抓起吃剩下来的果壳向她掷去,小寒弯腰躲着,骂道:“你们作死呢!”众人格格笑着,鱼贯下楼,早有仆人开着门等着。客室里,因为是夏天,主要的色调是清冷的柠檬黄与珠灰。不多几件桃花心木西式家具,墙上却疏疏落落挂着几张名人书画。在灯光下,我们可以看清楚小寒的同学们,一个戴着金丝脚的眼镜,紫棠色脸,嘴唇染成橘黄色的是一位南洋小姐邝彩珠。一个颀长洁白,穿一件樱桃红鸭皮旗袍的是段绫卿。其余的三个是三姊妹,余公使的女儿,波兰,芬兰,米兰。波兰生着一张偌大的粉团脸。朱口黛眉,可惜都挤在一起,局促的地方太局促了,空的地方又太空了。芬兰米兰和她们的姊姊眉目相仿,只是脸盘子小些,便秀丽了许多。

  米兰才跨进客室,便被小寒一把揪住道:“准是你干的!

  你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是怎么着?“米兰摸不着头脑,小寒攥着她一只手,把她拖到阳台上去,指着地上一摊稀烂的杨梅道:”除了你,没有别人!水果皮胡桃壳摔下来不算数,索性把这东西的溜溜望我头上抛!幸而没有弄脏我衣服,不然,仔细你的皮!“

  众人都跟了出来,帮着米兰叫屈。绫卿道:“屋顶花园上还有几个俄国孩子,想是他们看我们丢水果皮,也跟着凑热闹,闯了祸。”小寒叫人来扫地。彩珠笑道:“闹了半天,冰淇淋的影子也没看见。”

  小寒道:“罚你们,不给你们吃了。”

  正说着,只见女佣捧着银盘进来了,各人接过一些冰淇淋,一面吃,一面说笑。女学生们聚到了一堆,“言不及义”,所谈的无非是吃的喝的,电影,戏剧与男朋友。波兰把一只染了胭脂的小银匙点牢了绫卿,向众人笑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对绫卿有点特别感情。”

  小寒道:“是今年的新学生么?”

  波兰摇头道:“不是。”

  彩珠道:“是我们的同班生罢?”

  波兰兀自摇头。绫卿道:“波兰,少造谣言罢!”

  波兰笑道:“别着急呀!我取笑你,你不会取笑我么?”

  绫卿笑道:“你要我取笑你,我偏不!”

  小寒笑道:“嗳,嗳,嗳,绫卿,别那么着,扫了大家的兴!我来,我来!”便跳到波兰跟前,羞着她的脸道:“呦!呦!

  ……波兰跟龚海立,波兰跟龚海立……“

  波兰抿着嘴笑道:“你打哪儿听见的?”

  小寒道:“爱尔兰告诉我的。”

  众人愕然道:“爱尔兰又是谁?”

  小寒道:“那是我给龚海立起的绰号。”

  波兰忙啐了她一口。众人哄笑道:“倒是贴切!”

  彩珠道:“波兰,你不否认?”

  波兰道:“随你们编派去,我才不在乎呢!”说了这话,又低下头去笑吟吟吃她的冰淇淋。

  小寒拍手道:“还是波兰大方!”

  芬兰米兰却满心地不赞成她们姊姊这样的露骨表示,觉得一个女孩子把对方没有拿稳之前,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爱恋着对方,万一事情崩了,徒然自己贬了千金身价。这时候,房里的无线电正在低低的报告新闻,米兰搭讪着去把机钮拨了一下,转到了一家电台,奏着中欧民间音乐。芬兰叫道:“就这个好,我喜欢这个!”两手一拍,便跳起舞来。她因为骑脚踏车,穿了一条茶青折褶绸裙,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静静立着的时候看不见,现在,跟着急急风的音乐,人飞也似地旋转着,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众人不禁叫好。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小寒却竖起了耳朵,辨认公寓里电梯“工隆工隆”的响声。那电梯一直开上八层楼来,小寒道:

  “我爸爸回来了。”

  不一会,果然门一开,她父亲许峰仪探进头来望了一望,她父亲是一个高大身材,苍黑脸的人。

  小寒噘着嘴道:“等你吃饭,你不来!”

