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作者:于意云-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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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世上习武之人,不止是习武,不管做什么,有多少人能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地步呢?很多人只怕终其一生,连这境界想都没想到过吧?
从那天后每天练功时,小师叔还是在旁边乱晃悠。而我头上就是用竹枝挽起头发来。师娘说要等下次下山赶集时才能帮我买簪子。小师叔有时候还是笑嘻嘻地要和我们师兄妹三人过过招,师父应允了,我们当然就不能拒绝。他还是乱出招,并屡屡向我挑战,又总是能胜我一招半招的。但他想要全然地胜过我也不那么容易;我也不服气,练得更刻苦,让他讨不了好去。
我们两个就这么争来斗去的,闹个不休。除了争功夫,他还想着花样地来逗弄我,偷偷在我头发上插根草,突然伸手揪一下我的耳朵然后就跑,或是抢了我的剑笑着喊来追呀来追呀。可我真是追不上他,没两步就被他甩得远远的了。我发狠苦练师娘教的轻功,可还是追不上。我气得要哭。师娘笑盈盈地安抚我:“他哄你玩呢,不是真的要欺负你。”他的解释是:“一逗她就要哭,嘻嘻,真好玩!”
于是我不理他了,他又无趣,对我说:“你要是不哭的话,我就教你怎么抓到我的本事。”他真的教给我一套口诀和步法,我学了一点,似乎是可以追上他两步,再学点,追得更近了。结果他还是想方设法地来惹我,然后他跑我追。他逃得快,我追得勤,最后我就追得他满山跑。但我还是追不上他,他就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笑。
我轻功不如他倒也罢了,可试剑时,他总是乱出招地就胜我那么一筹;我想不过,跑去问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师父笑了,说:“他不过是占了个起首。你就多学,总有一天他的那些乱招就盖不住你了。”于是我蘑菇着师娘,求她多多地教我。师娘新教的套路可比以前的难多了,但我一心要胜过小师叔去,冥思苦想,细细揣摩,连做梦也在和他对打,手舞足蹈地醒过来,嘴里还大喊着“抓到你了……”
我学得很快,练得也刻苦,师娘很高兴,剑法一套套地教给我。没多久比剑时我就开始占上风,小师叔急了,也跑去问师父为什么他要落败。师父也笑着说:“你虽然占了个起首,但学武哪有一步就登天的呢?你那学剑的法子,样子很好,不过现在也只是空中楼阁罢!”
小师叔马上就扔了那些乱招不用了,要和师父学剑。师父让他先和师娘学,师娘却对他说:“你学剑的路子和我不一样;要我教你,我只能教你背书。”小师叔居然也就去背书,从什么《道德经》、《南华经》、《论语》开始,一本一本地背,还有一册一册的诗。有一天他拿着诗册子,失惊打怪地跑来对我说:“紫烟你看!你的名字是在诗里呢!”唉,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萧紫烟,峨嵋山上习武,一学便是十年……当时我还笑着说:“这里要是个‘武’字就对啦!”小师叔背了书又拿着剑来招惹我。打一场,追一场,他为了让我追他而教给我的那套步法我已练得很纯熟,有几次我居然抓住他了,抓住了就再打一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在山上跑一整天也不觉得累,然后恶狠狠地约定明日再战……
日子一下子就飞过去好几年,从来也就把小师叔当成习武的玩伴,没想到过别的,直到……直到有一天师父从山下回来,带回一个受伤的和尚,法号海通,又干又瘦,又黑又丑,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外很劳碌的样子。但他却带着一大堆的金银财宝。问起来却是话长。那老法师说,在凌云山下三江汇流处有一个巨大的旋涡,但凡有船过,没有不翻的,人言那水下有妖。所以他四方化缘,要在凌云山上凿出一尊弥勒佛祖的像来镇住水妖。他说他要把佛像凿得和山一样高……他带着化缘来的钱回凌云山去,却被半路的强盗抢了,还砍伤了他。幸好师父路过,打散了强盗,夺回佛财,还带他上山来疗伤。
