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肖像-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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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她。她常常笑,很少抱怨,她很有耐心,态度泰然自若。到最后,曹海安才被某种紧张和不安给控制住了。她有几次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恐惧之火燃烧起来。 曹女士的两个女儿带着小孩子游完泳回到家时听到电话留言:她们的母亲两次痉挛发作。她已经失去知觉,处于弥留之际。孩子们马上赶往临终关怀医院。她们很平静,没有哭。她们要陪伴母亲,支持母亲,直到大师来带她前往上帝的王国,生命还会继续下去。她们没有理由悲伤。母亲没有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不过她肯定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她的身边:她的女儿们,她的女婿,朋友,还有睡着的小宝宝也来了。玉兰坐在妈妈的床边:“妈妈,要想着大师秦海和来保护你的那五位天使,别忘了他们的名字。”在最后的时刻,他们都聚集在床头,抚摸着弥留的病人,他们一起冥想祈祷,直到曹海安走到她尘世生命的最后一刻。随后他们给她洗身,给她穿上一件艳红色的毛衣,这是种喜庆的颜色。然后亲人们在她的床上摆满芒果、木瓜和彩色的郁金香。 曹海安是带着怎样的心态走进另一个世界的?玉兰回答说:“人在面临死亡时,他的一部分会很高兴,他的另一部分会充满恐惧。耶稣在他的最后一夜是这样的心态,我们的母亲也一样。但是在一个人离开的最后一刻,我们是彼此能看见的。我看到她像蝴蝶破蛹一样飞起来。她摒弃了她窄小的躯体,和大师秦海一起升上去了。我们并没有失去她。我是和她联系在一起的。我还在和她交谈。她幸福极了,美极了。她在笑。”
生命的肖像(三)海纳·施密茨 1(图)
施密茨生前的肖像
你得跟它斗!海纳·施密茨 52岁,生于1951年11月26日 首幅肖像摄于2003年11月19日 逝于2003年12月14日 光火临终关怀医院,汉堡 你得跟它斗! 中午食堂准备了意大利馄饨。我们坐在大桌子边,往盘子里撒着干奶酪末,和到餐厅来吃饭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临终关怀医院的客人聊着天。这时突然有人高声说:“天哪,瓦尔特?舍尔斯!真的是你吗?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老家伙!” 我们没有想到在做这本书时会遇到我们认识的人。当我们从新搬进2a号房间的病人身后转到他前面时,瓦尔特也并没有认真看这个人。那人看上去给人清瘦敏捷的感觉,他在搬进临终关怀医院的这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绒衣,背后印着“恐惧”的字样。海纳?施密茨一向有情景喜剧的天分。 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供职广告界。他性格活跃,头脑敏捷,言语机敏又不失深度,差不多和圈子里的人都不用敬称德语中一般只有在家人、朋友之间才不使用敬称。(译者注)。他曾到瓦尔特的工作室去找过他几次。海纳?施密茨今年51岁,他留着寸头,到现在笑起来还会露出牙齿。眼光越过老花镜镜框看过来,炯炯有神。黑色的牛仔裤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病态,至少如果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你肯定不会觉得他现在身体不好。这一切一定是个错误。海纳放下他的面条盘子,瓦尔特和他握着手,无法掩饰再见的喜悦、困惑和震惊。海纳说:“我昨天搬进来的,你在这儿干吗?” 几个星期前,他找到一个做医生的朋友求助:本来他的记忆力非常好,但是有一天早上,他站在街上竟然没有找到自己的车。他的朋友说:“我给你开个方子。”然后在一张处方笺上写道:“休假。”海纳决定去魏玛,到老歌德那里去呆两天指魏玛的歌德故居(译者注)。“你们又靠近来了,你们这些晃动的影子……”歌德作品《浮士德》中的句子。(译者注)一切正常,他脑子里不是还一直都记得《浮士德》里的诗句。他开车出发了,一路阳光灿烂。高速公路上的出口一个接一个过去,他突然记不得去卡塞尔的出口是在去法兰克福的出口之前还是之后了。而他一向闭上眼睛眼前就能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德国地图的!当他最终站在魏玛的歌德故居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到达了这次旅行的终点。他究竟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几天以后,汉堡大学医院的一个专家指着海纳头部核磁共振的片子说:“您这里这个东西的发展会慢慢占据更多的头部空间。”这可能听起来比说肿瘤好听一些,但是意思是一样的。“我们已经没法为您做什么了。好消息是:您不会感到疼痛。某一天您头部的操作系统会一下子停止运转。”坏消息是:海纳的短期记忆力已经像只破袜子一样千疮百孔。在他吃完自己的意大利馄饨之前他至少讲了三遍开车去魏玛的故事。让人害怕。 从这一天起,海纳每天看到瓦尔特都很惊讶很兴奋。