  峰仪笑着向众人点了个头道:“对不起,我去换件衣服。”

  小寒道:“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峰仪一面解外衣的钮子,一面向内室里走。众人见到了许峰仪,方才注意到钢琴上面一对暗金攒花照相架里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小寒的,一张是她父亲的。她父亲那张照片的下方,另附着一张着色的小照片,是一个粉光脂艳的十五年前的时装妇人,头发剃成男式,围着白丝巾,苹果绿水钻盘花短旗衫,手里携着玉色软缎钱袋,上面绣了一枝紫萝兰。

  彩珠道:“这是伯母从前的照片么?”

  小寒把手圈住了嘴,悄悄地说道:“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准对我爸爸提起这件事!”又向四面张了一张,方才低声道,“这是我爸爸。”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她父亲化了装。

  芬兰道:“我们这么大呼大叫的,伯母爱清静,不嫌吵么?”

  小寒道:“不要紧的。我母亲也喜欢热闹。她没有来招待你们,一来你们不是客,二来她觉得有长辈在场,未免总有些拘束,今儿索性让我们玩得痛快些!”

  说着,她父亲又进来了。小寒奔到他身边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段小姐,这是邝小姐,这是三位余小姐。”又挽住峰仪的胳膊道:“这是我爸爸。我要你们把他认清楚了,免得……”她格吱一笑接下去道:“免得下次你们看见他跟我在一起,又要发生误会。”

  米兰不懂道:“什么误会?”

  小寒道:“上次有一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看国泰的电影的那个高高的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众人都跟她笑了一阵,峰仪也在内。小寒又道:“谢天谢地,我没有这么样的一个男朋友!我难得过一次二十岁生日,他呀,礼到人不到!直等到大家饭也吃过了,玩也玩够了,他才姗姗来迟,虚应个卯儿,未免太不够交情了。”

  峰仪道:“你请你的朋友们吃饭,要我这么一个老头儿搅在里面算什么?反而拘的慌!”

  小寒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少在我面前搭长辈架子!”

  峰仪含笑向大家伸了伸手道:“请坐!请坐!冰淇淋快化完了,请用罢!”

  小寒道:“爸爸,你要么?”

  峰仪坐下身来,带笑叹了口气道:“到我这年纪,你就不那么爱吃冰淇淋了。”

  小寒道:“你今天怎么了?口口声声倚老卖老!”

  峰仪向大家笑道:“你们瞧,她这样兴高采烈地过二十岁,就是把我们上一代的人往四十岁五十岁上赶呀!叫我怎么不寒心呢?”又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听见里面有拍手的声音。是谁在这里表演什么吗?”

  绫卿道:“是芬兰在跳舞。”

  彩珠道:“芬兰,再跳一个!再跳一个!”

  芬兰道:“我那点本事,实在是见不得人,倒是绫卿唱个歌给我们听罢!上个月你过生日的那天唱的那调子就好!”

  峰仪道:“段小姐也是不久才过的生日么?”

  绫卿含笑点点头。米兰代答道:“她也是二十岁生日。”

  芬兰关上了无线电,又过去掀开了钢琴盖道:“来,来,绫卿,你自己弹,自己唱。”绫卿只是推辞。

  小寒道:“我陪你,好不好?我们两个人一齐唱。”

  绫卿笑着走到钢琴前坐下道:“我嗓子不好,你唱罢,我弹琴。”

  小寒道:“不,不,不,你得陪着我。有生人在座,我怯呢!”说着,向她父亲瞟了一眼,抿着嘴一笑,跟在绫卿后面走到钢琴边,一只手撑在琴上,一只手搭在绫卿肩上。绫卿弹唱起来,小寒嫌灯太暗了,不住地弯下腰去辨认琴谱上印的词句,头发与绫卿的头发揉擦着。峰仪所坐的沙发椅,恰巧在钢琴的左边,正对着她们俩。唱完了,大家拍手,小寒也跟着拍。

  峰仪道:“咦?你怎么也拍起手来?”