那老法师没两天便要下山去。师父说他的伤还很重,还是多多休息的好。老法师却坐不住,对师父谢了又谢,执意要走。师父说也好,只怕半路还有强人来罗嗦,要小师叔护送法师回凌云山。
我一听可急了,小师叔最多也就和我玩玩剑,他要真碰到强盗可怎么办呢?我频频地看着师娘,盼她出言劝阻师父。师娘却也同意师父的做法,帮小师叔打点了些行囊,第二天就让他送老法师下山去了。
唉,他就下山去了。没人来欺负我了。我突然间觉得心里空捞捞的,又好像有根线系在了小师叔身上,他一走,就牵得我的心砰砰直跳。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一个人,拿着剑,在竹林边,一招、一招、一招,没精打采,秦师兄说:“小师妹我来陪你练吧。”好。我打起精神,一剑刺出,秦师兄反手相迎。双剑一击,铮地一响。我感到秦师兄手抖了一下,心想他怎么如此不慎,顺势便撩去,秦师兄“咦”了一声,就看见他的剑被我打落了。
我说:“二师兄,你要陪我练剑可要认真点!”秦师兄拾了剑,我们再来过。连比三次,每次都是二十招内我就胜了他。我们两个都呆在那里。最后秦师兄说:“小师妹,真没想到你的功夫精进如此,师兄输了。”
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师娘总是夸我学得比两位师兄快一点,但我却是年小力弱,最没本事的一个。今天怎么就胜了秦师兄呢?后来袁师兄和我比试,我也能在五十招内取胜。袁师兄还说:“小师妹内力深厚,剑术精妙,师兄甘拜下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胜过两位师兄,他们俩不来和我练剑了,可还像以前那样护着我。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竹林里,一剑挥出,竹子哗啦啦倒了一片,忽然想起以前小师叔打坏我簪子的事来。唉,他现在可到了凌云山,可碰上强盗了?有没有出什么事?他没有受伤吧?没有生病吧?不会觉得凌云山好玩,就不回来了吧?那可难说,他那么顽皮的人……
我起了个怪念头,把簪子拔下来一掰两半,然后折了根合适的竹枝把头发挽起来。竹枝上还带着两片翠绿翠绿的叶子,风一吹,就在我头上颤巍巍地拂动。我偷偷在水边照了照,觉得这竹枝比簪子好看多了。后来师娘看见了,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簪子掉在地上跌断了。生平第一次跟师娘说谎,脸都愧红了。师娘看了看我,笑着说:“真的呢!烟儿都长着大了!”
师娘下山去了,买了胭脂水粉来,还有几根珠钗、用轻纱扎成的头花,她还扯了淡绿的粉红的布料给我裁裙子。她教我怎么梳头,怎么画眉毛,怎么上胭脂……她一面打扮我,一面说:“我们的小烟儿可真漂亮呢!”
等我穿着长裙子、戴着珠钗走出门去的时候,师父也哦了一声,说:“烟儿真是大姑娘啦。”而两个师兄看着我就像看了怪物一样,我窘极了,怕他们笑话我,可是袁师兄只是脸一红,咳嗽一声走开了,秦师兄也是咳嗽一声,对我笑笑,也走开了。从那天开始,他们都不正视我的脸,尤其是袁师兄,每见了我总是低着头,话也不说,匆匆忙忙地就闪过去。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后来才知道,自己原来长得是很漂亮的。
半个月后小师叔就回来了。听说他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阵紧张。他看见我穿着长裙子、头上别着珠钗会说什么呢?我希望他会赞我一声好看。我看见他的时候不由就脸红了,居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的是他也说不出话来,直楞楞地盯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嘴,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我心里急着想,快夸我一声好看啊!他突然把头往后一仰,捧腹大笑说:“你这样子好滑稽啊!”然后做个鬼脸,说:“丑八怪!”
