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七步干戈-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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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公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来,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敢问天魁、天禽与昔年的神州三奇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天魁心中重重地震了一下,天禽接下去答道:“神州三奇吗?与敝兄弟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
无公紧问道:“是何关系?”
天禽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是敝兄弟的小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不足为外人道。”
他说的声调极是轻松,仿佛真是一件芝麻豆大的小事。无公被他戏弄了一番,胸中虽是大怒,口头却是依然微笑道:“温先生既是不说,那也罢了,小弟想再请教一事——”
天禽爽快地道:“请——”
无公张嘴待言,眼前就浮起父亲惨死,兄弟反目成仇数十年的苦难历史,他强抑住满腹激动,一针见血地道:“敢问二位究竟是由何得知先父隐居秘谷之所在的?”
天魁和天禽不由自主地同时退了一大步,随即天魁大笑道:“董兄此言何指?咱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无公正要开口,那一直半言未发的天剑董无奇忽然道:“你们不敢承认吗?”
天魁斜脱了他一眼,冷笑道:“什么承认不承认?这是你对老夫说的态度吗?”
天剑董无奇仰天打个哈哈道:“世人把我董无奇与阁下二位名列一齐,真是瞎子不如了。”
天魁道:“什么?”
无奇道:“我查无奇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料与两个小丑鼠辈齐名同号了几十年,真是丢人之极!”
天魁冷笑一声道:“天剑你要造反了吗?”
无公见这两人事事推赖,心中也是冒火,他正要开口,天剑无奇嘿然地道:“待到我的剑子遍上了你的颈子时,自然就会讲实话了!”
天魁、天禽一生何曾听过这等话,两人相互望了一眼,然后一起大笑道:“董无奇,你那两手剑法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太猖狂了!”
无奇道袍一扬,横跨了半步,咄咄逼入地道:“不见棺材不流泪,天下的小人都是一个模子中压出来的!”
那凌月国主一直站在一边静静地聆听着,他虽然尚不知事情的全部真情,但是他已猜知了大半,他愈听心中愈喜,只巴不得双方立刻就干起来,却不料到了这箭拔弩张的当儿,天魁却忽然造:“娃童的你也不要横,不是老夫唬你,你那血仇大恨没有老朽的指点你想报得了吗?”
这一句话突出,使得整个局面与在场每一个高手的想法都大大的一变——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剑不竟愣了一愣,莫非昔年事情还有更曲折的内情?天魁天禽知道得比想象中还要多?董无公忍不住大喝道:“天魁,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魁狂笑一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该懂,有一件秘密老夫是至死不会透露的,而这件秘密想来必是贤弟最想知道的
无公听他这么说,心中又是一震,不知他闷葫芦中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冷笑一声一时竟接不下去。这时天剑接道:“是了,这可不是我骂你,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不到剑临喉头不肯说的了?”
天魁只是不断冷笑,他这一番话全是临时胡凑的,只因天刻地煞事关己则乱,竟被他弄玄虚弄得糊涂了。天魁心中暗暗得意。
天色一暗,天边大片黑云如子军万马般疾飞而至,使原就黑暗的密林,更像窒息般的昏然,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清越的“咋喀”之声发自林中,一道虹光闪起,大名满天下的天剑董无奇拔出了长剑——
无公没有料到发展得那么快,他轻轻地退了一步,只这一步之退,正好正在敌方攻守必经之地,他气定神闲地一跨之间,却是明显地表现出一代宗师的风范。凌月国主扬了扬眉毛,暗自赞叹。
天魁道:“要干么?”
同时他把眼睛的目光斜膘了凌月国主一下,凌月国主也向他打了一个眼色。
就这样,四个天下最高手相向对着,一场将要震骇武林的大战一解即发——
“呼”地一声,董无奇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那刻尖上下左右跳动了一十二下,每一下都似乎是一个绝妙人表的奇招的起手之式,但是跳了十二下之后,却是一把未发,依然归于静止。
对面的天魁,却在这一刹那之间,一连换了十二个不同的守势,那迅如闪电稳若泰山的态势已达神形合一的境界,天魁自许拳掌功夫天下第一,那倒也不是瞎吹之辞。
就在天魁换到第十二个守势时,天禽向前轻飘飘地跨出一步,只见他身体向左一圈,右一摆,竟如失去重量一般飘出二丈,四周连一丝微风都没有激荡起,凌月国主忍不住在心里大大喝道:“天禽身法,天下无双当之而无愧!”
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如银蛇飞舞,一个闷雷就落在林子的上空,这一刹那电光中,那个疯老儿忽然一跃而起,大喝大叫地怪嚷道:“那身法……那身法……我又看到身法了……左圈……右摆……不错,一点也不错……火……大火,呀,好亮的大火
这时,长空又是电闪,密林中透过一刹那紫白色的亮光,查无公转眼瞥见那怪老人一面嚷着,一面左一掌,右一掌,一连劈倒了三棵巨树——
无公宛如焦雷轰顶,他骇然暗呼:“‘三羊开泰’!果真是我童家的绝学!”