他认出他来,是因为在他罹患癌症之前已经把瓦尔特储存在自己的记忆里了。但是现在,他已经记不住任何新的面孔,也不记得他中午已经见过我们了。“你们来这里干吗?”他每见到我们就会问一次。瓦尔特就每次都给他解释。他会说:“好事情,这是一个很棒的项目。你已经给我照过相了吗?照了?等我死了你还会再给我照一张?不一定非得是明天!”我们不安地点着头。事实上我们根本不能想象他已经不久于人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是,他随时可以像以前一样冲向足球场。海纳说话充满激情,声音很大,手势很多,他抖着包袱,开着自己的玩笑。没有人相信他剩下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甚至宁愿自己能感到疼痛或是其他的痛苦,能向他证明他离死亡究竟有多近。可是与此相反的是,他觉得自己是健康的,而这正是整件事最让人痛心的地方。 海纳的记忆力衰退得越来越厉害,就好像一种计算机病毒侵入了他的大脑。他开着自己的玩笑:“都变得像老年痴呆病人一样健忘了……”……〃呆了eaihi的大脑。ao让人觉得被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依然存在。他用记号笔在自己手腕上写下“2/2a”——第二层,2a房间。这样他至少一个人也能找回自己的房间。在他的房间里到处贴满了黄色的小纸条,他希望能借此使自己混乱的日常生活多少变得有序起来:“26号是我的生日”,“周末妈妈会来看我”,“手机密码”,“记得交彩票”,“I。打电话来了”,等等。海纳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忘了自己是在临终关怀医院里,忘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担心自己会在没人看见时从临终关怀医院里走出去,然后漫无目的地迷失在大街上。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不礼貌,他每次去吃饭时都会为了保险起见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海纳?施密茨。我脑子里有个肿瘤,它在不断地长大。所以我总是什么都会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们是不是已经认识了。”
生命的肖像(三)海纳·施密茨 2
肿瘤有一天会压迫脑干。海纳很可能会突然间停止呼吸,他会走得很快。“我只希望这能发生在我忘记自己是谁之前。” 几乎每一次我们去看海纳时,都有朋友或熟人来看他。他往往还像以前一样娱乐所有的人。在他的每一个那么长的完整的思想的时间里,他完全还是老样子。 嗨,我总是说,生命从第一刻起就是有生命危险的。人死了就回到他被造出来时的状态了。如果我不是被制造出来了,我现在还不是就是死了。所以我没什么可怕的。除了跟我自己,跟任何人告别我都不觉得很难。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是我自己的错吗?也许我曾经做错了什么事?不对,伙计们,问这些问题毫无意义。这都是理论,废话。这是人的命。但是我不会那么快就撒手。我肯定还能撑几天。我甚至一点儿都不绝望。要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得一阵子。早上我醒来时想:我今天夜里做了个噩梦。过会儿什么地方电话响了,我就会告诉打电话的人,我在梦里见到瓦尔特?舍尔斯了。 对于临终关怀医院来说,海纳不是个好伺候的客人。这也赖他的朋友们。他们总是给他带来他需要的和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们不想放弃他,这是好事。但是他们也不愿意接受他快要离开了的事实。而且朋友们觉得海纳自己也不该对此听天由命,他们要鼓励他,把他的注意力从疾病上引开,最好是让他一刻不得闲。他不该有哀伤的念头。根本他就什么都不该想。有时候,会有六七个人围着他,在他的房间里开聚会到深夜,就像在大学生宿舍一样。海纳多年来一起踢球的球友则会来陪他一起看球赛。广告社的女孩子们给他带来鲜花。往往是下一批客人还没来,海纳已经忘了这一批。有些人三两个约好一起来,因为他们害怕单独和他在一起。跟一个濒死的人说些什么呢?另一些人情绪高涨地对他说一句:“别灰心!别让自己萎靡不振!”,随后话题就过渡到日常琐事。还有的人道别时祝他早日康复,说:早点重新站起来,老伙计。海纳回答说:“我会的,没问题。” 没有人问我过得怎么样,因为所有的人都害怕。这种神经质一样的什么都说的谈话让人很痛苦。嘿,你们不明白吗?我要死了!我一个人的时候,这是我每一分钟都要面对的唯一的题目。我不想这么早离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想法没有最后成熟。可是在我的脑子里坐着那个敌人,冲我喊:“helloooo,我在这儿呢!我现在在这儿可做好准备了!”这是很可怕的。我知道,这里是终点站。但是接受这一点就意味着放下武器。我总是说:还能做些什么吧。有时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是会有一盏灯亮起来的。光是这么想想就已经能让人觉得又有了力量。我最重要的资本曾经——不,不能现在就用过去时说话!——一直是我的头脑。我曾经同时耍过25个球,而且连看都不用看一眼。现在,如果我能扔起来一个球再接住,我就很高兴了。我的记忆好像挂在墙上的一幅拼图。组成整幅拼图的小块从拼图的各个角落往下掉。