什么长裙子啊珠钗啊一股脑儿的都不见了,我提了剑就去追他,他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笑,整个山林里都是他朗朗的笑声,连瀑布的水声都盖过了。鸟儿受了惊吓,扑啦啦地飞出来。他就在我面前,衣服被山风吹起来,也像一只大鸟在翩翩飞舞,像什么呢?是仙鹤吧!我追他,一直追到了金顶上去,那云海啊,连绵不绝地茫茫一片,我们在山上,就像是漂在树叶上的两只蚂蚁,两粒芥子,一颗圆溜溜的太阳,金子一样浮在云里。小师叔就站在悬崖边,我一剑劈去,他说:“等一下!”我说:“干什么?”他说:“你看这云,这么漂亮,先看一会儿再打。”
我心想这云哪天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好看的。但看他满脸微笑的样子,我说:“好,就等你一会儿!”他说:“哎,什么叫等我一会儿?是我们一起看呐!把剑收起来,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他说着就坐在地上。我想:反正这里已是山顶,你还能逃到天上去不成?一面并肩和他坐在一起,一面提防着他玩什么鬼花样。
我们谁也不说话,金顶的风很大,吹在耳边呼呼作响。那些波浪似的云彩真是瑰丽奇绝,翻翻覆覆,就像传说里无数神兽的脊背在涌动。我心想,会不会有龙从这里面钻出来呢?当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有神仙在上面飞呢?太阳就在天边,真想踩着这些云彩一口气奔过去摸摸它,看那里面是不是真的关着三足的乌鸦?要想踩着云彩,那得把轻功练得多高啊?可是,再怎么高明的轻功也是不可能站在云彩上的。书上说姑射山上有仙人,冰清玉洁的,半天工夫不到,就能乘云游遍海内……正想着,听见小师叔长叹了一声,跳起来说:“来!”我看着他:“干什么?”他说:“来比划比划啊!好久没和你过招了,手痒得都要掉了!”
好奇怪,他容光焕发的样子。我们俩就在这云海边练起来了。我用的全是师娘教的剑法,一套一套地使出来,不知为什么,感觉心里无比轻快,连想都不用想,剑招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河水一样,像云彩一样,手仿佛不是我的,不,我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剑就是我,我就是剑,心念微动,剑招已成。那感觉,就像是身体融化了,只剩一颗心在这云海里沉沉浮浮,优游自如。而小师叔,他还是不依成法,不按定式,剑势却一样地攻守有度,首尾相应……我突然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规矩不规矩,他这样随手出招,不一样很好吗?想起师父师娘偶尔过招,师父也是这样随手击出……难怪师父从来不指点我们招式是否精准,难怪师娘说小师叔学剑和她走的路不一样……可师父却没有输给师娘过,小师叔也没输给我啊……
那天我们也不知比试了多久,但是和以往不一样,我们谁都不像以前那样斗胜,是胜是负我都不在意。我只觉得有小师叔一起练剑,我很高兴。我把自己学过的所有剑法都使了一遍,半点劳顿的感觉都没有。最后算是战了个平手,天也快黑了,他喊起来:“太饿了,快回去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他就唧唧呱呱地讲他这次下山的经历。当然也遇上强盗啦,好几十人,把他和海通法师团团围住。他说他当时也很害怕,但是没办法,硬着头皮上。那强盗头子问他是哪条道上的,他听不明白。强盗就骂道:“老子问你是哪个门下的?师父是谁?”他就用比强盗还凶狠的口气说:“老子的师父就是老子的老子!老子没门没派也能把你们全打趴下!”结果,嘿嘿,他说,那些强盗跟纸糊的一样,根本就不经打,他还没尽力,强盗们都已经跪地求饶了。他说没想到自己的功夫这么有用,杀得兴起,却没了对手,直恨这些强盗太脓包!好些强盗还被他伤得厉害,以后是做不成强盗啦。那海通法师很是慈悲,给那些受伤的强盗包扎,又送他们些银两,要他们以后规规矩矩地谋生,切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些强盗还在请教“少侠”的大名和门派,他说:“我真是没有门派的啊!”