电光一闪即灭,黑暗中雷如烟鸣,就在这最黑暗的一刹那中,只听得地煞董无公的一声大喝:“大哥,走!”
接着旋风暴起,林中落叶漫天狂舞,电光再问之时,林中六个人骇然只剩下了三人,董氏昆仲和那疯老儿竟如轻烟般骤然失去了踪迹。
天魁、天禽和凌月国主三人相顾骇然,心中都在喃喃暗呼着:“天剑……地放……”
在三人的心底,都悄悄地升起一丝寒意!
“是怎么回事?那老儿跟着他们兄弟走了?”
凌月国主道:“这是一件怪事,那老儿怎会突然发起疯病来?”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喃喃道:“向右圈……向右摆……向左圈……向右摆……”
天魁道:“皇爷可有什么高见?”
凌月国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却忽然道:“温兄唤着‘天禽’,依老朽之见看来,那份独门轻功,便是真正天国的神禽也比不上哩——”
天禽道:“让皇爷见笑了。”
凌月国主道:“小弟久闻天禽温万里能在空中不借外力而变向飞行,小弟虽是驽才,但也算得上终生浸淫武学的人了,以小弟的想法来看,虽非不可能之事,但的确算得上武林奇观的了,未知——”
他说到这里略为一停,然后道:“未知温兄可否让小弟开个眼界?”
天禽不知他这番话是何用意,但他不好不答应,只得道:“皇爷既是不嫌粗劣,小弟便显五了。”他略一纵身,身形竟如被祥云托着一般缓缓升了起来,升到丈高之际,只见眼前一花,他如蝴蝶穿花般一连变换了四个方向,飘然落地,那身形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凌月国生凝神注视,喃喃地道:“嗯……不错,左圈……右摆……”
他猛抬头,向天禽道:“敢问温兄和那怪老有什么旧仇?或是和他之发疯有什么关系?”
温万里摇首道:“没有。”
天魁哈哈笑道:“皇爷弄了半天玄虚,原来是怀疑到这个上面来啦,真不愧慎思密虑四个字了!”
凌月国主不理他话中讥刺之意,微笑再问天魁道:“方才老兄对那董氏兄弟所说的什么重大秘密是真是假?”
天魁呵呵笑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皇爷何必多问?”
凌月国主微笑不语,在心中暗道:“原来董氏兄弟与天座双星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在,这可是我老人家大大有利之机会哩,依我看来,关键只在个疯老儿……”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微笑了一下,想道:“关键若是那个疯老儿,那就好办了,他服了我独门迷药,只要再找着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天魁道:“从来世上没有人能够从老夫处取得信任两字,凌月国主你是第一人了,哈哈……”
凌月国主笑道:“小弟倒是信任过人的,但是从来只是信之而用之而已,能结交一个互相利用相助合作的朋友,倒也是第一遭哩。”
说罢两个老好巨猾竟然互作英雄相对大笑起来。天禽道:“目下咱们到哪里去?”
天魁道:“先去寻找疯老儿吧。”
凌月国主心中暗道:“正中下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沿着山坡一排排的松树长得像是人工栽植的,初现的霞光斜照在丛树上,使树木的叶缘宛如镶上了一圈新绿的嫩蕊。
这时三个人影从树丛后走了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弯着腰干,疲乏的步子更使他显得老态龙钟,更奇的是这个人口里一直不停地在念念有辞。
走在后面的两人正轻声地交谈着:“无公,我瞧这老人一时疯病是不会停止的了。”
左面一个道:“咱们只好暂时跟着他走,总要从他口中探出一点什么来。”
左面一个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前面那老人前行,前面那老人行了几步,忽然停下身来,指手划脚地向四面望了一望,然后呵呵怪笑道:“谁说我是疯子?谁说我是疯子?我一点也不疯呀,我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曾忘记,谁说我是疯子?”
无公跨前一步,一把抓住老者的衣袖,问道:“你记得什么事情?你记得什么事情?”
老者瞪着一双血丝眼睛,冷冷地道:“火!”
董无公道:“什么火?”
疯老头一伸手抓住一根树枝,放在双手之间,猛然一阵援动,那树枝突突冒出一股白烟,接着呼地一下就燃着起来。
疯老儿冷冷地道:“就像这样的火,你没见过吗?”
董无公与无奇相对续然,不仅是惊震于这疯老儿竟然怀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上乘内功,尤其令二人骇然的是——“无公,他这一手竟是‘三昧真火’!咱们董家独门的‘三昧真火’!”董无奇对无公叫着。
无公也是同样惊震地点了点头。天剑追问道:“在哪里看到的火!”
