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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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喘息着,看着对方,发现彼此身上、头上落满了片片灰烬。幽草伸手拂去他白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化为簌簌的细屑,从手指间落下。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
不再去想下一个瞬间会怎样,蓦然,她对他笑了。
“少渊……好冷。你替我去找件衣服。”她咬紧了咀唇,又哆嗦了一下,哀求似的看他。他抚摩了一下她漆黑的发丝,放下手中的剑,回身从走进房间。
忽然,直觉到什么似的,他蓦然回头——
余光里,只看见雪亮的剑光一闪,鲜血从青衣上飞溅开来!
“幽草!幽草!”近乎于疯狂的,他回身扑了过去,然而,只听见“叮”的一声,冰雪切掉落在楼面上,一袭青衣轻飘飘的,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风中的青色衣裾,宛如一个坠落在深渊里的迷梦,永不再醒。
天空中,正有一个烟花绽放开来,五彩缤纷的,映的天空一片绚烂。
他的手只抓住了空气。
“少渊,我要去姐姐那里了……”
“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困住你。”
第三部分:幻世烟花(4)
“幽草!幽草!”
楼下围观的人群中,穿着嫁衣的女子惊呼了起来,泪流满面——她身边的新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住她要冲过去的企图。
“阁主……她死了。”左琴护法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女子尸体,低声回复,声音里,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她,她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风中,忽然有人叹息。
所有人,看着由半空坠落的女子,心里都有忽然莫名而来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
高楼上,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竟似九冥传来。
“疯子!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天下人负我,我杀天下人!”
如果还有一个人相信我,那么我就不会疯……绚烂的烟花从天空四散而落,众人仰头观望时,忽然看见那一朵美丽的花里,有最灿烂的光芒闪现——一瞬间,漫天的烟花都为之黯然!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
剑光横空而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之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 居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为之一夺!
白衣披发的瘦削年轻人,从高楼上一掠而下,仰头大笑,高歌而行,在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而完完全全只是——疯狂!
在落到地上时,如同鬼魅般的,他伸足在琴剑两位失神的鼎剑阁护法头上一点,只听“嗑啦嗑啦”两声脆响,头颅在脚下裂开,竟被活生生踩的陷进了双肩中!
周围的人,一时间竟惊得鸦雀无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清亮而凄厉的歌声,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歌长笑中,雪亮的剑光如同风一般,直刺人群中的鼎剑阁主谢青云!
“疯了……他,他真的疯了。”苍白着脸,鼎剑阁主喃喃自语。
看着如闪电般逼近的人,他一时间竟然被对方的斗气和杀气完全压住,捏了剑诀,却居然来不及拔剑!
“爹!”
在这一瞬间,二公子忽然扑了上去,挡在了父亲面前,嘶声大呼:“大哥,你住手!”
“哈哈哈哈……”御剑凌空的白衣公子仰头大笑,剑光如同流星般一掠而过,穿过少卿的胸口,刺入了后面谢青云的身上!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邀月楼下的照壁,“夺”的一声,牢牢凌空钉在了上面!
“大……哥?”
剑上,少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轻声问:“你……难道真的疯了?”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微的安然,又有些微的悲伤。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大家快把他杀了!”
后面,还在挣扎的鼎剑阁主,忽然心胆俱裂的大喊,拼命当空舞动着手脚,形态可怖。
“哈哈哈哈!杀了……都杀了!”看着被刺穿在剑上的父亲和弟弟,剑妖公子忽然大笑起来,诡异而疯狂,抽剑,让两个人跌落在地上,长吟: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长笑中,回手一剑,削掉了谢青云的半边头颅!