师娘笑着看师父说:“小师弟这脾气,真和你一样呢!”师父也笑着说:“师弟这话很是不错,所谓门派,实是浅见,圉于门第之争,便难悟武之精义……以后行走江湖,再有人问起你们的门派,就说是‘无门’吧!”
小师叔下山一趟,真有说不完的趣事。听得我们师兄妹都心痒痒的,也恨不得能立刻下山瞧瞧新鲜。师父说,我们学武也快十年了,也该下山去长长见识,就先带我们在蜀中看看。于是收拾了点钱物,师父师娘就带着我们游历去了。
走了几天便到了凌云山,唉,那山可没峨嵋山有气势,但临着大江大河,却是很秀丽,许多工匠正在山上凿刻,他们是要在整个山崖上刻出佛像来……海通法师又去化缘了。我们看那三江汇合口,有一个百丈宽的大旋涡,水流卷得飞快,声音和雷鸣一样,只觉得要把整个凌云山都吞没。岸边的浪花飞溅,直撞在山脚粉碎掉,山上的岩石泥土落下来,瞬也不瞬的就没了踪影。江边钉着大绞盘和茶杯口那么粗的缆绳,船行到此,都要用牛马来拖,但那船也像是被钉在水里了一样,半天挪动不了。听人说那缆绳经常被水冲得断掉,绳索一断,船即刻就被卷进旋涡里去,船上的人连喊都来不及喊,眨眼就不见了。有时绳索还把岸上的牲畜和人拉了下去……那大旋涡只教人看得是目眩神迷,好像灵魂也要跟着旋转起来,被吸进去一样。
师父说对师娘和小师叔说:“来!我们三个也在这里玩玩剑!”师娘笑盈盈地拔出剑来,说:“请教了。”小师叔却意兴湍飞,欢呼着要大战一场。
唉,那可真是大战一场,就像三团闪电融在一起,雪亮的一片,剑身击在一起,铮铮作响,也像是一个大旋涡,把我的魂魄都吸进去了。师娘是漂漂亮亮地把剑一路路使下来,怀薇式,采莲式,天问式,九章式,云梦式,燕草式,古意十九式……有些路数就是平日教过我们的,但师娘使出来,便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明明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没有丝毫局促。而师父和小师叔的剑法一样,都是些不是招数的招数……对啦,是“无招”!看上去都是那样随随便便地把剑挥出去了,可是剑意充盈,浑厚有力,攻得凌厉,守得严密。我可算明白啦,哪有什么招数是天成的呢?只要能攻能防,不都是好招么?只不过这样运剑,就像江海中的波浪一样,汹涌澎湃却转瞬即逝。难怪师父从不教我们剑术,这是模仿不来的!而师娘,嗯,是了,如果以无招为招,那有没有定式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得心旌摇荡。三把剑就像三条急流拼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便激起千层水浪,浪涌滔天,能令日月变色。但小师叔到底要逊一筹,时间一长,就不像师父那样挥洒自如了,剑锋一有涩重,立刻被师父师娘一起攻破。师娘正使到折柳式,剑招连绵而下,攻向小师叔的面门,是“细柳迎风”到“杨花飞舞”一招,很是舒展大度;而师父,剑尖直指小师叔的膻中要穴,也是从前一招里自然而然地化来,气势恢弘,浑然天成。我不禁喊出一声“好啊!”此时小师叔倒也临危不乱,把剑一捋,划了长长一道弧线,虽是勉强挡住了攻势,但长剑被师父师娘震落,脱手飞去,在半空中一闪,嗤地就落入江中了。他回头看我一眼,似笑非笑说:“我落败了,你高兴啊?”
我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师父说:“师弟,没想到你内功已如此了得——烟儿,你看出什么来啦?”
我说:“是,弟子愚见:师父和小师叔以无招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