  小寒道:“我没唱,我不过虚虚地张张嘴,壮壮绫卿的胆罢了……爸爸,绫卿的嗓子怎样?”

  峰仪答非所问,道:“你们两个人长得有点像。”

  绫卿笑道:“真的么?”两人走到一张落地大镜前面照了一照。绫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她立在水边倒映着的影子,处处比她短一点,流动闪烁。

  众人道:“倒的确有几分相像!”

  小寒伸手拨弄绫卿戴的樱桃红月钩式的耳环子,笑道:

  “我要是有绫卿一半美,我早欢喜疯了!”

  波兰笑道:“算了罢!你已经够疯的了!”

  老妈子进来向峰仪道:“老爷,电话!”

  峰仪走了出去。波兰看一看手表道:“我们该走了。”

  小寒道:“忙什么?”

  芬兰道:“我们住的远,在越界筑路的地方,再晚一点,太冷静了,还是趁早走罢。”

  彩珠道:“我家也在越界筑路那边。你们是骑自行车来的么?”

  波兰道:“是的。可要我们送你回去?你坐在我背后好了。”

  彩珠道:“那好极了。”她们四人一同站起来告辞,叮嘱小寒:“在伯父跟前说一声。”

  小寒向绫卿道:“你多坐一会儿罢,横竖你家就在这附近。”

  绫卿立在镜子前面理头发,小寒又去抚弄她的耳环道:

  “你除下来让我戴戴试试。”

  绫卿褪了下来,替她戴上了,端详了一会,道:“不错——只是使你看上去大了几岁。”

  小寒连忙从耳上摘了下来道:“老气横秋的!我一辈子也不配戴这个。”

  绫卿笑道:“你难道打算做一辈子小孩子?”

  小寒把下颏一昂道:“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

  绫卿笑道:“你是因为刚才喝了那几杯寿酒吧?怎么动不动就像跟人拌嘴似的!”

  小寒低头不答。绫卿道:“我有一句话要劝你:关于波兰……你就少逗着她罢!你明明知道龚海立对她并没有意思。”

  小寒道:“哦?是吗?他不喜欢她,他喜欢谁?”

  绫卿顿了一顿道:“他喜欢你。”

  小寒笑道:“什么话?”

  绫卿道:“别装佯了。你早知道了!”

  小寒道:“天晓得,我真正一点影子也没有。”

  绫卿道:“你知道不知道,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你不喜欢他。”

  小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绫卿道:“人家要你,你不要人家,闹的乌烟瘴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寒道:“怎么独独这一次,你这么关心呢?你也有点喜欢他罢?”

  绫卿摇摇头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要走了。”

  小寒道:“还不到十一点呢!伯母管得你这么严么?”

  绫卿叹道:“管得严,倒又好了!她老人家就坏在当着不着的,成天只顾抽两筒烟,世事一概都不懂,耳朵根子又软,听了我嫂子的挑唆,无缘无故就找岔子跟人怄气!”

  小寒道:“年纪大的人就是这样。别理她就完了!”

  绫卿道:“我看她也可怜。我父亲死后,她辛辛苦苦把我哥哥抚养成人,娶了媳妇,偏偏我哥哥又死了。她只有我这一点亲骨血,凡事我不能不顺着她一点。”

  说着,两人一同走到穿堂里,绫卿从衣架上取下她的白绸外套,小寒陪着她去揿电梯的铃,不料揿了许久,不见上来。小寒笑道:“糟糕!开电梯的想必是盹着了!我送你从楼梯上走下去罢。”

  楼梯上的电灯,不巧又坏了。两人只得摸着黑,挨挨蹭蹭,一步一步相偎相傍走下去。幸喜每一家门上都镶着一块长方形的玻璃,玻璃上也有糊着油绿描金花纸的,也有的罩着粉荷色皱褶纱幕,微微透出灯光,照出脚下仿云母石的砖地。

  小寒笑道:“你觉得这楼梯有什么特点么?”

  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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