然后,他挥剑,杀向了周围的武林人士,一时间,血色如同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美丽如雾。那一刹间,即使是天上的烟花,都因为地面上血花的魅惑而惊心失色。
“施主住手……”
在冰雪切一次次挥落时,剑妖公子忽然顿了一下。
血红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了一个站出来,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灰衣老僧。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施主切不可执着于杀戮,以免堕入修罗道中。”
他却只是大笑,手中的长剑,风一般的刺向合十而立的老僧。
第三部分:幻世梵音(1)
仿佛一夜之间,武林整个天翻地覆。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
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诊断。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于是,整个武林就有些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然,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却真正的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的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的喃喃自语。
还好,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心法易筋经,一寸寸的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然而,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
一年以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
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旁边的沙弥接道。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是啊……”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些惋惜的,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啊……”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于是,连忙扔了扫帚,两个小沙弥忙忙的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的,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是啊,等一会,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毕竟,虽然是佛门子弟,却还是孩子而已。
第三部分:幻世梵音(2)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魔障……阿弥陀佛。”空性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
毕竟是孩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山坡上的人群笼罩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的,仰看着他的身后某处。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的问。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的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
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的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幽草。”他轻轻叫道。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是死去的烟花。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
这一切,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沧月完稿于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七日夜十一时
第四部分:曼青无形的利剑
二十岁生辰那天,一如神医的断言,她的生命终于完全失去了重量。
而如她一生所愿地,在生命的终结时,她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事情——
然,不是如同她所景仰的古书上那些巾帼英雄一样地抗击外寇,相反地,她却是亲手刺杀了中原武林的盟主,为另一个异族人报仇!
原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曼青,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做英雄的人呢……
“耶律锋。”
这三个字是写在那个地上死人的额头上的,用沾着血的剑尖。
然而,不同于拿着这把剑的英俊白衣人凛冽而强悍的气质,那三个字却是笨拙而有些丑陋的,仿佛是一个3岁无知小孩的信手涂鸦。
即使是这场比试的赢家,仿佛也觉得自己的无能,不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哎,怎么还是写成狗刨一样啊?”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清泠泠的笑声,调侃中带着揶揄。
但是,笑声却是缥缈无定的,忽近忽远,如雾一样缠绕在人耳边。
白衣人没有抬头,只是剑眉一轩,朗声笑了起来:“你们汉人的字很难写哪……要么你来教我书法如何?”
他的朗笑如同啸吟般地穿梭在林里,到处捕捉着那个雾一样的声音,而那个声音如同丝一般牵连不断地在林中袅娜飘舞。于是,整个林里都充满了奇异的笑声,远远近近地追逐、回响着……
对于这个忽然出现在决斗现场的神秘人物,他并不感到惊奇——自从黄山一战以来,几乎每一次他与人生死相拼以后,都会在现场看到或听到她。
“喏,本小姐来教你这个蛮子……”陡然间,他听到那个飘忽的声音停顿了下来,在头顶右上方轻轻地笑。他蓦然抬头,看见了那个坐在枫树枝头的青衣少女。
火红的枫叶因为刚才他和苍南隐叟那一场决斗的剑气而被催落了一些,在零落的枝叶间,那个少女如一只青色的蝶一般,停在颤巍巍的树枝尽端,纤弱的手指握着一支碧色的箫。
随着她手中竹箫的移动,林间潮湿的腐土仿佛被无形的利剑划开,只听轻微的嗤嗤响声过后,苍苔上赫然出现了三个飘逸灵秀的字:“耶律锋。”
“好!”白衣男子忍不住脱口赞叹了一声。
“我自小学的王逸少的字呢……”枫树上的青衣少女有些自傲地笑了起来,“师傅说,我已经有八分的火候了。”
“我是赞叹小姐好厉害的无形剑气。”耶律锋说的居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轮廓分明的脸上有动容的神色:“想不到中土还有存在于上古传说的武功流传……”
“恩,所以说,不要以为现在一路挑战中原各大高手下来从未有败绩,就小看了中原武林啊……”那个少女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有些冷冷的,“耶律锋,你已经连续杀了十大高手中的五个了,但是,剩下的另一半,可是越来越难了哩。”
白衣男子耶律锋扬了扬手中长剑,甩掉了剑上的血珠,扬眉道:“相信再在死人额头上签了四个名以后,我在帝释天头上写字的时候,一定会好看很多哪。”
帝释天。一个令所有中原武林人士震慑的称号。
只有被公推为武林第一人时,才享有的称号。
少女苍白的脸色沉了一下:“好狂妄的蛮子……竟然小看我们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吗?就是你运气好能杀到他老人家座前,和他动手,你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小姐你也是小看我们契丹第一高手了。”
“………哼。”
青衣少女似乎被他气到了,忽然从枫树的枝头消失,如同一只翩然而去的蝴蝶。
她身形虽然消失在林里,但是蝶翅惹动的微风却仍然在林中荡漾,风里带着淡淡的木叶的香气,忽然间,又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传来——
林中忽然万籁俱寂,连蝉噪鸟啼都蓦然消失。在微微流动的、带着木叶香的空气里,只有那断断续续的箫声在低回盘旋,所有流逝的时光,忽然间,仿佛就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