我试着用双手去接住它们……但是我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出来,我已经讲过这些了。你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因为每一次他的客人一出门,海纳就忘了是谁来看望过他,所以他过生日时,朋友们给他带来一个日记本,每一个来看他的人都可以在这个本子上登记。这样他事后也可以知道是谁来看过他了。第一条记录是海纳自己写的: 11月26日:我的生日!!!接到10个祝贺电话。 晚上,朋友们在附近的一个酒吧为海纳举办了一个惊喜派对。40多个客人带着鲜花和贺卡来给他祝贺生日。他们拥抱寿星佬,然后各自擦掉眼泪。很多广告界的同事都来了。还有几个他的老对手也来了,他们不想错过海纳的最后一次生日聚会。海纳深受感动,他向客人们说:“见到每一张我认识的面孔都让我很开心。我本想说几句,但是现在我忘了要说什么了。你们大家能来太好了。有朋友太好了。”然后他哭了。 这个晚上以后,海纳的情况急转直下。他总感觉自己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几乎不再接电话,能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希望能再有个很棒的女人,”他说,“能再次疯狂地做爱。但是也许我到时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变得害怕,好像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浑身冒冷汗,让人一遍遍地给他念生日那天来的客人的名单。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经常在餐厅里吃了两口就把吃饭的事儿给忘了。如果不是他插在自己房门上的他的足球俱乐部的旗子,他就根本找不回自己的房间了。 12月3日,朋友写的日记: “看足球。德国足联锦标赛的聚会。汉堡队0:3输给了拜仁慕尼黑,我们和你一样都很愤怒。这算什么!来这里和你一起很好! 体育俱乐部原谅这些软蛋吧!” 上早班的护士艾尔弗里德发现海纳满脸泪水,颤抖着躺在床上。“我得了癌症,情况越来越糟,”他哭着说,“不久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反正要死了。有一天我的控制系统就不工作了。为什么没人给我一片药,能让这一切立刻结束?”艾尔弗里德试着安慰他。海纳向她要了一片能消除自己恐惧的药,慢慢平静下来。而随后来访的人群,又让他改变了想法,重新振作起来。在朋友的圈子里似乎大家约好了要进行一场运动:谁也不能再跟海纳谈论死亡,要谈就谈康复。 12月4日,朋友写的日记: “你说你脑袋里的敌人应该付租金。 我们一致同意,我们要收回你的大脑。 你会斗争,你要斗争。F” “开始斗争。为被从临终医院里赶出去而努力。K”
生命的肖像(三)海纳·施密茨 3(图)
施密茨去世的肖像
我们中午去看海纳的时候,他的一个女朋友正在往他房间的冰箱里放吃的东西。她在门上贴了一张黄纸条:“脱脂黄油、牛奶、奶酪和面包在我的绿色小冰箱里。”其他的纸条上写着:“我不自己一个人去餐厅”,还有“不拉铃我就不离开房间,尤其是在夜里”。然后她坐到海纳的床边。海纳没有刮胡子,脸瘦得陷了下去,他穿着牛仔裤和绒衣仰面躺在床上,说:“嗨,我还会回来的。我会自己给自己治好病。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很好。”朋友说。“这比我就要死了那样的废话强多了。” “没错!这些废话现在说到头了!现在该重返生命了!我感觉自己的灰质细胞又开始工作了。伙计们,都回家吧,我这儿又要开始工作了!10分钟前,从我的头盖骨到脚趾还是一片真空。我不知道这真空存在了几天,几个星期或是一直这样。现在有个人把闸门打开了,所有的小灰质细胞又都补充了液体了。我站在跳台上了,必须集中精力。我蓄势待发,真是疯狂!这是很棒的感觉,是转折点!所有的失意颓废和可怕的事情,那些在下落时产生的一切力量现在都转换成了将我高高举起的上升的力量。我有种感觉,头上这个混蛋东西把一切都吞噬了,但是我还刚刚好及时建起了这个保护我的平台。我还会回来。我看得到你们眼中的绝望。但是我知道我能做到。因为我想要做到。我想要的我都实现了。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强大。 瓦尔特,我的老朋友!到我这儿来!还是有些人能反抗的,对吗?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可别说没人做到过。就算是还没有人能做到从这个下落的轮盘里闯出来,那么我就来做第一个。已经是到了最低谷了。如果这一跳还不够,那人就死了。” 海纳的朋友走了。瓦尔特握着他的手,无语地听着。海纳并没有期待任何回答,他只是不停地继续说下去。这时下一轮朋友来看他了。我们和他告别后离开。 这个星期天,和每个星期天一样,海纳的弟弟来了。他的所有事情都是这个弟弟在帮他处理。海纳让弟弟再给他念一遍生日聚会的客人名单,然后两人一起看电视。不知怎么,海纳突然在下午电视台播放的乱七八糟的节目里插进一句话:“我正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还活着吗?”他的弟弟吓了一跳:“他已经去世了,已经30年了。”海纳像是被突然的疼痛击中了,呻吟了一声。随后他痛苦地哭了。 后来,他弟弟告诉我们,癌细胞除了转移到了海纳的脑干,也已经侵入了他的头部的两侧。而他更是根本没有对海纳说起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肾脏。他不想让他丧失更多的勇气。“人们说他等