疯老儿指手划脚地道:“我老人家记不清楚了,你知道吗?”
董无奇、无公对望了一眼。无公道:“你从哪里学得一身奇艺?”
疯老人冷笑起来,他指着天剑、地煞二人骂道:“两个后生小子居然考问起老夫来了,莫说你们两个小辈,便是你们的老子见了老夫,也得考虑考虑才敢说话。”
无公、无奇都大吃一惊,无奇低声道:“我从来就没听父亲说过他有这么一位长辈的,这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产”
疯老头见两人不答话,忽然又吼道:“我老人家年纪虽不比你们老子大,可是辈份却是大,你们的老子若是还没有死的话,见着老夫看他敢不敢叫我一声疯老几户
无公道:“你老人家自己可知道你的疯病是怎么一回事吗?”
老人双目一瞪喝道:“谁说我有疯病?”
董无奇摇手道:“没有没有,咱们是说……”
老人大喝一声打断他说下去,怪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晓得我是怎么疯的,可是一当我的病发起来,我就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无公轻声道:“你可能把你的来历告诉咱们?”
疯老人双目一瞪,又怒声喝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老夫是汝等的叔父。”
无公和无奇相对苦笑,那老人忽然从衣袋中一阵乱摸,掏出一件事物来,在手心中滚了几滚,无公定目一看,却原来是一粒骰子。
疯老人把那粒骰子一抛,反手又接在手中,然后道:“你们玩过这玩意儿吗?”
无公、无奇大觉糊涂,不知他这一句突然而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董无奇见那老人十分正经地注视着自己,似是等他回答,他只好于笑一下道:“玩过玩过,小时候玩过……”
疯老人长叹一声,把手中骰子猛然抛入空中,一面接下道:“老夫的一生就葬送在这两粒魔头之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凉起来,令人完全觉不出他有丝毫疯癫的情况,无公知道时机难得,连忙追问道:“赌博之事乃是市井无赖之徒消磨时间之游戏,老前辈乃是武林奇人,怎会栽在这上面?”
疯老几道:“你省得什么,世上有一种人乃是天生地造的赌徒,无论什么事情他必是抱着赌博之心,若是一日不赌他便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赌博既不是为钱,亦不为气,只是他天生就喜欢赌博而已,哪还管什么身份地位?”
他这一席话侃侃而谈,天剑、地煞都是又惊又奇,老人继续遭:“你们要知道我的事,老夫今日便索性告诉你们一个清楚
董无奇道:“你老是河南人吗?”
疯老人不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种茫然而悠远的神情,他喃喃地说道:“你们不会懂的,你们不会懂的,一个赌徒的心理你们怎么了解,你知道什么是‘赌’吗?”
无公和无奇心中只盼望他快说下去,也不知该怎样答腔,都缄口不言。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人活在世界上不就是一场赌吗?胜利者就和赢了一场赌博无二,失败者也不过如同抓到一付‘闭机’一样,一个赌徒在赌博的时候,你以为他一定的想赢吗?那也未必,他只是要赌,胜负是另一个问题,他心中所能想得到的只是要赌,没有理由的……”
老人愈说愈激动,渐渐声音也响了起来,无公觉得事情愈来愈接近中心,却是丝毫不知老人究竟要说出什么事,老人端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我与你们的父亲年龄相差十余岁,像貌长得十分相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我在十五岁就被你们祖父赶出了家墙……”
无公、无奇面上同时现出询问的神色,老人道:“为什么?是不是?只因我是个游荡不务正业的浪子——”
他的面上流过一丝冷笑的影子,接着道:“我从小就没命地好赌,不管什么赌局我必参加,输光了便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典当,被父亲责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依然如故,我难道不知道我是在一天天地堕落吗?我心中有一堆熊熊的火在燃烧,每夜睡觉的时候,我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着‘孩子,你不能再赌下去了’。可是我只要一爬起身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来赌……”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全是忘我的神情,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在对什么人说话了:“最后,我终于离开了家,十五岁开始流浪——”
无公暗道:“难怪父亲不曾提起过他。”
老人道:“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冰封了大别山,我在山麓下冻饿半死时,遇到了一个天下奇人,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无公忍不住问道:“你遇见了谁?”
老人道:“世上没有人知道那老人的名字,连我在内,但是我遇上了他,一夜的谈话使我倾心吐肺地折服了,从此我跟着他,一起流浪,一起过一天吃一顿的生活,整整三年……唉,三年真是太短了,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到如今我还能清楚记忆,世上没有一个圣人说的话如他那么智慧,可惜,只有三年……”
无公和无奇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三年以后呢?”
但是当他们一触及老人的目光时,却说不出口了,老人的目光中射散出一种散漫而悲凉的神色,仿佛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